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果然应了晋文公的预见,郑国挨不住长期围困,最终开城投降,并同意由世子子兰到晋国为人质。转眼又到了公元前628年,郑伯宣布退位,子兰归国执政。郑国所发生的一切,说明晋国的影响力十分巨大。与其说是子兰的继位,不如说是晋国逼迫郑伯退位,郑国一边倒地亲近了晋国。
秦国雍城街市,逐渐繁华起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闪现一个身着秦国将校服饰的身影,那人正是驻守郑国的将军杨孙。尽管他行色匆匆,目不斜视,还是被郑甘看到了说:“嗯,是杨孙兄弟?”
杨孙说:“啊,是是!”
郑甘说:“你怎么回来了?”
杨孙说:“嗨,别提了。”
郑甘阴沉着脸低声说道说:“擅自归国的?”
杨孙说:“小弟另有隐情,要归来向国君禀报啊!”
郑甘说:“什么隐情?”
杨孙说:“郑国对守城将士十分苛刻。经常不给我们给养,弟兄们早就想回来。杞子、逢孙他们也都回来了。”
郑甘说:“擅自回来犯下重罪,那可是要杀头的。这些你想到没有。”
杨孙说:“哦!”
郑甘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家再说。”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来到郑甘府邸。一进门,一个长相俏丽的小妾端茶进来,俯身上了两杯茶。那正是杨孙的表姐。
小妾边端茶水边说说:“表弟,你回来了,不走了吧?”
杨孙欠身,有些结巴地说道说:“哦,表姐。不、不,还走的。”
郑甘说:“你下去吧,不喊你就不用来了。”
小妾说:“是。”说着,躬身而退。
郑甘说:“究竟足怎么回事?”
杨孙拭泪说:“唉,弟兄们在汜水驻扎。开始还行,郑国顾及盟约,还给些给养。可到后来,郑国的世子子兰回来了,做丫国君,一味地亲近晋国,对守城的将士十分苛刻。还对我们进行百般刁难。”
郑甘说:“慢慢说。”
杨孙喝口水,咕嘟一下咽下说:“再后来,干脆就不给冬季的服装,弟兄们都穿着单衣在雪地里守卫那个北门。”
郑甘说:“郑国这个龟孙儿,真可恶!”
杨孙说:“大人,北门仍在我们手中掌握。此时如果大军能来个偷袭,就可打他个措手不及,郑国就是我们的啦!”
郑甘轻蔑地一笑说:“说得轻巧,你对军事知道多少!隔那么远,大军远征郑国,有覆灭的危险。”
杨孙说:“众弟兄可都快急疯啦!”
郑甘阴沉着脸盘算说:“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需要百里奚大夫亲征,哼!”
杨孙说:“大人以为此计可行?”
郑甘说:“如果成功,那就是为国家立大功!明日我们一同面君。你就说专门为此而回秦国,别的不要多说。听到没有?”
杨孙说:“嗯!”
郑甘自言自语说:“哼,只要百里奚领兵前去,管保他有去无回。”
杨孙说:“有去无回?!”
郑甘说:“哦,这个你不懂,你只要照我说的办就行啦!”
在秦国边境城邑鄢堡,百里奚仍然带着两个仆人头戴斗笠在田野间和乡村问四处察访。这里地里庄稼稀疏,颇为凄凉,但仍有不少农民在地里忙碌。尽管他没有带随从,没有坐马车,还是被路边的行人发现了。道边,一个农人放下手中的锄头拭汗,不经意间瞥见路边行人,眼睛为之一亮,惊呼说:“哎,快看,左庶长来啦!”身边一个老农也仔细张望,确定了他的判断说:“嗯,是他。他从不带护卫,也不乘车。”
老农手拄锄头,与百里奚攀谈。
老农说:“收成不好,十户有八户秋里缺粮。”
百里奚说:“灾情不轻啊!可是据在下看来,此地的百姓虽有歉收,可百姓却不见外出逃荒的。”
老农说:“喔,那老天有眼,此地出了一个大贤人。众人不愿意去。”
百里奚说:“噢,什么大贤人?”
老农说:“此人体恤民情,办理政事有条有理。灾荒之年,多亏他能多方筹集钱粮,所以一般的人家都还能过得去。筹集到的粮食都给了百姓,他自己带着家人到野地挖野菜。”
百里奚说:“喔,此人是何官职?”
