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年,这样说有好几条理由。
首先,雷伯·克立姆罗德在这一年里以自己的名义买下个企业。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塞梯尼亚兹得悉此事,简直目瞪口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说。“你是说,你平生第一次成了某个企业的正式业主?”
“也可以这么说,”雷伯答道。
他和塞梯尼亚兹一起在秘鲁共和国路一家烤肉店吃了午饭。主菜是一大块牛排,用巴西人的话说“烤得不太熟”,那意思就是很嫩很嫩的。到吃甜食的时候,雷伯提出一个出人意外的建议。
雷伯说:“要是你不在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去用甜食和咖啡。”
他带着这位纽约客人走过两条街,来到伊拉里奥戈韦亚。在一家糕点铺前,塞梯尼亚兹的心差点儿停止了跳动。只见招牌上用十种文字赫然写着:“雷伯食品店——维也纳与蒂罗尔特色糕点”。
店堂内顾客盈门,但有一张桌子空着,显然是特意留着的。雷伯漫不经心地拿起糕点品种的单子,但并不朝它瞥一眼。“你想吃点儿什么?Apfelstrudel怎么样?这是苹果千层酥。或者Milcrudcl?这是一种用凝乳、奶油和希腊葡萄干作馅的夹心饼。尝尝Sacorte怎么样?这是带杏子和果冻的巧克力蛋糕。Quetscortchen,也就是著名的伊绪尔小馅饼,这是众所周知的世界名点。”
他望着塞梯尼亚兹,神情就象一个毕恭毕敬的侍者,但是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却闪耀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接着,至少有六个金发梳成辫子、笑得怪可爱的姑娘来到他们两人的桌边。她们就象美国影片《音乐之声》中的特拉普一家子,其中最小的几个吻了克立姆罗德的双颊,顺便也吻了塞梯尼亚兹。
“她们是我的合伙人。”雷伯说。“我们正在考虑扩充业务。我们已经在伊帕内玛和市中心成立分店,现准备在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北面的旅游胜地佩特罗波利斯再设分店。泰雷索波利斯也是我们考虑的目标,那是一个登山运动点,环境十分优美。济塔、玛丽亚、雷吉娜她们想搞联营系统,可是我还没打定主意。我的股份只占百分之四十,不是我说了算的。而且,那样做风险很大。兴许还是向银行借钱来得明智些。你看怎么橡大卫?你是实业家嘛。”
显然,现在王的心情好极啦。
就塞梯尼亚兹所知,这是第一个迹象,表明雷伯十九年前抵达纽约时开始的这场披荆斩棘的奋战,暂时告一段落。
也就是在这一年雷伯开始缕述他的往事。他并不按年代顺序讲,而是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猝然跳到逝去的岁月。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打开话匣子,然而多半是在坐飞机夜航途中。他会一下子说起二十或二十五年前他少年时代或青年时代初期发生的某件事情,而且从来不交代前因后果。
他只有两个真正的知己:乔治·塔拉斯和大卫·塞梯尼亚兹。他们两人也是多年后才打破王在他们之间形成的隔阂,决心交流各自知道的情况。他们把雷伯零零碎碎分别对他们讲的往事拼凑起来,再加上其他知情人讲的故事,总算还给雷伯的经历一个庐山真面目。
也是在一九六九年,塞梯尼亚兹乘坐那架西考斯基大型直升飞机,在亚马逊尼亚上空飞了三天,行程远至哥伦比亚的大草原和委内瑞拉的领土。西考斯基沿着瓜维亚雷河和奥里诺科河的流向的作低空飞行,直到阿塔瓦波的圣费尔南多镇。就在这次航程中,雷伯语调缓慢、神情淡漠地回忆起一九四七至四八年间那次冒险远征的经过,谈到他怎样沿奥里诺科河溯流而上,怎样翻越帕里马山,怎样结识瓜阿里沃人,然而,对塞梯尼亚兹来说一九六九年之所以具有决定性意义,是因为这一年他终于知道雷伯在亚马逊尼亚创建的是什么事业。在这之前,他听到这项不再是一张蓝图的事业规模如此宏伟,已经大为惊讶,半天才定下神来。更叫他惊讶不已的是,在雷伯着手并且完成这一番事业的过程中,他对王的事务几乎无所不晓的塞梯尼亚兹竟什么也没有察觉。
