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意体谅她面皮薄,抿唇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宝娴脸上的红晕这才慢慢褪去。稍后,不经意的抬头,看了孟邑谌一眼,眼里一片水泽。
孟邑谌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颔首客气一笑。
宝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清贵阳刚的男子,明知不该动心思,然粉白如玉的脸上还是微微一热,低下头去。
孟邑谌哂笑,到底是个小姑娘。见了陌生男子就不自在。
这般想着,他抬头看向陆如意,“前头书房还有些折子待批,你与宝娴说完话,早些安置,明日本王再来看你。”
“那我送王爷出去。”陆如意不难猜出他的用心,笑着起身,给了宝娴一个稍候的眼神。
宝娴臻首微点,和顺柔婉的一笑,起身朝两人一拜,“姐姐自去送王爷,宝娴在这里候着。”
“嗯。”陆如意应了一声,这才随孟邑谌一起离开。
两人出了正房,孟邑谌立刻握住陆如意的手,目光熠熠的看着她,“现在高兴了?”
“王爷不是明知故问!”陆如意嗔了他一眼,将他送到洛神苑外便不肯再多走。
孟邑谌握着她的手不放,指尖在她掌心轻勾,“再送一段吧,近日真是忙碌得很,天不亮就要进宫,一进宫又得一整天看不见你。”
“那好吧。”陆如意勉为其难的点头,两人牵着手出了洛神苑。
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两人一路往南,都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
夜色中,月光幽幽,花香阵阵,陆如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孟邑谌有一搭没一搭的侧首看她,表情魇足。
到后花园的时候,陆如意再次停下。孟邑谌偏头看她,目露疑惑。
陆如意抱怨道,“再往前走,就到祈心阁了。”
祈心阁,是她心里的一个结,也是孟邑谌心里的一个结。
当即,气氛微妙起来,孟邑谌看得出,陆如意这是吃醋了。
但是有些是,他现阶段真的没法解释。想了想,开口承诺道,“回头。本王让工匠拆了它。”
“为什么?”陆如意不解,她虽然对建筑没那么了解,但是也看得出,修祈心阁当初是花了不少银子的。现在因为她一个不悦就全部拆掉,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你不喜欢不喜欢?”孟邑谌反问。
陆如意微微一笑,“不喜欢也不一定要拆掉,换个名字就是了。”
祈心二字,听着总是不顺耳的。
“那你说叫什么?”
“迎新阁?”陆如意随口胡诌了一个。
孟邑谌直接点头,“那就改成迎新阁。”顿了顿,又说,“现在府中庶务都由你来打理,你看哪里不合适,自己做主改了就是。不必知会本王,张管事那里,本王已经打过招呼。”
“嗯。”陆如意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跟着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催促他走。
孟邑谌听她再次催促,面色一下子就黑了,手往上移,扣住她的胳膊问,“催的这么厉害,你就不想跟本王多呆一会儿?”
“……这不是来日方长嘛!”陆如意随意找了个借口。
孟邑谌却不信,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你这理由总是最多。可惜。本王却不信什么来日方长,本王只信朝朝暮暮,自己攥在手心里的。”
“那王爷想怎么样?”陆如意试探着问。
孟邑谌没说话,忽而一笑,拽着她往花丛里走去。
陆如意眼看两人越走越深,心肝扑通扑通的狂跳。正想着怎么拒绝这刺激的野外求-欢,孟邑谌却突然放开她的手,仰面望着漆黑的夜空,道,“今晚月色不错。”
陆如意被他这句话搞的一脸懵逼,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孟邑谌却已经自顾自的撩起袍子在一旁的青石上坐下。回头看她一直呆在原地,不由皱眉,“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陆如意小跑着到了他跟前,坐下后,迎着爽快的凉风,疑惑道,“王爷是要赏月?”
“不然你以为呢!”孟邑谌伸手在她如凝新荔的鼻端捏了一下,别有深意道。
陆如意被他问的脸上一红,却还嘴硬,犟道,“我是没想到,王爷也有这么风花雪月的时候。”以往哪一次,他不是一入夜就直奔主题!
孟邑谌一直注视着陆如意,一下子就堪破了她的小心思,含笑诘问,“难道,在你心里,还是更喜欢本王直入主题?”