老农说:“此人就是我们这里的里君车奄息。”(西周的一里之长——里君属于内服职官,在里与中央机构之间并没有其他的地域性组织存在。)
车氏住宅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农舍。院内,四周的墙上挂着几件农具,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菜。一个瘦削而英俊的年轻后生身着短裾,正在席子上摆放晾晒刚挖的新鲜野菜。吱扭一声,百里奚推门而人,车氏拱手为礼,忙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子。
老农说:“京都的官员来啦,想见你。”
车奄息一揖说:“哦,不知道京城来了官员,有失远迎!”
百里奚回礼说:“不客气。我想听听今年的灾情?”
车奄息说:“灾情确实不轻!”
百里奚说:“沿途我也看到了一些。你为里君,何以解决百姓生计?”
车奄息说:“百姓乃衣食父母。大荒之年,我们当自救。”
百里奚低头拿起一根野菜看看说:“这些野菜,有一些连我也叫不出名字。”
车奄息说:“山中野菜已被饥民吃光啦,在下在找新的可充饥的野菜!”
百里奚拿野菜的手停住,深沉地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
别了鄢堡,百里奚匆匆往回赶。快到雍城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透过朦胧的雨水,城门清晰可见,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变成了瓢泼大雨。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百里奚露出孩童般的微笑,伸手去接雨水,激动万分地仰望天空,任凭水在他脸上肆虐流淌。
百里奚感慨道说:“哎,老天呐,下吧,下出个好收成。”
孙献说:“唉,这次下去没有得到什么,却得到个雨淋头!”百里奚把斗笠戴到孙献头上。
孙献说:“相爷,你快戴上吧。”
百里奚说:“你戴吧,年轻人身子骨金贵。”
孙献说:“不,相爷你戴。”
百里奚说:“看你啰嗦个啥!”忽然,阴暗的天际一个闪电,大雨狂泼而下。
百里奚凝视天际说:“老天有眼啊!让秦国有了一个好兆头!天下的粮食,雨当家。”
孙献说:“相爷今日落个雨淋头,心情还如此高兴。”
百里奚说:“不虚此行!”
孙献说:“是啊,相爷私访民间感动了上苍,降甘霖于大秦!”
百里奚说:“此次子明看到了秦国的大贤。真乃秦国之甘霖呐!”
芷阳宫正殿内,百里奚及秦国重要大臣都到齐了,郑甘也例外地参加了这次重要朝议,站立一边。
秦穆公说:“杨孙他们回来,带回来一个重要情报。目前郑国仍疏于防范,北门仍然在我们的驻军手里。此时,正可乘机攻克郑国国都,必然能攻取郑国。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寡人已经让杨孙他们回郑国,做好内应的准备。各位爱卿说说,何时出兵。”
百里奚说:“长途奔袭,古人所不取。正所谓千里而趋利者,必撅上将军。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晋国。”
郑甘说:“晋国目前正在国丧期间,按照周礼是不能兴战事的,绝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何必顾及晋国!?”
蹇叔说:“动用如此大的军力,想偷袭千里之外的国家,这就叫劳师远征。行于天地之外,能瞒得过谁?一旦泄露消息,那可是有覆灭之险啊!”
郑甘说:“主公乃当今圣明之主,早应问鼎中原,成就霸业啦!主公养活这班臣子,就是要披荆斩棘,为秦国打天下的呀!不能因为担心泄露消息,而失去此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蹇叔说:“那你郑甘带兵打过几次仗,带兵出征过几次?也敢来和老夫争论!”
郑甘说:“甘不敢说征战几回,但甘世代都是位居秦国大夫!”
蹇叔说:“你这是在说老夫是乡野村夫。是不是!”
秦穆公说:“卿不要扯远啦!争论归争论嘛!”
百里奚说:“老臣还是那句话,藏器守拙,默默地把国家治理好。任凭他晋国东征西伐叱咤风云,我们秦国还依然故我,必定成就大器。”
秦穆公说:“藏器守拙!寡人当政已快三十年啦,眼看青丝变成了华发,哪还会再有三十年!”
郑甘道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蹇叔说:“主公啊,下臣再劝这一回。征伐郑国,那可是惹怒晋国,此乃招致祸端的不祥之兆啊!”
秦穆公说:“照这么下去,秦国霸业何时能成就?”
百里奚说:“霸业也有天数的,不可强为之!须知道欲速则不达!”
秦穆公恼怒说:“你在说什么?”
百里奚说:“恕老臣直言!”