雷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也没有招致任何有关国家的政府反对,独资买下了这些地产。塞梯尼亚兹没那么天真,他完全想象得出,在这过程中少不了有人渎职舞弊。然而这还不足以解释一切。
“我在缔造一个国家。”雷伯说过。早在一九五四年若热·索克拉特斯就开始为克立姆罗德购买土地,据索克拉特斯讲,埃默森·科埃略在他之前就为雷伯做这事了。当时,那些土地的面积已有七十万公顷。
从塞梯尼亚兹掌管的契据来看,第一批土地是一九五〇年买下的,即雷伯走出丛林前往美国的时候。这些土地是乌巴尔多·罗沙用卖钻石的钱买下的。罗沙对此绝口不提。虽说守口如瓶素来是所有王臣的特点,可是罗沙这个出生在莫腊的混血儿,却在这方面保持着打不破的记录。
不过一九五〇年克立姆罗德还不曾梦想要建立一个王国。他早年购买这些土地兴许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和沙马塔里人能够在他们生活的区域名正言顺地拥有一部分土地。
埃默寐·科埃略在第二轮土地交易中充任代理人。这次买下的土地原先都是属于一个传奇性人物的。他是巴西国民警卫队的一个上校,从前当过橡胶工人,后来成了参议员,名叫若泽·儒利奥·多利维拉不过他和戈麦斯·多利维拉没有亲戚关系。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位儒利奥上校凭着旺盛的精力和无可否认的勇气,以暴力和贿赂手段在亚马逊河北岸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小小帝国。他后来得了麻风病,于是在一九四八年将全部家当一古脑儿卖给了一个由巴西商人和葡萄牙商人组成的财团。科埃略(他于一九六六年去世)用二百二十万美元从他们手里买下了大约三百万公顷土地。这些土地是分期买的,所以索克拉特斯刚接手这方面的事务时,只知道已经买下七十万公顷。这虽然是最重要的一笔买卖,却不是唯一的:这位圣保罗的律师还用其他公司的名义(总共三十八家)在巴西北部这一广袤无垠的地区买下许多地皮和种植园。
从一九五六年开始,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阿根廷人海梅·罗查斯也在哥伦比亚和委内瑞拉这两个同样操西班牙语的邻国从事类似的买卖。他分期分批买下的土地差不多有一百八十万公顷。
若热·索克拉特斯那时候已经干了起来。尽管如此,他经手的交易主要在一九五六年以后,也就是雷伯·克立姆罗德又走出丛林发动他的“第二轮攻势”的那个时期。例如内格罗河与布兰科河之间那一大片土地的交易,就是这时经手的,这批土地的契据可以上溯到一八九三年,面积达二百六十万公顷。
罗查斯分期分批买下的土地将近有一百八十万公顷。
就这样,从一九五〇年开始的这项规划,到一九六九年几乎已经完成。最多再用两年时间,历时二十一年之久的耐心征服大业就将功德圆满。索克拉持斯和罗查斯的事务所仍在继续经手土地的交易,土地面积较小的买卖则由圣保罗的一摊子去办,因为那里的负责人科埃略死后力量有所削弱。
在土地交易中使用了一百十一家公司的名义,其中至少三分之二是(或表面上是)巴西公司;允是巴西、委内瑞拉、哥伦比亚法律中的可乘之隙,甚至国际法中可钻的空子,都被利用了。结果和预想是一致的:在局外人看来,也就是在任何人的眼里,这些土地并不属于某一家公司,而是分属一百十一家互相没有联系的公司。唯一的联系是所有这些土地彼此挨得很近……
这些买主之间真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是没有一条法律禁止他们这么做。
在一九六九年以及稍后的一个时期,塞梯尼亚兹深信,雷伯·克立姆罗德就象他的前驱儒利奥上校一样,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建立一个私人王国。所有的迹象,包括雷伯本人的话,都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