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暖阁。来旺娘子如沐春风的看着宝娴,“宝小姐,您是宽衣呢,还是撸袖子?”这隐隐透露出来的幸灾乐祸,分明是记恨宝娴拿她作筏子。
宝娴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抿了抿春,不悦的看向她,“我就算再不济,也是你的主子,你这副嘴脸,就不怕我告诉姐姐?”
来旺娘子眉眼带出一丝笑来。
她此时若不恼羞成怒,她说不定还会高看她一眼,道一声有心计、有本事!但是这一恼怒,不但被她试出她的底细来,甚至连自己的智商问题都暴露了!
小女儿家,果然还是太嫩了。
宝娴见着来旺娘子的表情变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张口,喊了声“望春姐姐。”
来旺娘子嗤笑一声,“宝小姐这句姐姐,奴婢可不敢当,您还是快点儿宽衣吧,奴婢也好出去交差。”
“……”宝娴咬紧了唇不语,眼神有些飘忽,绕着暖阁打转。
来旺娘子见此,对她更是怀疑。不过她还算恪守着坐下人的本分,没有直接动手帮她宽衣,只是冷眼旁观静候着。
宝娴惊惧的目光在暖阁里逡巡了两周,最后落在烛台上。
因天色已晚,暖隔里亮灯也有一会儿,烛火窜的高高的,旺极了。
“望春姐姐。”宝娴心里有了主意,甜甜的喊了来旺娘子一声。
来旺娘子抬头看她,“宝小姐又有何吩咐?”一个又字,完全道破了宝娴在她心里的印象。
宝娴玲珑聪慧,如何感觉不到,但是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瞒过胳膊上的伤才是要事。
这般掂量着,她嘴角的笑意越发娇俏可人,“姐姐见谅,我这人大小就有一个毛病,最不喜别人看着我宽衣,姐姐不若先转过头去,等我脱好了,便立刻喊你。”
“也好。”来旺娘子说了一声,往外快走两步,转过头。
宝娴满意了,几若无声的朝那烛台走去,取下其中燃烧的红烛,先在自己臂膀上炙烤了一瞬,引得袖间衣裳尽数燃着,然后再将蜡烛丢向暖阁里的锦榻上。下一刻,锦榻遇火而燃,宝娴惊叫一声,抱着手臂大哭,“姐姐救命!”
这一声喊,自然没有惊动陆如意。但是来旺娘子却被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整个锦榻和照遭的软装饰都被火势包圆。
“来人,走水了,救火啊!”她也大喊起来,同时快步朝宝娴跑去,想帮她扑灭身上的火。
可谁知,她刚替她将火扑灭,下一刻,宝娴却猛地发力将她推倒在锦榻上,并且抱起一旁两尺来高的花瓶往她后腰砸去。
这么一花瓶下去,要不了来旺娘子的命,但是却让她短时间内爬不起来。
宝娴砸完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吭哧吭哧的将花瓶复位。
跟着,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往外跑去。
出暖阁时,刚好碰上闻讯而来、提着水桶救水的侍卫小厮。
这些人都是认得她的,称呼了一声“宝小姐”,又急匆匆的问,“里面可还有人?”
宝娴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众人都等着她开口,结果好容易等她平了喘息,她却又眼皮一翻,仰头晕了过去。
“你们两个将宝小姐送回成闲居,其余人跟我进去扑火。”
“知道了!”
两拨人分工明确,宝娴被送回成闲居有一会儿,观澜阁暖阁里的火才被扑灭。
来旺娘子被救了出来,命是保住了,但是脖子上却被烧伤了一大片,头发也快烧没了。
陆如意得到消息时,手里的药碗没端稳,一下子脱手而落,浓黑的药汁洒了一身。
孟邑谌一面使唤人上前替她擦身。一面捉着她的手问,“如意,有没有烫伤?”
陆如意没空打理孟邑谌的问题,只焦灼的看着来禀报额侍卫,问,“暖阁里的人可有受伤,宝娴和望春她们都怎么样?”
“回夫人的话,宝娴小姐没事。向来是来旺嫂子拼死救了小姐,但是嫂子她……”
“她怎么样了?”陆如意脸色苍白,手指不住的颤抖。
来旺娘子伺候她的时间虽然不常,但是她看得出,那是个忠仆。
侍卫当着孟邑谌的面不敢说谎,便如实报了。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在乎宝娴身上的刀伤。
良太医见陆如意情绪不稳,主动道。“我替你走一遭吧。”说完,背着药箱就离开了她的寝房。
陆如意眼泪巴巴的看着孟邑谌,问,“我能去吗?”
孟邑谌握住她的手,摩挲了两下,拧眉道,“你眼下怀着身孕,实在不适合看那些……场面。还是听话,不去了,有良太医在,望春一定没事的。”
“……嗯。”陆如意带着哭腔点头。
为了孩子,到底还是没再强求。
良太医去了来旺和望春在庄子里的一处两进院子,足足为她诊治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止痛,看着她睡了过去。
跟着又与匆匆赶来的来旺交代了以后的汤药和护理。
来旺对望春这个妻子向来是爱重的,红着眼将一切答应下来,然后朝良太医道歉,郑郑重重的给他磕了两个头。
处理完这一摊子事,夜已经很深,良太医自然没发回京里。
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观澜阁,打算禀告来旺娘子的伤情,
还没进厅里,就被外间伺候的婢女给拦住。说是王爷和夫人已经歇下,请他明日再来禀报!
