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笑了。上帝保佑,不是那稣兄弟,是关于福音书里的优美故事,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他知道福音里的许多传说故事..但都是些用于安慰人类灵魂的故事。这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同友人埃戛持不同看法之处..哲学和理性主义能够安慰一位哭泣的母亲吗?不能。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讨论得很有意思!”他最后说,一边看了看表。
“说句真心话,一场关于宗教、形而上学的高水平的讨论确实使我感到乐趣..如果政治活动之外还能给我点儿时间,我一定全力研究哲学..我天生就该干这一行,就是要深入研究问题。”
就在这时,穿着蓝色外套,胸前别着一小枝艾菊的斯但因布罗肯抓住了卡洛斯的手说:“你还需要健壮点儿!..阿丰苏?达?马亚呢,一直在贵国?..怎么这个冬天很少看到他呀①?”
接着他又对自己没去圣奥拉维亚表示惋惜。可是,有什么法子!王室成员全在辛德拉,他不得不陪伴他们,让他们欢心..后来,因为有事,他匆忙去了一次英国。现在才从那儿回来不几天。
是的,卡洛斯知道,他从《插图杂志》上看到了..“你看到了?哦,是的,人们都非常友好,《插图杂志》对我是很友好的②..”人们宣布了他离开的消息,后来又宣告了他来到的消息,用的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的友好词句。由于葡萄牙和芬兰的关系诚挚友好,事情必然如此..”总之,这里的人太好了,太可爱了!①..”“只是,”他补充说,一面文雅地微微一笑,同时朝着勾瓦林纽看了一眼,“有个小差错..人们说我是从南安普敦乘皇家邮轮到此的..事实并非如此!我是乘法国海运公司的轮船在波尔多上的岸。我曾经想给平托先生写封信,他是《插图杂志》的主编,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后来,又一想,我就对自己说‘上帝呀,人们会以为我要从准确的角度来教训《插图杂志》,这太严重了..’瞧,还是谨慎为好,于是我就没吭声..但是,这毕竟是个错误,我是在波尔多上的岸②。”
埃戛低声说,历史有一天会负责纠正这个事实的。公使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似乎想说历史才不会自找麻烦呢。但出于礼貌,他不便把这话说出来。这时,勾瓦林纽点上雪茄,又看了一眼表,然后询问朋友们是否听说了内阁的一些事,有关内阁危机的消息。
他们都感到意外,因为他们没看报纸..但是埃戛大声说,危机,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时期,各公共机关已经关了大门,一切都令人满意,在如此美好的秋天会发生危机?
勾瓦林纽耸耸肩膀表示异议。昨天傍晚,召开了一次大臣会议。今天上午,大臣会议主席全副披挂去了王室,决定“放弃权力”..再多他也不知道了。他没同他的朋友们谈论此事,也没去过他们常聚会的地方。同过去发①原文为法文。
②原文为法文。
①原文为法文。
②原文为法文。
生危机时一样,他深居简出,保持沉默,静坐观望..整个上午他都在那儿抽雪茄和看《两个世界》杂志。
卡洛斯认为,这简直是一种不爱国的弃权。
“那么为什么呢,勾瓦林纽,要是你的朋友上台..”“正因如此,”怕爵说,满脸涨得通红。“我不想炫耀自己..我有我的自尊,也许我有理由这样..如果我的经验,我的言谈话语,我的名字派得上用场,我的同事们知道我在哪儿,只要来请我就是了..”他闭上口,两唇紧紧地咬住雪茄。斯坦因布罗肯一听到谈这些政治问题,立即向窗口走去,躲在一旁擦眼镜片,缩进了那个属于芬兰的中立角落,使人莫测,但是,埃戛还未能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为什么会垮了,为什么一个在两院中拥有多数的内阁,有太平的环境、军队的支持、教会的祈祷,还有信贷银行的保护,会垮台呢?
