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读者所能说的第一件事是他读懂了,或是他没读懂。事实上,他必须先说自己懂了,这样才能说更多的话。如果他没懂,就应该心平气和地回头重新研究这本书。
在第二种难堪的情况中,有一个例外。“我没懂”这句话也可能本身就是个评论。但下这个评论之前,读者必须有理论支持才行。如果问题出在书本,而不是读者自己,他就必须找出问题点。他可以发现这本书的架构混乱,每个部分都四分五裂,各不相干,或是作者谈到重要的字眼时模棱两可,造成一连串的混淆困扰。在这样的状态中,读者可以说这本书是没法理解的,他也没有义务来作评论。
然而,假设你在读一本好书,也就是说这是一本可以理解的书。再假设最后你终于可以说:“我懂了!”再假设除了你看懂了全书之外,还对作者的意见完全赞同,这样,阅读工作才算是完成了。分析阅读的过程已经完全结束。你已经被启发,被说服或被影响了。当然,如果你对作者的意见不同意或暂缓评论,我们还会有进一步的考量。尤其是不同意的情况比较常见。
作者与读者争辩—并希望读者也能提出辩驳时—一个好的读者一定要熟悉辩论的原则。在辩论时他要有礼貌又有智慧。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本有关阅读的书中,要另辟一章来谈这个问题的原因。当读者不只是盲目地跟从作者的论点,还能和作者的论点针锋相对时,他最后才能提出同意或反对的有意义的评论。
同意或反对所代表的意义值得我们进一步讨论。一位读者与作者达成共识后,掌握住他的主旨与论述,便是与作者心意相通了。事实上,诠释一本书的过程是透过言语的媒介,达到心灵上的沟通。读懂一本书可以解释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种认同。他们同意用这样的说法来说明一种想法。因为这样的认同,读者便能透过作者所用的语言,看出他想要表达的想法。
如果读者读懂了一本书,怎么会不同意这本书的论点呢?批评式阅读要求他保持自己的想法。但是当他成功地读懂这本书时,便是与作者的心意合一了。这时他还有什么空间保持自己的想法呢?
有些人不知道所谓的“同意”其实是包含两种意义的,于是,错误的观念就形成前面的难题。结果,他们误以为两人之间如果可以互相了解,便不可能不同意对方的想法。他们认为反对的意见纯粹来自不了解。
只要我们想想作者都是在对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作出评论,这个错误就很容易看出来了。他声称提供给我们有关事物存在与行动的理论知识,或是我们该做些什么的实务知识,当然,他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只有当他说的是事实,而且提出相关的证据时,他的说法才成立。否则就是毫无根据的说辞。
譬如你说:“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我们可能会认为你说的是人生而具有的智慧、力量与其他能力都是相同的。但就我们对事实的观察,我们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们认为你错了。但也可能我们误解你了。或许你要说的是每个人的政治权利是平等的。因为我们误解了你的意思,所以我们的不同意是毫无意义的。现在假设这个误解被纠正了。仍然可能有两种回答。我们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但是这时如果我们不同意,我们之间就出现了一个真正的议题。我们了解你的政治立场,但我们的立场与你相反。
只有当双方都了解对方所说的内容时,关于事实或方向的议题—关于一件事是什么或该如何做的议题—才是真实的。在讨论一件事时,双方都要对文字上的应用没有意见之后,才能谈到同意或不同意的观点。这是因为(不是尽管),当你透过对一本书的诠释理解,与作者达成了共识之后,才可以决定同意他的论点,或是不同意他的立场。
※ 偏见与公正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读懂了一本书,但是却不同意作者的状况。如果你都接受前一章所谈的规则,那么你的不同意就是因为作者在某一点上出错了。你并没有偏见,也不是情绪化。因为这是事实,那么要作到理想化的辩论就必须满足以下三种条件:
第一点,因为人有理性的一面,又有动物的一面,所以在争辩时就要注意你会带进去的情绪,或是在当场引发的脾气。否则你的争论会流于情绪化,而不是在说理了。当你的情绪很强烈时,你可能会认为自己很有道理。
