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咱做的蒸饼夹爊肉太受欢迎啦!韦爷,俺算是服了您啦!”赵三柱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韩敏信,他已经开始将“韦言”称为“韦爷”了。
“若不是三柱哥的鼎力相助,咱也不能成功。”韩敏信谦逊地笑了一笑,淡然道。
他的这句话,赵三柱听在耳里,心里极为受用,脸上顿时洋溢起骄傲的光芒。
人就是这样,做再普通的工作,如果能够得到肯定,也会从中得到巨大满足。
“对了,韦爷,听说王魁这些日子悄悄找了李财迷几次,俺担心对韦爷不利啊。韦爷抢了他的肥差,他一定暗暗嫉恨韦爷呢!”
韩敏信还是笑了笑,摇头不语。
“您不信俺说的啊?”
“三柱哥,我怎么会不信你呢?我自有办法,不过你得帮我。”
“韦爷说就是,俺三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敏信心里一颤,盯着赵三柱那张质朴的脸呆了一下,说道:“三柱哥对兄弟如此赤诚,倒让兄弟不好意思开口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休要再叫我韦爷了。”
“韦爷您这是抬举俺呀。小的哪敢与韦爷称兄道弟啊!”
“三柱哥要不同意,兄弟我就不好开口咯!”韩敏信满脸真诚地说。
“好,好,就冲韦爷,不,就冲韦兄弟这句话,俺三柱死也值得啊!兄弟,你说,有啥俺可以帮你的?”
“李有才是个财迷,这就是他的弱点。所以,要得到他的支持,就少不了要用钱财打点他。可是,三柱哥,你也知道,我没有几个钱,要想争取李有才的支持,我们必须先得手中有钱。”
“可是,兄弟,三柱俺也没有钱啊!”赵三柱一听需要钱,顿时焦急起来,心想:“这可让我到哪去找钱啊!可是,方才俺的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这可咋办啊?”
“三柱哥不要急,其实来钱很简单。兄弟我不是让三柱哥每天负责买肉吗?从今后,三柱哥只要与卖家说,如果不给点回扣,就选其他卖家供货了。你这般说,那卖家肯定舍不得丢了这单生意,必然会给你回扣!”
“可是,这——这如果让朝廷知道了,那可是要杀头弃市的呀!”赵三柱哆嗦着说。
“买肉的款子经由我手,我不向上面报告,上面怎么会知道呢?那卖家更加不愿意声张,否则,这生意就没得做了。所以,这件事,除了卖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三柱哥尽管放心就是。那回扣,你一半交给我,我会用来打点李有才;另一半,你就留着给养家人吧。”韩敏信还是一副平和面容,但是他那年轻的面庞此时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容抗拒的寒意。
赵三柱略微一犹豫,便点点头,低声道:“好,俺跟着韦爷——”
“唉,怎么还叫这个!”韩敏信又笑了笑。
“是,是,俺就跟着韦兄弟干!”赵三柱想到即将到来的钱财,不禁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韩敏信看着赵三柱,脸上依然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这一刻,他知道,他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李有才挺着大肚腩,来到东厨房。他东转转,西看看,走到韩敏信身旁,盯着灶台看了半晌。
“韦言呀,你出来一下!”
“是!”
韩敏信跟在李有才身后,微微驼着背,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东厨房。
“韦言,你可知道,我很为难呀!”李有才一边说,一边将两只肥大的手掌搁在肥大的肚腩上轻轻地拍打着,脸上显出一种装腔作势的无奈状。
韩敏信卑微地低垂着头说道:“主管的话,在下不明白。”
“你来这里没有多久,我让你当了早餐的主厨,有很多人不服啊——”
“主管,在下觉得,恐怕只是个别人不服吧!”
“放肆!你的意思,就是我说错了?”
“不,主管,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主管,凭您的眼光,应该看得出来,在下对于您来说,比某些愚蠢的人更加有用。不是吗?”
