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虞国大夫以恭敬的眼光看着虞侯下殿,往后官走。殿内,宫之奇好像还要一意赶上去劝谏。恰此时,百里奚也随之上前,一步不离。在宫女扶持下,虞侯正在往后宫走,听到身后官之奇喊了声说:“臣还有本要奏——”虞侯戛然止步,怒不可遏地扭头,似乎是即将发怒的狮子。宫之奇一心还想往前走,但身子好像被扯住了,欲行又止。
虞侯虽然十分恼怒,但他还不想真正与自己幼年的朋友如今的首席大夫宫之奇翻脸,所以,愤恨地哼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官之奇扭头,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衣带被百里奚扯在手中。
众大夫鱼贯而出,默然退出宫殿,官之奇一脸凝重,低头走着,一步步迈下一层层台阶。百里奚和众大夫也默默出殿,迈步下了大殿。
宫之奇说:“子明贤弟,殿堂之上,不帮我说话,还扯我衣裾!”
百里奚说:“强行劝谏,只会是自身难保。对如此糊涂的国君讲道理,无异于把珍宝撒到路上。”
宫之奇说:“国君我俩自幼一起在宫中长大,我的话他还是听的呀!”
百里奚不以为然地摇头说:“贤弟差矣,正因为你二人自幼一起长人,定然熟识,熟而不拘礼节,他必然小畏你。你若强争,国君必怒,而动杀机。那时节我等劝阻也是徒劳,你必自身难保啊!”
宫之奇恍然说:“是啊,这些道理我如何就没有想啊!天将灭虞国,虞国祖庙香火看来将难以为继呀!”
百里奚说:“唉,那是因大人只想着社稷,看来虞国的祸患为期不远了!”
官之奇说:“天呐,我宫之奇真不愿亲眼目睹亡国的惨剧呀!”
清晨,天蒙蒙亮,虞国都城内行人稀少,街市宁静。忽然,宁静的空中,响起一声响亮的鞭子声,驭者喊了声说:“驾!”官之奇套上马车拉着一家三十几口人出城。寒风中,依稀可辨一个人站在滚滚风尘巾。车马刚走近,官之奇吃了一惊,那人正是百里奚。
宫之奇惊问道:“兄来何意?兄如何知道我要走。”
百里奚淡然一笑说:“你我内心所思相同,所虑却不同。”
宫之奇说:“你是说?”
百里奚说:“宫大夫,此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故子明特来为大大送行,希望你一路多保重!”
官之奇说:“虞国灭亡在际,你如何还不走!难道子明忘记蹇叔走时候说的话了?留此地,恐有杀身之祸啊!”
百里奚说说:“哦,官大夫在殿上劝君,已尽为臣之责。子明却未曾尽为臣的职责,留下来只是尽一下为臣之责任。”
宫之奇说:“百里大夫,你!虞侯可是昏庸到如此地步,这你不是不知,难道你还要和他一起送死吗?”
百里奚回说:“虞侯尽管不甚明智,可他收留了为弟,对弟有知遇之恩。受到了国君的恩惠,就要报恩。再说,弟离开虞国,还有何处可去?!”
宫之奇说:“值此危难关口,方显高义,令官某感动之至。当今,风云多变,虞侯愚顽不化,内忧外患,你要见机行事,多保重啊!”
百里奚回礼说:“保重!”
“驾——”只听见一声霹雳似的鞭响,那驷马大车如离弦之箭,驶向远方,车后一阵飞扬黄土。远望去,顿觉一片昏暗,天幕云朵堆砌如山,像将要掉下来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宫之奇离开虞国了,这对虞侯来说是重重的一击。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如果百里奚大夫也随之出走,那可怎么得了!在列国面前多没有面子,朝政谁来管?他真不敢往下想。堂下大夫默然,宫殿上下一片死寂,虞侯怒气冲天来到堂上,拍案一怒,惊得人们为之一颤。虞侯满脸阴云,愤怒地踱步。
虞侯说:“宫之奇走啦!你知道吗?”
百里奚说:“知道。”
虞侯说:“那为何不劝阻?!他的富贵地位都是寡人给的,寡人决不饶恕。来人!”两个宫廷卫士应声而出,手扶胯间的宝剑,虎视眈眈地看着虞侯。
虞侯说:“不杀之,难平寡人之气。追杀官之奇!”
