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破的阻击线
得知黄百韬兵团离开新安镇西撤时,华野指挥部立即命令山东兵团指挥的七纵、十纵、十三纵和十一纵以及江淮军区两个独立旅,以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分别从北面和南面直插徐州以东的大许家、曹八集铁路两侧,截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分割黄兵团与国民党徐州集团的联系。
济南战役后,华野前委批准许世友留山东继续养伤,山东兵团由谭震林、王建安指挥。山东兵团接到截断黄百韬兵团退路的命令以后,立即进行了部署。各纵队随即从临城、枣庄、兰陵一带南下,前锋直指韩庄、台儿庄一线。
徐州东北韩庄、台儿庄一线为第三绥区防区。三绥区副司令官何基沣、张克侠均为中共特别党员,于1948年11月8日率第五十九军和第七十七军大部,共2.3万余人,在贾汪、台儿庄地区举行起义,然后北渡运河,向兰陵方向开去。三绥区两个军的起义,使得徐州东北防线洞开,华野山东兵团三个纵队得以迅速穿过该防区,直插徐州东侧,为切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刘峙担心徐州东北防线空虚,徐州不保,当即下令邱清泉第二兵团、李弥第十三兵团火速集结于徐州,又命令驻宿县一带的孙元良兵团向徐州靠拢,而不顾黄百韬的一再告急。他认为对方志在夺取徐州,向黄百韬施加压力,只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故技罢了。
趁李弥兵团奉命撤离陇海路东段曹八集、大许家向徐州靠拢之际,谭震林、王建安指挥山东兵团七纵、十纵、十三纵分路南下,与陇海路南侧的华野十一纵、江淮独立旅南北对进,一举占领了徐州以东重要据点大许家、曹八集,切断了陇海铁路。
十三纵接近曹八集时,侦察到黄百韬兵团的先头部队第一零零军四十四师刚刚到达这里宿营,准备次日继续向徐州方向撤退,并为全兵团开路。1948年11月10日夜,十三纵突然对该师发起攻击,激战至次日午后,全歼该师3000多人,将师长刘声鹤击毙。至此,黄百韬兵团西逃之路已被堵死,所属一零零军、四十四军、二十五军、六十四军被粟裕指挥的14个纵队包围在离徐州不到50公里的碾庄圩一带,已无路可逃。
这时,获悉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返回徐州任上。济南战役后,杜聿明曾雄心勃勃地提出大胆计划:以40万大军沿津浦路北上收复济南,吸引共军聚而歼之。并在部队一些主要的高级官员中秘密做了传达。但是,这一计划并未来得及实行。由于辽沈战役败局已成,蒋介石见无回天之力,便于10月10日将杜聿明点名调到东北,组织军队撤退。此时,国民党东北集团55万余人,已有47万余人被歼,还有三个军在锦西地区有待撤退。10月20日,杜聿明被任命为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冀热辽区司令,坐镇葫芦岛指挥锦西国民党部队的撤退。面对林彪70万东北野战军的穿插堵截,他搞了许多虚张声势的假动作,直到部队运动到葫芦岛码头,他才突然下令上船。他成功了,解放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掉。蒋介石对此非常满意。所以这回当黄百韬兵团告急时,蒋介石又要他立刻返回徐州任上,关照他,“你到徐州,一定要解黄百韬兵团之围!”
杜聿明一到徐州就召集各兵团主官商讨如何援助黄百韬兵团的问题。会上,刘峙虽然仍旧坚持认为徐州将成为共军的进攻目标,处境危急,但也不得不认真听取杜聿明的意见和尊重最高统帅部的决策。杜聿明认为,徐州周围,黄口、九里山等地发现共军,实为共军制造的进攻徐州的假象,这只是为了钳制国军。而集中主力先歼黄百韬兵团才是共军的真实意图,切不可上当。他还传达了蒋介石为黄百韬兵团解围的决心。最后,与会人员总算统一了认识,决定第二兵团和第十三兵团分别于陇海铁路南北两侧展开,11月12日晚开始向作战地域开进,13日上午9时在空军、炮兵的掩护下,协同战车团由西向东全线攻击。
11月12日晚,邱清泉、李弥两兵团集中5个军12个师的兵力,配属火炮100余门、坦克100余辆、飞机20余架,开始由徐州沿陇海铁路两侧向预定作战地域运动。
蒋介石把为黄百韬兵团解围的希望寄托在邱清泉身上,希望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同时也暗示对他在豫东战役中的表现不满,如再违令迟滞,视友军危急不援,必将严惩不贷。他给邱清泉的这份电报是耐人寻味的,虽然主要是鼓劲打气,但也不乏阴森之气。
蒋介石给邱清泉的电报说:
党国存亡,在此一举。吾弟应发扬黄埔军校精神,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不惜一切牺牲,将当面敌人击溃,以解黄兵团之围,否则军法从事。
华东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要用一半以上兵力,牵制、阻击和歼敌一部,以对付邱李两兵团”的指示,决心以八个纵队负责阻援和打援:负责正面阻援的华野七纵、十纵、十一纵,在徐州以东的侯集至大许家之间,沿铁路两侧构筑多道防御阵地,随时准备迎战来自邱李两兵团的进攻;苏北兵团的二纵、十二纵、一纵、鲁中南纵队和中野十一纵,以及江淮军区两个独立旅,部署在徐州东南一带,伺机攻击援敌之侧背,使其不能全力向东。这时,华野十三纵歼灭敌四十四师后,转而对黄百韬兵团作战,与原有的华野四纵、六纵、八纵、九纵共同担负围歼黄百韬兵团的任务,使歼黄兵力增加到五个纵队。
11月13日9时,国民党徐州集团数10架轰炸机、100余门重炮、100余辆坦克将徐州以东邓楼至团山一线20余公里宽的正面变成了烈焰腾腾的火海。
邱清泉脸上绷紧的肌肉放松了,嘴角露出了冷笑。他崇拜普鲁士精神,崇拜德国克劳塞维茨用无限暴力使敌人彻底丧失抵抗力的思想,在部属面前一再引用克劳塞维茨的名言:“战争无非是扩大了的搏斗”,“战争是一种暴力行为,而暴力的使用是没有限度的”,“使敌人无力抵抗是战争行为的目标”……现在,他想象对手的有生力量在他们的强大火力下,已经死伤殆尽,无力阻挡他们大踏步前进了。
天空升起一颗颗红色信号弹。奔驰的坦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步兵的攻击队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滚滚向前。邱清泉有些忘乎所以了。他要无限度地使用暴力,从精神到肉体上都要彻底摧毁他的对手,使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乖乖地承认失败,好让他们体面地同黄百韬在碾庄胜利会师。
可是事与愿违,没有出现邱清泉所期待的情况。当邱清泉的坦克和步兵快要接近我军的前沿阵地孙庄时,原本死寂的、以为不会存在任何生命的那片神秘莫测的土地上,突然如火山喷发,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敌人顿时队形大乱。有的坦克被击中,有的坦克掉头后逃。他的步兵也死的死、伤的伤,退潮般纷纷后退。这使邱清泉大感意外。他的脸因咬牙切齿而变形,两眼射出凶光,猛地一声大吼:“给我拿下孙庄!畏缩不前者,杀!”
邱清泉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国军火力准备不谓不猛烈,经过那样的狂轰滥炸,莫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是顽石也已粉身碎骨了。共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不成?