勾瓦林纽用手指慢慢地捋着胡须,低声地解释道:“内阁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象一支蜡烛?”埃戛大声笑着说。
伯爵不知如何答复是好。也许不能说象支蜡烛..蜡烛靠的是蜡油..而在这个内阁里,聪明才智过剩。毫无疑问,确实有些盖世之才..“这话说得好!”埃戛举起双手嚷着。“说得好极了!在这个得天独厚的国家里,政治家们个个‘才智出众’。反对党也一向承认,它所谩骂的大臣们,除了办蠢事,个个都是‘头等的天才’!而多数派也承认,尽管他们常谴责反对党干的蠢事,但反对党里还是人才济济!然而世上其他的人都一致认为这个国家是一片混乱。所以,结果就出现了这种可笑的事实:一个由全欧洲拥有无数益世之才的政府管理的国家,确被人们一致认为是一个管理得最糟糕的国家!我建议,既然天才们总是失误,就让蠢才们来试一次吧!”
听到这种异想天开的大话,伯爵友善丽高做地笑了笑,卡洛斯急于显出友好的样子,就凑到对方的雪茄上点着了自己的雪茄,插话说:“勾瓦林纽,要是你的朋友们上了台,你选择什么职务?外交大臣,显然如此..”伯爵做了个非常无所谓的手势。他的朋友们显然并不需要他的政治经验,他将专心从事理论研究工作。再说,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家庭事务,健康状况,以及生活习惯是否能允许他挑起在政府任职的重担,总之,外交大臣对他并没有吸引力..“这个职务绝对不干!”他很自信地接着说。“要想作一个能理直气壮地在欧洲说话的外交大臣,背后就需要一支二十万人的陆军和一支装备有鱼雷的舰队。不幸的是,我们太弱了..而我,如果充当二流角色,任凭一个俾斯麦或格莱斯顿①来指挥我‘必须这样做’,我可是不干!..你说对吗,斯坦因布罗肯?”
这位公使咳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
“当然是这样..这太严重了,这过分严重了②..”于是,埃戛说,友人勾瓦林纽凭他对非洲地理的兴趣,可以当一名开拓①格莱斯顿(1809— 1898),英国著名政治家,曾四次出任首相。
②原文为法文。
型的、有独创性的、大有作为的海军大臣..”怕爵高兴得满面生辉。
“是的,也许是..但是,我告诉你,亲爱的埃戛,在那些殖民地,所有的美好事业,所有的伟大事业,都已经完成。奴隶已经解放,他们对天主教教义已有了充分的了解,海关业务也已经建立..总之,最好的事都已经办了。但是,还是有些有意思的细节尚待完成..例如在罗安达①..我这么提,只是作为一个细节来说,作为尚待做的一项点缀进步的工作未说。在罗安达很需要一个普通的剧场,这是文明的一个方面。”
这时,一个仆人走上前来通知卡洛斯说,格鲁热斯先生在下面大门口等候。两位朋友立即前去会他。
“这位勾瓦林纽真是个绝妙的人物!”埃戛走下楼梯时说。
“这一位,”卡洛斯以上层社会人士那种极为鄙夷的口气评论说,“在政治界算是个好的了。好好想想,把那些穿白衬衣的人物好好排排队,这一位也许是最佳者了!”
他们在大门口遇到格鲁热斯;他穿了一件浅色短外衣,正在卷一支烟。
卡洛斯马上请他口家穿上一件黑色礼服,艺术家睁大双眼问道:“赴晚宴去?”
“参加葬礼。”
他们粗略地告诉艺术家,达马祖在一份报纸,就是《魔鬼号角》上写了一篇文章,文章中最好听的字眼是称卡洛斯为“下流货”(报纸他们没让印发,因为不能让这种肮脏货传出去)。说这件事时,他们没提及玛丽娅的名字。所以,埃戛和他,格鲁热斯,准备大一趟达马祖家,要他赔偿名誉损失或是要他的命。
“不过,”艺术家嘟哝着说,“这同我有何干系呢?..这类事我不懂行。”
“你必须,”埃戛解释说,“去穿件黑色礼服,并要皱起你的眉头。然后,跟我来,你什么话也别说,称达马祖为‘阁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能舒展开眉头,也不能脱下礼服..”格鲁热斯没再说话,去穿他的黑色礼服了。但是,走到街心时,他又回头说:“哦,卡洛斯,我对家里人说过了。二楼还空着,而且贴了新糊墙纸..”“谢谢,快去穿黑衣服!..”艺术家走了。这时,一辆全速跑过来的四轮马车在文人俱乐部门前停了下来。黛莱斯?加玛从车上跳下来,一只手还抓着车门把手。他大声问两位朋友:“勾瓦林纽呢?他在上面吗?”