百里奚说:“不可。启奏陛下,据下臣所见,官之奇忠心耿耿,他是为了让国君清醒才负气出走,请国君明察。”
虞侯困惑说:“嗯,难道卿也有出走之意!”
百里奚说:“子明暂无离去之意。但是宫之奇的出走,与子明的留下都是出于对国君的忠心。”
虞侯说:“一派胡言!哪里有出走却是对国家的忠诚?”
官人说:“国君息怒,不可过于忧伤。”
百里奚说:“为臣者离君而去,则可以让国君警醒!从这个意义上讲官之奇乃大忠。”
虞侯叹息,沉思片刻,稳稳神,情绪稍定说:“寡人还是没有看错,子明大夫乃当今重义的忠良之臣。来人,赏子明大夫玉釜玉磬一对。”
百里奚先是一愣,然后举手一揖说:“子明未有功劳,得到赏赐内心会不安的,请国君收回成命。”
虞侯说:“自今日起……”
正说话间,当啷一声,从虞侯的袖口里掉出来一个东西。虞侯尴尬地看了一下地下,又抬头看看众臣。一个宫人慌忙上去,俯身捡起那个玉佩,交给虞侯,虞侯仔细看看,那是一个精美的玉佩,是晋国所送的垂棘地产的玉璧。众臣为自己的国君如此爱玩物而面面相觑。
虞侯接着说说:“自今后,国政由子明执掌。”
百里奚说:“不不,下臣不敢领此重任!当前晋国野心昭然若揭呀!臣席不安枕,欲向国君倾诉内心所思。”
虞侯说:“唉,不要说了。散朝吧!”
百里奚看虞侯在宫女扶持下往后宫走,赶紧紧随趋前。
百里奚说:“国君,臣还有本要奏……”
虞侯边走边说说:“卿何苦要和宫之奇一个调子。卿辛苦于朝政,寡人都知道的。”
百里奚欲言又止,停住脚步,望着虞侯径直走向后官。
宫之奇走后的第二个夜晚,百里奚府邸内卧室的灯一直亮着。琴声悠悠,窗帘随风婆娑,窗外的月光泻在台阶上和窗户上,与室内的灯光融为一体。百里奚居室内,俭朴的堂下,一盏灯在闪烁,映出百里奚长长的影子。百里奚独自席地坐在案几前抚琴。门轻轻地开了,慢慢走进来一个颇有姿色的侍女。
苍凉古朴的房舍,灯依然亮着,透过窗子,看到屋内百里奚弹琴,旁边的一个女子随之歌唱。那琴声幽怨,歌声更为凄凉。歌声道:依稀梦,转归何处?青山处,故国秋风。黄叶走,何处家园?哀音声声,历历如诉。伴随伤感的琴歌,百里奚仿佛又回到了故乡。
秋风落叶下的宛邑百里奚故宅,大门紧锁,院内冷清凋敝……
漫漫前路,杜氏携幼子在黄叶纷纷下的小路上艰难前行,场面凄凉悲怆。
一曲终了,歌声随之戛然而止。百里奚看着身后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两眼露出几分迷茫。女子在这种眼神下,露出一丝不安,不住揉搓着衣裙的长带。
百里奚说:“你是?”
那侍女轻柔说:“贱妾奉国君旨意来侍奉大人。”
百里奚说:“哦,是国君让你来的?”
侍女说:“国君特意嘱托,大夫日夜为国操劳,不必……”百里奚注意到侍女有几分眼熟,就又皱眉说:“你是如何人宫的?”
侍女说:“贱妾乃官奴。因父获罪而充为女奴的。”
百里奚说:“女奴!好像在哪里见过?”看着虞女,勾起百里奚对往事的回忆。
百里奚想起来了,那是百里奚到虞国后第二年的腊月,他与官之奇约好要出城看看。虞国的立冬,天气开始骤然变冷,进入腊月,人就很少出来活动。早晨的街市上,很是清冷,房屋顶还存有白皑皑的雪。街市上,朔风中响起清脆的马蹄声,但很快可听到两人欢洽的交谈。官之奇说:“兄也该将夫人接到虞国来,如何让人家冷落……”百里奚说:“一定会接他们来的。只是眼下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宫之奇与百里奚骑马并辔而行,衣带轻扬,飞速疾驶在清晨的街市上。
两人刚走到一家店铺前,忽然,哗!宫之奇的坐骑在地上打滑,后蹄跪倒差点被街市结的一层冰滑倒。
宫之奇吼说:“这是谁在此处泼水?”路边一个姑娘抬头,脸通红,胆怯地说说:“是妾刚泼的水。”
宫之奇说:“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奚说:“不要为难她,她也许是无意的。”
马高立嘶鸣,宫之奇勒住马缰绳稳稳神,盯着那女子看。那马在原地打个转,官之奇眼色陡然变得不那么严厉。百里奚定睛一看,却见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娇羞地站在那儿不动,形同玉树。
宫之奇说:“喂,你叫什么名字?”