陆如意闻言,羞恼的的瞪了他一眼。她能说她都不喜欢吗?
正想着,一只蚊子嗡嗡嗡的落在她手下,狠狠咬了一口。
陆如意惊呼一声,再去拍蚊子,蚊子早就飞走了。
孟邑谌担忧的问,“怎么了?”
“有蚊子。”陆如意恼恨的喊了一句,同时用力在手背上挠了两下。
手背顿时肿起一个红包,她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很快手背上的红包就被抠破渗出血来。
孟邑谌敏感的问道那股子腥甜。
正要问陆如意是不是流血了,陆如意又“啊”的尖叫了一声,那可恨的蚊子竟然叮上了她的脸。
“如意。”孟邑谌接着月光,喊了一声,语气里充满担忧。
陆如意没搭理他,直接站起身来,打算往回走。孟邑谌在她身后,也满心懊恼的起了身,欲送她回去。
陆如意一出花圃,立刻拦住他,隐忍道,“王爷明日天不亮就要上早朝,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那你……”
“我没事,回去涂点药就好了。”陆如意难受的说了句,转头就走。
孟邑谌看着她走远,眉头拧的死紧,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招出暗卫,让去请良太医。
暗卫到良府的时候,良太医已经歇下。
骤然被叫醒,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半天才清醒过来,看着一身肃杀气息的暗卫,恐惧道,“你、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暗卫开声,面无表情道,“王爷有请。”
“王爷?”听到这两个字。良太医放下心来,一面开口支使暗卫去给他拿药箱,一面自顾自的穿衣。
两刻钟后,两人落在洛神苑外。
请人通报后,良太医颠颠的走了进去。
厅里面,陆如意正在和宝娴说话,看见良太医进来,有些烦躁的喊了句“良叔叔!”
良太医“哎”了一声,又拱手向孟邑谌请安。
孟邑谌放下手中茶盏,指向陆如意,“被蚊子叮了,实在痒得厉害,你快帮她看看。”
所以呢。大晚上的把他喊过来,就是为了看一个蚊虫叮咬?
良太医暗自腹诽,表情一度十分僵硬。
孟邑谌见他表情不对,沉声反问,“怎么,看不了?”
“当然不是!”良太医匆忙摆手,将头转向陆如意,问她蚊子叮在了哪儿。
陆如意看着他,眼里浮现出一丝歉疚,将手上已经止了血、结痂的红包给他看,“就是这里,还有脸上两个包。”说着,微微抬了下巴。好让良太医能够看清。
良太医从医这么多年,各种疑难杂症见过无数。眼下不过一个蚊虫叮咬,哪里需要看,稀里糊涂都能给她治好,当下,便打开药箱,从里面拿了一瓶药出来。
阿绿接过药,刚替陆如意抹上。孟邑谌便急着问,“好些了吗?”
陆如意听他这么问,想说哪里有见效那么快的膏药,给她看病的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但是顾及到良太医这么晚来一趟确实不容易,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点头道。“凉丝丝的,舒服多了。”
“那就好。”孟邑谌满意的点头,接着,看向良太医,难得有几分好脸色,道,“这么晚来,有劳你了。顺便再去客院看看徐夫人罢!”