百里奚府邸四周静悄悄的,正堂内的灯还亮着,马厩里,马槽边拴着的两匹马喷出几个响鼻,注视着恬静的院落。忽然,大门外一阵聒噪声打破了宁静,一辆轩车在三个官人的紧随下来到门前。秦穆公走下车,官人叩开了大门。
正在案儿边的百里奚还浑然不知秦穆公的到来。灯光下,虞女正将新到的竹简、帛书一一摆放案头,百里奚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研读一张硕大的“羊皮”。
秦穆公推门而入,轻声说了句说:“如此晚了,卿还在忙碌。”
百里奚惊讶地起身施礼,赶忙应道说:“哎哟,不知道国君驾到,请恕罪。”
秦穆公说:“不妨!”说着,秦穆公疾步来到近前,仔细端详案几上百里奚伏案研读的东西,那是一张地图,确切地说那是画在羊皮上的中原列国图,清晰地画出黄河边郑国的位置。
秦穆公说:“是列国的图!”
百里奚说:“是,老臣在翻看早年绘制的地图。从这里看,秦国距离郑国多远啊。走起来也需要好几日的路程啊!”
穆公说:“是啊,寡人也为此而睡不着。”
百里奚说:“子明今日所言,句句都系肺腑之言。当众顶撞了国君,国君却不计较臣之罪过,还亲自到寒舍,足以让令子明感激涕零!子明原本是一介奴隶,幸而得到国君的赏识,授予上卿,官拜左庶长。国君之恩,天高地厚。虽前途之艰险莫测,而万死不辞!”
秦穆公眼含热泪,呼着百里奚的名字说:“子明!郑国给了我们一个进军中原的千载难逢时机!我们不能坐失良机啊!上次周王落难,寡人半途而废,如今后悔莫及。此次,出奇兵夺取郑国,即使冒一次险,也足值得的。”
百里奚说:“国君有此准备,臣还有什么说的!”
秦穆公说:“哎呀,还是左庶长能替寡人着想。危难之际方显忠勇。东征之期,寡人要亲自到城外,为左庶长壮行!”
薄暮下,雍城青色的城门下,一个身上搭着钱褡的商贾人乘坐轺车匆匆走过,径直从城内驶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个神秘的人,正是弦高。
一进雍城,弦高便直奔郑甘府邸。郑甘正在品茶,听到仆人奏报说,有个叫弦高的来见。郑甘不假思索地说说:“好,快请。”
弦高披着钱褡进来,俯身一揖说道说:“大人一向可好?”
郑甘说:“哦,一路辛苦啦!快坐。”
弦高说:“大人来秦国不是为生意上的事吧?”
弦高说:“高想来秦国发展。这里有薄礼一份,奉上。”
郑甘说:“呵呵,拿几个珍奇古玩,就想收买我呀!……”
弦高说:“郑国国君仰慕大人的才干,只是略表心意。”
郑甘笑说:“我们是朋友,以往鄙人看重先生的义气和才干,才对先生高看一眼。”
弦高说:“不瞒大人,高自郑而来,有急事相求!听说秦国对郑国很不满意,国君担心……”
郑甘说:“你只管你的生意,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处?”
弦高说:“郑国夹在晋国和秦国之间,势必成为一方利器下的猎物啊!”
郑甘说:“聪明!真是绝顶的聪明!你自己远离郑国就行啦!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弦高说:“大人祖上也是郑人,不可坐视不管!”
郑甘说:“国君有意于取郑国……这可是军国大事,不可泄露!要把你的家人和所置家产都搬出郑国,免遭涂炭。”
弦高惊道:“大人!这?”弦高起身,揽衣对着郑甘跪下。
郑甘说:“起来,都是朋友,何必如此客气。”
弦高说:“郑国国君乃当今仁义之君,对高知遇之恩甚重。在此危难之际,请大人帮郑国解除危难。”
郑甘说:“算啦,你也该回去了。这里不能留你。”
傍晚时分,秦国雍城的城门关闭之前,弦高驾一轺车,表情凝重,飞速出了城。
秦国大军出发的日子到了,雍城的宫殿内一片肃穆。百里奚和白乙丙、西乞术身着铠甲站立官内,等候秦穆公发出兵的谕旨。秦穆公表情凝重,捧起虎符递交与百里奚。百里奚郑重地接过虎符,退后两步,对秦穆公稽首。
清晨,雍城城门外,兵车精骑和严整的步卒如兵马俑一般,静静地站立那里等待出发的命令。周围挤满了送行的人,有人在暗中抽泣。但城门下有人仍然源源不断地往外拥出。秦穆公与百里奚并肩走向秦国军队。风呼呼地吹着,鼓起了秦穆公的衣带。身后百里奚的白须在风中抖动。
秦穆公环顾秦国的子弟兵,不禁有了几分难以言状的苍凉,神情庄重地说道说:“将士们,秦国的父老在等着你们凯旋,此役足我们秦国迈出关口,进军中原的第一步……”
正说话间,忽然城门外响起一片聒噪,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人的哭声。“西乞术啊,我儿啊!……”举目望去,只听见一老人手持拐杖,蹒跚奔来,一路悲切地哭道说:“西乞术我儿呀!我见秦师出城,就看不到秦师回归了呀!”