第二点,你要把自己的前提或假设摊出来。你要知道你的偏见是什么—这也是你的预先评断。否则你就不容易接受对手也有不同假设的权利。一场好的辩论是不会为假设而争吵的。譬如作者明白地请你接受某个前提假设,你就不该因为也可以接受相反的前提假设就不听他的请求。如果你的偏见正好在相反的那一边,而你又不肯承认那就是偏见,你就不能给作者一个公平的机会表达意见了。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派别之争几乎难以避免地会造成一些盲点,要化解这些盲点,应尽力尝试不偏不倚。当然,争论而不想有派别之分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争论时应该多一点理性的光,少一点激情的热,每个参与辩论的人至少都该从对方的立场来着想。如果你不能用同理心来阅读一本书,你的反对意见会更像是争吵,而不是文明的意见交流。
理想上,这三种心态是明智与有益的对话中必要的条件。这三种要件显然也适用在阅读上—那种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上。对一个愿意采取理性争论方式的读者来说,每一个建议对他都是金玉良言。
但这只是理想,仅能做到近似而已。我们不敢对人抱持这样的奢望。我们得赶快承认,我们也充分地注意到自己的缺点。我们也会违反我们自己所定的辩论中该有的明智规则。我们发现自己也会攻击一本书,而不是在评论,我们也会穷追猛打,辩不过的时候也继续反对,把自己的偏见讲得理直气壮,好像我们比作者要更胜一筹似的。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仍然相信,作者与读者的对话及批评式的阅读,是可以相当有纪律的。因此,我们要介绍一套比较容易遵守,可以取代这三种规则的替代方法。这套方法指出四种站在对立角度来评论一本书之道。我们希望即使读者想要提出这四种评论时,也不会陷人情绪化或偏见的状态中。
以下是这四点的摘要说明。我们的前提是读者能与作者进行对话,并能回应他所说的话。在读者说出:“我了解,但我不同意。”之后,他可以用以下的概念向作者说明:(1)你的知识不足(uninformed)。(2)你的知识有错误(misinformed)。(3)你不合逻辑—你的推论无法令人信服。(4)你的分析不够完整。
这四点可能并不完整,不过我们认为已经够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位读者在不同意时,基本上可以作出的重点声明。这四个声明多少有点独立性。只用其中一点,不会妨害到其他重点的运用。每个重点或全部的重点都可以用上,因为这些重点是不会互相排斥的。
不过,再强调一次,读者不能任意使用这些评论,除非他确定能证明这位作者是知识不足、知识有误或不合逻辑。一本书不可能所有的内容都是知识不足或知识有误。一本书也不可能全部都不合逻辑。而要作这样评论的读者,除了要能精确地指认作者的问题之外,还要能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论点才行。他要为自己所说的话提出理由来。
※ 判断作者的论点是否正确
这四个重点之中,第四个重点与前三个略微不同,我们会继续讨论这一点。我们先简单地谈一下前三点,再谈第四点。
(1)说一位作者知识不足,就是在说他缺少某些与他想要解决的问题相关的知识。在这里要注意的是,除非这些知识确实相关,否则就没有理由作这样的评论。要支持你的论点,你就要能阐述出作者所缺乏的知识,并告诉他这些知识如何与这个问题有关,如果他拥有这些知识会如何让他下一个不同的结论。
我们还要补充说明一点。达尔文缺乏基因遗传学的知识,这些是由孟德尔及后继者研究证实的知识。在他的中,最大的缺点就是他对遗传机能的知识一无所知。吉朋,则缺乏一些后来的历史学家研究证明所显示出罗马沦亡的关键点。通常,在科学与历史中,前人缺乏的知识都是由后来的人发掘出来的。科技的进步与时间的延长,使得大部分的研究调查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在哲学领域中,状况却可能相反。似乎时间越久远,知识只有衰退,而毫无增进。譬如古人就已经懂得分辨出人的意识、想像与理解力。在18世纪,休谟(Davidhume)的作品中对人的想像与思想的区别一无所知,然而早期的哲学家早已建立起这个概念了。
