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笼台湾府衙门客厅,闽浙总督怡良和台湾知府熊一本正争执不休。
“总督大人,皇上不庇护达洪阿和姚莹,身为父母官,说句公道话总是可以的吧?”
“一本,你要明白我的难处!洋人追通甚紧,此事不可拖延,惹恼英国红毛,皇上都担当不起,更何况你我?”
“大人,这事卑职清楚,达洪阿和姚莹是卑职部下,他们只是抵御英军入侵,的确没有滥杀英国商民。这只是英方一面之辞,如果拘捕这两人,卑职心中有愧,有何面目见台湾父老居民?”
“达洪阿和姚莹的事是小事,台湾居民的情绪也无关紧要,洋人的逼问追查是大事。万一再惹起两国交兵,因小而失大,你熊一本的命运是可想而知的,像林则徐这样的人都被充军发配,何况一个小小知府?”
“在下官虽小,但相信公理尚在。他们两人分明是无辜的,难道非要去陷害诬陷他们不可,这岂不是秦桧陷害岳飞时所采用的‘莫须有’罪名!”
“熊一本,你好大的胆子,敢辱骂本帅为秦桧!而你知情不报,纵容属下滥杀无辜,事后又拒抗圣命,该当何罪!”
怡良见熊一本竟敢顶撞自己,甚至出言相辱,恼羞成怒,拍案大发雷霆。恰在这时,台湾总兵达洪阿、兵备道姚莹来到衙门大厅。
怡良闻报心中暗喜,他唯恐台湾知府熊一本放走这两人,或这两人闻讯潜逃他乡,让他无法向穆彰阿、耆英等人交待。想不到,竟有送上门的生意!急忙让熊一本宣这两人进来。
其实,达洪阿和姚莹早就接到熊一本的通知,说闽浙总督怡良带兵前来捉拿他们,并让他们暂且躲避一下,不可来鸡笼相见。熊一本再三叮嘱他们,万万不可出面,先躲过这风头,等事情平息后再说。
熊一本一听达洪阿和姚莹亲自找上门,心中一愣,想掩饰已来不及,只好宣他们进来。
“达洪阿和姚莹参见总督大人和知府大人!”
“免礼!”怡良表面平静,心中暗喜地说。
“谢总督大人!”
“你两位可知本大人来此有何事?”
“属下不知!”
“本大人就直说了。鸦片战争期间,你两人在鸡笼、大安港等地拘捕英国商民、滥杀英人。而现在,英国代表璞鼎查已将你二人控告,皇上特命本官前来捉拿你两人。但考虑到你们是本官属下,又知你们一向坦诚正直、敢于知错改错。故此,本大人不想将此事搞僵,特请你二人随本官走一趟,到京中一行,由皇上定夺,我想二位不会抗旨吧?”
怡良也怕这两人反目,把事情弄僵。自己在台湾虽为他们的上司,但未必能使二人俯首听令,所以话说得委婉客气。
“总督大人,你也相信英人的信口雌黄吗?”
“本大人当然不信。但皇上相信此事,这才叫本官来此带二位入京,我想二位不会介意吧?”
“皇上相信?”达洪阿听后冷冷一笑。
“总督大人,这事再奏给皇上,把详情叙说一遍,由皇上定夺后,再另行解往京城吧!”熊一本极力阻拦怡良拘捕二人。
“如此往返,太耽搁时间,英人不会同意,皇上也会生气的。倒不如请二位先随本官入京面见皇上,你两人再另行申诉,如果真是遭诬陷,皇上自会给你们平冤昭雪,还可能加官进爵。”
“谢总督大人为我二位考虑,去就去,心底无私天地宽!”达洪阿朗声答道。
“熊大人不必考虑我等安全,我二人相信天理尚存。大丈夫能屈能伸,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去北京面见皇上老儿,看他给不给百姓一个公道!”姚莹有点气恼地说。
“姚老弟,不可无理!”达洪阿制止姚莹再讲下去,“我二人甘愿受缚,随总督大人人京面见圣上。”
“好,你二人果真铁血男儿,到皇上面前,本官一定多方设法为你们两人辩解!”
“不必了,我两人问心无愧,就是死也死得光明磊落。‘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你二位一路保重!”
“熊大人,你也保重!”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怡良押解着达洪阿和姚莹二人匆匆离开知府衙门,准备起航回福建再转行入京。
怡良等人还没到船,只见港口沿岸已聚数千台湾居民。许多人振臂高呼,有的大骂怡良崇洋媚外,有的为达洪阿、姚莹两人鸣冤,有的直嚷着要砸毁怡良的船只。怡良虽为一品大员,但在这等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哪敢说一句大话,只顾低头走路。
最后,愤怒的人群围住。怡良等人,不准他们通行,一齐质问怡良,维护达洪阿、姚莹二人。
“为总兵大人鸣冤,砸死这吃里扒外的总督大人!”
