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法国西南海岸的比阿里兹,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时的魅力。当年名噪一时的观景楼赌场,因经年失修早已关闭,而玛扎格昂路上的大都会赌场现在已濒于坍塌,沦为几爿小商铺和一所舞蹈学校。坐落在山上的那些古老的别墅,也都像失势的乡绅似的,全是一片无精打采的晦气前颜色。
可是尽管如此,每逢旅游旺季——每年7月到9月,欧洲的名流富人依然如故,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比阿里兹,试试手气,晒晒太阳,重温旧梦,从中得到无限的乐趣。那些在当地没有自己的庄园或别墅的人,则在皇后街1号那豪华的皇宫大饭店下榻。饭店当年曾是拿破仑三世的夏日避暑行宫,建造在一个伸入大西洋的海岬上,这里也许是大自然所能提供的最优美的环境之一:饭店的一侧有一座灯塔,灯塔四周尽是巨大岩石,它们从海面上突兀而起,宛若史前的怪兽;饭店的另一侧则是一条用厚枕木铺就的小路。
8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法国男爵夫人玛格利特·德·钱蒂丽一阵风似的走进皇宫大饭店客厅。这位男爵夫人是个风流优雅的少妇,柔滑光亮的金发略偏于烟灰色,身穿一条绿白相间的格汐契真丝连衫裙,正好衬托出她窈窕的身段,女人们见了非得回过头去张望,既羡慕又妒忌,而男人们见了,则一个个目瞪口呆,惘然若失。
男爵夫人径自来到服务台。“请递给我客房的钥匙。”她说,法语口音纯正而优美。
“是,男爵夫人。”侍者递给特蕾西钥匙和几张电话留言条。
特蕾西朝电梯口走去时,一位满面皱纹、戴着眼镜的男子正迎面走来。他猛地一侧身,闪开即将撞上的丝绸围巾陈列柜,不想却和特蕾西撞个满怀,她的钱夹也落到了地上。
“啊,天哪,”他说,“实在太对不起。”他拎起钱夹,递给她。“请您原谅。”他说话带有一种中欧一带的口音。
玛格利特·德·钱蒂丽男爵夫人向他傲慢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一名侍者接待她走进电梯,把她送上三楼。特蕾西选订了312号房间,因为她知道,旅馆房间的选择往往与旅馆的选择同样重要。在凯普里,必须是奎西桑那宾馆的522号房。在马略卡,必须是尚维达饭店的皇室客房,可以眺望远处的山峦和海湾。在纽约,应该住赫姆斯莱宫大旅馆的塔楼套间4717号,而在阿姆斯特丹,埃姆斯特尔饭店的第325号房间则是最佳选择,在这里运河流水轻轻扣岸的声音能伴你早入梦乡。
皇宫大饭店的312号房间可以眺望大海和城市全景。特蕾西站在任何一扇窗前,都可以欣赏海浪击石的壮观景像,那些凸出海面的永恒的礁石犹如一个个行将淹没的人形。她的窗户的正下方是一个腰形的大游泳池,明晃晃的湛蓝的池水与灰暗的大海形成强烈的反差,游泳池旁有一个大平台。五颜六色的太阳伞为人们遮挡夏季的烈日。房间里的墙壁上贴了一层蓝白相间的丝质提花贴面,沿墙基一圈镶着大理石方砖,地毯和窗帘呈淡淡的玫瑰色。原色木门和百叶窗由于年代久远而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泽。
特蕾西将房门锁好,取下紧紧箍在头上的假发套,轻轻按摩着自己的头皮。装扮成男爵夫人是她的拿手好戏之一。从《德布赖特贵族家史一览》和《戈撒年鉴》上,她得到数百个可供选择的头衔。这些书中记载了二十多个国家王公贵族的家史,每个国家都列举了几十个贵妇、公爵夫人,而尤其珍贵的是,书中记录的家史都是纵贯几百年,不厌其详地提供有关他们父母,孩子,学校、房产和家庭住址等各种信息。其实,说来也简单,只要挑选一个名声显赫的家庭,就可以充当某个远房表姐妹——尤其是一位有钱的远房表亲。这年头,人们对头衔和钞票的印象最深。
特蕾西想起在宾馆门厅里撞上她的陌生人,一丝微笑浮上她的嘴角。戏已经开场了。
当晚八时,玛格利特·德·钱蒂丽男爵夫人在饭店里的酒吧间小坐,先前与她相撞的男子朝她的桌子走来。
“对不起,”他嗫嚅着,“我必须为我今天下午不可原谅的笨拙行为再次表示歉意。”
特蕾西通情达理地对他一笑。“没什么,正好赶巧了。”
“您真是宽宏大量。”他欲言又止地说。“倘若您能同意让我替您买杯酒,我心里会更加好受一些。”
“好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他局促不安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是阿道夫·祖克曼教授。”
“玛格利特·德·钱蒂丽。”
祖克曼向侍者领班打一个招呼。“您喝点什么?”他问特蕾西。
“香槟酒。不过,也许……”
他自信满满地挥了下手。“我付得起的。其实在不远的将来,世上再贵的东西我也买得起了。”
“真的?”特蕾西朝他微微一笑。“您可真行。”
“是的。”祖克曼要了一瓶包林格葡萄酒,转身看着特蕾西。“我遇到一件最离奇的事情,本不应该与一个陌生人谈论,可我太激动了,禁不住总想说说。”他凑近一点,压低了嗓音。“说实话,我只不过是个中学教员——更确切地说,我过去是,直到前不久。我是教历史的。这事儿虽然自有乐趣,您是知道的,但是不太刺激。”
她默默地听着,出于礼貌而表现出感兴趣的神情。
“我的意思是,直到几个月之前,事情开始令人振奋了。”
“您能否告诉我几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祖克曼教授?”