(2)说一位作者的知识错误,就是说他的理念不正确。这样的错误可能来自缺乏知识,但也可能远不只于此。不论是哪一种,他的论点就是与事实相反。作者所说的事实或可能的事实,其实都是错的,而且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作者是在主张他自己其实并没有拥有的知识,当然,除非这样的缺点影响到作者的结论,否则并没必要指出来。要作这个评论,你必须要能说明事实,或是能采取比作者更有可能性的相反立场来支持你的论点。
譬如斯宾诺莎的一本政治论著中,谈到民主是比专制更原始的一种政治形态。这与已经证实的政治史实完全相反。斯宾诺莎这个错误的观点,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论述。亚里士多德误以为在动物的传宗接代中,雌性因素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结果导致一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生殖过程的结论。阿奎那的错误在他认为天体与星球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他认为前者只会改变位置,此外无从改变。现代的天文学家更正了这个错误,而使得古代及中世纪的天文学往前迈进一大步。但是他这个错误只与部分内容相关。他出了这个错,却不影响他在形上学的论点,他认为所有可知觉的事物都是由内容及形式所组成的。
前两点的批评是互相有关联的。知识不足,就可能造成我们所说的知识错误。此外,任何人的某种知识错误,也就是在那方面知识不足。不过,这两种不足在消极与积极面上的影响,还是有差别的。缺乏相关的知识,就不太可能解决某个特定的问题,或支持某一种结论。错误的知识却会引导出错误的结论,与站不住脚的解答。这两个评论合.在一起,指出的是作者的前提有缺陷。他需要充实知识。他的证据与论点无论在质与量上都还不够好。
(3)说一位作者是不合逻辑的,就是说他的推论荒谬。、一般来说,荒谬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缺乏连贯,也就是结论冒出来了,却跟前面所说的理论连不起来。另一种是事件变化的前后不一致,也就是作者所说的两件事是前后矛盾的。要批评这两种问题,读者一定要能例举精确的证据,而那是作者的论点中所欠缺的使人信服的力量。只要当主要的结论受到这些荒谬推论的影响时,这个缺点才要特别地提出来。一本书中比较无关的部分如果缺乏信服力,也还说得过去。
第三点比较难以例举说明。因为真正的好书,很少在推论上出现明显的错误。就算真的发生了,通常也是精巧地隐藏起来,只有极有洞察力的读者才能发掘出来。但是我们可以告诉你一个出现在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中的谬论。马基雅维里说:
所有的政府,不论新或旧,主要的维持基础在法律。如果这个政府没有很好的武装力量,就不会有良好的法律。也就是说,只要政府有很好的武装力量,就会有好的法律。
所谓良好的法律来自良好的警察力量,所谓只要警察力量是强大的,法律也自然是良好的,是不通的。我们暂且忽略这个议题中高度的可疑性。我们关心的只是其中的连贯性。就算我们说快乐来自于健康比好法律来自有效力的警察力量还要有道理一些,但是也不能跟着说:健康的人都是快乐的人。
在霍布斯的《法律的原理》(Elements of Law)中,他主张所有的物体不过是在运动中的物质数量而已。他说在物体的世界中是没有品质可言的。但是在另一个地方,他主张人本身就不过是个物体,一组在运动中的原子的组合。他一方面承认人有感官品质的存在—颜色、气味、味觉等等—一方面又说这都不过是大脑中原子的运动所造成的。这个结论与前面第一个论点无法呼应,在那个论点中他说的是在运动中的物体是没有品质的。他所说的所有运动中的物体,应该也包括任何一组特殊的物体,大脑的原子运动自然也该在其中才对。
这第三个批评点与前两个是互相关联的。当然,有时候作者可能没法照他自己所提的证据或原则得出结论。这样他的推论就不够完整。但是这里我们主要关心的还是一个作者的理论根据很好,导出来的结论却很差的情况。发现作者的论点没有说服人的力量,是因为前提不正确或证据不足,虽然很有趣,但却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一个人设定了很完整的前提,结论却伺题百出,那从某个角度而言,就是他的知识有错误。不过,到底这些错误的论述来自推论有毛病的问题,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缺点,特别像是相关知识不足等等,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倒是值得我们细细推敲的.
