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后的绯闻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王樵夫 本章:第一章 皇后的绯闻

    大康元年九月,太和宫门外。

    一个神情冷峻的青年从太和宫中急急地走了出来。只见他几步跨到车辇旁,侍从急忙掀开车帘,这个年青人身手敏捷地跨上去,脸色并没有缓和下来,反而更增添了莫名的怒色。

    车马辚辚,匆匆地消失在威严肃杀的宫门之外。

    一抹惨淡的夕阳,有气无力地照在了宫殿上的一角飞檐。遥远的天际,云翳骤然聚集在一起,层层叠叠,颜色愈来愈黑,仿佛隐藏着震荡寰宇的惊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不知是不是阴天的缘故,天空倏然暗了下来。夜晚真的来临了。

    马队在高大宏伟的太子宫前停了下来,青年跳下车辇,大步流星地跨入府门。府里往来穿梭的宫女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地退后施礼,口称“太子殿下”。

    在大红宫灯的照耀下,只见青年上身穿一袭长可蔽膝的皂领绛纱袍,下着白裙襦,头戴通天冠,腰悬一口佩绶金饰宝剑。

    青年径直奔寝宫而来。早有侍女为他打开玫瑰织绵纱帘。他闯进去,气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这时从床榻边转过一个雍容华贵、容貌秀丽的少妇,她施施然走到了青年的身边,想为他脱去披在身上的皂领绛纱袍,却不想青年将通天冠摘了下来,猛地掼在了地上,嘴里大吼道:“佞臣耶律乙辛、张孝杰、耶律燕哥、萧十三等奸党相互勾结,操纵朝政,陷害忠良,祸国乱政,殃及百姓。我大辽江山芨芨可危!”

    女人听了,顿时吓了一跳。惊愕了半晌,才不解地问道:“耶律乙辛之流结党营私由来已久,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为何发如此雷霆之怒?”

    “耶律乙辛贪婪无度,不但觊觎我大辽皇位,而且还要陷我母后于不贞不义之中,欲致母后于死地而后快。今日早朝,耶律乙辛上表诬我母后与伶官赵惟一私通成奸,父皇被奸人谗言蒙蔽,不能明察秋毫,盛怒之下,下诏赐母后自尽……”

    女人听了这番话,如同五雷轰顶,不禁悲恸万分,泪水顿时顺着俊俏的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这个怒气冲冲的青年就是大辽国当今的皇太子耶律浚,他的父皇是正在执政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母后则是以诗词歌赋见长的皇后萧观音。耶律浚是皇长子,字耶鲁斡,幼而能言,好学知书。六岁封梁王。八岁立为皇太子。现今已是十八岁,就在五个月前,由父皇下诏,命他兼领北南枢密院事,总领朝政。这意味着他就是未来的皇帝。

    这个女人是太子妃萧氏。

    “最让人可悲可叹的是,我虽贵为皇太子,堂堂的大辽国未来的储君,却不能救母后于劫难之中,真是上愧列祖列宗,下无颜见我大辽子民。母后啊,你这个无用的儿子,真是窝囊到了极点!”

    正说话间,耶律浚猛然拨出悬在腰间的长剑,恨恨地斫在了檀木书案上。书案的一角,被齐刷刷地斩了下来。

    耶律浚咬牙切齿地说:“耶律乙辛奸贼,我必杀你为母后报仇,否则誓不为人!”

    绣帷里立刻传出一个婴儿的哭声。他就是刚刚出生六个多月的儿子阿果。

    萧氏急忙跑过去,将他从榻上抱了起来。被惊吓的阿果被母亲抱着,睁着一双泪水婆娑的眼睛,看着父亲气得已经变了形的脸,对他而言,他不明白这个崭新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外面的乌云越积越厚,几乎压在了宫殿的殿顶上,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刺破了厚厚的云霭。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上骇然炸响。

    阿果的哭声更大了。耶律浚拧着眉头看着儿子扭曲的脸。儿子嘹亮的哭声堪与雷声相媲美,有帝王的底气。此时盛怒的耶律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被抱在妻子怀里的儿子,后来竟成了大辽国的皇帝,而且是一个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五十年后,延续了二百多年基业的大辽王朝就断送在这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手里。