“我对西班牙舰队进行了研究,寻找一鳞半爪的趣事,为的是提高我的学生对这一学科的兴趣。在当地博物馆的档案中,我发现了一些混在其他文件中的材料。这些材料详细记述了菲利浦王子1588年发起的一次秘密远征。其中有艘船,满载金锭,据说在一次风暴中沉没,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失踪了。”
特蕾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据说沉没了?”
“正是如此。可是根据航海记录,是船长和水手们故意将船沉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海湾里,他们准备以后再设法将这些财宝打捞上来,没想到不等他们回来就遭到海盗的袭击,全船人统统丧命。这些文件之所以得以幸存,只因为海盗船上无人识字。他们对这些文件的意义一无所知。”他的嗓音由于激动而微微发颤。“现在,”他又压低嗓音,并环顾四周以后才接着说,“文件在我手里,连同有关如何找到这些财宝的具体线索和办法等等。”
“您能发现真是太幸运了,教授。”她的语调中流露出赞叹。
“那些金锭现在大约能值五千万美元。”祖克曼说。“我现在只需要把它们捞上来。”
“那什么又阻碍了您呢?”他尴尬地耸耸肩。“钱。我必须装备一条船,才能去把这些财宝捞出水面。”
“我懂了。这得花费多少?”
“十万美元。不瞒您说,我干了一件极愚蠢的事。我带来两万美元——我的全部积蓄——到比阿里兹的赌场中下注,希望能赢到足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您输光了。”
他点点头。特蕾西看见他的眼镜片后面闪烁着泪花。
香槟酒送上来了,侍者领班砰地一声拔开瓶塞,把金灿灿的酒液倒进他俩的酒杯。
“祝您好运。”特蕾西举杯用法语说。
“谢谢您。”
他俩啜饮着香槟,陷入沉思。
“请原谅我说这些打扰了您,”祖克曼说,“我不应该向一位漂亮的夫人诉说自己的烦恼。”
“可是我觉得您的故事非常令人神往。”她安慰他。“您能肯定那批黄金仍在那里,是吗?”
“绝对没错。我手头有原始货运单据,有一份船长亲自绘制的地图。我知道这批财宝的确切方位。”
她仔细打量着他,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您需要十万美元?”
祖克曼沮丧地苦笑着。“是的。为了得到价值五千万美元的财宝。”他又呷了一口香摈。
“这是可以做到的……”她打住话头。
“什么?”
“您是否考虑过跟谁合作?”
他惊讶地看着她。“合作?不,我计划独自进行。可是,现在我输光了全部积蓄……”他的声音又低得听不见了。
“祖克曼教授,倘若我能给您这十万美元呢?”
他摇摇头。“绝对不行,男爵夫人。我不能同意。您也许会落空的。”
“您不是肯定那财宝在那里吗?”
“噢,这一点我有把握。可是您不知会出什么差错。这是没法打保票的。”
“生活中很少有能打保票的事情。您的问题太有趣了。如果我帮您一把,也许对我们两人都有利。”
“不行,万一您赔了本,那我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了。”
“这笔钱我赔得起,”她安慰他说,“而我的投资可能会赢一大笔,是不是?”
“当然啰,这是事情的另一面。”祖克曼承认。他坐在那里掂量着,显然拿不定主意,最后他说:“如果您实在愿意,可以对半分成的条件合伙。”
她高兴地微笑着。“一言为定。我同意。”
教授赶紧追加一句:“当然是扣除成本以后。”
“没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就可以。”教授顿时神气活现。“我已经找到所需要的船。船上配有现代化的打捞设备,船员四人。当然,我们得给他们很小部分的打捞上来的东西。”
“当然。”
“我们应该尽快动手,否则船就搞不到了。”
“我五天之内就能把钱凑齐。”
“太好了!”祖克曼兴奋地叫了起来。“这段时间,我可以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我们能相识,真是太巧了,是吗?”