那人一边哭,一边奔向即将进发的秦国军队。
秦穆公说:“是谁在哭号!”
兵士禀报说:“是蹇叔老大夫。”
只见蹇叔手拄拐棍,蹒跚而来。
秦穆公拧紧两眉,咬紧牙关说:“不许喧哗!扰乱军心,给寡人捆了!”两个秦国兵士放下长戟,如猛虎一样扑上去,架住蹇叔。
百里奚说:“国君息怒!此时大军未动,不可因此而动摇三军将士的士气。”
蹇叔说:“子明啊,你原本是明白的,今日反倒好糊涂啦!你可以不惜命,难道这好端端的将士,也要跟着你往虎口里送吗?”
百里奚说:“事已至此,兄不可再劝。”
秦穆公说:“大军未行,你就如此扰乱军心。你若是活到中寿,那你坟墓上的树也长得伸手可搂抱啦!”百里奚挥手示意,两个兵士松开蹇叔各自归队。
蹇叔说:“老朽是在说自己的儿子呀!儿啊,记住你父亲今日所说的话。”
百里奚说:“兄不要再说了!”
蹇叔好像没听见,抓住西乞术说:“晋人必定在殽山设伏兵袭击我们。记住殽山有两座山陵:南边,有夏后皋之墓;北边,则是文王避风雨的处所。我收你的尸体就在这两个山陵之间啊!”
秦穆公和百里奚跃身上了战车,“驾”一声,战车直驶,走向军队的最前列。身后,依然能听到蹇叔哭泣叫喊的声音。
在一片铠甲和辚辚车骑声中,秦国军队出发了。车马扬起的灰尘弥漫道路两旁,几乎难见路人。蹇叔拄着拐杖,蹒跚着追上军队,用手势唤出西乞术。蹇叔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个包裹,塞给了西乞术。
蹇叔说:“孩子带好这个!在关紧时候,自有用处。”
西乞术说:“父亲,你就放心吧!”
军队仍在行进,蹇叔手拄拐棍,跟在后边走着,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大军。
公元前628年,百里奚为主帅,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帅,冒着严寒,带兵车三百乘,士卒五千,离开秦国,取道晋国突袭郑国。
此刻正是晋国国丧期间,绛城万民悲泣,天地同哀。
大殿前,晋国众大夫和列国大夫对重耳灵柩稽首,站起来,依次走出灵堂,感慨万端地注视那巨大的灵柩。灵柩前,站满了身着缟素的宫女和大臣,整个宫殿沉浸在哀恸之中。
黄叶纷飞,哀乐声声,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走出了绛城的城门。晋襄公身披缟素走在队伍前边,其后是怀赢和晋文公的妃嫔们泪水涟涟地走着。同样是身着缟素的群臣守护着一辆马车,上载着晋文公的灵柩,缓缓行进。一排排满载陪葬器物的马车如蜿蜒的长蛇,缓缓而行。晋文公走完了他艰难而又传奇的人生历程,晏驾归西了。重耳的儿子子欢继位,称为晋襄公。
在秦晋交界,一支阵容强大的军队正朝晋国境内开来。撼动大地的马蹄声,黄土飞扬,一组组战车的轮子在飞快地驶过,然后是如砣大小的马蹄子敲击大地。
轰然的铠甲和战车的巨响中,一组画面进入眼帘:斗大的“秦”字大旗,晃动中的长戟,宛如飓风掠过丛林,声势骇人。这正是路过晋国,前去进攻郑国的秦国军队。
此时,晋国宫殿的大殿上,仍然是一片缟素,晋襄公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初次上堂,局促地望着堂下老臣,略显不自在。
晋襄公说:“君父在时,最体恤百姓。现在他不在了,也一定不能在国丧期问骚扰百姓。”胥臣匆忙出列,来到晋襄公面前,郑重地对晋襄公一揖。
晋襄公说:“胥臣大人这是?”
