卫灵公第十五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李炳南 本章:卫灵公第十五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卫灵公问陈,就是向孔子问军阵作战的事情。陈,释文作阵。阵是后起的俗体字,经典仍作陈。

    孔子不答复,只说尝闻俎豆之事,未学军旅之事,第二天便离开卫国。

    俎豆,是祭祀等所用的礼器,即代表礼仪。军旅之事,就是军队作战的事情。郑注,一万二千五百人为军,五百人为旅。历代军队编制不相同,这是古代军队编制。

    孔子到卫国,希望能够行道。卫灵公待孔子也很友善。可惜灵公只知讲求用兵,而不及其他。因此,灵公问陈,孔子便对以未学军旅之事,而且明日遂行。足见圣人不合则去,十分明快。

    郑注:“军旅末事,本未立,不可教以末事。”

    邢疏:“孔子之意,治国以礼义为本,军旅为末,本未立,则不可教以末事。”

    竹氏会笺:“灵公一生错处,俱在礼教上,是时蒯聩出亡,公年老而无嫡嗣子,欲其修身齐家,夫妇父子之间讲求礼让,靖内为急,盖逆知其内乱将作,故为此言导之,正是夫子救时手段,欲使灵公深思而自悟之耳。”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孔子在陈国遭厄,断了粮食,随从的弟子都饿得起不来。子路现出愠怒之色,但非由于饥饿而愠,而是为孔子行道行不通。他问孔子说,“君子亦有穷乎?”孔子答复:“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依何晏注,君子固然也有穷的时候,但不同于小人,小人穷则滥溢乱作。

    孔子之答,足以令人平心静气,以道自处。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孔子唤子贡说:汝以为我多学而识之者欤。

    识,音义同志。识之,就是述而篇所说的“默而识之”的意思。多学而识之,是说博学而都默记在心。

    子贡对曰:“然,非与?”

    然,是子贡承认孔子多学而识之。非与,子贡反问孔子,我猜想的不是吗?

    孔子说:“非也,予一以贯之。”我不是多学而识之,而是一以贯之。

    里仁篇,孔子曾告诉曾子:“吾道一以贯之。”此处告诉子贡:“予一以贯之。”都是提示修道的方法。修道必须默而识之,就是明记不忘之意,但不能多学而识,要将所学的都默而识之,谁也办不到,如能默识一条,即能成功。这一条,就是曾子所说的“忠恕”之道。忠是诚诚恳恳的尽其在我,恕是原谅一切人。一以贯之,就是用忠恕之道来下工夫。忠恕出于人的本心,果然对待一切人都是忠恕,便是有道之人,也就能如孔子所说的志于道。古注解说“一以贯之”,意见纷纭,只作研究参考。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依皇侃疏,孔子唤子路说,知德的人少。

    德的本字是,从直心。心的本体寂然不动,名之为道。动则必变,虽动尚未变化,其必仍直,而不枉曲,这叫做德。不是修道的人不能知德,所以知德者少。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孔子说,能无为而治者,那就是舜吧。

    无为而治的意思,是说舜自己不做甚么事,而能平治天下。究其原因,当如何晏解说:“任官得其人。”据尚书舜典记载,舜命禹作司空,平水土,命弃为后稷,播种百谷,命契作司徒,办教育,命皋陶作士,掌法律,命益作虞官,管山泽鸟兽。这些都足以说明他能知人善任,所以能无为而治。

    舜用了许多的人才,而他自己“何为哉”,究竟做甚么呢。“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恭己,就是自己存恭敬心,对人对事一切恭敬。人君之位坐北向南,正南面就是正坐在君位上。虽然无为,但不能不正坐于君位。正坐于君位,坐镇在那里,始能无为而治。

    舜能用人而不自用,所以孔子以无为而治来赞美他。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子张问行。这是指凡事行不行的问题。