得,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良太医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那婢女又说,“夫人道,太医若是过来,就请您再去成闲居看看宝小姐。”
“宝小姐?”良太医念了遍这个称呼,心中暗暗嘲讽,还真是个大宝贝。
没办法,只能又往成闲居赶。
这一次,宝娴的态度好了许多,由内至外的恭敬道,“有劳太医了。”
“不必。”良太医摆手,径自替她看起伤来。
这次,她倒是不扭捏,只是,经过烈火灼烧,先前刀伤程度根本分辨不清。
看完伤,开了药,宝娴惴惴不安的问良太医,这下会不会留疤?
良太医看她这副可怜样子,又打心眼里怜惜陆如意,便爱屋及乌的从药箱里取了一瓶药给她。“这个是芙蓉玉颜膏,你伤口结痂后,一日三次的擦着,保证不会留疤。”
“谢谢良太医。”宝娴激动的道谢,一副激动模样。
良太医摆了摆手,收拾药箱离开。
次日,陆如意转醒,第一时间问起来旺娘子的伤势。
孟邑谌只道无碍。并在她再次开口追问前,让人将素月请了进来,领到她面前。
算起来,她们主仆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面。
此时终于得见,都红了眼眶,哭过后,素月扑倒在陆如意榻前,喊了声小姐。
陆如意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素月。”
“你先起来。”良久后,她才从重逢的惊喜中缓过来,让素月起身。
素月慢慢站起来,陆如意又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素月只一味的点头,道南邱院褚老夫人待她不错,并没有委屈了她。
陆如意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接着。素月又问起陆如意的近况,陆如意报喜不报忧,只将近段时间来的有趣事跟她说了一半,末了,又摸着自己的小腹,道,“我怀孕了。”
“真的?”素月做出震惊、惊喜的模样。但眼底的愁索却怎么也掩不去。
陆如意察觉到一二,问她。“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并没有。”素月忙将眼底那几分愁绪撇开,然后握着她的手,含泪道,“小姐,我们这次再见,以后就不会分开了吧?”
“自然不会。”陆如意也回握她的手,亲手帮她擦拭从眼角滑落而出的泪水。连声道,“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
榻边,孟邑谌的表情有些尴尬。
他以前倒从来不知,陆如意还有这般感性脆弱的时候。
捏了捏眉心,看向素月,“夫人欢喜见你,以后便由你陪着夫人。”
“是。王爷!”素月抬头,战战兢兢额看了孟邑谌一眼,然后答应。
陆如意在陆府,和陆正兴感情淡薄,但是和一种婢女感情却好,尤其是她身边的特等婢女素月,那简直就是她在陆府最亲的人。
眼下看她被孟邑谌吓的气都不敢喘一下,忍不住为她出头,瞪了孟邑谌一眼,“你脸色就不能好一点儿,都吓到她了。”
“……这,倒是本王的不对了。”孟邑谌无奈的勾了下唇,笑的陆如意满意了,这才转身离开。
他一走,素月立刻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小姐敢这么凶摄政王,你就不怕他……”
“怕什么!”陆如意弯了弯唇,戳着自己的肚子道,胡乱诌道,“我现在怀着他的子嗣,他却连个名分都不给我,恼他几句还是轻的。”
“那小姐也不能恃宠而骄,万一王爷恼起来……”只要孩子不要你呢!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不过她觉得陆如意应该懂。
陆如意确实知道她的担忧,但是没想的那么深。
笑了一声,劝道,“不会的,你家小姐我做事有分寸,对了,说实话,你在褚府过的到底怎么样?老夫人有没有为难你,褚良有没有为难你?还有祈心,她欺负你没?要是有的话,你告诉我,等我生下孩子,立刻去为你出头。”
“小姐……”
听陆如意一下子问出这么一连串的问题,素月委屈的劲头上来,一下子痛哭出声。
“怎么,他还真欺负起了?”陆如意冷笑着问。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褚良。
素月白着脸,带着哭腔摇头道,“王爷不许我说。”
“岂有此理!”陆如意气的一拍桌子。
素月见她生气,忙抹干净眼泪,担忧的看向她,紧张提醒道,“小姐仔细自己的手,奴婢事儿已经过去了。您就是想听,也该等宝宝出生了,不然现在就是听着,也是白生气,反而伤了你和宝宝,您说可是?”
确实是这个道理!陆如意心道。
但情绪上,还是不乐意。
她真的好想知道,素月到底是被怎么欺负了。
素月虽然没打算瞒着她自己近几个月所遭受的一切。但是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存心给她添堵。便拐着她回忆起陆如意做姑娘时,两人一起犯下的那些个事儿。
陆如意被她这么拐带,心情到底好了不少。
两人说着说着,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陆如意竟是半点没想到其他烦心的事儿。
一直到午后睡醒,素月不在身边,她才问了两嘴宝娴和来旺娘子的情况。
下人都得了孟邑谌的吩咐,哪里敢碎嘴乱说,只将两人的伤势都往轻了的说。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一个月。
朝堂上那帮人朝的差不多了,孟邑谌也该回京里。
因天气已经偏冷,他便没有让陆如意出去送,一人带着初五、初九骑马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宝娴的身子好了,又来观澜阁天天给陆如意请安。
陆如意有了素月,对宝娴便再没以前那种事无巨细的关心。
因跟素月更熟。日常聊天,也是和素月说得多。
久而久之,宝娴心里便有些恼恨素月。
但她也看得出,素月和来旺娘子不同,那是跟陆如意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翻过墙,厮混过武馆、还一起被陆太医揍得三个月下不了床的人。只能将这股子不平之气咽了下去,想着等以后有机会,跟素月也走得近些。
这样,她在陆如意心里的地位才更稳固。
她这般出神的想事,许久不开口,陆如意还以为是她和素月详聊甚欢让她觉得被忽视了。
便将话题转到她身上,道,“前日来旺还来找我谢恩,说是谢谢你一直惦记着望春,没少往他们院子里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