“在..有什么新闻吗?”
“那些人垮台了。萨?努内斯被召去了!”
他跑步穿过院子。卡洛斯和埃戛继续慢慢地朝格鲁热斯家门口走去。二层楼的窗户敞开着,但是没有窗帘。卡洛斯抬起双眼朝那儿望去,回忆起看赛马的那天下午,他乘着辆四轮双座马车从贝林来到这儿看这几扇窗户的情①罗安达,安哥拉首都。
景:那时已近黄昏,关上的百叶窗后面一盏灯亮了,他盯住它,好象它是一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星..时光过得多快呀!
他们又返回文人俱乐部。勾瓦林纽和黛莱斯正匆匆登上等候着的马车。
埃戛停住步,垂下两手。
“勾瓦林纽去为政权而奋斗了,命令到荒野腹地去演了!上帝,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时,格鲁热斯终于来了,他戴了顶高礼帽,穿了一件庄重的人礼服,脚上是双新漆皮鞋。三个人立即坐上一辆又窄又硬的马车,卡洛斯要带他们去达马祖家。由于当晚他想在奥里威斯吃饭,他打算在星星公园圆形音乐台附近等候他们,以了解这嘲吵闹”的结果。
“你们要快点,厉害点!”
达马租的家是座只有一层的老房子,有扇绿色的大门,上面有根带铁丝的拉铃,响起来象修道院里的凄凉铃声。两位朋友等了很久,那位粗野的加里西亚人才吸拉着一双拖鞋出来,由于达马祖现在已经同卡洛斯分道扬镳,就不需要讲究穿戴了,这个加里西亚人再用不着受罪穿着紧紧绑绑、让人受罪的漆皮靴,跟着达马祖到处跑了。在院子的一角,有扇门打开了,露出亮堂堂的小花园,那里象是一个堆放箱子、空瓶子和垃圾的地方。
加里西亚人认出了埃戛,忧马上带他们穿过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昏暗的狭窄通道,然后,他啪嗒啪嗒地跑向走道的另一头,把一扇门打开,里面透出了光亮。几乎就在这同时,达马祖就从那儿喊起来:“哦,埃戛,是你呀!进来吧!见鬼了!..我正在穿衣服..”埃戛被这亲切、热情的喊声弄得不知所措了,只得在黑暗的过道上严肃他说:“没关系,我们等着..”达马祖穿着衬衣,正在系背带。他站在门口坚持道:“请进来呀!真见鬼,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已经穿好裤子了!”
“这儿有位客人,”埃戛大声说,就此把事挑明了。
那一头的门关上了。加里西里人走过来打开了大厅。地毯同卡洛斯在葵花大院房内的一模一样。周围的一切都使人想起了他同马亚过去的友谊:一张卡洛斯的骑马像镶在一个漂亮的带瓷花的镜框里:一块从梅黛罗丝姐妹那儿买来的绿白相间的印度大单于覆盖着钢琴,那还是由卡洛斯用别针别好的;在一个多层西班牙书柜上的玻璃罩里,有一只新的女人丝鞋,那是达马祖在塞拉买的,因为他有一天听卡洛斯说,“在男孩子的屋内总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摆件象征爱情的珍品..”这些雅致的布置是在马亚的影响下匆忙做出的,但是萨尔塞德老爹那坚固的家具更显眼地摆在那儿,全部是硬木的和一色的蓝丝绒;有个大理石座架,上面摆了一台黄铜大钟,钟上刻的是狄安娜①在抚摸一只猎犬,还有一面巨大的贵重镜子,镜框上插着一串名片,女歌星的照片和晚会的请帖。格鲁热斯正在端详这些东西时,走道上响起了达马祖轻快的脚步声。艺术家立即跑过来同埃戛挨在一起,手里拿着高礼帽,站在一张套着丝绒的牢固、舒适的长靠椅前。
这位可爱的达马祖穿上了一身蓝色长礼服,扣得整整齐齐,还别了一朵①狄安娜,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和狩猎女神。
含苞待放的茶花。一见到格鲁热斯,他就举起双手,笑着说:“怎么,这位就是客人?你总爱开玩笑!害得我穿上了礼服..我差点儿佩带勋章呢!..”埃戛非常严肃地打断他的话,说:“格鲁热斯不算是客人,但是我们来此地的缘由却是微妙和严肃的,达马祖。”