    孔子解答,言语忠实守信,行为笃厚恭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蛮是南蛮,貊是北狄,通指不懂中国文化的外国人。这是说,一个人只要说话忠实守信,行为厚道有礼,虽到蛮貊之国,也能感化人,无往而不可行。反过来说,假使“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别说到外国,“虽州里行乎哉。”州里,指自己的乡里,虽然在家乡,也令人反感,处处行不通。

    以下是孔子教子张把忠信笃敬想像为具体的事物,时时可见,念念不忘:“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

    两个其字,都是指忠信笃敬而言。参,阮氏校勘记说:“案释文云,参,所金反。包注云,参然在目前。是古读如森,不读如骖。”衡,车前横木。

    此意是说,站在那里时,就像看见忠信笃敬参然在眼前,乘车时,就像看见忠信笃敬倚靠在车衡上。这样不离忠信笃敬,然后到处可行。

    “子张书诸绅。”绅,是衣带。子张把孔子的话书之于衣带上,随身记诵,依照实行。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孔子赞美卫国两位大夫。一是为人正直的史鱼,孔注,名,不论国君有道无道,他都是直言直行,像矢一样的直。矢就是箭。一是君子蘧伯玉,国家有道,他出来从政,国家无道,他可以卷而怀之。卷是像把一张画卷收起来。这是说,蘧伯玉把他的学问和能力卷收而怀藏之。包注:“卷而怀,谓不与时政,柔顺不忤于人。”

    史鱼之直,蘧伯玉之称君子,古注引证事实如下:

    史鱼临死遗言,生前在朝,不能谏君进用贤人蘧伯玉,退弃不肖之臣弥子瑕,死后不应当在正堂治丧,只能殡在室牖之下。其子从之。灵公往吊,问知其故,立即进蘧伯玉,退弥子瑕,移殡史鱼于正堂,成礼而后去。韩诗外传,新序,孔子家语,皆载其事,说他“生以身谏,死以尸谏,可谓直矣。”

    蘧伯玉事迹,古注太繁,此处只举一条。列女传记载,卫灵公夫人称赞蘧伯玉是贤大夫。他曾在夜间乘车经过灵公门前,虽在暗无人处,仍然下车致敬,而不失礼。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可与言,就是可以与他谈论学问道德,遇到可以与言学问道德的人,而不与他谈论,便不能在德学上与他互相切磋,当面错过一个可以交谈的人,这叫做失人。

    反过来说,遇到不可与言的人,而与他交谈,无论言学问,言道德,都是浪费言语,这叫做失言。

    知者,就是智者。失人,失言,都是不智。智者有知人之明,既不失人,也不失言。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志智二字古时通用,俞氏群经平议引礼记缁衣篇,列子汤问篇,有关志字各注,都当知或智字讲,其说可从。

    害仁,唐石经作害人。

    智士,是有智慧之士。仁人,是有仁德之人。智士、仁人,不会因为求生而损害仁,只会牺牲生命而成全仁。

    生命虽然可贵,但智士仁人认为仁更可贵,所以不害仁,但成仁。古注采广义解释,禹王胼胝治水,管仲相桓公,皆是成仁。后世蜀家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五十四岁即死于军中,即是杀身成仁。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子贡问孔子,怎样为仁,据刘氏正义,为仁当行仁讲。

    孔子先说比喻,工匠想做好工作,必先使其工具锋利,然后为子贡说为仁之道,居在这国家里,要事奉这国家的贤大夫,要结交有仁德的士人。事贤大夫,可以随之学习,友其仁士,则有所切磋。

    皇疏:“大夫言贤,士云仁,互言之也。”

    士是不在位的读书人,士有仁德而又年长者,也可以事之为师,此处是指与自己年龄相等者,可与他结交为友。

    学者有良师益友,才能成就其道德学问。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颜渊问为邦,即是问治国之道。孔子答以如下几个要点:

    行夏之时:就是采行夏朝的历法。中国旧历分一年为春夏秋冬四时,每一时又分孟仲季三个月,依周天十二辰的次序,孟春是建寅之月,为四时之始。夏朝以此为一年开始的正月,合乎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时序,以及如孟子所说,不违农时。治国应当先定天时,办事才方便,在农业时代,夏历最标准,所以孔子答复颜渊,第一个要点就是行夏之时。直到现在,民间所用的农民历还是夏历。又,依尚书大传,以及白虎通等书所说,夏以建寅的孟春月为正,殷以建丑的季冬月为正,周以建子的仲冬月为正,王者各统一正,周为天正,殷为地正,夏为人正,因此也叫三统,王者相承,依此顺序,犹如连环,周而复始,三代以前的历代帝王也是这样循环。孔子处在东周衰微时代,想到或有继周而起的王者,自然就依这个顺序,以建寅月为正月。

    乘殷之辂:这是讲使用的交通工具,要用殷朝的辂。殷辂已难考,经典释文说:“辂音路,本亦作路。”辂路都是车名。马注,以及礼记明堂位郑注,殷朝的车子是木路,也叫大路,最朴素,左传桓公二年说:“大路越席,昭其俭也。”越席,就是蒲草编的席子,也就是邢疏说的,编结蒲草为席,置于车中,以为坐垫,有尚俭之意。

    服周之冕:冕是礼帽,此处代表衣冠,历代衣冠制度不同,孔子主张用周朝的冕。周冕也难考。依包注及刘氏正义说,周冕有垂旒,用来遮眼,有黈纩塞耳,就是用黄绵做成丸状,悬在冕的两边,当住两耳。把眼耳遮塞起来,取意是为人君者不听谗言,以及不需察察为明。

    乐则韶舞:各种典礼,如祭祀等,以及对国民实施教化,都需音乐。但音乐的五音不能错乱,否则不祥。所以,孔子告诉颜渊,音乐要用韶舞。古注,韶舞专指舜的音乐,俞樾群经平议说,舞当读为武,舞武二字,古人通用。乐则的则字,当作法字讲,即是音乐当取法舜乐和武王的乐。舞指武王的乐,可从。舜帝的韶乐,尽美尽善,固然可用,武王乐,虽未尽善,但也尽美,所以也可用。

    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放逐郑国的乐声,不用巧言的佞人。因为郑声淫,佞人危险。郑声淫,是说郑国的音乐声调,滥无节制。乐记子夏对魏文侯说:“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佞人,例如少正卯,言伪而辨,所以不能用。

    治国的事情千头万绪,孔子告诉颜渊以上几点,博采历代的长处,确定时令、车制、服制,选最好的音乐,以及禁用郑声佞人,自能树立宏规,治国平天下的章法可以概见。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此意是说,一个人如果没有深远的思虑,他必然随时遭遇不可预测的忧患。

    远虑的意思很广泛,就办事方面说,不论大小事,目标要远大,办法要周详,又要预防流弊,就做人方面说,不但在人世间做一个好人就算了,还要学大道,否则忧患就在眼前。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好色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习气,这习气有深浅之分,好色的习气愈深,则愈不能好德。孔子感叹,未见过好德就像好色一样的人。

    子罕篇同有此章,无“已矣乎”三个字。“已矣”有“作罢”或“罢了”之意,“乎”字加在语尾,表示感叹。

    好色的人,自身尚不能治,何能齐家治国,所以,孔子不止一次的感叹。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臧文仲,是鲁国大夫臧孙辰,孔注:“知贤而不举,是为窃位。”

    柳下惠是鲁国的贤人,依诸古注,柳下惠姓展,名获,字禽,私谥为惠,微子篇记,柳下惠曾为士师。

    臧文仲知道柳下惠是贤人,而不与立,所以孔子说他是窃位者。不与立,皇疏说,不荐之于君,使与己同立公朝。

    李惇群经识小说,此与宪问篇公叔文子同升之事正相反。

    刘氏正义说:“窃,如盗窃之窃。言窃居其位,不让进贤能也。”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王引之经义述闻说:“躬自厚者,躬自责也,因下薄责于人而省责字。”