    狂风裹挟着倾盆大雨,愈来愈猛烈了……

    宫苑内的树木花草被刮得东倒西歪,仿佛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宫内,灯火摇曳,昏昏欲灭。大辽王朝,在一个婴儿惊恐万状的啼哭声中摇摇欲坠。

    大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正在后宫休息。

    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在外面行围打猎,晚上则和耶律俨的妻子邢氏住在一起。

    耶律俨是耶律洪基手下的大臣,他的妻子邢氏风骚美艳,耶律洪基经常以萧观音的名义把邢氏叫到宫中淫乐,耶律俨不但不恼,反而还嘱咐妻子要好生伺候。由此耶律洪基对萧观音更加疏远了,好长时间也不临幸萧观音一次。

    开始时,邢氏担心皇后萧观音会大闹后宫,可是她看到耶律洪基对萧观音极为冷漠,而自己的丈夫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好生侍候皇上,千万不要惹皇上不开心。所以精通房中术的邢氏彻底放开了,她和耶律洪基颠鸾倒凤,你贪我爱,整夜缠绵。由于畋猎和过度的纵欲,耶律洪基的身体早已是吃不消了。

    耶律乙辛偷偷地潜入后宫,故做惶惶不安地向耶律洪基密奏:“陛下……陛下,有一件事牵涉宫闱和陛下的名声,臣不知该不该奏报?”

    耶律乙辛是当朝的北院枢密使,在满朝文武大臣中,是最受耶律洪基宠信的大臣。

    耶律洪基一听事关自己的名声,霍地站了起来:“但照直奏来无妨!”

    耶律乙辛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今有宫婢单登和教坊朱顶鹤到北枢密院,状告皇后与伶人赵惟一私通成奸,秽乱宫闱,幸亏被臣及时压了下来,臣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特来向皇上禀告。”

    耶律洪基听了,大吃一惊,他拧着眉头,严厉地大声斥问:“什么,私通成奸?你……你胆大妄为,信口雌黄,竟敢诬陷皇后,辱我皇家威仪!”

    耶律乙辛故意结结巴巴地说:“臣……臣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有皇后与伶人私通的证据呀!”

    耶律洪基急忙问:“什么证据?快快拿来与朕!”

    耶律乙辛急忙呈上一叠纸。耶律洪基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十香词》: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来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啖沉水,生得满身香。

    耶律洪基认出确实是皇后萧观音的字体,举国上下,除皇后外,还有谁能写出这等工整隽秀的小字呢。耶律洪基看了一遍,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这首诗尽管香艳了些,即便是皇后所写,但这与她同伶人通奸有何关系啊?”

    耶律乙辛急忙说:“陛下有所不知,皇后与赵惟一勾搭成奸后,就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淫词,来追忆二人两情欢好时的场景。”

    这样的词天下文人皆可写成,怎么能诬陷是皇后所写呢?耶律洪基一听,觉得耶律乙辛小题大做,神情不免流露出一丝愠色。

    耶律乙辛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陛下……陛下,您接着往下看,下……下面还有一首诗,那……那可是证据啊!”

    耶律洪基一看,果然在《十香词》的后面,还附着一首《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洪基拿起《怀古诗》自言自语地说:“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这分明是皇后借诗讽喻赵飞燕以色祸国!这有啥大惊小怪的,皇后一向是喜欢作诗的呀!”

    耶律乙辛听了,马上摇唇鼓舌地说:“陛下没看见‘宫中只数赵家妆’和‘惟有知情一片月’两句诗中,嵌有‘赵惟一’三个字吗?皇后明着是骂赵飞燕以色误国,暗里却是在表达她对赵惟一的思念之情。这正是皇后与赵惟一通奸的铁证呀!”

    耶律洪基仔细一瞅,果然诗里嵌有“赵惟一”三个字,顿时气得脸色煞白,醋意大发,怒火立刻就上来了:“胆大包天,妄为犯上!朕的女人,也是尔等鼠辈随意动的吗?”