达马祖睁大了双眼,终于注意到了两位朋友的奇怪装束,两人都是黑色衣着,表情冷冷冰冰,十分严肃。他退后一步,脸上的笑容顿时完全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坐,你们请坐..”他的声音也变得无力了。他坐在一把矮安乐椅的边沿,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的全是漂亮的精装书。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急切地等待着。
“我们来此,”埃戛开始说,“是代表我们的朋友卡洛斯?达?马亚..”一股热血突然涌上了达马祖那肥胖的脸,一直冲到他那用火钳卷过的头发的头路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一副惊讶、窒息了一般的样子,呆呆地蹭着膝盖。
埃戛直坐在沙发上,慢慢他说下去:
“我们的朋友卡洛斯?达?马亚指控说:达马祖发表了,也许是让别人在《魔鬼号角》上发表了一篇严重侮辱他和同他有关的一位夫人的文章..”“在《魔鬼号角》上,我,”达马祖结结巴巴地说,“什么《魔鬼号角》!..”埃戛非常冷淡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卷纸,走过去把它们一张一张放在达马祖身旁那张桌子上的一本非常精美的、由多雷①插图的《圣经》上。
“这就是你寄给帕尔马?卡瓦朗的文章草稿..这儿还有一份名单,也是你的笔迹,是你要寄送《魔鬼号角》的人名单,从国王到芳赛丽..此外,我们还有帕尔马的声明。达马祖不仅仅是个煽动者,而且事实上是文章的作者..由于受到了侮辱,我们的朋友要求进行决斗..”达马祖从安乐椅上跳了起来——埃戛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担心他会打人。达马祖站到大厅中央,眼神发呆,两手在空中挥舞着说:“这么说,卡洛斯向我挑战了?向我挑战?..我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是他整了我一次!..是他,你们完全知道是他!..”他顿足搥胸,眼里含着泪水,滔滔不绝地把心里的怨气倾泻出来。是卡洛斯,是卡洛斯狠狠地伤害了他!整个冬天,卡洛斯追着他,求他把自己介绍给一位非常漂亮的巴西女人,那女人在巴黎住过,把卡洛斯迷住了..由于他,达马祖,一向心地善良,就答应了,还说:“放心吧,我给你介绍!”后来呢,先生们,卡洛斯干了什么事?他利用了一次神圣的机会,一次丧事,那时他,达马祖,到北方去了,因为他的舅父病故,卡洛斯就跑到了这个巴西女人家里..他施尽种种计谋,使得那个可怜女人把他达马祖——她丈夫以你相称的密友,拒之门外了!好啊,本该由他向卡洛斯下战表的!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很理智,为了阿丰苏?达?马亚先生,他避免①多雷(1832— 1883),法国著名画家。
了一场丑闻!..他抱怨过卡洛斯,这是事实..但是是在文人俱乐部,“哈瓦那之家”咖啡馆,在一班年轻的朋友中间发发牢骚..结果,卡洛斯却来了这么一手!跋蛭姨粽剑《遥械娜硕剂私馕遥?.”由于上气不接下气,他不说话了。埃戛伸出一只手,很有礼貌地指出,他们离开正题了。《魔鬼号角》上这篇文章是达马祖构思,起草并出钱刊登的。这点他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因为证据就在面前,就摊在桌子上。此外,他们还有帕尔马的声明..“这个无耻之徒!”达马祖大声说,又气得昏头昏脑地来回转,都碰到了家具上。“这个无耻的帕尔马!我要和这家伙算账!..跟卡洛斯没什么,可以有办法解决,我们都是文雅的青年..对帕尔马,要认真对待!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我要狠狠教训他!这个人我给了他好多英镑,有七万雷亚尔呢!请他吃过宵夜,坐过马车!这个强盗,他为了参加一次洗札,去炫耀一番,向泽菲林诺借了手表,后来又把它当了!..他对我也来这一手!..我非得把他剁成肉块!埃戛,你在哪儿见到的他?说呀,唉!我今天就要抓住他,用鞭子抽得他满街跑..背信弃义,我不能容忍,对谁我都不能容忍!”