胥臣说:“据郑国的大夫弦高所派的人来报,秦国军队已经出发,正在征讨郑国的路上,不日将进入我晋国。”
晋襄公说:“啊,赵衰对此事如何看?快唤赵衰上殿。”
“赵衰、先轸到!”随着门官一声高喊,赵衰和先轸匆匆上殿,表情严峻地对晋襄公一揖。
晋襄公说:“二卿来得正好!”
赵衰说:“秦国乘我晋国国丧、新君刚刚继位,征讨我们的盟国。秦国征伐郑国必然经过晋国,这是击败秦国的绝好时机。”
先轸说:“秦国送上门来啦!”
晋襄公说:“此时国丧,按照我们晋国的礼仪,这期间是不能轻易出征的。”
赵衰说:“秦国在我晋国国丧期间,征讨我们的盟国郑国,实属不义之举。”
先轸说:“下臣以为应当拦击秦国军队。如果真的能击败秦国,我们晋国就更安全了。”
晋襄公说:“可我们晋国两代国君与秦国结下秦晋之好。不能毁于寡人之手呀!再说,秦国兵士勇不可挡啊!”
先轸说:“秦国军队擅长骑射。百里奚到秦国后,步卒和兵车都比以往更强大。可是一只巨牛进到一一个小小的笼头里,那会是什么样子?”
晋襄公说:“寡人听不明白,你再说一遍。”
先轸说:“秦军要进攻郑国,必定要经过一个关隘,就是崤山。此地是一个极其狭窄的通道,两边足陡峭的山峰,中间是一个仅过一一辆战车的通道,地势极为险峻。”(函谷关: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东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号称天险。)
浩浩荡荡的秦国大军走出了秦地,过了茅津,挡在面前的正是崤山。崤山,东西绵延一百八十公里。崤山陡峭高达近两千米,山势险峻,到处是悬崖绝壁。主峰下有一条小道,群峰开裂一线天,世称“崤山峡谷”。这“崤山峡谷”只有一条仅可容纳一辆战车的小道,旁边则是万丈深渊,盘旋曲折,下不见谷底,上不见天日。白日也漆黑一片。仰望山峰,可见两旁悬崖峭壁。阴风习习,冷风扑面,人们屏息而行,唯闻战车的车轮声和马鼻息声。
白乙丙说:“父亲,今日天色阴暗,真正现出了一线天。函谷关最险要的地段!蹇叔大人所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百里奚说:“嗯,此处是函谷关的咽喉所在,要记住这个地方。三军加快速度!”
白乙丙说:“传令,加快速度!”身后,加快速度的传令声此起彼伏。进入郑国境内延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秦国军队队列中,兵士疲惫地拖着兵器,许多老兵士相互搀扶。夹杂着马蹄声,响起一个传令的声音:就地宿营!只见一匹传令的轻骑从行进的秦军队列边飞驰而过。
夜色在不经意间降下,嘈杂的喊声还在营地外偶尔能听到。用木料搭起的辕门,门的旁边有两个兵士手执长戟在站岗警戒。远处一队巡夜的兵士全副武装在秦军营外来回走动,严密警戒。
次日清晨,秦国大营外,只有两个手执长戟的兵士在外边警戒。透过薄雾,一个兵上看到远处过来的一个年长的人。兵上呵斥道说:“站住,干什么的?”
那人说:“小的是商人。”那人身背钱褡,正是弦高。弦高故作优战游哉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后边还拉了十头牛。每头牛的牛背上都驮了一摞牛皮。
兵士说:“商人来军营干什么?!”
弦高说:“小的有要事,要见你们的主帅!”
兵士说:“什么?!”
弦高的车夫说:“这位是郑国大商人弦高,乃秦国主帅的同窗。”
兵士说:“喔。”
此刻,秦国主帅营帐依旧灯火通明,百里奚正与西乞术等将领围绕案几上放着的一个羊皮地图,指点地图,通宵研究作战方案。
门外忽然进来一兵士说:“报主帅。来了一个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郑国派来的使臣,请求见主帅。”听到意外消息,百里奚和西乞术交换一下眼色。
百里奚说:“哦,将那人带过来!”