    巧舌如簧的耶律乙辛接着说:“赵惟一得到了这首诗,喜不自禁,在外面向同僚朱顶鹤炫耀,朱顶鹤夺过了这首词,让媳妇清子去问皇后的侍女单登,单登害怕事发后受到株连,乘闲暇时向皇后谏言,皇后知道私通之事败露,狠狠地鞭笞了单登并将她贬斥到外院值班。但朱顶鹤与单登都知道此事,假使为皇后隐瞒,害怕有朝一日丑事败露,必然再受到株连。所以冒着死罪向臣如实告发。”

    耶律乙辛说完后,又急忙递上《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奏折,奏折称:

    “大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据外直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陈首。本坊伶官赵惟一向邀结本坊入内承直高长命,以弹筝琵琶,得召入内。沐上恩宠,乃辄干冒禁典,谋侍懿德皇后御前。忽于咸雍六年九月,驾幸木叶山,惟一公称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弹筝。于是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调。

    “自辰至酉,调成,皇后向帘下目之,遂隔帘与惟一对弹。及昏,命烛,传命惟一去官服,著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乌靴。皇后亦著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簪,下穿红凤花靴,召惟一更放内帐,对弹琵琶。

    “命酒对饮,或饮或弹,至院鼓三下,敕内侍出帐。单登时当值帐,不复闻帐内弹饮,但闻笑声。登亦心动,密从帐外听之。闻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声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

    “院鼓四下,后唤单登揭帐,曰:‘惟一醉不起,可为我叫醒。’单登叫惟一百通,始为醒状,乃起,拜辞。皇后赐金帛一箧,谢恩而出。其后驾还,虽时召见,不敢入帐。

    “皇后深怀思,因作《十香词》赐惟一。

    “故敢首陈,乞为转奏,以正刑诛。臣惟皇帝以至德统天,化及无外,寡妻匹妇,莫不刑于,今宫帐深密,忽有异言,其有关治化,良非渺小,故不忍隐讳,额据词并手书《十香词》一纸,密奏以闻。”

    耶律洪基也深谙文学之道,他按着奏折里详细而露骨的描绘,脑子里想象萧观音与赵惟一偷情时的情景:

    ……赵惟一遵萧观音之命进入皇后大帐,萧观音将她自已作的《回心院》交给赵惟一谱曲弹奏。皇后在帘下观看,自辰至酉,曲调谱成后皇后非常高兴,亲自与赵惟一隔帘对弹。曲美情浓之际,二人互送秋波,惺惺相惜。

    良宵苦短,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二人犹不过瘾。乐不自支的萧观音星眼微饧,面带春色,命侍女点上蜡烛,连夜弹奏取乐。皇后香闺,芳香氤氲,暖气袭人,皇后萧观音让赵惟一脱去外面的伶官官服,仅剩里面的窄袖紫罗衫,赵惟一腰上系一条七宝珍带,头戴着绿巾,金抹额,足蹬珠带乌靴。萧观音也换上了透明的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头上梳着百宝花髻,摇曳欲堕,风姿娇柔可人。

    随后,萧观音将赵惟一召入内帐,二人执酒对饮,间或共弹琵琶。一直到院鼓敲了三下,此时夜深人寂,萧观音命内侍出帐休息;婢女单登当时在外帐,听不见内帐里弹奏饮酒之声,只听到隐约依稀的娇声笑语。

    单登心下生疑,蹑手蹑脚地来到帐外侧耳偷听,只听皇后萧观音娇喘吁吁地说:太爽了,奴家从没有这样享受过!没想到你这个小小的伶官,却有着这番硬功夫,真可以封为有用郎君啊!

    而赵惟一则低声回答:下官的东西虽然猛健,却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蛇,自然敌不过皇上的真龙。

    萧观音却万分满足地娇笑说:甭小看了这条小蛇,小蛇虽小,却是又猛又硬,能征善战,赛得过真懒龙!

    单登好奇地向里偷窥,只见内帐的床下散乱地扔放着萧观音的红凤花靴和一双男人穿的珠带乌靴;床头的右侧,一件窄袖紫罗衫赫然地压在了杏黄金缕裙上,萧观音又黑又长的头发顺着床边耷拉下来,随着床不停地摇晃着……

    一会儿,传来萧观音一声长叹,随后便听萧观音自怨自艾地埋怨:是啊,皇上是真龙,可是懒惰无为,还时常出去偷腥,害得奴家好久没有这样爽过了!