“可不是嘛!”
“祝我们的冒险成功。”教授举起酒杯。
特蕾西也举杯祝酒:“愿如我想象的那样成功。”
他俩碰杯。特蕾西的目光扫向屋子的另一端,突然愣住了。在远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杰夫·史蒂文斯,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
杰夫向特蕾西颔首示意,她报以微笑,脑际浮现出上次在马蒂尼庄园外面瞥见他的情最,他身旁蹲着一条傻大个的狗。那是为我准备的,特蕾西高兴地想。
“好吧,请原谅,”祖克曼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会与您再联系的。”
特蕾西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他吻了一下离去了。
“我见你的朋友撇下你走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打扮成金发女郎真是美极了。”
特蕾西抬眼一看,杰夫正站在桌旁。他在阿道夫·祖克曼几分钟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可喜可贺啊,”杰夫说,“对马蒂尼的玩笑开得够绝的。干净利索。”
“这话由你口中说出,难得难得,杰夫。”
“你可让我破费不少,特蕾西。”
“你慢慢会习惯的。”
他抓起空酒杯,在她面前摆弄着。“祖克曼教授想干啥?”
“啊?你认识他?”
“就算认识吧。”
“他……呃……只想一起喝杯酒。”
“并告诉你他那些海底宝贝?”
特蕾西顿时谨慎小心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杰夫惊讶地望着他。“你可别上当。这是天下第一号的大骗局。”
“这次不是。”
“你说你相信他?”
特蕾西板着面孔说:“此事我不便讨论,不过这位教授正巧掌握了一些内幕消息。”
杰夫满腹狐疑地摇摇头。“特蕾西,他在耍弄你。他要你为他的海底宝贝投资多少?”
“不用你操心,”特蕾西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的钱,我的事情。”
杰夫耸耸肩。“对,可别说我老杰夫先不打招呼。”
“也许你自己对这些黄金垂涎欲滴吧?”
他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你为什么总不相信我?”
“太简单了,”特蕾西回答,“我不能信任你。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话音刚落,她真恨不得能收回这个问题。
“苏珊?一个朋友。”
“当然,她很有钱。”
杰夫颇不情愿地露出一丝笑意。“说实话,她的确还有那么一点。如果你愿意明天跟我一起吃午饭,她在海湾里停着一条二百五十英尺长的游艇,那厨师做得一手……”
“谢谢你。我做梦也不会去打扰你们的午餐。你同她在搞什么名堂?”
“这是私事。”
“我毫不怀疑。”她的语调不由自主地更加严厉。
特蕾西的目光越过酒杯的上沿,仔细打量着他。这小子真他妈的太讨人喜欢了。他脸上五官端正,轮廓分明,一对漂亮的烟灰色眼睛,长长的睫毛,却长着一副毒蛇的心肝,是一条精明的蛇。
“你是否考虑从事一桩合法的生意?”特蕾西问。“也许你会非常成功。”
杰夫猛一愣神,不解其意。“什么?放弃一切?你开什么玩笑!”
“你是否一向是个骗子?”
“骗子?我是个冒险家。”他以责备的口吻说。
“你怎么会成为一个——一个冒险家的?”
“我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加入了一个巡回艺团。”
“十四岁?”特蕾西第一次发现,在那玩世不恭,倜傥潇洒的表层以下,还闪烁着一点别的什么。
“这对我来说非常好——我学会了如何应变。越南战争打响以后,我参加了特种部队,得到一次极好的进修机会。我觉得,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战争是最大的骗局。与此相比,你我都是业余的。”他突然改变话题。“你喜欢玩回力球吗?”
“如果你要向我兜售,不,谢谢体。”
“那是一种游戏,西班牙回力球的变种。我搞到今天晚上的两张票,苏珊不去了。你想去吗?”
