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撑开眼睛后即刻知道自己急需一样东西,立刻,马上!
他渴死了,口渴得要命。嘴巴干透了,又涩又粘。嘴唇都裂开了,好像还渗出血来,如果不赶紧喝口水,他觉得自己会脱水而死的!他得喝很多水,越多越好。
他知道自己渴了,而且感到自己的脸都快让太阳烤焦了。时值正午,阳光正足,当他熟睡时,阳光炽烤着他,让他的脸火烧火燎地疼,会长水泡,还会脱皮。嗨,想这些干什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口渴得更厉害了。此时身上还是有些疼,还很僵硬,他只好扶着树慢慢站起身,俯视着湖水。
这儿到处是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喝,没人告诉过他湖水到底能不能喝,这又让他想起了飞行员。
沉入湖蓝色底部的飞机里、深陷的身体……
可恶,他暗自叫道。可是,眼前的湖水湛蓝、湿润,而他的嘴巴和喉咙早已干得冒了烟儿,真不知道哪里有能喝的水。再说,当他从飞机里游出来爬上岸时,恐怕早已吞下大量的湖水了。电影里的英雄总是能找到清澈的泉水,纯净甘洌。可是在电影里他们都没碰上飞机失事,也不会有肿胀的额头和疼痛的身体,还有火烧火燎的干渴,折磨得英雄没法思考。
布莱恩小步走下湖岸来到水边。岸边杂草丛生,使湖水看起来浑浑的,还有小生物在水里游动,好像是小臭虫。好在岸边还有一根伸向湖心的圆木,伸出约二十英尺,大概是以前被河狸推倒的吧,圆木上仍有些干枯的树枝竖起,就像扶手一样。他站到圆木上扶着树枝尽力保持平衡,然后摇摇晃晃地经过杂草和浑水。
走出了这一段,湖水就清澈多了,这里看不到游泳的小臭虫啦!他蹲在木头上喝水。先来一小口,他想,既然担心湖水不干净,那我只喝一小口吧。
然而,当他捧起一捧水送入口中,清凉的湖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蘸过了舌尖,那滋味儿简直太美啦,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连在炎炎夏日下,长时间的骑自行车远行也没有体会过如此的干渴。仿佛水已经不只是水,而是生命的全部,他再也等不及了。他弯下身,把脑袋扎进水里,喝呀喝呀,深深地、大口大口地吞着湖水。直到胃里涨满了,直到肚子圆鼓鼓的,他差点从圆木上跌到水里,他才立起身,踉踉跄跄地返回岸上。
一扑到岸上,他顿感恶心,“哇”地张开嘴吐出了好多湖水。不过,他的渴劲儿倒是过去了,连带他的头痛症也减轻了许多,可脸上的晒伤依旧不依不饶地疼着。
“那么,”他大声说,他整个人几乎随着这两个字跳了起来。这声音听上去怪怪的。他又清了清嗓子说,“那么,那么,那么我在这儿了。”
就是这样,他想。自从飞机失事后,这是第一次,他恢复了理智,脑袋开窍了,开始思考了。
我掉到了这儿——可这又是哪儿呢?
我在哪儿?
他沿着岸边回到那棵没有枝桠的大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皮坐了下来。现在,天气很热,不过好在太阳已经转到了背后,因此能够坐在树阴里,还相对舒服些。等等,头绪太多,好多事情都得梳理。
我在这里,却不知道这是哪里。随着思绪的展开,各种想法猛然涌出,所有的事情统统涌来,纷繁复杂,他有些招架不住。整个事件变成了一团乱麻,毫无意义。他抑制住内心的慌乱,试着一件件理清楚。
他原本是飞向北方,打算和爸爸待上两三个月的暑假;飞行员突发心脏病,死掉了;飞机在加拿大北部的某个丛林里坠落;可恶的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飞了多远,飞向何方,落到哪里……
慢点,他暗叫,再慢点。
我叫布莱恩?罗伯逊,我今年十三岁,我只身一人待在加拿大北部的丛林里。
很好,他想,简单明了。
我正要坐飞机去看爸爸,可飞机却掉了下来,沉入湖中。
就这样,继续简短的思考。
我不知我在哪儿。
这还不算太糟,更要命的是,他们不知道我在哪儿——他们意味着任何想要找到我的人,那些搜救人员。
他们搜寻他,搜寻飞机。他的爸爸和妈妈知道他出事了,肯定会急疯的。他们就算把整个世界翻遍了也要找到他的!布莱恩在电视新闻里、电影里见过搜寻失踪飞机幸存者的情景。当一架飞机失事后,他们会立刻组织营救,几乎总是在一两天之内就能找到飞机。因为飞行员们都会事先制定出飞行计划,详尽地说明何时起飞,飞向哪里,以及飞行航线。所以他们会来的!他们会找他!救援人员会开着政府的飞机,覆盖由飞行员制定的飞行计划的所有路线,直到最终找到他。
说不定就在今天!他们也许今天就来!今天已经是失事后的第二天了。不对,布莱恩拧紧了眉毛。今天是第一天还是第二天?飞机是在下午掉下来的,而他则在寒冷的夜里露宿了一宿。这么算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第一天。不过,他们还是有可能今天就来的。一旦发现布莱恩乘坐的飞机没有准时抵达,他们就会立刻展开搜救的。
啊哈!他们可能今天就来!