妙龄女子低头说:“虞女。”
百里奚催马急行,宫之奇赶紧紧随。
清冷的街市上,马蹄声显得更为清脆。
宫之奇说:“此女算得上虞国第一美女。”
百里奚说:“呵呵,莫非你是看上这个女子了吧?”
宫之奇说:“哈哈,看你说的。我只是说说罢了!”
百里奚说:“嘴上不说,心知肚明。”哈哈哈,两人大笑。
那是段似水往事,可眼前,蹇叔走了,宫之奇也走了,百里奚唯影足伴,独自在府内,在残灯下,处理案几上如山的文牍。
“大夫,妾为大夫服侍茶水去!”虞女的声音,将百里奚从回忆中唤回。“哦。”百里奚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虞女。
百里奚说:“你是何时到这里的?”
年轻女子说:“是今日国君命大内送妾来的。”
百里奚说:“噢,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街市上泼水的女子?”
虞女说:“噢,是妾。那次险些滑倒大夫的朋友。大人真好记性!”百里奚颔首。
百里奚说:“嗯,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子说:“妾没有名字,就叫虞女吧。”
百里奚说:“唉,岁月真快,当年的宫之奇现如今已经不在虞国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是如何到虞国宫廷的?”
虞女说:“臣妾的父亲触犯了虞国法律,被流放了。国君命宫廷的宵人把妾找到官内。”
百里奚说:“原来如此!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名字,所以就……”
夜深沉,孤灯相对,案几上文牍堆积如山,百里奚正在埋头批阅文牍,专心的样子,几乎没有觉察到虞女来到身边。
百里奚埋首案牍之中说:“你过来了?”
虞女说:“是妾。”
百里奚说:“哦,有司已经查清了你父亲的案情。”
虞女说:“大人说什么?”
百里奚说:“我是说,主掌刑罚的大臣有司已经将你父亲的案情查清了”
虞女说:“是吗?”
百里奚说:“此案是一桩冤案。国君同意重新审理。”
虞女说:“啊!这是真的?”
百里奚说:“你父亲是工匠,那年城墙坍塌,全是由于主持土木工程的官员所用沙石之故,与你父亲无关。”
虞女迭泣说:“谢大人,大人对虞女恩重如山。虞女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百里奚说:“哎,可不能这么说。你父亲原本就是无辜的。”
虞女说:“妾要终生服侍大人。”
百里奚说:“不,你这么样说,是陷子明于不义啊!你可以离开这里啦!明日我让他们送你。”
虞女说:“不,为什么要送虞女回去?大夫难道是嫌弃妾丑陋,还是妾服侍不周到?”
百里奚说:“不要将此事混为一谈。”
虞女说:“难道?”
百里奚说:“我今日还有许多文牍没有看。你先出去吧!”
虞女掩面羞愧而去。树影婆娑的窗外,响起几声若有若无的嘤嘤迭泣。百里奚慢慢抬头,继而摇头叹气,又重新埋头继续看案几上的文牍。
此时的晋国宫殿上气氛异常紧张,晋献公拧紧两眉捋须沉思,似乎难以决断,荀息、里克和世子申生却都已经戎装在身。
息说:“国君,出兵的时候快到了。”
晋献公说:“喔。此次出征虢国,干系重大,寡人命世子(世子)一同出征,务求全胜。”
申生说:“谨遵君父之命。”
里克说:“国君,请答应为臣一个请求。”
晋献公说:“哦,什么请求。”
里克说:“此次出征,请世子申生为统帅,下臣辅助。”
晋献公说:“为何?”