    红烛影摇,呻吟声不断,此后隐约听到低弱的就像小孩子在梦中啼哭的声音。过了好大一会儿,单登突然听见帐内没有了动静,慌忙跑回原处侍立。

    等到院鼓打了四下,只见萧观音一脸绯红,整衣而出,恢复了皇后尊严,唤进单登来,命她将帐子揭开,说:赵惟一酒醉,你去把他叫醒。

    单登一连喊了赵惟一好几遍。赵惟一装出一副突然从沉醉中醒过来的样子,连忙从帐子里爬了出来。皇后这时也挽起了头发,并赐给他一箧金帛,赵惟一跪地叩头谢恩,恋恋不舍而出。

    美艳多情的萧观音日后非常思念赵惟一,因此作《十香词》赐给了他。

    ……

    皇帝被戴上了一顶大绿帽,千古罕有。耶律洪基看完了耶律乙辛的密奏,又拿过萧观音抄写的《十香词》反复看了几遍,他想到皇后正值虎狼之年,近日又幽旷已久,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背着自己做出了这等丑事。

    婢女单登?耶律洪基想起来了,单登不是前些天贬到外院当值的那个美艳的宫女吗?她本是耶律宗元家的奴婢。清宁九年六月,耶律宗元叛乱被平息后,单登被召入宫中侍奉耶律洪基。但是皇后萧观音向耶律洪基谏言说单登是叛臣之家的婢女,在皇帝的身边不安全,故此贬到外院去了。

    听了耶律乙辛的密奏,耶律洪基恍然大悟,原来是单登发现了萧观音与赵惟一的奸情,才被萧观音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贬到了外院,而自己竟被蒙在鼓里。

    耶律洪基一遍遍地看着《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其中的“小猛蛇却赛过真懒龙!”一句,如同一把钢刀剌入耶律洪基的心,让他颜面尽失,羞辱不堪。耶律洪基勃然大怒,立即传皇后萧观音前来对质。

    萧观音以为是皇上回心转意,召她入宫重偕旧好,她高兴地急急前来,没想却是遭到迎头一棒。耶律洪基把耶律乙辛的密奏和《十香词》往桌子上一拍,厉声喝道:“你这个淫荡的贱人,看看你和伶人赵惟一做的好事!”

    萧观音如同五雷轰顶,她立即明白是中了单登的奸计,便急忙辩白没有此事。

    “看看你写得好诗!‘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分明是写赵惟一与你通奸时的战战兢兢的猴急之态!”耶律洪基早已气得是声色俱厉。

    萧观音哭着辩解:“臣妾托国家之福,赖皇上宠爱,身居后位,天下再没有哪一个妇人比我更尊贵了。况且臣妾又生育了皇储,近日又添皇孙,儿孙满堂,怎会做淫奔失行、遭千古唾骂的妇人呢?”

    耶律洪基将《十香词》摔到她面前:“这难道不是你亲手所作的淫词,明明是你的字迹,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萧观音回答:“这是宋国皇后所作,我不过应单登的请求为她抄写一遍罢了!况且我大辽没有‘亲御苑桑’之事,如臣妾做诗,哪能有如此诗句?”

    耶律洪基说:“汉族女人教养深厚,且宋朝皇后何等人也,怎能做出大胆露骨的淫诗艳赋?再说作诗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实是虚实相间。如词中的凤靴也是宋国的服饰,你现在不也是正在脚上穿着吗?”

    萧观音急得直哭,她苦苦哀求说:“此事真真是单登骗臣妾而写!”

    耶律洪基听了更加生气,皇后的聪慧和善辩都是出了名的,自己经常被她教训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自己手里分明抓着她偷奸的把柄,却还在狡辩。

    耶律洪基愈加发怒:“你一向冰雪聪明,怎能中婢女下人拙劣的圈套。如此淫秽的《十香词》,分明是你为赵惟一那个贱人所写。现今又有单登、朱顶鹤的状告佐证,你竟然还敢抵赖!”