特蕾西没想到自己居然同意了。
他们来到市中心广场的一家小餐馆用膳,叫了当地酿制的葡萄酒和原汁回炉鸭,以及烤土豆、蒜泥等,味道甚佳。
“这一家的招牌菜。”杰夫告诉特蕾西。
他们谈论政治、书籍和旅游见闻,特蕾西发现杰夫的学识非常渊博,十分惊异。
“当你十四岁就独立谋生时,”杰夫告诉特蕾西,“学什么都特别快。首先,你看到了自己的动机,然后你又看到别人的动机。骗局如同柔道,在柔道较量时,你借用对手的力量取胜。在行骗时,你调动他的贪婪。你只要迈出第一步,其余部分他会替你去完成。”
特蕾西笑了,她不知道杰夫是否也意识到他俩是多么相像。与他在一起,她感到很愉快,但是她可以肯定,只要有机会,他会毫不迟疑地出卖她。这个人必须小心对待,她会当心的。
回力球比赛场是一个很大的室外赛场,面积与足球场相仿,位于比阿里兹的山上。球场两端竖立着漆成绿色的高高的水泥挡板,比赛在挡板之间进行。球场的两侧各有四层石凳。傍晚时分,水银灯把球场照得通亮。特蕾西和杰夫到这时,看台上挤满了球迷,几乎座无虚席,两支球队已经开始比赛。
每队球员轮番向水泥挡板击球,当球反弹回来时,用手中的提篮将球接住。球员们的胳膊上绑着那扁扁长长的篮筐。回力球是一种快速而危险的比赛。
当一个球员漏球时,人群中响起一片嘘声。
“他们对此挺当真。”特蕾西评论说。
“这些比赛都押着大笔的赌注。巴斯克是个好赌的民族。”
观众见缝插针地挤入,石凳座位越来越挤,特蕾西发现她被挤得贴到了杰夫身上。他似乎也意识到达一点,但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比赛的节奏和激烈程度也时刻加剧,球迷们的嘘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这看上去很危险,是吗?”特蕾西问。
“男爵夫人,那球在空中飞过,时速可达一百英里左右。如果球击中你的脑门,那就完了。好在球员们极少失误。”他下意识地拍拍她的手,眼睛仍盯着比赛。
球员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动作优美舒展,落点控制准确无误。可是比赛进入中场时,一名球员将球往挡板上投掷却突然失手,这枚可致人于死地的球不巧向特蕾西和杰夫的座区笔直飞来。观众们横七竖八在趴下躲让。杰夫一把抓住特蕾西,将她推倒在地,扑在她身上。球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砰地一声打在球场侧面的墙上。特蕾西躺在地上,感觉到杰夫硬邦邦的身体。他俩的脸靠得非常近。
他紧紧抱着她。过了一会儿,也站起来,又将她拉起。两人突然都感到有点尴尬。
“我——我觉得这一晚上兴奋到这程度,足够了,”特蕾西说,“我想回旅馆了。”
他们在饭店客厅中互致晚安。
“今晚我过得很愉快。”特蕾西告诉杰夫。她说的是实话。
“特蕾西,你不是真想参与祖克曼教授那海底觅宝的鬼计划吧?”
“不,我是真的。”
他打量她好一阵子才说:“你仍然认为我在打那批金锭的主意吗?”
她盯住他的眼睛。“难道你不是?”
他收敛起面部表情。“祝你好运。”
“晚安,杰夫。”
特蕾西目送他转身走出饭店。她猜测他一定是去看苏珊了。可怜的女人。
服务台的侍者说:“啊,晚安,男爵夫人,这里有给您的一张留条。”
条子是祖克曼教授留下的。
阿道夫·祖克曼有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他正坐在阿芒德·格兰吉尔的办公室里。祖克曼听说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后,吓得尿湿了裤子。格兰吉尔是一家地下赌场的老板,这家赌场位于弗里亚路123号的一幢豪华的私人别墅中。对他来说,大都会赌场是否倒闭完全无关紧要,因为弗里亚街上的这座游乐场永远是高朋满座。与政府监督的赌场不同,这里的赌注没有上限,所以那些肆意挥霍的赌徒纷纷到这里来玩轮盘赌、铁路纸牌赌和双骰赌。格兰吉尔的顾客包括阿拉伯王子、英国贵族、东方生意人、非洲的国家元首。衣着少得不能再少的妙龄女郎在赌场内穿梭,端送香槟和威士忌,为赌客助兴。阿芒德·格兰吉尔早就知道,愈是有钱的人就愈爱做无本生意,不出钱而赚钱,那才叫能耐。白送点酒水饮料,格兰吉尔出得起这个钱。他的轮盘赌和纸牌赌都做了手脚。
游乐场里许多年轻貌美的女人,她们通常都有年长一些的有钱的男士们陪着,但这些女人迟早都会被格兰吉尔吸引过去。他的身材比一般男子小一号,五官端正,长着一双水灵灵的棕色眼睛以及两瓣软软的、富有肉感的嘴唇。他的身高仅五英尺四英寸,然而他的长相与他小巧的身材一结合,就像磁石吸铁一样,把女人都吸引到他身边。格兰吉尔对每一个女人都会来一通假模假式的赞扬。
“我觉得您是无法抵御的,亲爱的,然而,对我俩都非常不幸的是,我正发疯似的爱着某人。”
事实正是如此。当然所谓的某人每个星期都不相同,因为在比阿里兹,年轻貌美的女人会源源不断而来,阿芒德·格兰吉尔让她们逐一分享他所得到的有限光阴。
格兰吉尔与黑社会和警方的联系足以使他能够把赌场维持下去。他起初是给违章者递送罚款传票的,后来干过贩毒勾当,最后在比阿里兹他的这块小小的领地上当上了太上皇;他的对手们都知道,这个小矮个儿心狠手辣,但发现这一点往往已为时太晚。
这会儿,阿芒德·格兰吉尔正在盘问阿道夫·祖克曼。
“继续说下去,那个男爵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祖克曼从他凶狠的语气中已经知道出事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他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嗯——她是个寡妇,丈夫留给她一大笔钱,她说她能搞到十万美元。”开口说话以后,他似乎又对自己有了信心。“一旦拿到钱,当然啰,我们就告诉她打捞船出了故障,还需要五万美元,然后,再要十万,嗯——正如您知道的——与以往一样。”
他发现阿芒德·格兰吉尔脸上有种不屑一顾的表情,便说:“出——出了什么事、头儿?”