里克说:“中生是世子,理当为父分忧,再说可以历练才干。”
晋献公说:“嗯,有理,准奏。那就以申生为主帅,里克、荀息二大夫为副帅。不过,我千万大军先经过虞国,再征讨虢国。寡人总担心虞国会抄我们的后路。”
荀息说:“国君尽管放心。虞国的宫之奇大夫已经逃离虞国,留下百里奚更是孤掌难鸣。”
晋献公说:“为防万一,寡人正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好,你们出征吧!”
荀息、里克和申生说:“遵命!”
虞国国都城外,车辚辚,大军路过时的喧嚣声震彻天地,晋国大军中的晋字大旗被劲风扯起,猎猎飘扬。晋国大军兵甲六万、兵车三百乘正经过虞国,再次急速朝虢国进发。远远望去虞国城头上虞国兵士手持长戟,架设弓弩,正严密监视着城外的军队。为首的两辆战车上,乘坐的是晋国大夫荀息和晋国世子申生。荀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森严的城头,远远看到了身着铠甲的百里奚正凛然傲立城头。
公元前656年,晋军经过虞国,浩浩荡荡向虢国京城上阳迸发。这是晋国第一次借道虞国大规模进攻虢国。
虞国国都城外,群臣簇拥,两个官人打着伞,虞公在一个宫女的搀扶下亲自带队出城欢迎从城外经过的晋国军队。好一派热闹场面,唯独不见百里奚出来。荀息在战车上与里克交换了一个眼色,里克露出傲慢的笑。两人一同朝虞侯拱手,然后策马继续前行。
不远处,虞国都城的城头,兵上各自就位,严阵以待。身着铠甲的百里奚依然忧心忡忡地看着城外的晋国军队,沉默不语。
兵士禀报说:“百里大夫,国君让你下城迎接晋国军队。”
百里奚说:“回禀国君,就说子明戎装在身,不便出城迎接另一个国家的军队。”
兵士抱拳说:“是!”
晋国的军队经过以后的次日,虞侯早朝时候在宫殿严厉地责难了百里奚对晋国不礼貌。
虞侯说:“我们是礼仪之邦,卿是虞国的上大夫,对友邦何其不尊……”正说着,外边响起一声说:“报!”
应声进来一个身穿铠甲的虞国将领,对虞侯抱拳说:“国君,晋国已经在上阳打败了虢国。虢公下落不明。”虞侯站起来对百里奚道说:“这回可不能怠慢了。”
晋国凯旋,给虞侯带来了一个意外惊喜:晋国带来了许多战利品!宫殿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珍奇:金簪、象牙梳子、玉佩和夜明珠等,旁边还堆积着一些雕花的宝剑、钺等兵器。这些都是晋国赠送给虞国的战利品。虞侯带着几个官人、宫女和几个虞国大夫,正欣喜若狂地来回看着眼前的宝物。旁边,百里奚冰冷的面孔,沉默地站立一边。
虞国宫廷上,荀息给虞侯呈上一个巨大的礼单,空旷的殿堂回荡着荀息的话语说:“此役晋国大获全胜,全赖虞国大开方便之门。寡君说,我们晋国已经惩罚了虢国,如今将按照原来的约定班师回朝。此役所俘获的宝物和兵器,悉数送归虞国所有,以示酬谢!”
虞公说:“嗯,言而有信,真仁义之师也!”
大夫甲说:“国君不动刀兵,就可得到如此多的宝物。”
大犬乙说:“谁还说晋国有意加害我们虞国?!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
晋国祖庙上,帷幕森森,香烟袅袅,充满神秘之气。晋献公洗浴双手,然后正冠,对着上苍稽首遥拜。卜者长袖宽衣,郑重其事地举行了战前卜卦。
晋献公说:“卦辞如何?”