邱清泉说对了一半,但就是这一半也不全对。
或许他至死都不明白,他虽然崇拜克劳塞维茨,却只是学了克氏的皮毛。他只知道暴力的作用,却对克氏“用技术和科学的成果装备自己来对付暴力”的观点领会不深。虽然我军由于受经济基础的限制,各方面起点都很低,但在尽可能运用技术和科学的成果装备自己的自觉性方面,远远胜过敌人。这时的华东野战军和部分纵队,拥有一批无私奉献的年轻人,他们不断钻研技术,精益求精,用他们手中的特殊武器和刻苦钻研出的科学方法,不间断地获取各方面的重要情报,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各级领导,为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人数不多,少的三五人、十来人,多的几十人或几百人,但他们的作用往往胜似雄兵十万。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就是因为有了他们,才使战争中知己知彼这个重要原则名副其实。邱清泉哪里会想到,就是这些并没有长千里眼、没有长三头六臂的普普通通的、外表看来柔柔弱弱的年轻男女军人,正严密地监视着他们的一切行动,他们的任何秘密都休想逃出这些人的眼睛。徐州“剿总”关于邱李兵团于11月13日9时,在空军、炮兵的掩护下,协同战车团向徐东解放军阵地全线攻击的命令,当属绝对机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当第二兵团司令官邱清泉手捧这样的命令,正在细细琢磨每段文字的具体含义时,粟裕、陈士榘、张震和胡炳云、张蕃、宋时轮、刘培善、成钧、赵启明等华野和纵队的领导人手中也有这样一份一字不差的命令。邱清泉亲眼所见的被国民党引以为骄傲的“王牌军”第五军对孙庄的攻击受挫,就是因为胡炳云、张蕃所率领的华野十一纵预先知道了敌人何时何部怎样前来进攻,预先作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我全体官兵都把“坚守阵地”“寸土不让”视为自己的崇高使命,同仇敌忾,同时挖了大量交通壕、散兵坑、防炮洞,在前沿和纵深构筑了大量工事。有些重要阵地只留少数人警戒,多数人在附近的安全地方隐藏起来,尽量避免在敌人火力准备期间做无谓的牺牲。一旦敌人的火力准备结束,战士们迅即从各个隐藏的地方出来抢占阵地,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而邱清泉未必知道他第五军的攻击正面是华野的什么部队,这支部队为何人领导,战斗力如何,负有什么样的作战任务,对这些问题存在相当大的盲目性。在这场智慧与力量的搏斗中,这位目空一切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未曾交手就先输了一着。
第五军不明不白地败退下来,令邱清泉大为恼火。他按捺不住了,下令重新集结兵力,集中火器,再次向孙庄发起攻击。
孙庄重新被遮天蔽日的烟尘吞没。未等硝烟散尽,第五军的官兵如凶猛的怒潮一浪一浪地扑上去,试图淹没那片承受了太多苦难、到处千疮百孔的土地,但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一次次退下来。这些国民党兵受到了解放军的顽强阻击,他们在解放军用步枪、轻重机枪和手榴弹组成的严密火网中成片倒地,死伤狼藉,又一次遭到了惨败。阵地上再一次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切都没逃过身临苑山“剿总”前进指挥所坐镇指挥的杜聿明的眼睛。战斗发起后,他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孙庄这边的战况,希望能有振奋人心的奇迹出现。当他看到远比血战昆仑关更加壮观的场面时,感到无比骄傲。五军,毕竟是国军中首屈一指的“王牌军”,有理由做出较好的表现。然而他到底是刚从东北战场回来,目睹过国军在那里失败的惨状,思想远比邱清泉实际,不敢有太大的奢望。他虽然也有遭受挫折的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到挫折来得如此之快,败得如此之惨,简直是溃不成军!他有些忍无可忍了,不禁怒吼:“告诉邱司令官,务必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对方孙庄防线!”
少将师长郭吉谦接到邱清泉转达徐州“剿总”副总司令的命令,再也坐不住了,把军帽一掀,棉袄一脱,手里挥舞着手枪大喊起来:“弟兄们,拿下孙庄,士兵赏30块大洋,官长升三级!”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两个营的敢死队站好队列,待命出发。他们不顾寒风刺骨,一个个赤膊上阵,手里提着冲锋枪,腰间挂满子弹袋、手榴弹袋,大有不顾死活、一拼到底的气概。
孙庄再次被重炮的炮火吞没,烈焰滚滚,烟尘蔽空。剧烈的爆炸声连成一片、使人的听觉顿时失去作用。
成排成排的坦克出动了。
敢死向孙庄
敢死队紧随坦克之后扑向孙庄。
孙庄除了余火在燃烧,几乎一片死寂。
邱清泉从牙齿缝里发出了诅咒:“让共军见鬼去吧!”
坦克到底冲进了孙庄。邱清泉咧开大嘴笑了:“原来共军只不过如此!”他为他的敢死队员们没能得到登台表演的机会感到有些遗憾。
正在邱清泉得意忘形的时候,沉寂无声的孙庄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排排寒光逼人的刺刀刺向那伙亡命之徒的胸膛。这是一次短兵相接的格斗,坦克失去了作用,炮火失去了作用,甚至连开枪、扔手榴弹都没有了工夫。美国制造的卡宾枪小巧灵活、携带方便、威力无比,但在白刃格斗中却连烧火棍也不如。尤其要命的是,得不时为它换弹匣。也许在这换弹匣的一两秒钟里,你早被对方的刺刀刺中要害处了。
敢死队终于有去无回,孙庄再次陷入沉寂。
邱清泉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感到有些疲乏,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杜聿明一直从望远镜里关注这边的情况。有那么一会儿,他心脏急剧收缩,感到胸闷心慌,差一点颓然倒下。他嘴里喃喃自语:“这是什么部队啊!”
杜聿明不会想到,坚守在这片被炸弹、炮弹耕犁过多少遍的废墟上的是华野十一纵一支不成编制的特殊队伍,有参谋、干事,有警卫员、炊事员,还有卫生员、饲养员……他们决心像已经牺牲的战友们那样,坚决守住现有的阵地,直至战死。
李弥第十三兵团向华野成钧、赵启明率领的七纵和宋时轮、刘培善率领的十纵发动的进攻,同样遭受了严重挫折。
李弥兵团的第八军败得更惨,他们刚刚进入攻击出发地域就受到十纵二十八师的迎头痛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华野十纵以擅长打阻击著称。二十八师进入南自苑山、团山、马山,北至不老河一带防线以后,一面紧张抢修工事,一面深入进行政治动员。人人都明白,在西边打阻击,就是保障在东边歼灭黄百韬,喊出了“坚守阵地,寸土不让”的响亮口号。
在二十八师方圆十余公里的防区内,只有马山、团山等高地,极目所到之处都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零零散散的村庄散布其间,无险可守。为了完成阻击任务,该师八十三团在俯视铜(山)邳(县)公路的团山、马山设防,作为师的第一线;八十二团在大庙、土楼一线设防,作为师的第二线。我军与进攻之敌寸土必争,尽量迟滞敌人的进攻,确保纵队主阵地上的二十九师抢修工事。
李弥没有想到,他们进攻的架势还没有拉开,就遭到一次猝不及防的攻击。
11月12日黄昏,国民党第八军四十二师由铜邳公路自西向东开动,当晚在公路两侧安子村、寺山口一带宿营。
12日正好是阴历十二,月亮几近复圆。当天下半夜,我二十八师八十四团二营踏着月色悄悄逼近寺山口。敌人负责警戒的哨兵毫无察觉。也许是整日行军极度疲劳,也许是根本没把我军放在眼里,那些国民党官兵一个个进入梦乡,鼾声如雷。二营官兵循着鼾声摸过去,附近几座民房里、牲口棚里、帐篷里、土坎下,到处是呼呼大睡的敌人。二营营长一声令下,全体官兵立刻向分散的敌群猛烈开火,打得敌人晕头转向,鬼哭狼嚎。
这次突如其来的夜袭,令敌人毫无还手之力,死伤惨重。他们弄不清来了多少解放军,只得慌忙撤出安子村、寺山口等地。
次日天刚破晓,李弥兵团第八军四十二师展开两个团的兵力,向寺山口发起攻击。
寺山,一座马鞍形的山头,铜邳公路正好从它的鞍部穿过,山上怪石嶙峋,杂草丛生。敌人对寺山进行了猛烈炮击。因为二营官兵下半夜才到这里,战斗过后来不及构筑工事,只争分夺秒地挖了一些散兵坑和很少的几个防炮洞。敌人的大批炮弹下冰雹似的打过来时,他们只好分散地躲在岩石缝隙里和少数防炮洞里。炮火一停,他们就从各自藏身的地方钻出来。
“同志们,人在阵地在,坚决把敌人打下去!”二营营长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一边摆弄着手榴弹,一边激励大家的斗志。
敌人的炮火给二营造成了伤亡,一眼看去,阵地上的人比进入阵地时明显减少。但战士们毫无惧色,用火样的热情响应营长的号召:“请营长放心,人在阵地在!”“决不给敌人占到便宜!”“坚决打退敌人的进攻!”