挑开军帐,进来的人正是弦高。百里奚死盯着弦高,看了眼门外那一群牛,似乎明白了弦高的来意。
百里奚冷冷地说:“此处是军营重地,来找本帅有何事?”
弦高说:“某乃弦高,是郑国殿前大夫。”
百里奚说:“贩牛的弦高,何时成了郑国的大夫?”
弦高说:“是的,高曾经贩牛。可今日高身负公务,是来犒劳贵军的!”
百里奚说:“哈哈,为何要劳弦高大人的大驾?”
弦高说:“鄙邑寡君听说贵国的军队千里迢迢深人不毛之地,特命微臣来迎候,并送上一份微薄的礼物,慰劳贵军将士,表示我们一点儿心意。”
百里奚说:“弦高啊弦高,你看清楚了,你眼前是何人?”
弦高说:“同窗百里子明啊!”
百里奚说:“既然知道,那你还来此哄骗本帅,说什么自己是郑国大夫?!弦高,你不思专心商贾,来此意欲何为!”
弦高说:“弦高不敢,弦高说了,今日是公务在身,确实是受郑国国君之命前来犒劳三军的!”
百里奚说:“来阻我三军?!”
弦高说:“确实瞒不过你子明!可你也该看在香霁的脸面上,给郑国一个机会吧!”
百里奚说:“你如何连香霁也拿出来,此事绝非脸面情谊之事。”
弦高说:“若大军一进郑国都城,生灵涂炭,玉石俱焚,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还有妻儿可要毁于一旦啊!”
百里奚说:“子明会对郑国黎民好生安置的!今日军务在身,本帅不和你计较。请自便吧!”
弦高说:“那弦高所带这些牛?”
百里奚说:“你的牛,请带走。我军有充足的粮饷!”
弦高说:“弦高要留下牛,才可回去交差!”
百里奚说:“送客!”
当午夜到来,军营内将士们燃起篝火在烤牛肉。白乙丙等三位将军手按宝剑,脸色严峻,匆匆走进主帅营帐。
见将领们都到齐了,百里奚说道说:“最令本帅担心的事情出现了,郑国已经获悉我大军到来的消息。”众将一听也觉得事态严重,议论纷纷。
西乞术说:“三军安危是大事,请主帅早拿主意。”
白乙丙说:“现我军处于滑国,离郑国不远,可也有百里之遥,若进攻有备的郑国,一旦不能一举克之,那我军就有陷于死地的危险。深入敌国,乃兵家大忌,何况郑国也是个大国啊!我秦国不是还有三千精兵在郑国北门吗?此时还不来接应!”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禀报说:“我秦国驻郑国守将杨孙求见主帅!”
那杨孙进入帐内,拱手为礼。
杨孙说:“主帅,郑国得到我军进攻的消息,已经将我三千将士遣散。”
百里奚说:“竟然是这样!”
杨孙说:“他们先围住我们,然后把将士的武器都给收缴了。弟兄们逃的逃散的散,还有好多不缴械的,被他们残杀。”
百里奚说:“哦,那你为何还要来这里,而不随他们一同逃往他国?”
杨孙说:“杨孙的国家只有一个。”
百里奚说:“好,就凭你这句话,让就你在军中依旧做过去的职位。”
杨孙说:“谢左庶长!”
白乙丙说:“眼下我们大军还要路过滑国,左庶长以为,是否可顺道灭滑国?我们大军出师,也算是有所斩获。”
百里奚拧紧眉头,深沉地颔首说:“嗯。”
秦国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果然顺利灭掉了小国滑国。满地都是缴获的战利品。秦国军队缴获的兵车上满载着缴获的武器,军容依旧严整,踏上了归秦国的道路。
归途时候,再次路过崤山。依然是云雾缭绕,巍峨连绵,但却感觉不同,一行飞鸟在天际惊起,更增添了崤山的神秘莫测。狭窄的峡谷,阴风习习,几声乌鸦的呜叫,使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众人屏息,只能听到隆隆战车声。前边的白乙丙看着一线大上边的天空,飞鸟在空中远飞,似乎有不祥之兆!百里奚坐着战车走到崤山的峡谷中间,往上仰望狭隘的一线天,不禁拧紧了眉头,倒吸凉气。战车上,百里奚冷峻的目光注视前方。
百里奚内心想说:“这里真是天险,如果晋国人在此埋下伏兵,我们就一切休矣。”
寂静中,听到身后的白乙丙说了声说:“好难走啊!”