“是,王爷。”良太医一听说徐夫人,立刻来了劲,站直身子,背着药箱离开。
客院里,徐母刚看着徐冠背诵完今日的功课,正要让小婢女伺候他沐浴歇下。
外面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正是良太医。
她皱了皱眉,不可抑制的又咳了两声,偏头示意婢女带徐冠从侧边离开,然后亲自去给良太医开门。
门一推开,两人四目相对。一里一外都掀唇一笑。
徐母先开了口,疑惑的问,“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替夫人瞧病,王爷顺便让再来瞧瞧你。”良太医说着,背着药箱进了房门。
徐母听他不是专程来看她,这才放下心来,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喝了你给开的药。这些日子,我好多了,夜里都能睡个囫囵觉了。”
“那就好。”良太医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分主次坐下后,他拿出脉枕替徐母把脉。
徐母知道他是奉命来的,没有多说,直接将手伸了出来。
良太医则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心,仔仔细细的替徐母摸脉。
十几年过去,女子的肌肤早不似年轻时候光滑,摸起来,粗糙的很,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内心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
百感交集下,凝神缓了许久,才正经看脉。
徐母见他面色凝重,还以为自己的病情恶化,不禁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良太医闻言,拿回脉枕,放开她的手,笑道,“好多了。”
“那您方才的表情……”
“不过是想起当年的事罢了。”良太医叹了口气,怅然道,“要是当年,你不离开陆府……”
“别说了!”徐母并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突然板了脸,道,“您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这里,您以后还是别来了。”
“秋容,你……怎么还是那么决绝。”良太医见她突然变了脸,整个人都失落起来。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年。
她在陆正兴的夫人死后就变了性子,原本很温和贤淑的一个姑娘,突然一夜之间就不近人情起来,不但将他送的定情信物还了回来,还不辞而别,令他一直黯然神伤这么多年。
徐母听他这么说,脸上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平淡无波的看着他,再次驱逐,“走吧,往后也别再来了。”
“秋容!”良太医不甘心的又喊了一声。
徐母依旧不肯心软,甚至出言威胁,道,“你这样苦苦纠缠,是要逼我搬离王府吗?”
良太医被这句话震慑住,生怕徐母再次不告而别,只能妥协,一脸苦涩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歇息,若还有什么不适,记得第一时间告知王爷,让他差人来良府传召我。”
徐母点了点头头,没有开口,态度十分敷衍。
但良太医却已经满足,收起药箱,背在身上,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徐母别说送他出门了,连目送都没有。
良太医被这样对待,一直到离开王府。整个人都是失落的。说起来,他和徐秋容已经认识了足足二十多年。
当年,他和陆正兴是同时考进的太医院。而徐秋容则是陆正兴表妹白梅的贴身婢女。
婢子肖主,白梅人如其名,清雅高洁,她的贴身婢女也是个聪慧可人的,尤其那一笔好字,就连白梅也自愧不如。
他和陆正兴交好,而来而去,便和徐秋容走的近了。当时两家都是商量好的,等徐秋容服侍白梅到临盆,坐完月子,就嫁给他做贵妾。
但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白梅临产前,陆正兴竟得了怪病。再之后,白梅难产而死,陆正兴奇迹病愈,而徐秋容,则性格大变,仓皇逃出京城。
那一连串的事,当年差点把他击倒。如果不是有他正室夫人陪伴的话……
良太医离开王府后没多久,宝娴也提出离开。
陆如意看着时间确实完了,便没有阻挠,只是交代她,明日一早要一起用早膳。
宝娴在人屋檐下,自然是乖巧的应下。
之后,孟邑谌再来找陆如意,就很少能和她有独处的时间了。
宝娴仿佛成了陆如意的一条影子,不在她左边,就在右边,不在后边,就在前边,不在跟前,就在来跟前的路上。
孟邑谌对此多有不满,但是想到抱月的死,又实在蛮横不起来。只能纵容两人越走越近。
陆如意是真把宝娴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
夏季走到末尾,金秋已经到来。
近几日,陆如意总觉得困倦,食欲不振。
开始,她并没有注意,知道阿绿提醒她,小日子已经误了半个月,她才想到可能会怀孕一事,当即,让人请了良太医来。
良太医一搭脉,表情立刻凝重起来,道,“脉如走珠,是有孕了。”
“……”陆如意被这个惊天大消息劈的半天缓不过神。良久才开口征询,“真的吗?”