卜者说:“应在丙子日的凌晨出兵。这天日月交会,风高月黑,正可兴兵。火星藏匿,天色昏暗,虢公只能够乘夜色逃遁。”
晋献公说:“好,那就在丙子日的凌晨出兵,一举灭掉虢国。”
公元前655年的九月末,就是丙子日的凌晨,晋国军队再次借口虢国仍然骚扰晋国,二次出兵虢国。史称假虞灭虢。
昏黑的天幕下,虞国郊外的夜晚,唯一可见的是整齐如一的一队队晋国兵士,铁甲在夜色里发出闪闪的光芒,隆隆的战车一排排地驰过虞国的城下,一队队威武的晋国军队乘战车朝西南上阳方向挺进。战车上,大夫里克为主帅,荀息任副帅,一脸肃穆。
月光下升起了一层淡淡的雾,使夜色更增添了几分寒意。晋国军队准时聚集黄河岸边,乘夜色有秩序地抢渡。大河两岸,除了岸边战马的嘶鸣,铠甲撞击声,声震天地,似乎快要掩盖住那滚滚黄河之水的涛声和船工划桨的击水声。黄河水面上一只又一只晋国运兵的大船来往穿梭。
虢国都城上阳。城上很静,兵士困乏地蜷曲在箭楼旁,一切就像睡死过去了一样。打更人挑灯,如荧光一样在远方的黑暗处晃动。
城外,一片葱茏的林木掩映下,一队晋国军队从朦胧的林木里冒出来,正朝下阳迸发。
忽然,四面喊杀声撕碎了夜的宁静。城外成排的晋国兵士单膝跪地不断搭弓,朝城头攒射。城头上,乱箭飞矢如云,遮天蔽日。城上的兵士引弓发箭还击,但逐渐不敌城外猛烈的飞矢,死伤累累,旗帜残破地挂着。忽然,城门洞开,晋国军队如潮水涌进。城头虢国的大旗被扔下城,换上了晋国的晋字大旗。
虢国宫殿内,重重帷幕中,此时的虢公仍在酣睡,旁边睡着两个衣衫不整、十分困乏的晋国美女。
外边传来一声急促呼喊说:“报!”
踉踉跄跄地跑进来一个身染鲜血的士兵,身后是手执戟的宫廷卫士。
兵士说:“报,东门失守,晋国军队进城啦!”
虢公惊慌地揽衣起床,揽起帷幕,赤足对着兵士大喊说:“你说什么?!”
兵士说:“东门失守啦!”
虢公说:“完啦!虢国完啦!”
夜色中,马蹄声夹杂着慌乱吆喝,身穿短裾的虢公在宫人搀扶下上马,急促地往前赶,消失在夜色之中。
虢国都城上阳,清晨如期而至。薄雾朦胧的城内,宫殿巍峨,亭台错落,各条街市上都是晋国军队。整个上阳被晋国人呼叫声、呐喊声淹没。
兵士的护卫下,里克与荀息轻松地带着兵士进入虢国宫殿,望着空空的虢公宝座,只见旁边放着虢公的冠和官服,还有几个女人的头饰。
虢国灭亡的时候,虞侯仍沉浸在对晋国胜利的欢庆之中。虞国宫殿内,宫女侍立两侧,虞侯在宝座上正在接见晋国的使臣。堂下,虞国群臣肃立。
晋国使者说:“最近,我们晋国征服了虢国,全赖虞国的鼎力相助,借路之谊,没齿难忘。鄙邑寡君命下臣来,特表谢意!”
虞侯说:“嗯,好!”
晋国使者说:“寡君说,此时正值草木凋敝,是狩猎的好时间,所以邀国君前往萁山狩猎。”
虞侯说:“诸侯同猎乃周王一贯所倡导的雅范。与晋国国君同猎萁山,乃寡人的夙愿!”
百里奚说:“萁山远在边境数百里之外,国君狩猎到萁山,来往最快也需要三日。国君千万不能去呀!”闻言,内侍似乎忍俊不禁。
虞侯说:“哈哈,卿还是疑心过重。好啦,传寡人口谕,就说寡人效周王躬身田猎的美德,乐意奉陪。散朝。”
百里奚跪下哭谏说:“国君不可,这必定是晋国的奸计呀!”
虞侯说:“真哕嗦,狩猎乃诸侯之间的常事!”说罢,虞侯拂袖而去。虞侯走了,众人散了。百里奚独立虞国宫殿,殿内已经空无一人了。一把龙椅冷冰冰地放在中央,古老的殿堂显得很是凄凉。
出猎那天,虞国国君的狩猎队伍一如往常一样气派。导车和两匹骏马先行,中间是一辆大轩车,里面坐着悠然自得的虞侯。百里奚神情悲怆,骑马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虞女坐在马上,激动地注视着百里奚。
虞女说:“大夫今日怎么想起来让一个奴婢随行啊?”
百里奚说:“哦,让你出来,也是应当的。你们整日劳碌,哪有田猎的机会。”
虞女说:“不会吧。”
百里奚说:“什么不会?”
虞女说:“妾懂你想的。其实你还是喜欢妾的?”
百里奚说:“你说什么呀!”