埃戛以一个稳操胜券的人所有的那种心平气和的口气再次提醒他,回避正题无济于事:“我们决不会就此罢休的,达马祖..问题是:你达马祖侮辱了卡洛斯?达?马亚。要么公开收回写过的侮辱性文章,要么进行决斗..”但是,达马祖没听下去,他绝望地向格鲁热斯求救,而那一位则坐在丝绒沙发上一动不动,把两只穿着新漆皮鞋的脚蹭来蹭去,颤抖着,一副痛苦相。
“这个卡洛斯真行!还自称是我的密友呢!是他使我改变了一切!我甚至在许多事情上都模仿他的样儿..你是很清楚的,格鲁热斯。你说话呀!
说呀,伙计!难道你们都和我作对!..我甚至还到海关替他取过箱子呢..”艺术家红着脸低下了头,很不自在。埃戛已经厌烦了,又最后进行了一下恐吓:“一句后,达马祖,是收回还是决斗?”
“收回?”达马祖吞吞吐吐地说,为了尊严,他强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而全身却在发抖。“收回什么?真是!说得轻巧!我会是那种收回自己说过话的人!”
“好极了,那就决斗..”
达马祖向后退了几步,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决斗什么!我不是那种决斗的人!我用的是拳头。叫他来吧,我不怕他。看我揍他..”他那胖敦敦的身子在地毯上跳了两小步。他双拳紧握,作出一副进攻的架势。他希望卡洛斯就在这儿。把他揍个粉身碎骨!耙龆肪投犯鐾纯欤镁龆吩谄咸蜒雷詈蟪晌α希?
这时,埃戛装出自己的使命已完的样子,扣好外套,收好摊在《圣经》上的纸张。然后,平静地发表了受命要宣布的最后声明。既然达马祖?萨尔塞德先生拒绝收回自己的文章,又拒不决斗,卡洛斯?达?马亚警告说,今后无论在何处遇到你,在大街上或在剧院里,他都要往你脸上吐唾沫..“向我吐唾沫!”达马祖大声地说。他脸色煞白,朝后退着,好象唾沫已经飞了过来。
突然,他满头大汗,惊慌地朝埃戛跑去,抓住他的手,绝望他说:“哦,若昂,若昂,你是我的朋友,凭你的关系,帮我摆脱这个困境吧!”
埃戛非常大度。他挣脱了达马祖,轻轻地把他往沙发上一推,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使他镇静下来。埃戛说,既然达马祖求救于同他的友谊,他就不再是卡洛斯的使者,因为那样,他必然会苛刻要求。现在,他只是一个挚友,如同在科恩夫妇家或是在巴尔扎克别墅时一样。达马祖愿意听几句忠告吗?那么就签署一封信,说明让人在《魔鬼号角》上公布的关于卡洛斯?马亚先生和某夫人的事情纯属捏造、虚构。只有这样,你达马祖才有救。否则,卡洛斯有一天会在施亚都广场或是圣卡洛斯剧院往你脸上吐唾沫的。若是真发生了这种事,亲爱的达马祖,你在里斯本就要被视为可悲的胆小鬼,除非你用剑或手枪进行决斗..“再说,不管用哪种武器,你必死无疑。”
达马祖瘫成了一团。他靠在丝绒沙发上听着,呆呆地盯住埃戛。他无力地摆动着双臂,非常害怕地低声说:“好吧,我签,若昂,我签..”“这对你有利..那么你找一张纸来。你心绪太乱,我来起草。”
“信纸吗?是写信用的?”
“是的,当然是一封致卡洛斯的信!”