    耶律洪基越说越气愤,顺手抄起铁骨朵(辽代兵器)狠狠地打在了萧观音的头上。由于猝不及防,萧观音被打得栽倒在地,晕厥过去。

    “来人啊,将这个贱人给我拖出去,囚禁冷宫,命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和宰相张孝杰一起审理此案,查清奸情,凌迟处死!”暴跳如雷的耶律洪基看着被打昏过去的萧观音,气急败坏地喊道。

    皇后与伶人秽乱后宫,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大臣众说纷纭。皇太子耶律浚听说父皇命耶律乙辛和张孝杰审理此案,更是叫苦不迭。

    萧观音在冷宫中,头部的伤还在刺入骨髓地疼着。她想到自己一直提防着单登,最后还是毁于其手,她恨单登妖言惑众,同时恨自己疏于防范,轻信了小人的谎言,以致有今日之祸。可惜一切都晚了。

    才华出众、性情贤淑的萧观音因为一首诗,不但让自己丢失了性命,而且使大辽王朝陷入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一件皇后的绯闻,让大辽国的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酿成了一场当朝皇后被诛的冤案,从而引发了令无辜的太子和无数忠臣为之含冤丧命的历史悲剧。

    对当今社会的影视界来说,没有绯闻的明星,不是明星。而在封建社会的后宫之中,有了绯闻的皇后则意味着无法继续总领后宫,母仪天下,甚至还有生命之虞。

    这件绯闻的女主角是耶律浚的母后萧观音,她出身于辽代最显赫的后族外戚大家族——萧和家族,萧和的曾祖父萧阿古只是当年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一同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开国重臣。萧和在辽圣宗时期任过中书令,死后被追封为魏国王。而萧和的长子萧孝穆在辽代被视为国宝级的人物,曾担任南京留守、北院枢密使等要职,死后被追封晋国王。而萧观音就是萧和的亲孙女。

    萧观音姿容冠绝,风神娴雅,严明端重,而且才华出众,擅长写诗,并精通音乐,能自作歌词,尤擅长弹奏琵琶。重熙十二年,耶律洪基被进封为燕赵国王,纳年仅十四岁的萧观音为妃,清宁元年十二月,耶律洪基继皇帝位后册封萧观音为皇后。由于萧观音长得美艳无双,而且聪慧绝伦,能文工诗,擅长音乐,才色俱佳,由此博得了皇帝的恩宠。当时的辽国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孤稳压迫,女古华革,菩萨来做特里蹇。特里蹇在辽语中就是皇后的意思。用现在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头戴玉,足登金,皇后是观音。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富有才情、美丽娴淑的旷世才女,却因为奸人的谗言,最终导致含冤殒命的惨剧。

    当时辽国的属地尽为大漠,四季多寒多风,辽人因为所处的地理位置、气候变化的缘故,长期以来形成了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而畋渔的生活方式,从而一直沿袭下来。每年正月上旬,皇帝起牙帐至鸭子河泺,将牙帐置于冰上,凿冰取鱼。当河中冰化之后,乃纵鹰鹘捕鹅雁。晨出暮归,弋猎不止。夏无固定场所,多去吐儿山避暑。秋天七月上旬,到伏虎林伏虎射鹿,夜半,令猎人吹角仿鹿鸣,既集而射之。冬天则去永州东南三十里的广平淀。此地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余里。地甚平坦,四望皆沙碛,木多榆柳。其地饶沙,冬月稍暖,皇帝率北、南大臣于此会议国事,时出校猎讲武,兼受南宋及诸国礼贡。如此一年四季,各有行止居住之所,辽人谓之“四季捺钵”。