虞女说:“请原谅妾的放肆!”
百里奚说:“其实,自打你来府上,我就感到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之所以带你来,是因为想让你离开虞国。后面,有一辆车,那里放着你的盘缠和写给宫之奇的一封帛书。你找官之奇吧,以后,安个家,过日子。”
虞女说:“为什么?”
百里奚说:“唉,虞国将有重大事情发生,呆不下去了。府内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你也离开虞国吧。”
虞女说:“那大人为何不走?”
百里奚说:“家国不存,往何处去?子明在国家平安时候享受俸禄,难道在危难时候离开?那会让天下人耻笑的!”
虞女说:“你骗人,你不走,妾也不走!”
百里奚说:“你!要听话,不然想走也来不及了。”
一轮月亮冷冷地挂在天际,山冈上一匹健壮的狼伸长了脖颈,朝着虞国方向发出悲凉、凄切的嚎叫。树木摇曳的黑影下闪出一片篱笆一样的东西,渐渐显现出一队人马。转眼,晋国的兵马站满了城外山谷。
当天,虞侯和晋献公率领的两支狩猎的队伍在萁山下会合到了一起,别说虞侯有多高兴了。骑马的武士呼啸奔跑,猎犬围着冠盖豪华的马车正在来回乱窜,一幅古代帝王的出猎图。晋献公身边站立许多晋国的兵士和宫人,威风凛凛。站在晋献公对面,虞侯虽然在人数上没有晋献公带得多,但也显得很兴奋,胖胖的额头冒出了几滴汗。
晋献公瞄准远方一个野鹿,一箭射出,野鹿倒下了。跟随的官人赶紧跑过去,到草丛中寻找中箭猎物。晋献公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晋献公说:“看来此局,寡人是赢定啦!”
虞侯擦过汗水,不服输地说说:“来,我们再来一局,一决胜负,如何?”
献公轻蔑地笑说:“好哇!今日玩得开心,那寡人就再奉陪一次!”
虞侯和百里奚都远在萁山的时候,虞国国内似乎一如既往充满祥和。虞国都城的城头依然高挂虞字大旗,旁边是一排虞国兵士默默站立,手执长戟注视城外,严密看守城池。忽然,一标人马身着虞国军队的服饰,走进城门。猝不及防中他们砍倒了守卫城池的兵士,往城楼上冲,与上边的虞国兵士展开殊死厮杀。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城外晋国大队人马冲了进来,人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远远望去,虞国京城内忽然腾起一柱浓烟,四处响起人们惊呼声。
明媚的阳光下,萁山的狩猎在继续。一只受惊吓的野鹿从旁边飞快溜过,虞侯禁不住又夺过武士手中的弩,拉开长弩,正欲放箭。眼看着那鹿囚惊吓而消失在草丛中。树丛中,哗哗作响,定睛看时,却见百里奚手揽衣裾,满头大汗,踏着青草匆匆而来。虞侯很沮丧地唉了一声。百里奚赶到车前,一手拉住马缰绳。
百里奚说:“陛下,据报京城方向升起浓烟。”
虞侯一愣说:“什么?”
百里奚说:“晋国驻军早有预谋。请国君速速回京!”
虞侯将弩扔到一边,六神无主地茫然站立片刻,继而抬头说:“也许为城内居民无意失火,失火……”
百里奚说:“不,晋军早有异动。可以肯定,为晋人所为。”
虞侯说:“快,快备马车!”
虞国卫士慌忙地招呼驭者道说:“快过来。”远处驭者闻讯,匆忙地手牵马缰绳,驱赶马车,朝虞侯这里奔来。
山冈上,晋献公手握弓箭,站立那里,遥望虞侯一行狼狈样子,知道计策已经得逞,平静地看着虞侯从眼前通过,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
顾不上山道颠簸,虞侯的车马风驰电掣地向京城奔去。后面,百里奚乘坐另一轺车带虞国兵士紧随其后。虞侯一手握剑,一手扶车栏杆。远远望见国都方向冒出长长的黑烟。
百里奚说:“唉,虞国到底还是难以逃脱此劫难。”
虞侯说:“哦!”
百里奚说:“事情早有定数,我百里子明为何要不自量力,与天命对抗啊!”
虞侯拍着车辕说:“这可如何是好哇!”