六辆坦克轰隆隆地开过来,边往前开边打炮,打得山坡上碎石横飞,烟雾腾腾。大家屏住呼吸,任由这些坦克横冲直撞。这些坦克一路没有受到抵抗,如入无人之境,扬着高高的炮管,不可一世地开了过去,哪顾得身后那些喘着粗气、提心吊胆的自己部队。
坚守在寺山南山坡上的英雄“苗树柏”班,藏在一条岩石缝下躲过了敌人的炮火。炮火一停,他们就重新占领了阵地。他们眼睁睁地把敌人的坦克放过去了。当敌人的步兵潮水般拥来时,他们一再暗暗告诫自己:“放近了打,放近了打!”
“打!”班长苗树柏果断地发出口令。
第一阵排子枪和手榴弹打过去,就有三十来个敌人倒在他们的阵地前。敌人顿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后来,他们连续打退敌人四次进攻,自己亦有了伤亡。子弹和手榴弹也所剩无几了,他们就同敌人拼上了刺刀、枪托和石头。阵地始终屹立不动。
在寺山口正面,敌人攻得更猛。二营抗住了整连、整营、整团敌人的十次进攻,给了敌人大量杀伤,后来奉命主动撤出战斗。
11月13日9时,李弥兵团第八军对十纵八十三团阵地发起猛烈进攻。轰炸机群把大批炸弹投向他们,敌人的重炮群也以他们为轰击目标,团山、马山一带顿时成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敌人的步兵又是周而复始地发起进攻,却始终无法突破解放军的阵地。
第二天拂晓,敌人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师长王德贵和师政委王若杰刚刚从团山、马山一带前沿阵地回到师指挥所,看见敌人的炮火再一次把八十三团的阵地吞没,两个不规则的山顶在浓浓的烟雾中时隐时现,如大海中两艘行将沉没的破船。这使他们的心揪了起来。
王德贵抓起电话打给八十三团指挥所。
“毛团长?我们看到了敌人正朝你们那里打炮。”王德贵有些气喘吁吁,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就照我们刚才一起研究的办,立即命令团预备队二营投入战斗。以一个连担任正面阻击;以两个连迅速从团山南面的大沟里迂回过去,在敌人后背上狠狠地戳它一刀。要猛!要快!”
“是,我们坚决完成任务!”毛团长信心百倍地说。
敌人还是按老皇历办事:炮火准备,坦克开路,步兵进攻。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未等火力准备结束,二营这支保存完好的生力军已按选好的路线向预定作战地域运动。
埋伏在团山山前的敌人,看见他们的炮火一延伸,随即开始发起新一轮进攻,却不料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抵抗。他们不知道解放军的阵地上来了一支生力军,当然碰得头破血流。正当他们进退失措的时候,背后忽然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敌人是最怕抄后路的,他们弄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惊恐不安,争相逃命。团山、马山阵地上的解放军官兵也趁机发起反冲击,向惊慌失措的敌人不断开火。
八军是李弥兵团的主力,四十二师被誉为八军的“模范师”,不仅装备好,军事素质也较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他们很快发现仅仅是受到来自侧翼的小股对手的迂回攻击,于是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重新集结整理队伍。
二十八师指挥所接到八十三团毛团长的报告,说敌人的大部队正在团山西侧洼地集结,即将组织新的进攻。王师长立即向十纵宋时轮司令员作了报告。
“请你向八十三团毛团长、孙政委和全团官兵转达我和刘政委对他们的问候,向他们问好!”宋时轮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他们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且超额完成了任务。这种主动出击的精神很好,体现了积极防御的思想,值得发扬!我已命令纵队炮群对团山西侧敌人实行压制射击,狠狠地教训一下敌人。我再说一遍,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随时可以撤出阵地!”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轰隆隆的炮弹出口声,无数炮弹带着呼啸声飞过头顶,在团山西侧一带爆炸开来,顿时烟雾弥漫。
“打得好!打得好!”王德贵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炮弹准确命中目标!感谢首长和纵队炮兵的及时支援!我马上向八十三团传达首长的指示和关怀,准备迎接更艰难的考验!”