没准儿是架水陆两栖飞机,小小的丛林机带着救生艇,刚好可以在湖里着陆,载他走,带他回家。
慢着,回哪个家?爸爸家还是妈妈家?思绪停止了。嗨,这都无所谓。无论是爸爸家还是妈妈家,哪个家都行。只要能让他今天深夜或者明早之前能够回家,能够坐下来,美美地饱餐一顿,什么多汁儿的起士汉堡包呀,双份炸薯条再抹上番茄酱,再来上一杯浓浓的巧克力奶昔。
哎哟,想到这儿,肚子里咕咕直叫。
布莱恩揉了揉胃,饥饿总来骚扰他,只不过被比饥饿更可怕的恐惧、痛楚暂时压抑住罢了。可是现在,既然想到了汉堡,原本空空的腹中突然叽哩咕噜地一阵巨响,向他提出抗议。饥饿是如此强烈,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以前他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地感受过它。湖水填满了他的胃,却没法填饱它,现在它需要食物,强烈地要求进食。
可是这里,他想,肯定没有什么可吃的。
什么也没有。
慢着,再想想。电影里的人陷入类似的困境时都怎么做呢?噢,对了,英雄通常会找到某种他认为可吃的植物,当然,这种植物的味道也不错,用它来填饱肚子。再不然就是设计很酷的陷阱捉到了一只小动物,然后熟练地把它架在小火上烹烤,没多久就能吃上一顿丰盛的烤肉大餐了。
布莱恩环顾四周,问题是他所看到的全是青草和灌木。这些显然都不能吃,而且除了许许多多的鸟和河狸外,他也没有看到什么可以捉来烤着吃的动物。嗨,就算碰运气捉到了,连火柴都没有,生不了火……
什么都没有。
思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他手中空空,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对,是几乎什么也没有。“事实上,”他想,“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缺什么。也许我应该试着搞清楚现在手里有什么,这样我就有点事做,不至于老想着食物了,可以等着他们找到我。”
这时,布莱恩想起以前有一个英语老师,那家伙叫勃彼奇,他总是说人要积极,要正面思考,凡事都要争取主动。勃彼奇是这么说的:要积极乐观,要争取主动。此时,布莱恩想到了他,却迫切地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积极乐观、怎么争取主动。“勃彼奇会告诉我的无非就是:我得积极行动。”他总是教育小孩子们要争取主动。
布莱恩变换了坐姿,屈膝而坐。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所有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了面前的草地上。
真够可怜的:一个25美分的硬币,三个1角的硬币,一个5美分的,两个1美分的;一个指甲刀;还有一个钱包,里面有一张20美元的钞票——“万一你被困在某个小镇的机场时,可以用它买吃的。”妈妈曾经这么对他说,以及一些零星的纸片。
还有,在他的腰带上竟然还拴着妈妈给他的手斧。怎么把它都忘了呢?他伸手拽出手斧放在草地上。斧刃边缘已经有点儿生锈了,他用拇指笨拙地擦掉铁锈。
就是这些了。
他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慢着,等等。如果打算玩这场游戏,还是按游戏规则行事吧。勃彼奇曾经告诉过他要抛开杂念,争取主动。要考虑周全,罗伯逊。
他还有一双网球鞋,没有半点儿破损,现在差不多全干了,还有袜子、牛仔裤、内衣裤、细皮带、一件t恤和一件被扯成了碎片挂在身上的防风衣。
还有一块手表。他的电子表仍戴在手腕上,可惜在坠机的那一刻就摔碎了,那小小的屏幕上一片空白。他把手表摘下来,想要扔掉,可是出手时又停住了,还是把手表放到草地上,与其他的物品摆在一起。
好了,就是这些了。
慢着,等等,还有一样东西。面前这些就是他的全部所有品,不过,他自己还没算上呢。勃彼奇过去经常反复向他们灌输这个道理:“你就是你自己最有价值的财富。不要忘了这一点。”
布莱恩又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真希望你在这儿,勃彼奇。我饿了,我愿意倾尽所有来换一个汉堡包。
“我饿了。”他叫出了声。起初还是以正常的声调,随后声音就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呼喊:“我饿呀!我饿呀!我饿呀!”