“刚才……”格兰吉尔冷冰冰地说,“我接到手下人从巴黎打来的电话,那人说是他替你的男爵夫人伪造的护照。她的真实姓名是特蕾西·惠特尼,是个美国人。”
突然,祖克曼觉得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她似乎真的感——感兴趣呢,头儿。”
“胡说!你懂个屁!她是个骗子。你想把一个骗子拉入圈套?”
“可是为——为什么她同意呢?为什么她不拒绝呢?”
阿芒德·格兰吉尔的声音中有一股逼人的寒气。“我不知道,教授,但是我要去查的。一旦查出后,我要那女人到海湾里去游游水。谁也甭想拿我阿芒德·格兰吉尔当呆子来耍。好了,拿起电话,告诉她你的一位朋友已经同意出一半的钱,我要去见见她。这件事能办吧?”
祖克曼忙不迭地说:“当然,头儿。别担心。”
“我必须担心,”阿芒德·格兰吉尔慢吞吞地说,“我很为你担心,教授。”
阿芒德·格兰吉尔讨厌扑朔迷离的谜团。海底宝藏的骗局已经搞了几百年,上当受骗的人首先得轻信才行。这是一个使格兰吉尔久久疑惑的谜团,他一定要把它解开;当他得到答案以后,就把那女人交给布鲁诺·梵桑特处理。梵桑特很喜欢在处置他的猎物之前好好把他们玩弄一番。
阿芒德·格兰吉尔的豪华轿车停在皇宫大饭店门前,他步出轿车,进了客厅,向儒勒·拜吉海克走去。拜吉海克是个满头白发的巴斯克人,他从三十岁起就在这家饭店工作。
“玛格利特·德·钱蒂丽男爵夫人的房间号是多少?”
服务台是不得泄露客人的房间号码的,这是一项严格的规定,但规定对阿芒德·格兰吉尔是不存在的。
“312号房间,格兰吉尔先生。”
“谢谢。”
“还有311号。”
格兰吉尔一愣。“什么?”
“男爵夫人还要了她隔壁的那一间。”
“哦?谁住?”
“没人。”
“没人?确实吗?”
“是的,先生。她一直锁着。女佣也不准进。”
格兰吉尔皱起眉头,表现出困惑不解的样子。“你有备用钥匙?”
“当然。”侍者毫不犹豫地从柜下摸出一把备用钥匙,递给了阿芒德·格兰吉尔。儒勒目送他走向电梯,像格兰吉尔这样的人从来没有人同他争论。
阿芒德·格兰吉尔来到男爵夫人的客房,却发现门虚掩着。他推门入内,客厅内空无一人。“喂,有人吗?”