正走着,忽然迎面来了一队散兵,垂头丧气,铠甲不整,有的还带有伤,稀稀拉拉地走来。“吁”,虞侯命马车停下,百里奚从旁边一辆车上跳下,走向这群兵士。虞侯在宫人搀扶下,也下了车。
百里奚说:“你们是什么地方的军队?到哪里去?”
兵士说:“小的是京城的近卫,京都已被晋军占了。”
虞侯绝望地看着眼前散兵惊呆了,默然站立很久。散兵见虞侯无言,默默离开继续往远处逃去。百里奚上前说道说:“国君,于今之计,还是调集军队……”一句没有说完,只见虞侯哇哇大哭起来说:“天呐,祖上交托给寡人的社稷,难道就断送了不成!”众人慌忙去劝,正在此时,远处马蹄声声由远而近,隐隐可见一队人马,为首者,正是晋国大夫荀息。众人慌忙扶虞侯上车,没有走到车前,荀息带晋国军队早就跑到眼前。荀息勒住马缰绳,马高立长鸣一声,只见晋国兵士呼啦一下,将虞侯和百里奚等尽数围住,用长戟对着虞国君臣。
虞侯暴怒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寡人要见你们晋侯!”
晋国兵士都沉默不语,冷眼相对。虞侯见众人没有反应,自己很迷惑地四顾,不知所措。
荀息说:“恕外臣直言,虞侯,你已经是我晋国的俘虏了。”
荀息看着百里奚,百里奚一脸刚毅,沉默。荀息掉转马头,面对百里奚。
荀息说:“百里大夫,没想到吧!”
百里奚平静地说:“哼,若按子明主张,还不定谁俘虏谁呢!”
荀息哈哈一笑,然后掉转马头对兵士挥手,晋兵一拥而上,捆绑了虞侯和百里奚。
百里奚和虞侯被装在一个囚车上,两人被缚在一个车辕上,颠簸地朝前行进,引起路边的行人驻足观看。
在通往虞国的道路上,在众多兵士的护卫下,荀息骑马和献公并驾而行。忽然,申生骑马奔来。
申生说:“君父,此役我军大捷,虞国悉数为我所占。”
晋献公说:“嗯,战事结束,你要代寡人留守下阳。”
申生说:“是!”
献公说:“此次前来,寡人可是来收回宝物的呀!”
荀息说:“国君,虞国已亡,微臣以为并不需要杀那个虞侯。只需给他个地方住,妥善安置就可以了。”
晋献公伸出一个指头说说:“嗯,待人以德!喔,寡人把那宝马取回,可是也不能失信于他。一定要再给他换些其他的马,还有宝物也给他点。还要让他衣食无忧!”
马的嘶鸣过后,车队后面一个骑马的人奔了过来,引起晋献公的注意。
晋献公问道:“这是何人,我如何没有见过?”
荀息说:“这就是从虢国新近归顺的大夫,名叫舟之侨。”晋献公捋须微笑,满意地直点头。
舟之侨翻身从汗津津的小白马身上翻下,对晋献公一揖说:“禀国君,虞军残留余部尽数窜往秦地,虞国各地已经变为晋国的疆土!”
晋献公说:“嗯,好,好哇!没有料到如此顺利!卿有首功啊!”
舟之侨说:“谢国君!”
荀息说:“我们晋国军队一向是所向无敌的,此次出兵更要仰国君的威名。”
晋献公说:“虞国和虢国为我所灭,真正灭虞国者,却是虞人自己呀!”
舟之侨说:“国君英明!虞国之所以如此易于取胜,一个原因就是虞侯从不重用他身边的一个人才!特别是对待百里奚,表面上重用,可从不听从他的意见。”
献公疑惑说:“哦,此人你熟悉?”
舟之侨说:“国君,此人名叫百里奚,字子明。以往虢国与虞国交往中,下臣多次见过此人。真大贤也。”
晋献公说:“哦,原来如此!”
荀息说:“百里奚是个贤臣,晋国人也都有传闻。”
献公说:“对有才能的大夫和工匠,要多加留意。”
舟之侨说:“谨遵国君旨意。”
晋献公说:“嗯!”
天幕低垂,晋军铁骑押送着浩浩荡荡的俘虏队伍。道路上,百里奚和虞侯头发蓬松凌乱,百里奚与虞侯被缚在一辆囚车的横辕上。虞侯哭丧着脸,两眼泪水不断。路旁围观的百姓指点、议论,中间夹杂着叹息。忽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呼唤说:“大人,保重。”百里奚回首,只见虞女在人群中往前挤。
百里奚说:“你怎么在这里?去找官之奇大夫啊!”