一停下来,四周顿时一片寂静。不仅是他,就连森林里原有的虫唧鸟鸣的伴奏也戛然而止。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坏了森林里所有的生物,于是,大伙儿都不出声了。他四下里张望,张大嘴巴倾听着,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静寂,绝对的静寂。这里曾经总是有些声响,有些动静的。
虽然静寂只有几秒钟,可那感受却如此强烈,似乎成为他的一部分。没有动静。没有声音。随即,鸟儿又开始欢唱,小虫子又开始嗡嗡,接着啁啾声和鸦叫声此起彼伏,很快,这里又恢复了喧嚣。
独独落下他,还饿着肚子。
他一边把硬币和杂物放回口袋,将手斧别在腰间,一边想着:当然,要是他们今晚就到,或者再晚点,要是他们明天能来,饿肚子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有水喝,人是可以好多天都不吃东西的,所以,就算他们明天晚些时候来,我也能挺过去,无非就是掉些肉呗,只要一个汉堡包、一杯奶昔、一份炸薯条就能把损失全都补回来了。
一个想像中的汉堡包,以电视广告中描绘的模样,跳入他的脑海:漂亮的颜色,美味多汁的肉层,热气腾腾的……
他摇了摇头,赶忙把这幻象赶走,心想,就算他们明天还找不到我,也没有关系,我有充足的水,尽管还不能确定这水是否干净。
他又坐下,背靠着大树。有件事情总在烦扰着他。他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让他坐立不安:一些有关飞机和飞行员的事情,有可能改变一切……
啊哈,想起来啦——就在飞行员心脏病突发的那一刻,他的右脚猛踩舵板,飞机转向一旁。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这个小细节不断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推他、拉他,引起他的注意呢?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说到: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今天甚至明天也不会找到你。飞行员推了舵板,飞机猛然转向,确定了一条新航线。布莱恩记不清飞机的转向程度,可是原本也不会转太多,但是飞行员死后,布莱恩又在新航线上飞行了好几个小时。
早已远离了飞行员的既定航线。他以每小时160英里的速度飞行了好几个小时。哪怕是一小点儿的偏差,以这样的速度和时间来看,布莱恩现在或许都已经离开既定航线好几百公里了。
起初,他们可能会沿着飞行既定航线重点搜索。然后,他们没准会稍稍往外一点。可他很可能已经偏出航线三四百公里了呀!他既不知道,也无法估计他错飞了多远,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原始航线,也不知道自己偏航了多少。
一定偏了不少——他能记得的也就是这样了。向侧面猛地一拉,飞机转向,把他的头也重重地甩到一边。
他们可能两三天都找不到他。他觉得心跳加快,恐惧忽至。其实恐惧一直都在,只不过是他暂时把这种念头压了下去,可它如同噩梦,挥之不去,至此时全盘爆发。
他们可能很长时间都找不到他。
另一种坏预感接踵而至,他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想到这,他惊恐万分。不,绝不可能,他努力抑制这种想法,竭力保持镇定。他不断对自己说,一旦发生坠机事件,他们会竭尽全力地搜寻,他们会派许多飞行员、还有飞机,他们会往旁处搜救,他们也必将知道他脱离了既定航线,他曾经与地面指挥中心的人通过话,不是吗?他们总有办法搞清楚的。
一切都会好的。
他们很快会找到他。也许都等不到明天,而是很快,很快,就快来了!
思想如同搅拌着的油,渐渐沉淀下来,恐慌消失了。就算他们两天内不会来,不,就说三天吧,甚至四天,他也能挺过去。他必须挺过去。他尽力不去想他们可能会拖更长的时间。可是四天啊!他总得做点儿什么吧!四天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就这样傻乎乎地坐在树底下,盯着湖水发愣吧。
还有夜晚。他可是在丛林深处,连一根火柴都没有,更甭提生火了。丛林里会有可怕的野兽。没准有狼,还有熊,还有其他的野兽。在漆黑的夜晚,他坐在树底下就等于暴露在了明处。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四处察看一番,忽觉汗毛倒竖、脊背发凉。没准现在就有什么东西已经盯上了他,正等待时机——等到夜幕降临就会扑上来,吃了他!
他用指头抚弄着腰间的手斧,这可是他惟一的武器,但惟一愿它的确管点用;他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避风所;噢,不止这个,他还得找东西吃。
他奋力起身,猛地把t恤拉了下来。趁蚊子尚未咬到之前,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自救。
他想起了勃彼奇,暗自念到:我得争取主动。此刻,我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我必须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