一个女人的悦耳声音从另一房间传出:“我正在洗澡,马上就出来。请您自己倒点饮料喝。”
格兰吉尔在屋里踱步,这里的家具陈设是那么熟悉,多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安排他的朋友在这家饭店下榻。他踱入卧室,看见梳妆台上漫不经心地摊着一些贵重的首饰。
“我马上就好了。”浴室中又传来一声。
“不着急,男爵夫人。”
他妈的男爵夫人!他怒气冲冲地想。不论你耍什么花招,亲爱的,到头来定会事与愿违的。他踱到隔壁房间门口。门锁着。格兰吉尔掏出备用钥匙,开了房门。屋里有一股无人居住的气味。门房都说了,这里没有人住。她想干什么呢?格兰吉尔忽然发现一件异样的东西。一根黑色的粗电线,一端连接在墙上的电源插头上,另一端拖在地板上,通入一个壁橱不见了。壁橱门开了一条缝,正好让电线通入。格兰吉永想看个究竟,走到壁橱前,打开橱门。橱内横了一根电线,上面晾着满满一排面值为一百美元的湿漉漉的纸币。一张搁打字机的小方几上披着一样东西,上面罩着一块窗帘布。格兰吉尔掀开一看,是一台小型印刷机,印刷机的滚筒上还有一张未取下的一百美元的湿钞票。印刷机的旁边是一摞美钞大小的空白纸和一架切纸机。几张切歪了的百元钞票胡乱撒在地上。
格兰吉尔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猛然转身。特蕾西·惠特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间里,她的头发是湿的,缠着一方毛巾。
格兰吉尔温和地说:“伪造钞票!你想付给我们这些假币。”他注意到她脸部表情的变化。否认,愤怒,最后是藐视一切。
“对的。”特蕾西承认。“但这不会出问题的。谁也辨别不出真假。”
“骗局!”粉碎这骗局将是莫大的快慰。
“这些钞票张张顶用。”
“真的?”格兰吉尔以鄙夷的口气说。他抽出一张湿钞票瞥了一眼。正面,反面,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分毫不差。“谁刻的底模?”
“有区别吗?好,星期五以前我就能有十万美元。”
格兰吉尔两眼发愣地看着她,当他弄懂她的意思后,哈哈大笑。“天哪,”他说,“你真蠢。根本没有什么财宝之说。”
特蕾西不解其意。“你说什么?没有财宝?祖克曼教授告诉我……”
“你信他?真遗憾,男爵夫人。”他又仔细察看手中的纸币。“我把这带走。”
特蕾西耸耸肩。“要多少拿多少。这只不过是白纸。”
格兰吉尔抓起一把湿漉漉的百元纸币。“你怎么知道女佣不会到这里来?”他问。
“我给她们很多钱,让她们别来。我出去的时候,总把壁橱门锁上。”
她很冷静,阿芒德·格兰吉尔想。不过,这也不能救她一命。“别离开饭店,”他命令道,“我有一位朋友要让你见见。”
阿芒德·格兰吉尔原想把这个女人立即交给布鲁诺·梵桑特处置,可是某种本能使他暂时不想这样做。他又拿起一张钞票察看。他曾经遇到许多起伪造钞票的事,但没有一次伪造得这么逼真。那个刻模版的人真是天才。这纸张摸上去与真的一样,印刷纹路清清楚楚。钞票上各个层次的颜色一点也不含混,尽管沾了水,票面上的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仍然完整无缺。这婊子说得不错。实在不容易说出他手中的这张票子与真的有什么区别。格兰吉尔真想试试这钞票是不是真的顶用。多么诱人的想法啊。
他决定暂时不动用布鲁诺·梵桑特。
第二天一清早,阿芒德·格兰吉尔派人把祖克曼找来,递给他一张这种一百美元的钞票。
“你去银行把这钱兑换成法郎。”
“好的,头儿。”
格兰吉尔看他颠颠地跑出了办公室。这是对祖克曼愚蠢的惩罚。如果他被抓起来,他只要想活,就永远也不会讲出这假币的来历。而如果他想法子成功地混过去……我等着瞧吧,格兰吉尔想。
十五分钟以后,祖克曼回到了办公室。他点出相当于一百美元的法郎。“还有什么事,头儿?”
格兰吉尔凝视着眼前的法郎。“碰到什么麻烦没有?”
“麻烦?没有。为什么?”
“你替我再去一趟这家银行。”格兰吉尔命令道,“我让你这么去说……”
阿道夫·祖克曼走进法兰西银行大厅,径直向银行经理的办公桌走去。这一次,祖克曼意识到面临的危险,可是格兰吉尔发起脾气来将更加可怕。
“需要我帮忙?”经理问。
“是的。”他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和在酒吧间遇上的几个美国人玩扑克。”他欲言又止。
银行经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您输了钱,或许,您想申请一笔贷款?”