这个倒霉家伙的沉闷脚步声在过道里消失了。
“可怜虫!”格鲁热斯叹口气说,又打了一个寒战,用一只手在皮鞋上搓着。
埃戛严厉地嘘了他一声。达马祖返回时拿来了印有花体字缩写和皇冠的讲究信纸。为了把这痛苦的时刻置于寂静之中和无人知晓,他拉上了门帘。
那块宽大的绒布一展开,就显露出了萨尔塞德的家徽,上面有一只狮子、一座塔楼、一只紧握矛戟的手臂,底部是一行雄壮有力的金字口号:“我是强者”。埃戛马上把桌上的书挪开,坐下来挥动笔杆在纸上写下了日期和达马祖的地址..“我起个草稿,然后你抄正..”“好,”另一位低声说道,又无力地靠到长沙发上,用手绢擦着脖子和脸颊。
与此同时,埃戛慢慢地、精心地写着。格鲁热斯在这片沉寂之中感到很不自在,最后便站立起来,蹒跚着走到那面框上夹了许多请柬、门票和照片的镜子前面。那些都是达马祖社交生活的荣誉,是真正了不起的证据,是他生活中最热衷的事情:有带尊称的门票,有女歌星的照片,有舞会的请帖,跑马会的邀请信,航海俱乐部会员证——甚至还有剪报,宣布萨尔塞德先生的诞辰、抵离消息的剪报,消息中称他为“我们最杰出的运动家”。
倒楣的运动家!埃戛在起草的这封信渐渐使达马祖感到极大的痛苦和恐怖。上帝啊!在给卡洛斯这样一位亲密的年轻人的信中,为什么要写如此之多的难堪话呢?一行字就够了:“亲爱的卡洛斯,别生气,请原谅,那是个玩笑。”但是并非如此!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信纸,还加了好几行呢!埃戛翻过这页纸,把笔蘸到墨水中,好象那侮辱人的字眼源源不断地从那支笔下流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了;把脸往桌子上伸过去,几乎挨到纸上,说:“埃戛,这东西不公开,对吧?”
埃戛想了想,举着笔说:
“也许不..我敢肯定,不会的。自然,卡洛斯看到你后悔了,自然就会把它放进抽屉,压起来。”
达马祖松心地嘘了口气,啊,好!他认为朋友之间这样做才合适!要说这是表明他后悔了,他确实这样希望!的确,写那篇文章是件蠢事..可是,没别的好办法!但凡涉及女人的事,他都是如此,生起气来就象一头雄狮子..他稍稍轻松了些,用手绢搧着,重新又感到了生活的乐趣。最后,他点起一根雪茄,轻轻地站立起来,走到格鲁热斯面前——格鲁热斯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察看着厅里的新奇东西,然后,他在那架钢琴和一堆音乐书籍前停了下来,晃动着他那疼痛的脚。
“格鲁热斯,最近写了些什么新作品?”
格鲁热斯满面通红地轻声说,什么也没写。
达马祖嚼着雪茄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不安地朝桌子那边看了一眼,埃戛还在不停地写,他隔着格鲁热斯的肩膀说:“那么啰嗦呀!因为这是个熟人..要不,我才不理那碴儿呢!不过,你也得给缓和缓和,设法让卡洛斯把这东西压在抽屉里..”正巧这时埃戛站起身子,手里拿着那张纸朝钢琴这边慢慢地走过来,一边还低声地念着。
“不管怎么说,写得很得体!”最后他高声嚷道。“给卡洛斯这么写信最合适,你然后誊清,签上字。现在听着:‘亲爱的阁下——’你当然要称他‘阁下’,因为这是一份体面的文书..‘亲爱的阁下,阁下通过您的友人若昂?埃戛和维多林诺?格鲁热斯表示了对本人起草并送至《魔鬼号角》上发表的某篇文章的愤慨,我坦率地向阁下声明,现在我承认这篇文章纯属虚构而且语无伦次:唯一可替本人开脱的理由是,那是我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写出并送给《魔鬼号角》编辑部的..’”埃戛停顿了一下,但没转身去看达马祖。这时达马祖垂下了双手,雪茄也掉到了地毯上,露出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埃戛正了正单片眼镜,朝着格鲁热斯说:“你觉得措词太重了吗?..我这样写,是因为这是能挽救亲爱的达马祖的唯一办法。”
他把自己的想法进一步讲了出来,表明他是多么的宽容和聪明。这当儿,惶惑不安的达马祖正弯下身去拣起雪茄,不论是卡洛斯还是他埃戛都不想让达马祖在一封信(一封可以公布的信)中宣称“由于自己是个造谣者才去造谣中伤他人的。”所以,要替这次诽谤找个偶然的、无法控制的原因,这样就可以摆脱上述行为的责任。怎样说更好些,是说他是个好逸恶劳,专爱追逐女人的青年,还是说他醉了酒好?..喝醉酒对谁都不是个耻辱..即使是卡洛斯自己,还有他们这些人,尽管全是些有尊严的高尚人物,也都醉过酒,更毋需追溯到罗马人身上了,那时喝醉酒是一种卫生学,一种享乐。历史上许多名人都常常是嗜酒过度的。在英国,就更为有趣。皮特①、①威廉?皮特(1759— 1806),英国政治家,雄辩家。
福克斯②和其他一些人不到喝得东倒西歪,不去下议院发表演说。比如说,缪塞③,就是个地道的酒鬼!总之,历史、文学、政治全是靠烈酒激发热情的..所以,只要达马祖说自己醉了,他的荣誉就保住了。他是个好人,但喝醉了,不慎重出了个差错..如此而已!