    躬自厚,对自己从重责备。薄责于人,对人从轻责备。如此可以远离他人的怨恨。

    远字读去声。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如之何,意思是“这事情该怎么办。”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凡事不说“怎么办、怎么办”的人,也就是说,凡事不用心考虑的人,孔子对这种人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说:“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如之何,就是无如之何。

    孔注将“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分为两句解释,不如朱子集注作一句讲好。

    各注引陆贾新语辨惑篇,认为孔子说这话,是对乱世而发,也是把两“如之何”作一句讲。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郑康成注:“小慧,谓小小之才知。难矣哉,言终无成。”

    终日成群相处,言不及义,不说有益的话,只喜欢表现小聪明,这种人难有成就,求学、办事,都无所成。

    小慧,皇本依鲁论作小惠。惠是慧的假借字,经典多通用。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郑康成注:“义以为质,谓操行。孙以出之,谓言语。”

    君子以义为本质,凡事都合乎义。而在办事时,又能以礼行之。虽然合义合礼,但不骄傲,而能孙以出之。孙通逊,出言谦逊。不但如此,又以信实成其功。最后赞美一句:“君子哉。”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包注:“君子之人,但病无圣人之道,不病人之不己知。”

    君子只愁自己无能,不愁他人不知道自己。能,是办事的能力,君子办事,为公而不为私。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疾字与病字相同,忧虑之意。没世,当没身讲。

    君子忧虑,终其身,没有名誉给人称扬。

    君子有名,必有其实,疾没世而名不称,意思是疾没世而无实际善行可称。

    俞曲园群经平议说,周书谥法篇:“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如果细行而受大名,便是名实不相称。此说,称字读去声。浪得虚名,君子引以为疾。此说也好。王阳明传习录即主张称字当去声读。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依何氏集解,求字作责字讲,君子凡事责之于自己,小人凡事责之于他人。责是责备,凡事责备自己,即是求诸己,小人与此相反。

    孟子离娄篇说:“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可以参考。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包注:“矜,矜庄也。”

    君子庄敬而不与人争,合群而不结党。

    皇疏引江熙说,不争,就是不与人争胜。此解可取。君子恭敬而又退让。

    尚书洪范:“无偏无党”。有党便有偏私,所以君子不党。后世很多党祸,足资鉴戒。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宪问篇,孔子曾说:“有言者不必有德。”所以君子不因为一个人说话好就荐举他。虽不以言举人,但也不以人废言。因为没有品德的人,有时也会说出有道理的话。只要言语可取,就不要因人而废。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言,在这里作一字讲。

    子贡问,有没有一个字可以终身依之而行。孔子答复,那应该就是恕字。所谓恕,就是自己所不欲的事情,不要加在别人身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孔子给恕字最明确的注解,学仁学道,必须依此终身行之。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这一章,前后两段,古注见解不一,有主张分为两章者。且依皇疏、包慎言温故录等各注,讲其大意。

    孔子自说,我对于人,不毁谤谁,也不称誉谁。如对某人有所誉,必经试验。验知其人有所誉的事实,这才称誉也。

    古注以为,如有所誉,即是直道。直道,就是无毁无誉的直心之道。

    后段“斯民”,即指孔子时代的一般人民。孔子认为,春秋风俗虽恶,但一般人民与夏商周三代的人民,同样都是人类,三代人君治理人民,是以直道而行,人皆向善,春秋人民当然也可用直道教化他们向善。

    直道最要紧,无论修己安人,都要切实守持。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吾犹及:孔子说他自己尚能及时见过。

    史之阙文:史是掌理史书之官,阙同缺,文就是字。古时优良的史官,遇见书中有疑问的字,则悬而缺之,以待能知的人。

    有马者借人乘之:有马的人,自己不能调御使其驯良,则借请善于调御的人乘服之。

    今亡矣夫:今,指孔子晚年。亡,同无。

    孔子说他从前还曾见有那样的人,但到了今日已经没有了。这是孔子感叹在他晚年时代,史官多妄加穿凿,有马不能调御的人,不肯虚心请人调御,以致世俗多有无知妄作之徒。

    此章文意也很难解,各注意见纷纭,以上只依包咸注,以及参考皇疏,概略讲解。

    皇疏:“当孔子末年时,史不识字,辄擅而不阙,有马不调,则耻云其不能,必自乘之,以致倾覆。故云今亡也矣夫。”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巧言,能把无理说得有理,而且动听,这种言语足以扰乱人的德行。