※ 判断作者论述的完整性
我们刚谈过的前面三个批评点,是与作者的声明与论述有关的。让我们谈一下读者可以采取的第四个批评点。这是在讨论作者是否实际完成了他的计划—也就是对于他的工作能否交待的满意度。
在开始之前,我们必须先澄清一件事。如果你说你读懂了,而你却找不出证据来支持前面任何一个批评点·的话,这时你就有义务要同意作者的任何论点。这时你完全没有自主权。你没有什么神圣的权利可以决定同意或不同意。
如果你不能用相关证据显示作者是知识不足、知识有误,或不合逻辑,你就不能反对他。你不能像很多学生或其他人说的:“你的前提都没有错,推论也没问题,但我就是不同意你的结论。”这时候你惟一能说的可能只是你“不喜欢”这个结论。你并不是在反对。你只在表达你的情绪或偏见。如果你已经被说服了,就该承认。(如果你无法提出证据来支持前三项批评点,但仍然觉得没有被作者说服,可能在一开始时你就不该说你已经读懂了这本书。)
前面三个批评点与作者的共识、主旨与论述有关。这些是作者开始写作时要用来解决问题的要素。第四点—这本书是否完整了—与整本书的架构有关。
(4)说一位作者的分析是不完整的,就是说他并没有解决他一开始提出来的所有问题,或是他并没有尽可能善用他手边的资料,或是他并没有看出其间的含意与纵横交错的关系,或是他没法让自己的想法与众不同。但这还不够去说一本书是不完整的。任何人都可以这样评论一本书。人是有限的,他们所做的任何工作也都是有限的,不完整的。因此,作这样的评论是毫无意义的。除非读者能精确地指出书中的问题点—不论是来自他自己的努力求知,或是靠其他的书帮忙—才能作这样的批评。
让我们作一个简要的说明。在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中,有关政府形态的分析是不完整的。因为他受时代的限制,以及他错误地接受奴隶制度,亚里士多德没有想到,或说构想到,真正的民主架构在人民的普选权。他也没法想像到代议政治与现代的联邦体制。如果有的话,他的分析应该延伸到这些政治现实才行。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也是叙述不完整。因为欧几里得没想到平行线之间其他的公理。现代几何学提出了其他的假设,补足了这个缺陷。杜威的《如何思考》(etus)或奥勒留(Marcus Aurelius)有关人类幸福的论述也是不完整的。
严格来说,第四点并不能作为不同意一个作者的根据。我们只能就作者的成就是有限的这一点而站在对立面上。然而,当读者找不出任何理由提出其他批评点而同意一本书的部分理论时,或许会因为这第四点,关于一本书是不完整的论点,而暂缓评论整本书。站在读者的立场,暂缓评论一本书就是表示作者并没有完全解决他提出的问题。
阅读同样领域的书,可以用这四种评论的标准来作比较。如果一本书能比另一本书说出较多的事实,错误也较少,就比较好一点。但如果我们想要借读书来增进知识,显然一本能对主题作最完整叙述的书是最好的。这位作者可能会缺乏其他作者所拥有的知识;这位作者所犯的错误,可能是另一位作者绝不会发生的;即使是相同的根据,这位作者的说服力也可能比不上另一位作者。但是唯有比较每位作者在分析论点时的完整性,才是真正有深度的比较。比较每本书里有效而且突出的论点有多少,就可以当作评断其完整性的参考了。这时你会发现能与作者找出共同的词义是多么有用了。突出的词义越多,突出的论述也就越多。
你也可能观察到第四个批评点与分析阅读的三个阶段是息息相关的。在拟大纲的最后阶段,就是要知道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诠释一本书的最后阶段,就是要知道作者解决了哪些问题,还有哪些问题尚未解决。批评一本书的最后阶段,就是要检视作者论述的完整性。这跟全书大纲,作者是否把问题说明清楚,也跟诠释一本书,衡量他多么完满地解决了问题都有关。
※ 分析阅读的三阶段
现在我们已经大致完成了分析阅读的举证与讨论。我们现在要把所有的规则按适当的次序,用合宜的标题写出来:
一、 分析阅读的第一阶段:找出一本书在谈些什么的规则
(1)
依照书的种类与主题来分类。
(2)
使用最简短的文字说明整本书在谈些什么。
(3)
将主要部分按顺序与关联性列举出来。将全书的大纲列举出来,并将各个部分的大纲也列出来。
(4)
确定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
二、 分析阅读的第二阶段:诊释一本书的内容规则
(5)诊释作者的关键字,与他达成共识。
(6)由最重要的句子中,抓住作者的重要主旨。
(7)知道作者的论述是什么,从内容中找出相关的句子,再重新架构出来。
(8)确定作者已经解决了哪些问题,还有哪些是没解决的。再判断哪些是作者知道他没解决的问题。
三、 分析阅读的第三阶段:像是沟通知识一样地评论一本书的规则
A.