“不是。”祖克曼说。“恰好相反,我赢了。问题是,这些人看上去不大老实。”他掏出两张一百美元的票子。“他们付给我这些,我怕它们——它们或许是假的。”
银行经理的身体往前一探,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接过钞票,祖克曼紧张得屏住气息。经理把钞票翻来覆去打量了半天,然后又对着光亮细细察看。
他看看祖克曼,微微一笑。“您很幸运,先生,这些钞票是真的。”
祖克曼这才舒了一口大气。感谢上帝!一切平安无事。
“什么问题也没有,头儿。他说它们是真的。”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阿芒德·格兰吉尔坐在那里考虑着,一项计划的雏型在他脑子里形成了。
“去把男爵夫人叫来。”
在格兰吉尔的办公室里,特蕾西与他相对而坐,当中隔着一张大写字台。
“你我二人可以进行很好的合作。”格兰吉尔通知她。
特蕾西猛地站起。“我不需要合作,而且……”
“坐下。”
她扫视一下格兰吉尔的目光,又坐下了。
“比阿里兹是我的地盘。只要你使用一张那样的钞票,马上就会被抓起来,而你自己还蒙在鼓里。你明白吗?在我们的监狱里,漂亮的女人会遇到很多糟糕的事情。在这里,没有我你寸步难行。”
她仔细打量他。“这么说,我从你这里买到的是你的保护啰?”
“错了。你从我这里买去的是你的生命。”
特蕾西相信这一点。
“好,告诉我,你从哪儿搞到的印刷机?”
特蕾西迟疑片刻。她的坐立不安使格兰吉尔非常得意,他等着她缴械投降。
她吞吞吐吐地说:“我从一个住在瑞士的美国人那里买的。他在美国造币厂当了二十五年刻模工。他退休了,由于某个技术性的问题,从来没收到养老金。他觉得受了骗,决计要捞回来,于是把几块百元钞票的底模挟带出去,而别人以为这些底模已经销毁了。他又利用他的关系搞到了财政部用于印刷钞票的纸张。”
原来如此,格兰吉尔欣喜若狂。难怪这些钞票看上去这么像。他愈来愈激动。“这台印刷机每天能印多少钱?”
“每小时印一张钞票。两面印刷得经过许多道工序,而且……”
他打断她的话。“有大一点的印刷机吗?”
“有的,他有一台,八小时能印五十张——每天印五千美元——不过,他要五十万美元才肯卖。”
“买下来。”格兰吉尔说。
“我没有五十万美元。”
“我有。最早什么时候能拿到印刷机?”
她只好十分勉强地说:“我想现在就行,不过,我不……”
格兰吉尔抄起电话。“路易,我需要价值五十万美元的法郎,从我的保险柜中取,其余从银行提取。送到我的办公室。快!”
特蕾西局促不安地站起。“我最好得走了……”
“你哪儿也不许去。”
“我真的应该……”
“你给我坐在那儿,不许出声。我正在考虑问题。”
一些与他有来往的人很可能会插手这项交易,但是,只要他们不知道就不会有妨碍,格兰吉尔拿定了主意。他将为自己买下这套大型印刷机,然后用印出来的钞票去填补他从赌场的账号上支取的借款。下一步他将让布鲁诺·梵桑特去处置这女人。她说她不喜欢与别人合作。
这样正好,阿芒德·格兰吉尔也不喜欢合作。
两小时以后,所需的现款到了,装在一个大口袋里。格兰吉尔对特蕾西说:“你去皇宫大饭店把账结了。我在这山有一幢房子,非常僻静。你就住在那里,直到我们的事办完。”他把电话机朝她面前一推。“马上给你在瑞士的朋友挂电话,告诉他你要买那台大印刷机。”
“他的电话号码在我旅馆里,我上那儿去打电话。把你家的地址给我,我叫他把印刷机直接运到那里,再……”
“不行!”格兰吉尔打断她的话。“我不想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将直接去机场提取。今晚晚餐时我们再商量。八点钟和你碰面。”
这是一道逐客令。特蕾西站起身来。
格兰吉尔朝钱口袋点点头。“钱要当心。我不希望它发生任何事情——还有你。”
“不会出事的。”特蕾西向他担保。
他懒懒地一笑。“我知道。祖克曼教授将陪你一起回饭店。”
两人默默地乘坐豪华轿车驶回旅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钱口袋搁在他俩当中。祖克曼对所发生的一切还不甚了解,但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这女人是个关键。格兰吉尔命令他好生看管她,祖克曼会这么去做的。
这天晚上,阿芒德·格兰吉尔的心情特别好。现在,那台大型印刷机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这个叫惠特尼的女人说,它一天可以印五千美元,但格兰吉尔有更大的计划:他要让印刷机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续转。这样每天就是一万五千美元,一个星期十万多,十个星期就是一百万美元。而这仅仅是开始。今晚,他要去了解一下那刻模工究竟是什么人,然后和他做一笔交易,多弄上几台机器,这一下,他发的财可就没底了。
八点整,格兰吉尔的豪华轿车驶入皇宫大饭店门前的弯道。格兰吉尔从车内走出。步入门厅时他满意地注意到,祖克曼正坐在入口附近,警惕地看着大门。
格兰吉尔来到服务台。“儒勒,告诉钱蒂丽男爵夫人我来了。让她到门厅来。”
侍者抬起头,说道:“格兰吉尔先生,男爵夫人已经结账离去。”
“你搞错了吧,打电话叫她。”
儒勒·拜古海克为难了。顶撞阿芒德·格兰吉尔是不行的。“我替她结的账。”
不可能。“什么时候?”