“嗯。”良太医点了点头,“你良叔叔我做了这么多年太医,不至于连一个喜脉都号不准。”
“哦。”陆如意痴痴的应了一声,眉头皱的死紧。
良太医晓得她心里的顾虑,但偏偏她是摄政王的人,就算他心里有主意,也没法提,只道,“前三个月不显怀,不可以呆在府里,再往后,肚子会一日一日的大起来,可就不能待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了。”
陆如意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眼下,她只盼着孟邑谌能早些回来,这样至少还有个商量的人,
这般想着,她恨不得现在就让张管事将人叫回来。
良太医察觉到她情绪中的欢欣,也是松了口气。
当晚孟邑谌回来,陆如意第一时间将自己怀孕的事说了出来。
孟邑谌听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欣喜起来,绕到她身边,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放在床上,看着她认真严肃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生下来,不论如何都要平平安安的让他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如意握住孟邑谌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沉吟良久,道,“孟邑谌,我现在可是将我和孩子的命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们。”
“这是自然的。”孟邑谌将她拥进怀中,轻声保证,“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的。”
“……”陆如意往他胸口蹭了蹭,真心希望,一切如她所祈祷一般。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她怀孕后,洛神苑的人又被齐齐筛查的一遍,最后留下的,都是对孟邑谌绝对忠心的人。
其中也包括宝娴。
宝娴在得知陆如意怀孕时,心里也是惊讶的。
要知道,现在可以国丧时期,不但钟鸣鼎食的侯门之家禁止欢宴寻乐子,就是城内烟花巷的风-尘女子在这期间也不能开业招待客人。
可她,竟然还敢大喇喇的怀孕。
宝娴震惊之余,对孟邑谌的印象也更加的好。
每每看到他时,都忍不住在想,她以后是否还能再碰到这样可敬可重的好儿郎。
想完后,又惋惜起抱月的死。
明明她姐姐是最无辜的,但是却送掉了性命。
而肇事者。直接害死她姐姐的人却仍假惺惺的居于高位,尽情挥霍着这时间最好的一切。
如此,时间久了。
她心里就像长了一根刺。
随着日积月累,那刺越刺越深入。
她对陆如意也再没一点好印象。
两个月后,先皇终于下葬。
而这时候,陆如意的肚子已经显怀,在王府再呆不下去,孟邑谌这才替她筹备出府“养伤”的事。
这次去的,还是骊山脚下的庄子。
随行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至于女眷,只跟了阿绿和宝娴。
马车里,陆如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宝娴说着话。
宝娴脸上表情依旧那么温婉贤淑,但是心里。却在暗搓搓的筹备着,要提抱月讨回一个公道来。
到庄子后,她住的院子没变,仍是观澜阁,但之前那个婆子却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若银盘、浑身洋溢着喜气的年轻媳妇。
庄子里下人人都喊她来旺娘子,闺名,据说是望春。
陆如意很满意她的伺候,尤其屋里一应摆设都是她在王府时用惯的,或者类似的。
可见,是真对她上了心。
当然,也可能是孟邑谌提前交代过。
她已经有了身孕,宝娴就不宜跟她在一个院子,斟酌良久后,她将宝娴安排在自己左前方的一个院子,并改了名字,成闲居。
里面用的东西也都是比照着她,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用心。
宝娴在享受这一切时,也不觉得感动,只是习以为常,觉得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如此过去了半个月,她外在还是老样子,但是心里对陆如意的嫉妒和羡慕却超出了天际。
这晚,她亲自去厨房帮陆如意看鸡汤,盖汤煲盖子时,手指不经意的弹了一下。
那是很少量的红花粉。
是她离家时,她大哥给她防身用的。
陆如意用了鸡汤,当晚小腹就不舒服起来。
来旺娘子匆匆忙忙的替她喊了一起跟过来的良太医。
良太医检查过她今日的吃食,觉得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便只当她是头胎,没经验,怀相不好。提笔给她写了个方子,嘱咐她一日务必用上一次。
陆如意极在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不放心别人,干脆就将煎药的事交给来旺娘子和宝娴。
她们两个人,一个是孟邑谌的直接下属,一个是她当亲妹妹看待的人。
就算其他人都害她,她们也不会害她的。
这般想着,她也算放下心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狼长的再怎么像羊,本质上也不会是羊。它们都是喂不熟的,不管你付出的再多,心意再诚,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垫脚石,就是一顿美味的午餐。
再说宝娴,她接了替陆如意煎药的活计。
面上虽然开开心心,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好,绝不辜负陆如意的厚望。但实际上,一会自己屋里,就失手打碎了好几个花瓶。
她心里并没有面上那样懂事洒脱。
陆如意让她煎药,她肯本瞧不出陆如意对她的信任,只是觉得她两面三刀,表面上出于愧疚认了她当妹妹,但实际上却还是将她当丫鬟使。
认为她根本就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能勾的孟邑谌如此上心,也定是用了龌龊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