    小不忍,无论对人对事,如在小处不能忍耐,便会扰乱大计。

    古注又有据孟子公孙丑篇所说的“不忍之心”解释小不忍,以为苟不忍心恶一人,则将有乱大谋。细研此章经义,不如只作前一讲好。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大众厌恶某人,某人不一定可恶,必须考察某人确实可恶,然后恶之。

    大众爱好某人,某人不一定可好,必须考察某人确实可好,然后好之。

    依王肃注,或许某人特立不群,因而为众人所恶,或许某人结党营私,而为他的同党所好。所以众好众恶,不可不察。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皇疏引蔡谟说:“道者,寂然不动,行之由人。人可适道,故曰人能弘道。道不适人,故曰非道弘人也。”

    蔡氏此说,出自周易系辞传。依此说是把道指为寂静不动的本性,无时无地而不存在,但必须由人实行,方能由体起用。

    道,就是人的本性,无思无为,人则能以感通,再用种种方法把道弘扬出来,所以人能弘道。但道不能自说,道必须由人去领悟,所以,非道弘人。孔子说这话的意思,是要人明白,道虽人人本来具有,但必须自己领悟,方得受用,悟后又须弘扬光大,期使人皆得其受用。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一个人有过而不改,这就叫做过了。

    甚么是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人有光明的性德,具备一切知能,但因一念之动,不觉失明,便为过失。改过,必须如大学所说的格物致知,使其发明本有的明德,叫做明明德。所以,改过便能明明德,成就圣人。虽然格物致知的工夫不是普通人所能著力,但能不起害人害物的念头,起则予以克制,便能日日改过。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孔子说他自己曾经整天不吃饭,整夜不睡眠,独自寻思,但无获益,还不如读书求学好。

    为政篇,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孔子主张学与思并重,此处“以思无益”,是指只思不学而言。

    述而篇,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此处“不如学也”,应当就是“好古敏以求之”的意思。“古”是指古书所载的古圣先王之道。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古时士农工商,各有其业。君子,指士人而言。君子应当专心求道,不要顾虑自己的生活问题,是这章经文的大意。

    君子谋道不谋食:孔子的意思是说,既是君子,就应当谋道,不必分心谋食。谋是谋求,道就是“志于道”的道,属于形而上学。求道的最终目的即在成为圣人,在未成圣人之前,只要求得一部分,就是有道之人,即能齐家治国平天下。道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无道则家不齐,国不治,天下大乱。所以君子必须求道。然而求道必须专心,不要害怕自己贫得没有饭吃,例如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所以君子谋道,不须谋食。

    耕也馁在其中矣:君子应该专心求道,其心在道,而不在食。耕也,是说君子为谋自己之食而耕。馁在其中,是说君子之耕,乃因其惟恐不耕而受饥馁之苦。其中,是说君子心中想到饥馁问题。君子为免一己之馁而耕,他的心就是在食而不在道了。

    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求道,当然要求学。但是求学必须志在求道。如果志不在道,而只在求学,求学的目的即在得禄。这就是把俸禄放在心中,应为谋道的君子所不取。

    君子忧道不忧贫:君子忧虑道是否存在,不忧虑自己是否贫穷。忧道,就要卫道弘道,使道常在世间。

    经文中“谋、忧、中”三字重要。谋道是指求道而言。忧道是在求道以后,又为卫道而忧。中是指君子的心中。古注把两个“其中”分别解释为耕中与学中,以为耕稼之中不免有饥馁,而求学之中则必有俸禄。恐非圣人之意。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及之”“守之”等“之”字,集解包注当官位讲,毛氏论语稽求篇引卢东元说:“此为有天下国家者言。易曰,何以守位,曰仁。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皆此意也。”此说比包注好。