这次迂回作战和炮火奇袭,使敌人死伤惨重,一时无法组织起像样的进攻。
潘塘遭遇战
黄百韬兵团碾庄圩告急,令蒋介石如坐针毡。1948年11月13日、14日,蒋介石一再督令徐州刘峙集团,不惜一切代价加快东援速度,“倾全力东援,星夜挺进,务于本夜到达碾庄”。同时,调第七十二军加入邱兵团序列。李弥兵团接到一道道催命符似的电报,不得不如法炮制地催促下属部队拼命向共军阵地攻击。
国民党第八军四十二师经过连续近两天的轮番攻击,付出了惨重代价,总算夺取了徐东的制高点团山。
被击毁的坦克还在冒烟,石块还有余温,弹片还未冷却。杜聿明登临团山山顶——随处可见双方官兵残缺不全的躯体和残损的枪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焦煳味和血腥味。这位名噪一时、以杀伐为业的中年将领,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对身边的幕僚和四十二师的主官大发感慨:“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攻下了团山。很好,应予嘉奖。但是,时间太长了,伤亡也太大了。像这种攻法,哪一天能到碾庄圩?以后应设法提高攻击速度,减少伤亡才好。”
从13日上午9时开始,攻击到14日下午残阳西坠,邱李两兵团进展少则两三公里,多则七八公里。杜聿明看看两个兵团的表现,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者,消除了对共军谈虎色变的恐惧。照这个进度,一周内外不难到达碾庄圩。忧者,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每攻一地都必须反复争夺,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只怕即使能够攻到碾庄圩,也会因伤亡太大而失去战斗力。
就在杜聿明哀叹邱李兵团的攻势因受到华野七纵、十纵、十一纵的顽强阻击,进展太慢的时候,苏北兵团指挥二纵、十二纵、一纵、鲁中南纵队和中野十一纵、江淮军区两个独立旅,前往徐州东南地域,向邱李兵团右翼潘塘镇、东贺村方向进攻,使敌人不敢放手东援,并迫使国民党第一绥靖区副司令官兼第一零七军军长孙良诚率军部及所属第二六零师,共5800余人在睢宁西北的刑圩地区投诚。孙良诚率部投诚,使徐州东南门户大开,给了徐州刘峙集团又一次沉重打击。
11月14日夜,华野指挥部在土山镇火神庙召集担负围歼黄百韬兵团任务的四纵、六纵、八纵、九纵、十三纵、特纵的主官开会,山东兵团谭震林、王建安也奉命出席。会上总结了完成对黄百韬兵团包围以来进展不快的原因,调整了部署,根据敌人被包围后迅速利用李弥兵团原有工事和新构筑工事顽强抵抗等情况,明确了作战方式应由野战转为近迫作业。要求部队利用暗夜,把交通壕挖到敌占村庄附近,尽可能挖到距敌前沿阵地50米到30米处。采取一口一口啃的办法,逐个争夺敌人的火力点及所占村庄。在逐点争夺中,要集中使用炮火,充分发挥炮火的威力。在选择攻击目标时,要采取先打弱敌、后打强敌,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方法,各个击破敌人,最后战而胜之。会上决定,由谭震林、王建安统一指挥五个纵队和特纵围歼黄百韬兵团,华野主力继续阻击由徐州东援之敌。
会上的决定迅速得到了贯彻,对黄百韬作战开始出现转机,我军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我军的包围圈正在逐日缩小,黄百韬已插翅难飞。邱李两兵团东援的势头已被扼制,近在咫尺的碾庄圩,可望而不可即。
黄百韬已是瓮中之鳖,何不以他为饵,钓邱李两兵团上钩呢?中央军委和华野几位领导人竟然想到一起了。他们都想留下黄百韬,暂不做最后解决,让阻援部队有计划地往后缩。当邱李两兵团后尾脱离徐州时,立即坚决果断地断其退路,并予以包围。
11月13日、14日,中央军委连电指示,设法诱使邱李两兵团东进。军委指出:“请粟陈张酌量黄百韬各军被歼情形,当黄部将被全歼之际,让邱清泉向东深入大许家、曹八集,以便将邱兵团包围,使其跑不掉,然后歼灭之。”“目前是继续歼灭邱兵团的良机,望令正面阻击部队向东撤退,让邱匪深入。令韦吉兵团于本夜切断邱匪后路,完成对该匪的包围。否则该匪一闻黄匪被歼,将迅速退回徐州。”
中央军委为了抓住邱李兵团,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不惜推迟总攻碾庄的时间。华野指挥部在土山火神庙召开作战会议以后,攻黄各纵队进展顺利,伤亡大大减少。至11月16日为止,我军已将碾庄圩包围圈中的国民党第四十四军、一零零军全部歼灭,将二十五军、六十四军各歼一部,并定于11月16日夜对碾庄发起总攻。11月16日3时,中央军委致电粟裕、陈士榘、张震,并谭震林、王建安:“现在已到令七纵、十纵、苏十一纵等部向后撤退,放敌东进之时机,而且适宜推迟一两天总攻,才能诱敌深入。究应如何,望酌情机断行之。”
中央军委电令韦国清、吉洛(姬鹏飞)率领的苏北兵团于11月14日夜切断邱清泉兵团后路,完成对该兵团的包围时,正值苏北兵团所属的二纵、中野十一纵一部全歼敌军第一零七军一个师,迫使该军军长孙良诚率军部和另一个师投诚,正好空出手来。华野指挥部当即命令苏北兵团所属的二纵、十二纵和一纵、鲁中南纵队以及中野十一纵,经房村、潘塘,从侧背直抄邱兵团的后路,既可以吸引邱兵团西顾,以减轻华野正面阻击部队的压力,又可以切断邱兵团与徐州的联系,以利对该兵团的包围,一举两得。
这时,包围圈中的黄百韬己陷绝境。邱李兵团东援再三受阻,令蒋介石忧心如焚,一天一两个甚至三四个十万火急的亲启电,要徐州集团杜聿明率所部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限时限刻到达碾庄与黄百韬会师。杜聿明哪敢怠慢,只得上行下效,依样画葫芦地给邱清泉下命令,只是稍稍做了一点变动。因为他明知限时到达碾庄是不可能的,何必让邱清泉骂呢?他命令说:“即日以有力部队,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向大许家突进。限在一日之内占领大许家,以解黄百韬兵团之围,违则军法从事。”
邱清泉对动不动就用军法从事相威胁非常反感,却又不敢以身试法。他知道,钻隙迂回的做法是非常危险的,正是对方求之不得的。钻隙迂回就是远离后方、远离大部队作战,往对方窝里钻,不说去送死,起码也是凶多吉少。但不管怎样,总得找个替死鬼。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邱维达的七十四军。邱清泉的小算盘打得不赖:七十四军非邱兵团嫡系,就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也不觉心疼。再就是邱维达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毕业,又经陆军大学特四期深造,原是七十四师副师长。孟良崮战役中,该师被歼、师长张灵甫阵亡时,他因父亲病故回家奔丧才躲过了那场劫难。后来以该师两个新兵团和逃散官兵为基础重建七十四师,以后又改编为七十四军,他都一直担任主官,阅历丰富,富有实战经验,或许能钻隙迂回成功。果真如此,那就谢天谢地了。
11月15日清晨,邱清泉向七十四军下达作战命令,令该军经潘塘、房村,向大许家南侧迂回,并突然向大许家共军阵地发起猛烈攻击。末了,邱清泉特地强调,这是总统亲自交办的,务期必克。与此同时,邱清泉指令担负东援任务的五军、七十军暂取守势,作为预备队的七十二军和十二军立即作好出击准备,一旦七十四军攻击得手,便立即出动,力求将当面华野十一纵迅速围歼。
蒋介石想用迂回战术抄我军的后路,粟裕也想用迂回战术抄敌人的后路,准备将邱李兵团一起端,两人想法正好不谋而合,这便在潘塘发生了一场国共双方两支主力部队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彼此事先都不知对方有这次行动,所以当这两支部队于11月16日凌晨3时许在潘塘迎面相遇时,双方都毫无思想准备,以为对方只不过是零星小部队,仍旧只顾匆匆赶路。可是越走越不对劲。怎么彼此都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再仔细一看,不好了,两支敌对的部队狭路相逢了!几乎同时作出了反应,双方都迅速抢占有利阵地,并立即投入战斗。事实证明,这是两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从发现敌情到抢占阵地、组织战斗等各个环节都符合遭遇战的要求。于是,这次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很快演变为一场势均力敌的攻防战。解放军投入了苏北兵团的二纵、十二纵和一纵、鲁中南纵队以及中野十一纵。邱清泉接到邱维达的报告,大惊失色,奇怪共军怎么跑到潘塘去了呢?一旦潘塘失守,钻隙迂回计划必将成为泡影,军法难容,他的后路非被抄了不可,等着他的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一面命令七十四军占领有利阵地,相机发起攻击,一面赶紧调集重兵加入潘塘地区作战。他命令七十军九十六师迅速撤下狼山,立即用汽车运到潘塘附近,命令十二军一一二师尽快向七十四军靠拢,命令七十军三十二师从柳集向当面共军发起攻击,同时请求徐州“剿总”派飞机支援潘塘方面作战。
在潘塘地区,枪炮声、爆炸声和飞机的轰炸扫射声、坦克的轰鸣声,共同组成了战争的交响乐。从早晨一直闹腾到晚上,就这样你攻过来我攻过去地僵持着,一时胜负难分。二纵一个团攻到离七十四军军部不足1.5公里的李庄,给这个军的军部构成极大威胁。邱维达气急败坏地命令五十七师,立即拿下李庄。五十七师在飞机、坦克、重炮的掩护下,从早晨7点攻到下午4点,就是攻不进李庄。到傍晚时分,五十七师孤注一掷地在飞机、坦克和重炮的配合下,再一次发起猛攻,下决心非拿下李庄不可。少将师长冯奇异笑了,他亲眼看到了飞机和重炮的神奇威力——李庄的房屋、树木和一切有形物体全部荡然无存,到处烈焰熊熊。看对手往哪里逃!当他跟随突击部队踏进满目疮痍的李庄时,不禁惊呆了——哪里还有半个共军的影子!