虞女哭喊说:“不行,我要等你,你是好人!”说着,那虞女递上一个烧好的饭团,车在行进,虞女继续在后面哭喊着追赶。
押解俘虏的车辆从眼前一闪而过,留下一缕烟尘。道边,一辆轺车上坐着弦高,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做梦,自言自语说:“真的是子明!”
驭者说:“先生,是谁?”
弦高说:“就是我的那个同窗,周王室之乱大难不死!看来想饲牛都不成啦!唉,走吧。”驭者说:“驾——”囚车所经过的地方,虞侯的国土一片荒芜,身后狼烟四起,大批百姓纷纷逃往他乡……
目睹虞国惨景,百里奚仰面长叹,老泪纵横。“自古兴亡多少事,可真正让我百里奚亲身体验到的一幕:这虞国国破家亡的惨剧太惨痛啦!”眼前的虞侯垂头不语。看了眼虞侯,百里奚觉得很疲乏,痛苦地闭上双眼。
快到晋国了,晋国兵士押送俘虏的队伍仍在行进。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只见荀息驰马从远处赶上押送百里奚的囚车。
荀息说:“子明大夫近日安好啊!”
百里奚在囚车上反唇相讥道说:“承蒙大夫眷顾,在下还过得去!”
荀息说:“大夫高义,又有那么多学问。俗话说,良鸟择树而栖!寡君礼贤下士,是当今列国罕有的仁义之君。大夫若来到晋国,必还会有一番作为!”
百里奚说:“子明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此处只有你晋国的俘虏,哪里有什么大夫!子明虽无德无能,可也铭记亡国之耻,还不至于去侍奉仇国吧。等虞侯享受天年之时,子明一定到晋献公的宫殿去的。”
荀息骑在马上,原地抖了一圈,欲言又止,掉转马头,挥鞭斥马,悻悻而去。
经过一天的急速行进,囚车进入晋国,最终停在囚室门前。车马过后扬起的尘土简直快把人的眉眼给遮住了。兵士们驱赶百里奚和虞侯下车。这里是一个临时的囚室,原来是一个狭窄阴暗的马厩,安排两个人就有点寒碜和拥挤了。
虞公说:“悔不听宫之奇之谏也!当初卿为何不言?”
百里奚说:“国君从不听宫之奇的劝谏,哪里还会听臣之言。当初留下来,正是为了能跟随国君到今日。”虞公不觉面露羞愧之色,垂头叹气。百里奚从怀中掏出一个饭团,递给虞侯。虞侯抬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百里奚说说:“国君饿了吧,仅此一个饭团,权且果腹!”
虞侯泪水涟涟,一边吃,一边羞愧地看着百里奚。
虞侯说:“危难见忠贞呐,卿忠心可鉴!悔不该上了荀息的当!”虞侯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饭团的花子挂满了嘴边的胡须,有点儿滑稽。百里奚直愣愣地望着窗外一轮圆月,脑际一片空白。
虞侯说:“爱卿,晋人是否会杀了我们君臣?还是要将我们君臣二人充军?”
百里奚说:“国君大可放心,晋国定然不会杀国君的,还会给国君一个好的去处。”
虞侯说:“你说的可是真情?”
“砰。”门打开了,荀息傲然立在门口。
荀息说:“虞侯、百里奚二人听旨,寡君仁慈,特晓谕汝二人:晋国乃礼仪之邦,信守诺言,特奉还解赠财物宝马,以践前约。虞侯另有封地,不日即可赴封地安度太平生活。俘臣子明按着战俘惯例,即日充为奴隶,修筑城池,等候遣用。”
虞侯说:“这!?谢晋侯不杀之恩,哎……”荀息说:“请虞侯出来领回宝马财物。就在外边。”虞侯拭着泪,眷恋地盯着百里奚看了许久,百里奚也默默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虞侯颤巍巍地随晋国大夫荀息和两个兵士走了。
是夜,风在呼啸,破烂不堪的斗大的窗子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透过窗户,强劲的寒风扑面而来。囚室里,百里奚长长的孤影。月光下,惨白而刚毅的脸,双眉紧蹙,两眼仰望窗外的寒月,静候着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