    皇帝四季捺钵时,契丹大小内外臣僚并应役次人,及汉人宣徽院所管百司都随同前往。汉人枢密院、中书省宰相、枢密院都副承旨、令史、中书令史、御史台、大理寺等各衙门均选人数不等的官员随从。宰相以下的其他官员,都要在中京居守,行遣汉人一切公事。每一年从正月上旬开始,皇帝便收拾起了黑龙帐,率领着众多贵族与营卫骑军,来往于五京之间,游走在大辽帝国茂密的森林与青翠的草海之上,开始了他们快乐的打猎生活。春赏花、夏纳凉,秋猎鹿,冬捕鱼,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由于这种“四季捺钵”的习俗,皇帝大多沉溺于射猎之中,有时竟然达到了荒废朝政的地步。耶律洪基自然也不例外。耶律洪基极善骑射,酷爱打猎,所骑骏马名为“闪电”,顾名思义,此马驰骋起来,风驰电掣,瞬息百里,其他的马根本无法追上。萧观音不但吟诗作词,而且对朝政和皇帝的起居安危也十分关心。特别是她看到耶律洪基经常跨马拈弓、远入密林深谷驰猎,有时单人独骑远驰,随从近侍被远远甩在后边,不免焦虑不安。一是因为皇帝整日驰猎会导致朝政荒废,二是因为单人独骑远入孤山僻谷,则有身临险境之忧。一日辽耶律洪基驾幸秋山,射伤了一只斑斓猛虎,耶律洪基正猎到兴处,他不等亲军侍从在身后护卫,单人独马急追逃逸的伤虎而去。萧观音大惊,恨不得自己身生双翼追他而去,无奈自己身为女性,鞍马不熟,况且又是在深山恶水之中,她急忙命令随行护卫的勇士们快速前往护驾。好在耶律洪基有真龙天子之神威,自有万灵护佑,安然猎虎而归,但是却把萧观音吓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皇宫,夤夜就寝时,萧观音婉言相劝:“妾以今日之猎观之,圣上行止有失沉稳,几乎身涉险地。妾以微芥之躯,进金玉良言,只望圣上以后不要纵马行猎,应当多多勤于政务,如此则是臣妾之幸,亦是我大辽万民之幸!”

    耶律洪基听了,面呈不悦之色,他气哼哼地说道:“皇后为此事已多次劝谏,朕非不谙世事的稚子,何必一再唠叨!”

    “獐狍鹿兔倒不可怕,但是密林之中常有虎狼熊豹出没,一旦侍从救援不及,伤及皇上龙体,而当今太子年幼,则大辽国延续了百年的社稷将交付与谁?”

    耶律洪基一声不吭,萧观音接着劝道,“我大辽国历朝历代以来,皆有奸佞之徒伺机篡权夺位,一旦山林中伏有贼人,圣上则凶多吉少了!”

    萧观音的这些劝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耶律洪基早已听烦。气冲冲地从榻上跳下来,到外宫休息去了。

    萧观音心里万分委屈,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

    萧观音一夜未眠,她伏在案几上,奋笔疾书。

    次日,她咐咐侍女将一卷书函送给了耶律洪基。而此时的耶律洪基还没有从昨晚的愤怒中平息下来。他展开书卷一看,是一首《谏猎疏》:

    “妾闻穆王远驾,周德用衰,太康佚豫,夏社几屋,此游佃之往戒,帝王之龟鉴也。倾见驾幸秋山,不闲六御,特以单骑从禽,深入不测,此虽神威所届,万灵自为拥护,倘有绝群之兽,果如东方所言,则沟中之冢,必则简子之驾矣。妾虽愚暗,窃为社稷忧之,惟陛下尊老氏驰骋之戒,用汉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为牝鸡之晨而纳之。”

    “朕乃九五之尊,连打猎的自由都被妇人掣肘,岂不贻笑天下!”耶律洪基见又是阻挠他行乐的进谏,心中更生厌恶,恨恨地将《谏猎疏》撕个粉碎。

    萧观音连夜写的这首《谏猎疏》,既含有对耶律洪基荒废朝政的忧虑,又流露出作为妻子对丈夫的关心爱护。但是耶律洪基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疏远和冷落萧观音。

    耶律洪基刚继位时,还是非常有作为的。耶律洪基仰慕中原文化,崇尚佛教,颇有诗情才气,他一即位时,就下诏:“朕没有什么才德,今天做了皇帝,居于百姓之上,朕怕大臣对朕有不信之心,亦怕赋税妄加于百姓,朕忧虑赏罚不能忠肯,上恩不能及于民,下情不能达于朕,所以凡我辽国士民,皆可直言劝谏,对的则择用,不对的亦不怪罪!”为了发展文化,他下诏颁行《史记》、《汉书》,开科取士,一次就录取进士一百三十八人。同时他为了表示信任大臣,还作《放鹰赋》给大臣们。遗憾的是,他没有把励精图治的精神坚持下去。后来,他疯狂地迷上了上山打猎,而且昏庸好色。