解放军到哪儿去了?粟裕不喜欢这样的飞来之食。要消灭邱维达的七十四军,可以说易如反掌,但现在的任务是断敌退路,包围邱李兵团。如与邱维达纠缠,丧失宝贵的时间,即使是吃掉了七十四军,也是因小失大。况且他不喜欢这样两支主力部队不是在预先选定的时间、战场硬碰硬的打法。即使要打,也只能在运动中寻找战机,以尽量小的代价换取大的战果,决不能做赔本生意。所以,粟裕当机立断地命令韦国清、姬鹏飞率所部大胆撤出战斗,不必恋战。同时命令负责徐东阻击作战的七纵、十纵、十一纵自接命令之时起相机后撤,以诱使邱李兵团东进。撤退时可以遗弃部分破烂枪支和军用物品,给敌人造成错觉,使他们确信共军抗不住连日的猛攻,已经败退。
邱兵团所属的七十军九十六师见共军后撤,即跟踪追击,一口气追了五六公里,忽然发现共军不知去向。发现四野空阔,这才觉得风声鹤唳,好不后怕。带队主官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命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赶紧后撤,跑得比来时还快。
由于双方各自后撤,这次不期而遇的遭遇战逐渐沉寂下来,使这场斗智斗勇的竞赛多少带有几分神秘色彩。
组成总前委
淮海战役初战告捷和潘塘遭遇战打了一个平手,促使华野领导人和中央军委都在认真考虑如何进一步加强战役统一指挥的问题,以便夺取更大的胜利。
这时,邱清泉觉得共军突然从潘塘后撤有些蹊跷,便保持克制与审慎的乐观。多少天来,部队东进速度如蜗牛爬行,现在能大踏步前进几公里,毕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他有一条原则决不动摇:不管往前推进多远,后尾是决不离开徐州的。至于一日之内“占领大许家”,他本来就没有信心,现在经过潘塘一仗,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更不存多大希望。万一上面追究,又如何应付呢?
邱清泉脑子灵活,很快有了主意。潘塘未失,七十四军虽有损失但还算完整,共军苏北兵团被打垮了,徐东前线共军全线后撤,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把这些事实略加提升向上报告,或许能被免予追究!
邱清泉在电话里向杜聿明作了报告。他尽量选择适当的字眼,不可说得过于乐观,也不可夸大战果。说得过头了让上面产生错觉,说不定马上要他去碾庄同黄百韬会师,岂不是自找倒霉?在别人眼中一贯桀骜不驯、自视清高的邱清泉,这时讲起话来小心谨慎,脸上不觉有些微红。他说:“报告总座,潘塘之役已获全胜,正在打扫战场,详细战果随后报告。徐东前线共军,经国军连日攻击,已全线后退。所占阵地尚待巩固,以防共军回窜。我第七十军第三十二师九十五团,在柳集与共军激战竟日,全歼共军一个营,无一漏网。”
潘塘在徐州东南不足20公里处,枪炮声清晰可闻,炮弹一度掉在徐州的机场上,曾使徐州的敌人一日数惊。现在,消息不胫而走,“潘塘大捷”“徐东共军全线崩溃”的消息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
近半年来,豫东战役、济南战役、辽沈战役,国民党无役不败,太想听到胜利消息了。刘峙听到这一消息后,欣喜若狂,连声说:“快!快!快向南京报告潘塘大捷!通知新闻界,赶快宣传!还有,赶快通电全国!”
1948年11月15日,中原野战军主力解放宿县。这一消息给了蒋介石重重一击。这天,他一夜难眠,辗转反侧。第二天,他整天精神恍惚,愁肠百结。宿县一失,又使他想起在东北丢掉的锦州。宿县是津浦铁路的咽喉,宿县一丢,徐蚌被隔,南北交通断绝,徐州刘峙集团便孤立无援了。这多像东北战场丢掉锦州的情况呀!
更使他愤懑不过的,是那个在中国出生、讲得一口流利中国话的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这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很重友情的美国人,竟在背后向马歇尔所主持的美国国务院提出:“是否可建议委员长退休,让位于李宗仁?”不仅如此,此人还在暗中对某些中国人施加影响,似非逼他下台不可。还有那个司徒雷登提到的李宗仁,此人与白崇禧你呼我应,巴不得他早些垮台,好取而代之。想到这儿,他老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希望尽量不去想这些心烦的事,思绪却总是挥之不去。
当蒋介石收到刘峙发来的电报,心头照例一紧。徐州发来的电报,如同前不久东北战场的电报一样,十有八九都是叫他提着心看的。若是心脏不健全的人身临其境,非早死不可。这一次刘峙的来电,却犹如一副灵丹妙药,只见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顿时精神百倍,容光焕发。来电大意说,共军刘伯承、陈毅两大主力合流,其兵力大大超过徐州集团。徐州国军是在极不利的态势下,遵总统钧旨,东援碾庄、血战潘塘的。潘塘之役打垮共军5个主力纵队的猖狂进攻,一举歼其2万之众,致使徐东共军全线崩溃。我国军乘胜横扫徐东战场,勇猛追歼,所向披靡,现已雄兵东掩,直掠狼山、前场、双楼、黄集、薛家湖、团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至大许家一线,距黄百韬兵团已不足10公里。此次徐东决战,虽优劣不齐,众寡悬殊,但因牢记总统耳提面命之谆谆教诲,发扬总统倡导之最后5分钟精神,有我无敌,有进无退,才获此空前之大胜,累计已灭刘、陈匪部10万以上,共军阵地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蒋介石心潮难平,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这时,长子蒋经国不声不响地走进门来。蒋介石想叫儿子也来分享这难得的喜悦:“来,你看看!刘峙来的电报——潘塘大捷!”