“你说是不是这样,格鲁热斯?”
“是的,也许,是醉了,”艺术家吞吞吐吐地小声说。
埃戛又接着读下去。“现在,酒醒之后,我承认——有如我一向所承认、所宣布的那样——阁下为品德高尚之人。我喝醉酒时对其涂抹污泥之人均是值得我敬重与赞美的。我还声明,如果今后我再出言不逊攻击阁下,那么不论阁下还是那些听到这种话的人,都不必予以重视,因为那不过是酒后失言——的确,由于我的家族经常出现的遗传习惯,我往往处于醉酒状态..谨向阁下致以敬意,等等。”埃戛用鞋后跟打了个转,回身把草稿放在桌上,然后借着达马袒的火点着了自己的雪茄,友好、亲善地解释了为什么他决定采用难改的恶习——酒后失言的说法。这也是想进一步保证“亲爱的达马祖”能从此平安无事。把达马祖可能出现的一切不慎都归咎于遗传性碎嘴多舌的毛勃—对此达马祖无任何罪责,就象一个人长得又矮又胖一样,“从此之后”你达马祖就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卡洛斯的挑衅了..“达马祖,你天资聪颖,能说会道,..有一天,你又会忘乎所以,看完戏之后去文人俱乐部,一不小心你又会说出一两句得罪卡洛斯的话..如果不提防这一点,那就又会闹纠纷,吐唾沐,决斗..这样呢,卡洛斯就无法抱怨了。这信上都写清楚了,就是说,多喝了点儿酒,多喝了这一点儿是由于祖传的贪杯毛病..这样你就做到了一件事,这是我们十九世纪的人们最想做的事一一不负责任!..再说,这对你的家庭也不是耻辱,因为你没有家庭..总之,这对你很合适,对吗?”
可怜的达马祖彻底垮了,他无精打采地听着埃戛说话,弄不明白那些关于“遗传学”,关于“十九世纪”的夸夸其谈。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控制着他:结束这一切,恢复他平静安宁的生活,免得去拼剑,免得挨唾沫。他无力地耸耸膀说:“我该怎么办?..为了不让人家说三道四。”
他坐下来,装上一只新笔尖,选了一张新纸,纸上的缩写字母更加耀眼,他开始用那漂亮的字体抄写,那笔划有粗有细,字迹清晰,如同钢铸一般。
与此同时,埃戛解开了外套的钮扣,抽着雪茄,在桌于周围转来转去,急切地注视着达马祖那忙碌的手在一行行地抄写。那只手上还戴了一枚有家族纹徽的戒指。有那么一会儿,他紧张了一下..达马祖犹豫不决地举着笔停了下来,见鬼了!难道这个松软肥胖的家伙心底里那尚存的一点尊严唤醒了吗?要反抗?..达马祖把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朗向埃戛问道:“醉这个字是个字母n还是m?”
“是一个‘M’,仅一个‘M’,达马祖!”埃戛热情地帮助他。“抄得挺快..你的字真漂亮!”
那个可怜虫朝着自己写的字笑了笑——他把头歪向一边,很为这笔好字②查尔斯?杰姆斯?福克斯(1749— 1806),英国政治家,雄辩家。
③缪塞(1810— 1857),法国浪漫主义诗人,戏剧家及小说家。
感到自豪。
他抄完信,埃戛进行了校对,加了标点符号,这个文件应该完美无缺。
“达马祖,谁给你当公证人?”
“努内斯,在金子路..怎么啦?”
“哦,没什么。这是在这类事情上常会涉及到的一个细节。完全是例行公事..好了,朋友们,从纸张、书写和文体来看,这封信颇具特色!”