韩敏信的这句话,说得很巧妙,前半句是拍马屁,后半句则是诱惑。李有才听了前半句,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待听了后半句,心中便开始动摇了。他受了王魁的好处,本想让王魁重新当早餐的主厨,可是听“韦言”这么一说,便开始重新拨打心里头的小算盘。
这个时候,韩敏信微微抬起头,瞟了李有才一眼,见他眼眸子闪了闪,立马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他继续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声调说道:“主管,如果在下猜得没有错,一定是王魁在私下里诋毁在下。”
“你小子还真行啊!”李有才眼睛中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心中的天平再次开始往“韦言”这边倾斜了。
“在下看来,王魁就是一个蠢材,主管如果听信了他,要升官发财是没有指望了。”
“哦?你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可谈不上,不过,主管大人尽管可以信任在下,在下自有办法帮助主管得到更多的好处!”韩敏信说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
“主管,这是在下孝敬您老的。”韩敏信一边说,一边将小布囊递过去。
李有才微微一愣,眼光朝四周扫了扫,见旁边没有人,便伸出肥大的手掌接过小布囊,托在手心里轻轻掂了掂。
“以后,每个月在下都会给主管大人孝敬一点。”
李有才一听,脸上的肥肉颤了颤,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小子,有你的,你可真让我为难啊!王魁那边,我下不了台啊!我也是个讲信用的人啊。”
“主管,您放心好了。您可以暂时先让王魁当几天早餐主厨,在下自有办法不让您为难。”
“哦?既如此,我再给你小子一次机会。”
李有才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从头到脚看了看“韦言”,默默将小布囊放入自己怀中。
“你小子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不瞒主管,在下制作的爊肉,乃是用了我钱家店的秘方,每天烧肉用香料,都是在下亲自按照一定比例配比的。这爊肉即便让王魁来做,他没有秘方,也做不出好味道。如果香料配比不对,不仅味道不对,说不定还让人吃了闹肚子!到那个时候,主管大人想要怎样处置王魁都可以。”
李有才一听,狞笑了一下,大肚腩往前一挺,拿手指点了点“韦言”:
“你小子,真有一手。成!咱就说定了。别让我失望!”
李有才说完,用肥大的手掌拍了拍肚子,然后一扭身,头也不回地往北边的小门走去。
王魁重新得到了早餐大厨的位置。可是,好景不长,在那个位子上干了没有几天,李有才便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告诉王魁说,许多官员开始抱怨蒸饼夹爊肉的味道大不如前了,考虑到待漏院厨房的名声和经费问题,他决定重新考虑让“韦言”担任早餐的大厨。
这一日清晨,韩敏信早早起来,在东厨房里亲自蒸煮爊肉。东厨房里,烟雾缭绕,弥漫着爊肉的香味。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东厨房的门口处传来。
“嗯!味道真香!”
韩敏信正蹲在炉灶前拨弄炭火,听到那个清脆的声音,顿时像触电一般。“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难道是她?”他心突突直跳起来,那个在相国寺里遇到的女子的音容笑貌,一时间在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难道真的是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进皇宫来呢?还是我听错了?”韩敏信站在烟雾缭绕的灶台背后,往东厨房的门口望去。他看到一个女子的婀娜的身影,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您要尝这里做的蒸饼夹爊肉,让人送到宫里就是了,您又何必亲自来呢?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知如何责罚我等呢!”
韩敏信竖起耳朵,听出这是一个太监在说话。他想走过去看个真切,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脚下动了动,竟然一步也迈不出去。他痛苦地思考着:“怎么,难道这个女子竟然是宫里人?如果真是她,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见她呢?我现在是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钱、一无所有的可怜的厨子,我有什么资格去亲近这样一位可人的女子呢?”这种想法,使他的双脚仿佛顿时灌满了铅,寸步难移。
“哼,皇上也知道我是个喜爱美食的饕餮呢!不会责怪我的!”
那个女子清脆如铃的声音在韩敏信听来,不啻声声巨钟,敲打着他久已封闭的心扉。“这个声音真的像她啊?难道真有这么巧吗?难道是上天特意赐给我这个可怜人的缘分不成?难道这是上天安排我要与梦中人再次相会吗?”韩敏信心神恍惚地想着。这个时候,他又听到那个太监开口说话了。
“即便如此,可是,您是金枝玉叶,怎么能亲自到这个地方来呀!”
“怎么不能来了?从前,我在自家也做过蒸饼,也做过烧肉。听说这里的爊肉制作还有秘方呢,错过了岂不可惜!”