蒋经国从父亲手中接过电报,同时把另一份电报递给父亲。
蒋介石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电报的署名,知道这是特派战地视察官李以勖的来电。蒋介石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来电说:“此次徐蚌会战,徐州‘剿总’处处被动。会战之初,刘峙怕徐州有失,命津浦、陇海沿线部队围击徐州,却不敢援助黄百韬,使黄兵团深陷碾庄,并使宿县兵力单薄,乃遭陷落,以致津浦路被切断,给会战造成更大的不利。所谓潘塘大捷,纯属子虚乌有。原为共军试图断邱兵团东援后路,不期与邱兵团侧袭共军之七十四军遭遇,造成胶着。两军激战竟日,各有伤亡。后共军主动撤出,正面各部亦受命后撤至大许家。我判断是试图诱邱李兵团深入而图割歼。此乃所谓崩溃之说。现共军以少数兵力歼黄,大部兵力侧袭徐州,已截断我对徐州的运输供给。徐州已成孤立,邱、李、孙三兵团危在旦夕……”
蒋介石动怒了,嘴里不知骂了一句什么,电报飘落在地上。蒋经国从来没有看见父亲如此盛怒,他不知所措,弯腰拾起地上的电报。
一向自制力很强、喜怒哀乐不易外露的蒋介石,不禁长叹一声,颓然跌坐在硬木沙发上。他陷入左右为难的极度苦恼中。这时候,只有宰了刘峙才能解他心中之恨。可是,宰了刘峙不就等于承认徐蚌会战刚一开始就失败了吗?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可怕的局面。党内党外的政敌,还有那个前传教士——在燕京大学当过校长的司徒雷登,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呢!这不正好给那些人提供了向他攻击的重磅炮弹,正好找到理由对他落井下石吗?岂止司徒雷登、李宗仁、白崇禧,他觉察到还有不少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他。他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孤单,如此众叛亲离。吴化文背叛了他,何基沣、张克侠背叛了他,最近孙良诚又背叛了他。他的神经快到了崩溃的地步。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追随自己左右20余年的陈布雷于11月12日夜间自杀。陈布雷在长达10余年的时间里担任他的侍从室第二厅主任,还在抗日战争时期担任过统理军政要事的最高国防委员会副秘书长,是他最得意的笔杆子——他的许多讲话、信件、文稿都出自此人的手笔。在国民党高层中,有几人不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唯有此人出入于高官显宦之间,生活上却一向不事奢华、耻于敛财,如今却对前途丧失信心,离他而去。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天无绝人之路,他不相信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徐蚌会战失败。现在需要胜利,即使如刘峙等辈所鼓吹的胜利,也已经在安定人心、稳定政局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不能弃之不用。犹如一个即将被海水没顶的人抓到一块木板,他忽然对刘峙编造的耸人听闻的捷报生出好感来。
“俞济时!快叫俞济时!”蒋介石连声叫着,显得有些急迫的样子。
叫侍从室主任干什么呢?莫非父亲病了?蒋经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却插不上一句话。
俞济时轻脚轻手地走进来。蒋介石恢复了平时庄重镇定的神态,一边在屋里缓缓地踱步,一边口授命令:“因徐州大捷有功,特授予邱清泉将军青天白日勋章一枚,授予黄百韬将军二等云麾勋章一枚。刘峙所部,每人赏银元三块。中央宣传部部长张道藩速率各界慰问团并新闻界人士,乘专机飞往徐州,犒赏我有功将士。”
俞济时退去后,蒋介石随即给顾祝同打电话:“你辛苦一下,马上飞一趟碾庄。我给焕然写一封信,你去投给他。只要他坚持数日,必有转机。”
蒋经国似乎有些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觉得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容不得别人欺骗自己的。如今刘峙明明是弄虚作假,谎报战功,父亲怎么不揭穿他的可耻嘴脸,反而还昧心地重奖他们呢?这不是纵容部属干坏事吗?
“潘塘大捷”“徐东大捷”很快被国民党当局炒得热火朝天。徐州、蚌埠、太原、南京、上海、北平、广州等大中城市都在欢庆这一重大胜利,往日的阴霾气氛为之一扫而光。
就在蒋介石决定犒赏徐州集团官兵的时候,华东野战军已完成了歼灭黄百韬兵团的最后部署。中央军委同意了这一部署,同时鉴于南线战略决战的态势已经形成,为统筹一切,决定组成总前委统一指挥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作战,统一领导战区支前工作和后勤保障。11月16日18时,由毛泽东起草的中央军委致刘陈邓,并粟陈张,告谭王、韦吉、华东局、中原局、豫皖苏分局、苏北工委、华北局的电报中说:
……若华野于歼灭黄兵团后,能接着歼灭邱李几个师,将该两敌打得不能动弹,则于大局极为有利……中原、华东两军必须准备在现地区作战3个月至5个月(包括休整时间在内)。吃饭的人数连同俘虏在内将达80万人左右,必须由你们会同华东局、苏北工委、中原局、豫皖苏分局、冀鲁豫区党委统筹解决。若此战胜利,不但长江以北局面大定,且全国局面亦可基本解决。望从这个观点出发,统筹一切。统筹的领导,由刘、陈、邓、粟、谭五个同志组成一个总前委,必要时五人开会讨论重要问题。平时由刘、陈、邓三人为常委,临机处置一切;小平同志为总前委书记。
这里所说的刘、陈、邓、粟、谭,指的是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至此,中原华、东两军有了坚强而统一的领导,同国民党军在南线进行战略决战的条件成熟了。
强攻碾庄圩
正在国民党开动宣传机器,大肆鼓噪“潘塘大捷”“徐东大捷”之际,华野各主攻部队对碾庄圩发起了强攻。
经过1948年11月15日至18日连续作战,华野六纵、十三纵6个师向黄百韬兵团一零零军突击,九纵3个师向四十四军突击,一举将这2个军全歼,生俘一零零军副军长杨诗云、四十四军军长王泽浚,一五零师师长赵壁光率所部2000余人投诚。包围圈北边的敌二十五军和东边的六十四军,也被四纵和八纵打得焦头烂额,伤亡过半。现在,包围圈里缺粮食、缺弹药、缺汽油、缺药品,几乎样样都缺。蒋介石派飞机空投物资救急,可是常常有半数以上落到解放军阵地上。
蒋介石不甘认输,还派顾祝同飞到碾庄圩上空为黄百韬打气,并空投了自己的亲笔信。
此次徐蚌会战,实为我革命成败、国家存亡最大之关键,务希严令所部切实训导,同心一德,团结苦斗,期在必胜,完成重大之使命,是为至要。顺颂戎祉。
黄百韬决心效命蒋介石,一拼到底。他给所属部队下了一道死命令:炮兵将炮弹全部发射完,一发不留。所有部队必须坚守阵地,战至最后一人一枪,否则军法从事。
11月19日上午10时,华野特纵和各纵队以轻重型火炮对碾庄圩进行了30分钟的炮火准备,大地震动。
然而进攻却一再受挫。八纵官兵趁炮火一延伸就发起冲击,冲上去一批倒下一批,再冲上去一批再倒下一批。九纵进攻碾庄圩南的石桥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九纵七十三团二营四连在那座石桥上洒下了无数鲜血,那座石桥成了死亡之桥。
“怎么搞的?”八纵司令员张仁初把电话打到纵队炮兵团,“你们的炮弹都打到哪儿去了?怎么敌人的火力还这样凶?”
“我们正在查,一有结果马上报告!”炮团团长武鸣亭回答。其实武鸣亭比谁都急。他心里非常有数,炮火准备前,他对炮兵进行过严格检查,射击诸元准确无误。榴弹炮破坏敌人指挥系统,三七野炮专打高而突出的目标,山炮直接摧毁明碉暗堡,迫击炮专门压制敌人前沿工事和后续梯队,这些都是严格按计划执行的。他对目标都一一进行了核实,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然而成批的战友倒下去却是事实,他心痛得快要流血了。他把司令员对炮兵的关注向步兵团长、步兵团政委南平波、炮团政委高振齐等纵队步炮协同指挥部成员作了报告,并决定立即分头进行调查,用最快速度查明原因。
武鸣亭和南平波一同来到前沿阵地,找官兵们谈话,亲自抵近前沿查看,终于看清了敌人前沿鹿砦后面隐藏着散兵坑和伪装的盖沟。因为它们几乎与地面平行,又伪装得十分巧妙,很难被发现。炮火准备时只破坏了突出目标,这些隐蔽目标便侥幸躲过了打击。同时,部队在步炮协同上也存在配合不够好的问题。
又一次火力准备开始了。炮火集中打敌人前沿阵地的散兵坑和盖沟,随后火力延伸,自己一方前沿只呐喊打枪,却并不往外冲。敌人果然从残存的散兵坑和盖沟里钻出来抢占阵地。就在这时,炮火突然覆盖了敌人的前沿。八纵官兵卡准时间,炮火一延伸便分秒不差地冲了上去。这一次成功了,敌人的前沿阵地终于被突破。
“打得不错呀!”张仁初打电话给武鸣亭,“下面很快就会打黄百韬的兵团部,叫同志们好好总结经验教训,争取打得更好!”