智慧礼节的一般规则
(9)除非你已经完成大纲架构,也能诠释整本书了,否则不要轻易批评。(在你说出:“我读懂了!”之前,不要说你同意、不同意或暂缓评论。)
(10)不要争强好胜,非辩到底不可。
(11)在说出评论之前,你要能证明自己区别得出真正的知识与个人观点的不同。B.批评观点的特别标准
(12)证明作者的知识不足。
(13)证明作者的知识错误。
(14)证明作者不合逻辑。
(15)证明作者的分析与理由是不完整的。
注意:关于最后这四点,前三点是表示不同意见的准则,如果你无法提出相关的佐证,就必须同意作者的说法,或至少一部分说法。你只能因为最后一点理由,对这本书暂缓评论。
本书在第七章结尾时,已经提出分析阅读的前四个规则,以便帮助你回答对一本书提出来的一个基本向题:这本书大体上来说是在谈些什么?同样的,在第九章的结尾,诠释一本书的四个规则能帮助你回答第二个问题,这也是你一定会问的问题:这本书详细的内容是什么?作者是如何写出来的?很清楚,剩下来的七个阅读规则—评论的智慧礼节、批评观点的特别标准—能帮助你回答第三与第四个基本问题。你一定还记得这两个问题:这是真实的吗?有意义吗?
“这是真实的吗?的问题,可以拿来问我们阅读的任何一种读物。我们可以对任何一种读物提出“真实性”的疑问—数学、科学、哲学、历史与诗。人类发挥心智所完成的作品,如果就其真实性而受到赞美,可说是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评价了。同样的,就其真实性而进行批评,也是认真对待一部正经作品的态度。但奇怪的是,近几年来,在西方社会中,第一次出现了这种最高评价的标准逐渐丧失的现象。赢得批评家的喝彩,广受大众瞩目的书本,几乎都是在嘲弄事实的作品—越是夸大,效果越好。大部分读者,特别是阅读流行读物的读者,在使用不同的评论标准赞美或责难一本书—这本书是否新奇、哗众取宠,有没有诱惑力,有没有威力能迷惑读者的心等等,而不是在这本书的真实性,论点是否清晰,或是启发人心的力量上。这些标准之所以落伍,或许是现代有许多非科学类的作者,他们对于真实性要求不高的原因。我们可以推想这样的危机:如果任何有关真实的作品不再是关心的焦点时,那么愿意写作、出版、阅读这样的书的人就更少了。
除非你阅读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否则你用不着再读下去。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面对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为了追求知识而阅读,除非你能判断作者所提出的事实的意义,或者应该具备的意义,否则称不上有头脑的阅读。作者所提出的事实,很少没经过有意无意的诠释。尤其如果你读的是文摘类的作品,那都是根据某种意义,或某种诠释原则而过滤过的事实。如果你阅读的是启发性的作品,这个问题更是没有终了的时刻。在学习的任何一个阶段,你都要回顾一下这个问题:“这究竟有没有意义?”
我们已经提过的这四个问题,总结了身为读者应尽的义务。前三个,与人类语言的沟通天性有关。如果沟通并不复杂,就用不着做出大纲来。如果语言是完美的沟通媒介,而不是有点不透明,就用不着诠释彼此的想法了。如果错误与无知不会局限真实或知识,我们也根本用不着批评t。第四个间题区别t讯息(information)与理解( understanding)之间的差异。如果你阅读的读物是以传递讯息为主,你就要自己更进一步,找出其中的启发性来。即使你被自己阅读的东西所启发了,你也还要继续往前探索其中的意义。
在进入本书的第三篇之前,或许我们该再强调一次,这些分析阅读的规则是一个理想化的阅读。没有多少人用过这样的方法来阅读一本书。而使用过这些方法的人,可能也没办法用这些规则来阅读许多本书。无论如何,这些规则只是衡量阅读层次的理想标准。你是个好读者,也就能达到你应该达到的阅读层次。
当我们说某人读书“读得很好”(ell-read)时,我们心中应该要有这些标准来作衡量的依据。太多时候,我们是用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一个人阅读的量,而非阅读的质。一个读得很广泛,却读不精的人,与其值得赞美,不如值得同情。就像霍布斯所说:“如果我像一般人一样读那么多书,我就跟他们一样愚蠢了。”
伟大的作者经常也是伟大的读者,但这并不是说他们阅读所有的书。只是在我们的生活中,阅读是不可或缺的。在许多例子中,他们所阅读的书比我们在大学念的书还要少,但是他们读得很精。因为他们精通自己所阅读的书,他们的程度就可以跟作者相匹敌。他们有权被称作权威人士。在这种状况下,很自然地,一个好学生通常会变成老师,而一位好的读者也会变成作者。
我们并不是企图要指引你开始写作,而是要提醒你,运用本书所提供的规则,仔细地阅读一本书,而不是浮面地阅读大量的书,就是一个好读者能达到的理想境界了。当然,许多书都值得精读。但有更多的书只要浏览一下就行了。要成为一个好读者,就要懂得依照一本书的特质,运用不同的阅读技巧来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