他把信装进信封,封皮上有“我是强者”一行耀眼夺目的字。接着,他把信在外套内珍藏好,然后,拿起帽子,亲切地拍拍达马祖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好,达马祖,我们大家都值得庆贺!这件事本来可能是在户外,在一摊鲜血之中了结的,现在这样太好了。再见..不必劳驾,请留步。这么说,每个星期一总有大型晚会了?所有人都去,对吧!别再送了,伙计..再见!”
达马祖一言没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送他们穿过走廊。到了台阶处,他抓住埃戛,再次表示了他内心的不安:“这东西不会给任何人看,对吧,埃戛?”
埃戛耸耸肩膀,这文件属于卡洛斯..但是,不管怎么说,卡洛斯是个既善良又有度量的年轻人。
这种含糊的答复可把达马祖害苦了,他叹了口气说:“我竟还称过那人为‘亲爱的朋友’呢!”
“人生憾事太多了,我的达马祖!”这是埃戛的评论。他兴冲冲地一级一级从台阶上跳着走下去。
当马车在星星花园停住时,卡洛斯已经在铁门外等候了,由于惦着到“淘喀”别墅吃晚饭,他有些不耐烦了。他立即往车里一钻,碰到了艺术家身上。接着他大声令车夫快跑,到罗雷托去。
“怎么样,先生们,要流血吗?”
“有比这更妙的!”埃戛为压过车轮声便大声吼着,同时拿出了信封。
卡洛斯念完达马祖的信,大力震惊!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达马祖本来就不是人,”埃戛说。“你期待的是什么?希望他同你决斗?”
依埃戛之见,那信不应公布,因为那样只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并且围绕着《魔鬼号角》上那篇文章会招来流言蜚语,而这件事花了三十英镑才压了下去。最好把这封信留起来,对达马祖就总是个威胁,可以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把他变成一个既有用又无害的东西。
“我足以报仇了,”卡洛斯最后说。“你收藏着它吧,这是你的作品,随你怎么处理..”埃戛高兴地收起信。这时,卡洛斯拍拍艺术家的腿,想知道他在这桩事关荣誉的事情里表现如何..“糟透了!”埃戛大声说。“一副同情的脸色,没说一句话,赖在钢琴上,用手抓着鞋..”“你要怎么样!”格鲁热斯叫起来,再也克制不住了。“你们说要我穿上礼服,我又穿了一双新的漆皮鞋,整个晚上我都在受罪!”
那双鞋使他再也受不住,脸都煞白了;他使劲把鞋脱下,同时轻轻地出了一口长气。
翌日,吃过午饭,西南风带着粗大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埃戛穿着晨衣躺在长沙发上,两只脚朝向火炉,又一次读着达马租的信。慢慢地他感到有些难过,因为这件反映一个懦夫的好材料,对哲学界、艺术界多么有用的材料,却永远也派不上用场,被打入黑暗的抽屉之中!..要是“我们尊贵的运动家”这篇自供状有朝一日出现在《插图杂志》或是新近出版的《晚报》“上流社会生活”栏目中,并冠以“尊严何在”的标题,那将会产生什么效果,会产生一个多么出人意料的效果?那会有何等的教益!何等社会正义行为的功德!
整个夏季,从辛德拉开始,埃戛无疑就讨厌透了达马祖,那时他是科恩夫人的情人。由于这个胖屁股的蠢货,她永远忘却了巴尔扎克别墅,忘却了在黑色绸缎床罩上度过的清晨时光,忘却了他热烈的亲吻,忘却了他对她朗诵过的缨塞的诗句,忘却了有鹌鹑的午餐,忘却了许许多多富有诗意的欢乐。但是,使埃戛最难忍受的是达马祖受到宠爱后那洋洋得意的劲头,是他身穿着白色法兰绒衣服同拉结肩并肩在辛德拉马路上散步时那种占有者的架势,是他常常挨着她的肩膀向她低声私语时的模样,是他经过他埃戛身旁时用一只手指轻蔑地向他打招呼的样子..真可恨之极!他恨达马祖。由于这种恨,他常常想到报复——揍他一顿,毁坏他的声誉或是让萨尔塞德先生在拉结眼里成为一个小丑,无耻之徒,野蛮人,一个漏气的气球似的讨厌鬼..现在他有了这封天赐的信。在信中,那家伙郑重地宣布自己是个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