尽管七十三团进攻碾庄圩南的石桥一再受挫,却没有使他们屈服和沮丧,反而促使他们冷静地查找失利的原因。
七十三团是11月15日进入攻击出发阵地的。这个被中央军委授予“济南第一团”的英雄团队,此前作为师二梯队,一直没有施展身手的机会,官兵们早就憋足了一股劲。
进入阵地后,全团各级干部很快熟悉了所在阵地的情况。他们的阵地位于碾庄圩以南。碾庄有内圩、外圩,四面的水壕如同小河环绕,只有庄南唯一一座石桥与外界相通。水壕宽二三十米,深可没顶。石桥坚固结实,上面开大卡车也不成问题。就是这不起眼的石桥,夺去了许多优秀的胶东子弟兵的生命。
主攻连四连趁炮火延伸,在全营火力掩护下,试图通过石桥向敌人发起攻击。非常奇怪,刚才的炮火准备似乎作用不大,敌人的火力依然十分密集,分不清是从哪里打来的。不少人刚冲到桥头边就被打倒,指导员曲永华、副指导员宋协增的鲜血也洒在了桥头边。四连再次受挫,已失去继续攻击的能力。
但是,困难和挫折没有吓倒他们,五连又接过了四连的主攻任务。
正是这种前赴后继、不折不挠的气概和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精神,铸就了这个英雄的团队。在攻打济南内城的战斗中,正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后续部队开路,首先突破内城,为解放济南作出了重大贡献,也赢得了崇高的荣誉。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军委给这支英雄的部队以特殊的关怀,明令选调山东最优秀的子弟充实他们的战斗队伍,短期内不得担负突击任务,以利养精蓄锐,尽快恢复战斗力。也正是在这种关怀下,当淮海战役开始时,九纵人数最充实,全纵官兵人数达3.1万多人,为华野各纵队之冠(十纵、七纵各2.9万多人,三纵2.7万多人,二纵、六纵、八纵、十三纵各2.6万多人,一纵、四纵、十一纵各2.5万人上下,其他都是1万多人,广纵仅5000多人)。他们懂得,荣誉已属于过去,躺在功劳簿上是保不住荣誉的。所以,他们忍受不了上级老把他们摆在第二梯队的位置,看见兄弟部队在前面打仗,早已心痒难耐,跃跃欲试。现在好不容易争到担负主攻任务的机会,哪能碰到一点儿挫折就被难住呢?
五连长张天德很快组织起了突击小分队。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一个个勇敢顽强、机动灵活,没有一个畏缩不前的。张连长挑选了几个最优秀的机枪射手负责火力掩护。
然而,这一回五连的突击小分队依然没能冲过石桥。攻击又一次失利。
张天德急得两眼冒火,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忽然,他对身边的团政治处主任王济生说:“王主任,我看石桥那边有鬼!我们应该派人过去摸清情况,这样硬攻伤亡太大!”
“我支持你的建议,”王济生说,“团里也可以派人协助你们侦察。”
营里采纳了五连的建议,决定立即组织一次敌人火力下的突击侦察。
年仅18岁的共产党员、全团“甲等战斗模范”李芳欣主动请战。营里批准了他的请求。王济生从团里派来两名侦察员同他一起行动。
突击出发地离水壕边约莫一百多米,要想泅过水壕,必须先穿过这片开阔地。他们三人在火力掩护下,跃出堑壕,一前一后地匍匐前进。敌人的火力很猛,打得他们抬不起头。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眼看他们快爬到水壕边,只见跟在李芳欣身后的两名侦察员几乎同时扭曲了两下,以后再也不见动弹。随后,李芳欣独自继续往前爬。敌人的子弹打得他的前前后后直冒黄烟。忽然,他一个翻身滚进水壕,不见了。
正当团、营、连干部们焦急万分之际,浑身湿漉漉的李芳欣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的脸如同一张白纸,牙齿冻得直打战,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下扑进张连长的怀里,头发上的水滴扑嗒扑嗒地往下掉。
营长单忠福见了,三下两下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把他包起来。
李芳欣总算缓过劲来,他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他看到的情况:水壕并不是原先所说的那样深,矮个子过去肯定有困难,高个子却不会有问题——至少下巴、鼻孔可以露出水面。对岸石桥两边有两个大地堡,桥下有两个小地堡和多处掩体……
“小李,你为人民立了一大功!”王济生握住李芳欣的手直摇。九纵司令员聂凤智和二十五师师长肖镜海一起来到前沿,说李芳欣冒着生命危险摸到的情况非常重要,为多点徒涉提供了重要依据。
全团很快调整了部署,重新组织火力,改由一营担负主攻任务,五连配属一营。由于我军采用多路突击,同时注意加强步炮协同,使得敌人不能集中火力对付一点,防不胜防,前沿阵地最终被突破。一营营长董万华、教导员刘永安率领三连和五连迅速向碾庄圩内发展。三营营长王玉芝、教导员郭奎武也率领全营投入战斗,向碾庄圩内负隅顽抗的敌人发起猛烈攻击。
当战斗最激烈时,七十三团团长张慕韩接到九纵司令员聂凤智打来的电话:“张慕韩吗?你们快要跟黄百韬见面了,他们凭借最后一道土圩子负隅顽抗。你们一定要拿出铁锤子精神,把敌人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砸烂!你们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英雄团队,要永远保持‘济南第一团’的荣誉,不怕疲劳,不怕牺牲,去夺取歼黄作战的最后胜利!”
张慕韩很快把九纵司令员、他们团的老团长的指示向全团官兵做了传达。
碾庄圩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突破。
黄百韬兵团司令部位于碾庄圩中心原来一家山西人开的糟坊里。七十三团官兵一心想要活捉黄百韬,一路上顾不得理会零星敌人的抵抗,直向敌军兵团司令部奔去。到了敌军兵团司令部,只见院内院外一片狼藉,飘散着淡淡的酒糟味和焦煳味,纸屑乱飞。战士们从院门外一辆黄百韬平日乘坐的美式吉普车上搜出一副象牙麻将、一只精美绝伦的紫铜火锅,却不知黄百韬去向。现在,这些物件都成了七十三团的战利品。后来,七十三团把那辆吉普车上交华野处理,把紫铜火锅和象牙麻将送给九纵司令员聂凤智做纪念。麻将在文化大革命中散失,紫铜火锅于1993年由聂凤智夫人何鸣捐赠给第二十七军军史陈列馆,至今仍完好无损。
11月19日夜,华野各纵队对碾庄圩之敌发起总攻。陶勇、郭化若命令四纵一个团以夜色为掩护,在碾庄圩北面水壕上突击架桥,然后向水壕对岸的敌二十五军阵地发起攻击。浮桥眼看就要搭成,只差5米便可合龙的时候,糊里糊涂的敌人才警觉过来,集中火力向架桥的解放军攻击。陶勇立即命令纵队炮兵以强大火力压制敌人,同时命令架桥官兵,不惜一切代价,继续突击架完最后几米。
“快下水,打过去!”突击队官兵嗷嗷喊叫着,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跳进寒入骨髓的水壕中,拼命向水壕边扑去。
猛烈的炮火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登上岸来的突击队员们乘机向土圩子背后的敌人发起攻击。土圩子高约四五米,壁陡,难于攀爬,他们就搭起人梯往上爬。敌人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纷纷溃逃。
水壕上的浮桥很快搭成了。后续部队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地拥入碾庄圩内,向继续顽抗的敌人猛攻。黄百韬是靠二十五军起家的,并以这个军为骄傲。四纵对打二十五军作了认真部署。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敌军大部被歼,1000多人被俘,仅中将军长陈士章化装潜逃。
陶勇来到刚被攻占的黄百韬兵团部时,通往野司的电话线正好被架通。电话铃响了。
这是粟裕打来的电话。
“老陶啊,尤家湖交给你了!我把特纵的四辆坦克调过来,归你指挥。你看有什么困难?”