    “知及之”,智力能得天下,或得国家。“仁不能守之。”不能以仁守之。如此,虽得天下或国家,但必将丧失天下或国家。

    “知及之,仁能守之。”能以智力得之,又能以仁守之,但“不庄以莅之”,不能庄严的面临民众,则不得人民尊敬。

    “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既能以智及之,又能以仁守之,更能以庄莅民,但“动之不以礼,未善也。”行动不合礼,仍未尽善。例如恭敬虽好,然而,恭而无礼则劳。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依何晏集解,君子之道深远,不可以小事了知其能力,然而他可以接受重大任务。小人之道浅近,可以小事见知于人,然而不能担当大任。

    各注引淮南子主术训:“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人之需要仁,甚于需要水火。

    孔子说他曾见有人蹈水火而死,未见蹈仁而死。

    中庸:“仁者人也。”孟子尽心篇:“民非水火不生活。”无水火固然不能生活,无仁则不得称为人,所以仁最为人所需。

    蹈水火而死,例如水能淹死人,火能烧死人,蹈仁就是行仁,如竹添光鸿论语会笺说:“仁只如孝于亲,弟于长,厚于伦类,便是。此皆日用常行,至顺至安,有何蹈仁而死之事乎。”足见行仁有利无害。

    邢疏:“此章劝人行仁道也。”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依集解孔注,遇有行仁之事时,不复让于师,这是行仁紧急之故。

    竹氏会笺:“不让犹言不后,状勇往之心耳。”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孔安国注:“贞,正也。谅,信也。”君子守其正道,而不必谅。古注或把谅解释为小信,如“匹夫匹妇之为谅。”或把谅解释为执一而不知变通,如引孟子告子篇:“君子不亮,恶乎执。”君子应当守信,但像这样的信,守之,则有害于君子之道,所以不必守。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事君,应当尽力办事,不以食禄为先。

    子曰:有教无类。

    类字依马融注,作种类讲,如智愚、善恶、富贵、贫贱等类别。

    有教诲,无种类。只有单纯的施教,不论求教者是那一种人。即如恶人,可以教他向善。善人,可以教他更善。这是孔子的教育思想,也是孔子施教的事实。述而篇:“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就是有教无类的事实说明。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谋字,皇疏指谋事而言。

    道不同,意见不合,不能共同办事,否则如圆凿方枘,其事不成。

    竹氏会笺:“譬之一人之南纪,一人之北越,出门相背,岂可相谋哉。”

    子曰:辞,达而已矣。

    集解孔安国注:“凡事莫过于实,辞达则足矣,不烦文艳之辞。”

    辞,包括说话作文,只要适切的表达意思即可。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师冕见。集解孔安国注:“师,乐人,盲者,名冕。”皇疏:“师冕,鲁之乐师。见,来见孔子也。”

    及阶,子曰:阶也。师冕走到阶前,孔子告诉他,这是台阶。

    及席,子曰:席也。师冕走到坐席前,孔子告诉他,这是坐席。

    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大家坐定了,孔子告诉师冕,某人坐在某处,某人坐在某处。师冕是盲人,所以孔子将在场的人一一介绍给他,俾其说话时,知所顾忌。潘维城论语古注集笺:“某在斯,礼记少仪云,其未有烛,而后至者,则以在者告,道瞽亦然。注,为其不见,意欲知之也。即引此文为证。”

    师冕出。皇疏:“见孔子事毕而出去也。”

    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张因为孔子告诉师冕阶席人等,便在师冕出去以后问孔子,这是与盲乐师言语之道吗?

    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孔子答复子张,正是。这本是相导盲乐师之道。马融注:“相,导也。”皇疏:“冕既无目,故主人宜为之导相,所以历告也。”


如果您喜欢,请把《论语讲义》,方便以后阅读论语讲义卫灵公第十五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论语讲义卫灵公第十五并对论语讲义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