“她回饭店以后不久。她叫我把账单送到她房间去,她可以付现款……”
阿芒德·格兰吉尔的脑子在飞快地盘算。“付现款?付的法郎?”
“正是这样,先生。”
格兰吉尔狂吼道:“她从房间里拿走什么东西没有?行李或者盒子?”
“没有。她说以后会叫人来取。”
这么说,她是带了钱去瑞士做那笔印刷机的交易了。
“领我去她的房间。快!”
“是,格兰吉尔先生。”
儒勒·拜吉海克从钥匙架上抄起一把钥匙,与格兰吉尔一起向电梯口跑去。
格兰吉尔走过祖克曼身边时,低声问道:“你还坐在那儿干什么,白痴?她跑了。”
祖克曼困惑不解地抬头看着他。“她不可能跑掉。她根本没到大厅来过。我一直盯着呢。”
“盯着呢,”格兰吉尔摹仿着他的腔调,“你见到一个女佣人——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一个打扫卫生的,从边门出去吗?”
祖克曼不解其意。“我看那干什么?”
“滚回赌场去,”格兰吉尔打断他,“等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房间里仍然同格兰吉尔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连接隔壁房间的门开着。格兰吉尔走进房间,直奔壁橱,砰地把门打开。印刷机还放在原处,谢天谢地!惠特尼在匆忙之中没有能把它带走。这是她的一个错误。但这还不是她唯一的错误,格兰吉尔想。她骗走他五十万美元,总有一天要报这个仇。他要叫警察帮忙找到她,把她关进监狱,他手下的人会要她好看的。
他们会让她说出那个刻模工究竟是谁,然后把她永远关押起来。
阿芒德·格兰吉尔拨了警察局的电话号码,要找杜蒙警长说话。接通后,他气急败坏地啰嗦了三分钟,最后说:“我在这里等着。”
十五分钟以后,他的老朋友杜蒙警长到了。陪同一起来的是一个阴阳怪气、丑陋不堪的男人。他的额头仿佛要从他脸迸出,那一对棕褐色的眼睛藏在那瓶底似的眼镜片背后,射出一种精神失常的人所特有的有凶光。
“这位是丹尼尔·库珀先生,”杜蒙警长说,“格兰吉尔先生,库珀先生对您电话中所说的那女人也颇感兴趣。”
库珀开了腔:“您向杜蒙警长提到,她参与了一项制造假币的活动。”
“正是这样,她现在正在去瑞士途中。你们可以在边境抓到她。我这里掌握了你们所需要的一切证据。”
他领他们来到壁橱,丹尼尔·库珀和杜蒙警长朝里张望。
“这是她用来印制钞票的印刷机。”
丹尼尔·库珀走到机器旁,仔细察看。“她用这台机器印钞票?”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格兰吉尔不耐烦地说。他从衣袋中掏出一张纸币。“瞧这个,这是她给我的一张一百美元假币。”
库珀走到窗前,将钞票对准亮光。“这是一张真币。”
“它只是看上去像真的。因为她从费城造币厂的一个退休刻模工那里买到了厂里的底模,她用这些底模在这架机器上印钞票。”
库珀不客气地说:“您太蠢了。这是一台普通印刷机。您只能用来印信笺头。”
“信笺头?”整个房间开始上下摇晃起来。
“您真的相信一台机器能把纸张变成百元大钞的童话?”
“我亲眼看见的……”格兰吉尔说不下去了。他看见什么了?一些湿漉漉的面值一百美元的票子晾在一根电线上,一些空白的纸张,一架切纸机。这场骗局有多大,他开始渐渐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假币印制,也根本不存在那等在瑞士的刻模工。特蕾西从来没有进所谓海底沉宝的圈套。
这婊子将计就计,坑了他五十万美元。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
身边两个人正注视着他。
“您是否还想作进一步的控告,阿芒德?”杜蒙警长问。
他凭什么控告?他能说什么?说他想资助伪造钱币而上当受骗?那些与他有交往的人一旦听说他偷了他们的五十万美元送人,他们会拿他怎么办呢?他顿时不寒而栗。
“不。我——不再控告了。”他惊惶失措地说。
非洲,阿芒德·格兰吉尔想。到了非洲,他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丹尼尔·库珀思索着。下一次,我下一次一定要逮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