陶勇回答得干脆:“粟司令,尤家湖我们包了!困难算不得什么,请放心!”
一个小时前,黄百韬还稳坐在现在陶勇打电话的地方,正在这个山西人开的糟坊指挥作战。一个小时前,这个糟坊里的电话线通向四面八方,无线电台继续同徐州和南京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陆空联络电台继续有效地呼叫国民党空军飞机对解放军的地面目标发起攻击——这里依然是名副其实的全兵团最高指挥中心。那时,他正在同二十五军军长通电话,严令他们守住最后的阵地。突然,他听到卫士在院子里高声喊道:“坦克来了!坦克来了!”
黄百韬丢下话筒,侧耳细听,是坦克声。轰隆隆的马达声,伴着履带滚动的嘎嘎声,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黄百韬绷紧的脸上,嘴角不由自主地牵动了一下,显出久违了的笑容。想起两天前刘峙的许诺,他立即把这坦克声同邱李兵团的援军联系起来。然而,这样的笑容实在太短暂。要是共军的坦克呢?他不禁顿时毛骨悚然。那是几天前发生在前黄滩的事。国军官兵压根儿想不到共军会有坦克,看见一排溜坦克威风凛凛地驶过来,竟一起跳出掩体欢呼雀跃。有的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以为邱清泉、李弥的援兵来了。谁知乐极生悲,这些坦克突然开火,国军顿时死伤一大片。就是这些坦克,还驮着共军的爆破手,把一个个大炸药包送到国军的地堡前,炸得一个个地堡飞上了天——一零零军副军长杨诗云就是这样被共军俘虏的。所以,这时黄百韬的心情极度矛盾,又喜又忧,既想听到坦克声,又十分害怕坦克声。
黄百韬正被那似有似无的坦克声弄得心绪不宁的时候,忽然接二连三地接到碾庄圩东边、南边和北边告急的报告,几处防线均被突破,喊杀声仿佛就在跟前。
“军座,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二十五军副军长杨廷宴催促黄百韬赶快离开碾庄。这时枪炮声不绝于耳。往哪里去呢?除了尤家湖、大院上、小院上等少数村落尚未陷落,他们已无处可去了。
黄百韬直起耳朵,还想捕捉那时有时无的坦克声,可是怎么也听不到那想听到又怕听到的声音了。他彻底绝望了。
黄百韬抽出马刀,恶狠狠地砍在糟坊院子里一株老槐树上,对天长啸一声:“我走了!”随后,在杨廷宴等人的簇拥下,直奔大院上而去。
他们来到碾庄圩东边六十四军的防地大院上——这里也是人心惶惶。六十四军军长刘镇湘刚穿好将军呢军服和马靴,正在往胸前别各种勋章绶带,俨然准备为蒋介石“尽忠”了。
见此情景,黄百韬不觉一阵酸楚,彼此相对无言。
“军座,还是先用饭吧!”还是刘镇湘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黄百韬没回话。
卫士端上饭菜来。黄百韬夹了几筷子,却老是放不进嘴里,显得心事很重,吃饭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时,兵团部情报处长廖铁军向黄百韬报告:共军来人同张秀越团接洽,劝国军接受投降,请示如何回答。
黄百韬听后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说拒绝同对方来人接触,只是丢下一句话:“今晚同他接头吧。”
我军加紧了对大院上的军事进攻。与此同时,也对继续顽抗的敌人不断发动政治攻势。火线喊话声时起时伏,枪炮声和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而且越来越近。
刘镇湘早已坐立不安,试探着说:“军座,我看再待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尽早突围吧!”
黄百韬靠在饭桌边,显出极度疲惫的样子。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宽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突围吧!希望你能突出去,把我们的所作所为报告总统,也好有个交代。同时,你尚有可为,还可继续为党国做些事。至于我,你就不必管了。我是往49岁、50岁上靠的人了,我走不动了,没有这个力量了。有人正巴不得我这样,等着看我的笑话哩!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们那副嘴脸。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好,老弟,上路吧,请多保重!”
刘镇湘眼眶里滚动着泪珠,向黄百韬行了一个军礼,似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转身走了。
天渐渐暗下来。这天是11月22日,阴历二十二,是个没有星月、伸手难辨五指的黑夜。黄百韬没再提起同对方劝降的人接头的事。他撇下了那些继续为他卖命的官兵,同杨廷宴和几名参谋、卫士摸黑向尤家湖方向走去。他们一行来到一片芦苇滩地,但闻四处都是枪炮声、喊杀声,人影零乱,危机四伏,不知往后如何走。黄百韬左顾右盼,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如同掉进万丈深渊。他平时没有车也有马,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感觉到两条腿再也拖不动了。他喘了口气,试图再走,可是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了。
“宇顽,你看那边是什么?”黄百韬朝身后一指,对杨廷宴说,“好像好些人正朝这边来!”
杨廷宴和其他人都转过身去仔细观看。杨廷宴睁大双眼想看个明白,可是什么也没看到。他正想说没看到什么时,忽然听到“扑”的一声沉闷的枪响。他回过身来,定眼一看,不好了!只见黄百韬趔趄了一下,软软地倒了下去,右手握着一支枪管微温的手枪。
杨廷宴吃惊之余,忙叫人回大院上抱来两条军毯,把早已咽气的黄百韬裹好,在苇滩上挖了个坑草草地埋了。为了怕日后不好找,杨廷宴摸出一张香烟盒纸,在香烟盒纸的背面画出了具体地点和方位。然后,一行人匆匆离去,各自逃命。
黄百韬兵团寿终正寝时,邱李两兵团仍在大许家一线裹足不前。后来他们见黄百韬电讯联系中断,碾庄圩枪炮声渐渐沉寂,知道大势已去。担心自己落得黄百韬的下场,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徐州收缩。
最难堪的要数刘峙和杜聿明,当初吹嘘“潘塘大捷”“徐东大捷”,牛皮吹得太大了,现在实在难以自圆其说。更要命的是张道藩带来的那个不识好歹的慰问团。这些人成天吵吵嚷嚷要见他们心目中的偶像黄百韬,要采访他的英雄事迹。为了应付这帮人,刘峙和杜聿明简直伤透了脑筋。
蒋介石不能容忍刘峙、邱清泉等人作战不力,遭遇此次惨败的结果。他在给刘峙、杜聿明的电报中狠狠地说:“此次徐州会战,我东进各兵团行动迟缓,未能彻底奉行命令,致陷友军于覆灭,实有失军人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