西乞术说:“是啊,来的时候不觉得难走,回去时候,如何觉得路如此之长。”
似乎是晴天霹雳,崤山峡谷上空忽然响起一片号角声说:“嘟、嘟、嘟”。四周的山都像是在动,一一切都像换了个样子。
咚咚咚,一阵战鼓击碎了峡谷的幽静。两壁的草丛里举起成林的长戟,然后露出一个个戴着头盔虎视眈眈的晋国兵士。山谷内,秦国的马受此惊吓,发出一阵揪心的嘶鸣。
先轸说:“呵呵,秦国主帅百里奚听着,赶快下马受降!”
百里奚说:“先轸,你用此手段,算得上一个君子所为吗?你恩将仇报,晋侯的在天之灵能同意你这么做吗!?”
先轸说:“何谓君子?!战场只有胜负,国家只有兴亡。先轸素来仰慕大夫,可为了晋国的国家安危,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投降,就免你一死!”
百里奚说:“哼,秦国是决不会饶你的。”
先轸说:“秦国的三个能做事的今日都收到我先轸的囊中了。我还有何惧哉!”
百里奚说:“啊,你!”
先轸说:“放!”
杀!山谷内喊杀声惊天动地。山崖上滚石如暴雨而下,秦国兵士只有挨砸的份了。躲闪不及的,都倒下了,那真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山崖下,一片惨叫声。
山谷外的晋国兵士开始往峡谷里冲杀。峡谷内,在白乙丙等人掩护下,百里奚边战边冲,挥舞宝剑与近身的晋国兵士厮杀。眼看秦国兵士冲出去,就倒在乱箭下。目睹此景,杨孙疯狂般举剑冲出,身中数箭,猝然倒在累累死尸上。
秦国兵士依然顽强厮杀,成排的秦国兵士迎着峡谷外射来的乱箭往前冲,一排倒下,接着又上来一排。尸体堆积成了小山似的,血流如河。先轸吃惊地看着山下惨烈场面,为秦国人的强悍不屈所震撼。山谷上边的晋国兵士倚仗地势高,俯视峡谷的秦兵,每人都抱起一捆草准备往下丢,旁边有人手举火把。先轸说:“烧!”崤山上边,晋国兵士将成捆的圆木往山下扔,山下的路显然被圆木堆积堵塞。
点燃的草捆冒着浓烟,飞速坠下,使原本昏暗的山谷一片漆黑,浓烟似鬼魅四处乱窜。秦国兵十被呛得熏得捂着鼻子惨叫。百里奚说:“往后冲,朝来路快冲!”
西乞术说:“不行,来路被晋国人滚下来的圆木堵塞住了!”
百里奚说:“哎哟,天将亡我呀!”
喊杀声惊天动地,巨石伴随着燃烧的草捆不断往山谷滚落。烟雾中,百里奚用剑拨开一块滚来的巨石,剑为之成为两截。当啷一声,百里奚丢下剑,正要拿起长戟,不料有晋国一兵士喊道:秦帅百里奚在此!一霎间,无数的钩镰枪伸向了百里奚。
黄昏时分,战车倾覆,尸横遍野。
火把点燃了幽深的山谷,战车上捆绑着百里奚、白乙丙和西乞术,开始离开这尸横遍野,如地狱一样的崤山。马上的先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崤山惨景,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看着捆绑百里奚的战车走来,先轸慢慢抬起手臂,郑重地对百里奚一揖。百里奚横眉冷对,面露不屑,从旁边一闪而过。
森森晋宫内,一个人正在为崤山战事而揪心。在后宫,宫女匆匆来到已经成为太后的怀赢夫人身边附耳说道说:“启禀夫人,秦国军队在崤山全军覆灭,三位主帅都被俘啦!”怀赢一愣,紧蹙眉头问道:“你说什么?秦国的主帅是谁?”宫女说说:“听说是百里奚和西乞术、白乙丙。”怀赢惊讶地啊了一声,猛然站立,默默走到门口,呆呆地倚门站立。目睹此景,宫女十分茫然。
在晋国宫门外,十几个手持长戟的晋国兵士站成一排,正在看守三个特殊俘虏。不远处,三个树桩上,分别捆绑着百里奚、白乙丙和西乞术。他们的面前,堆放了许多窝头和瓜果。远处,五个提着篮子的晋国妇女和一位老人朝他们走来。老人举起手中的窝头,对着百里奚说:“你吃吧,晋国人不会忘记你。你还用粮食救了俺全家人的命!”百里奚惨然一笑,仰天长叹然后沉默。五个妇女丢下窝头,各自离开了。
外边众臣在议论晋国取得的意想不到的胜利,可在晋国宫殿内,年轻的晋襄公玩心未泯,却仍在与几个年轻的宫人玩投箸的游戏。随着脚步声,怀赢款款而来,晋襄公抬头,拘谨地站起来,唯恐遭到指责。
晋襄公说:“君夫人安好?”晋襄公由于对怀赢的尊重,仍还称之为君夫人。
怀赢没有任何指责说:“哦,这是玩什么啊?”