“金枝玉叶?!”这几个字再次让忐忑不安的韩敏信紧张起来。“难道这个女子是贼子赵匡胤的亲人?”韩敏信想到这一层,刚刚被点燃的内心的火焰,顿时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了。疑惧与愤怒像四合的乌云环绕着他。在这短短的片刻,他的内心经历了惊诧、狂喜、忐忑、震惊、伤感、沮丧、疑惧、愤怒等种种情感。他的脸被这种顷刻之间复杂变化的感情弄得扭曲了。此时,如果有人看到他那张脸,一定会以为看到了一个可怜的怪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的氤氲中,仿佛丢失了魂魄一般。那个女子与太监接下去的几句对话,他听得有些恍惚,完全没有把握住其中的意思,那些对话,就如烟雾一般,在他眼前飘过,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意义。
韩敏信迷迷瞪瞪地站起身,看到在白色迷濛的蒸汽中,那个女子正绕过南边的一个灶台,往他这边走来。那个女子的身后,跟着一名点头哈腰的太监。太监手中,拎了一个小食盒。
“不,不可能!天哪,真的是她,一定是她!”韩敏信终于从烟雾中看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容。这副面容,他已经在内心不知想过了多少遍。他知道,他不会看错,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买画的女子。
来东厨房里的女子,正是赵匡胤的妹妹阿燕。在韩敏信偷偷看她的时候,她的眼光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左顾右盼地观望东厨房里的事物。
韩敏信呆呆地望着正向他走来的阿燕,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站在哪里,四周的一切,像是烟雾一样离他远去。在他眼前,只有他与他梦寐以求的女子。
“兄弟,你怎么了?长公主来了。别发愣了。”赵三柱见韩敏信呆呆地望着阿燕,慌忙扯了扯他的衣襟。
虽然赵三柱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突然前来的高贵的女子,但在刚才那个太监与她的对话中,已经知道她是当今皇帝的妹妹。此时,阿燕还没有正式获得“长公主”的封号,但赵三柱可不管这个,因为在前朝,皇帝的妹妹都是被封为长公主的。所以,赵三柱很自然地用“长公主”来称呼。实际上,按照前朝惯例,皇宫内其他人,也早已经将她这位皇帝的妹妹称为长公主了。
这个时候,韩敏信听到了赵三柱的声音,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哦,没事!”
韩敏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强作镇定。
“不能被她认出来!”在这一刻,这个念头在他的心头如火花闪过,可是,怎么办呢?他急中生智,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将手往沾满黑灰的灶台上按了一把,又顺势装出抹汗的样子,往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垂下头,弯着腰,和赵三柱、老根头等人侍立一旁。
在韩敏信偷偷往脸上抹黑灰的时候,老根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正好将韩敏信的动作看在眼里。疑惑的光芒在老根头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老根头没有说话,赶紧低下了头。
皇妹阿燕没有走到韩敏信的跟前,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这里谁负责蒸饼夹爊肉的制作呀?”长公主阿燕笑着问。
韩敏信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刻意半哑着嗓子说:“是在下负责!”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韦名言。”
皇妹阿燕朝“韦言”看了看,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来。其实,即便是韩敏信脸上没有抹炭灰,她也恐怕认不出他来。因为,尽管她在皇兄那儿知道了那个卖画人就是韩敏信,但是在买画的时候,她对于韩敏信的好感,只是出于心中的同情与怜悯,因此当时并没有刻意去记住他的相貌。
“你做的蒸饼夹爊肉可真是香啊!听说还有什么祖传秘方呀?”
“是!”韩敏信内心忐忑地回答。他的鼻子里,仿佛再次闻到了那个女子身上的香味。不过,那只不过是他心中的美好幻觉罢了。实际上,他根本不可能闻到阿燕身上的香味,因为整个厨房里,此时都被爊肉的香味充满了。
“别担心,我可不会套你的祖传秘方。既然是祖传秘方,自然不可能向外人透露啦!我只是好奇,所以想来看看。”皇妹阿燕呵呵一笑。
“长公主见笑了!”韩敏信低着头轻声回答。
“祖传秘方就算了,今天可不可以做两个让我带着吃呢?”
“长公主要吃,那是给咱们赏脸了。您稍等。”
韩敏信说完,手脚麻利地夹好了两个蒸饼。太监将带着的小食盒递了过来。韩敏信将两个蒸饼夹爊肉放入食盒,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垂首退到一边。
“多谢韦主管。咱们走吧!”
阿燕说完,莲步轻摆,转身离去。
“刘公公啊,过几天,我就要陪陛下去参加洛阳天下牡丹会了。要不,你也陪我一起去?”
“小的不敢。长公主千万别这样说,让陛下知道,那小的恐怕要挨板子了!”
这是她在与那个太监说话呀!韩敏信听着远远传来的声音,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多想再听到她甜美的声音啊!韩敏信心里回味着刚才见到阿燕的那一瞬间。
韩敏信再次抬头看的时候,长公主阿燕的身影已经在东厨房的门口消失了。
“天下牡丹会?洛阳?原来赵贼要去洛阳!机会来了,我得设法通知陈骏。”韩敏信喃喃自语道。他还不知道陈骏在扬州已经对赵匡胤实施了一次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