“对!砸死这狗官,把总兵大人和姚备道救下来。”
“兄弟们,反了,我们一起反了!”
“先杀这狗官,再杀到北京找那皇帝老儿评理去!”
“杀狗官呀!打死怡良喽!”
人们七嘴八舌地喊叫着,越围越多。怡良后悔来台湾,但后悔来不及了,他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达洪阿和姚莹见百姓为自己不平愤怒,心中十分激动。但自己毕竟为朝廷命官,不能再惹事生非,让敌人快意,便主动上前说服围观的群众。怡良等人才得以解围,押解着这两人登船。
乾清宫御书房。
道光十分不安,近日来他收到许多奏折,一致为台湾总兵达洪阿和兵备道姚莹鸣不平。道光心里也十分矛盾,战争期间,各地清军惨败,唯台湾一地屡挫英军,自己也多次下谕旨嘉奖。而今又误听谗言将两人缉拿入京,闹腾得举国哗然、满城风雨。道光觉得心中有愧,想释两人,但穆彰阿多次提醒他要注意英方态度,不能因小失大。两江总督耆英多次上书要求为了大清国的利益,必须严惩二人。这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果真如此,谁还会在疆场上卖命效力。可是,这红毛英人会善罢甘休吗?
道光正在矛盾之中,太监来报,翰林院编修何绍基求见。道光下令让他进来,礼毕坐定,何绍基试探着问:“皇上,台湾杀俘一案不可推延,适合早结,否则容易动摇民心和圣上的威望。”
“朕将此案交闽浙总督怡良处审,想不到怡良生病告假回福建了。”
“陛下,这是怡良托病告退,回避此案。”
“何卿,何以见得?”
“怡总督直辖台湾府,这两人的所作所为他再清楚不过。如此举国哗然,怡良怕众怒难犯,才告病回避。皇上,我大清一向是天朝大国,偶有所失,也不能惧洋人到此程度,对之唯命是从,否则,这大清何以托身世界,称雄东方?”
“朕也知这是红毛欺人太甚,达洪阿与姚莹两人冤屈。朕将这两人押解回京,明里是押回审判,暗里在保护他们。故此,朕将此案交刑部侍郎刘鸿翱审理。准备过了这一风头,一定加恩重赏这两人!”
“皇上英明,这两人确实可用,包括林则徐也可起用。鸦片战争以来,南起广东福建、北到江浙失地丧师者比比皆是。而台湾一府却能屡败凶恶之敌,这实我大清栋梁之才,望圣上果作决断。”
“朕虽老,心却不老。朕多想振兴大清雪洗前辱,但满朝大臣……”道光微微一叹:“朕悔不该不听王鼎之言。”
道光沉默了。
何绍基一阵心酸。一国之君,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难能可贵的。和皇上一同沉默一会,才缓缓地说道:“皇上,应以龙体为重,我大清江山有重振之日!”
“但愿如此!”
道光抬起凹陷的双眼,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听一对小鸟鸣唱。
不几日,道光驳回穆彰阿、耆英等人对达洪阿、姚莹“重治其罪”的要求,下令加恩起用这两人,台湾冤案终于有所了结。道光在战败之后痛定思痛,没有跟着投降派的路子走下去,而是利用自己的皇权保护了有功的抗敌将领,这也是天良未泯。
道光想重振大清国威,雪洗国耻,这个愿望是好的,但他能够做到这些吗?
浸淫着浓厚儒家文化的道光在奇耻大辱中挣扎,他并不想成为千古罪人,但却不巧成为这历史悲剧的担当者。他百思不解。然而,一个叫奇汀的外国人却说中道光的病根:“像中国这样一个封建王朝是在孤芳自赏、愤世疾俗、目空一切的幻想中养育而成的,他们把所有的文明、资源、勇气、艺术及军事上都远胜过自己的其他国度都当作劣等人对待,这在我们看来是多么反常。”
自然界的时令虽是初春,大清王朝的气数已是暮秋。在这伤春悲秋的自然与人文氛围中,一个自傲而又寡决的灵魂在风雨雷鸣中煎熬着,强撑着……
东北那条河拐了一个弯,仍在艰难地流着,诉说一个遥远的传说。
河北那片萧瑟的皇陵也在静静等待着,等待它理所当然的主人。
风萧萧,雨萧萧。
道光在这风雨萧萧之夜,像他父皇一样惊叫着:“火、火,南天门起火!”
四皇儿奕詝还没反应过来,道光就在这“火”的呼叫声中走完了他不服而又无奈的生命历程。
就在道光呼唤“火!火!”的时候,南中国金田村一个叫“火秀”的青年悄悄点燃了太平天国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