晋襄公说:“哦,投箸。君夫人请坐。”
怀赢说:“无妨,听说秦国的三帅均为我晋国军队所俘?”
晋襄公说:“是,君夫人。百里奚也为我晋国俘获。”
怀赢说:“是吗?先君在世的时候时常与我论及人才,我早就对先君说过,先轸是个很有才的人。这一仗果然打得好!”
晋襄公说:“是。此役生擒秦国的三位主帅。”
怀赢说:“那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三个人呢?”
晋襄公说:“尚未有主张,请君夫人明示。”
怀赢说:“喔。”
晋襄公说:“君夫人素未通达事理,晋国人谁人不知!此事如何决断,望明示。”
怀赢说:“百里奚在晋国素有人望。妾若让国君斩了百里奚,那秦国人与天下人都会怨恨国君的。”
晋襄公说:“是啊,寡人也很为此为难。那百里奚是治国的奇才。放了他,无异于放虎归山;杀之,又要担恶名。”
怀赢说:“当初妾在秦国的时候,百里奚即时常惹妾的父亲不快,父亲多次寻机会要杀死百里奚。按照秦国的法律,战败,就犯下了死罪。如果国君放百里奚归秦,那妾的父亲一定借此机会杀了百里奚等人。那样的话,国君不用担杀贤人的恶名,又可除掉一个大患!”
晋襄公说:“嗯,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谢君夫人指点!传寡人的谕旨,即刻放了百里奚等人。”一个官人上前躬身答道说:“臣遵旨。”
晋国宫门外,烈日当头,看守三位特殊战俘的晋国兵士快顶不住了,汗水挂满了脸颊。官人手持谕旨,命一个兵士打开绳索,将三人从树桩上放下来。
宫人说:“我们国君说了,你们仨可以回秦国啦!”百里奚搓了下发麻的手臂,低头思索着什么,猛然抬头却见不远处站立的怀赢。只见怀赢满脸忧容,两眼死死地盯着百里奚。百里奚不由一愣,扭头对白乙丙和西乞术说说:“此地不能久留,快走!”
百里奚他们被放的消息不胫而走,老臣先轸心情沉重地来到晋国宫殿。
先轸一揖说:“老臣先轸拜见国君!”
晋襄公说:“哦,是先轸老大夫,免礼,快免礼!”说着,晋襄公赶紧起身相迎。
晋襄公又问道说:“卿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先轸劈头便说说:“下臣听说百里奚被国君放了,可是真的?”
晋襄公说:“是寡人同意放的。母夫人禀请寡人,要放三人,对寡人说秦伯必杀此三人,所以……再说,寡人素怀仁义之心,也不忍杀之。”
先轸气得直摇头,继而又大声道说:“你居然相信一个妇人的话?!晋国就要葬送到这个女人手里。”
晋襄公愕然而起说:“卿的意思是?”
先轸说:“放虎归山,明日悔之晚矣!他们是秦国立国的柱石,秦伯能杀他们吗?”先轸勃然,把唾沫飞溅到了晋襄公的脸上。
晋襄公颓然跌地说:“哦!那可如何是好!”
先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先轸出门,晋襄公抹了把脸上的唾沫,一脸尴尬地站起身。
晋国城外,一标精骑整装待发。众人静听怒气冲天的先轸训话。
先轸说:“诸位听着,谁追上了百里奚,就是为晋国立下了首功,那就有享不尽的富贵。”
壮士阳处父出列,他有一双精明的小眼,青铜色的脸颊说:“在下愿担保,取百里奚项上人头来见。”
先轸说:“好!”
阳处父说:“将士们随我来!”众人起身上马,扬鞭启程。先轸以手遮阳光,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去的将士。
驾!——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大夫阳处父扬鞭催马,在马上手执长戟,一路狂奔,烟尘荡起,身后一行人紧随。
苍茫大地上,光秃秃的岗坡上三个人在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