    耶律洪基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与圣主明君的标准背道而驰,萧观音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从当上皇后的那一天起,便发誓要学习唐太宗的妃子徐惠向皇帝直言进谏的美行懿德,倍受冷落的她仍然痴心不改地向耶律洪基进谏,岂不知此时的耶律洪基早已有了新欢,对萧观音的进谏已经是由怒转恨了。

    耶律洪基越来越耽于玩乐,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宫外山林旷野中度过。

    在晨昏之际,苦雨纷落之时,独守空房的萧观音只能以吟词作曲打发寂寥无聊的时光。

    一日,夜深人静,深宫寂寞的萧观音在幽怨企盼中,忽然想起唐玄宗时,杨贵妃与梅妃争宠,梅妃失宠后,遂命宫院精心调制“回心院”一诗,期冀玄宗回心转意。精通诗文的萧观音在心灰意冷之余,亦用此曲作为词题,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回心院》,重现昔日与耶律洪基云雨缠绵的脉脉温情,力图唤起夫君旧情: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贶。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热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热薰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而耶律洪基白天照旧畋猎无度,晚上则是与邢氏整夜恣意偷欢。他已无心情和时间去体味萧观音诗中苦闷、彷徨而又充满柔情和希望的情感。

    哀婉之余,痴情的萧观音爱心不减,她发挥自己精通音律的特长,自填其词,自制其曲,把《回心院》谱成了如泣如诉、含蓄蕴藉的曲子,用琵琶、古筝等乐器演奏。萧观音幻想有朝一日,希望用曲韵谐婉、复杂高妙的《回心院》,打动薄情寡义的耶律洪基,重新赢得他的专房之宠。

    当时宫中乐队教坊中,一般的伶人都不会演奏萧观音谱写的乐曲。皇后萧观音在郁闷中想起了赵惟一,她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她哪里想得到,就是她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不但让她和皇太子耶律浚白白地送了性命,而且还断送了儿子即将到手的皇位。

    赵惟一是宫里乐队教坊中技法高妙的伶官。他长得体态修长,仪表俊美,温文儒雅,犹如玉树临风,精通各种器乐,是教坊中首屈一指的人才。惟独他能把这首幽怨之词演绎得丝丝入扣,荡气回肠。

    萧观音珍爱自制的词曲,见汉人赵惟一理解得如此透彻,演奏得如此精妙,自是万分赏识,当时契丹宫禁十分宽驰,男女界限不严,萧观音遂把赵惟一召进宫中演奏《回心院》。而汉人赵惟一孤身塞外,尽心演奏起来,仿佛置身于乐曲之中,浑然忘我,早已忘了载不动的乡愁。高山流水,曲韵依依,萧观音、赵惟一相处久了,颇有知已之感。

    当时有个宫婢单登,她本是耶律宗元家的奴婢。清宁九年六月,耶律宗元叛乱被平息后,单登被召入宫中侍奉耶律洪基。单登颇有姿色,她幻想以自己侍奉耶律洪基的有利机会,接近并赢得皇帝的欢心,企图与耶律洪基交欢生下一男半女,不但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命好的话,还可以当皇后,甚至是皇太后。但是皇后萧观音向耶律洪基谏言说:“单登是叛臣之家的婢女,怎么能够让她轻易地贴近皇上的身边,一旦她为了旧主,借机刺杀您怎么办?”

    耶律洪基不相信地说:“单登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怎么能剌杀朕呢?

    “食人之禄,各为其主。谁能保证女子中没有像豫让那样的忠于主子的刺客呢?”萧观音执意将单登从耶律洪基的身边调到外院充当杂役。

    此时的单登看到赵惟一因演奏《回心院》而得到皇后的欢心,内心里的妒火益发炽盛。她又想起自己因为萧观音进谏而被遣到宫廷外院,再也不能到宫里为耶律洪基弹筝了,自己企图为耶律洪基生子的美梦彻底破灭了,妒火进而变成了不可遏止的复仇怒火。

    一次萧观音在木叶山,傍晚召赵惟一进帐弹奏《回心院》,皇后与赵惟一对弹,并饮酒助兴,一直到夜间三更,单登进帐去更换蜡烛时,见萧观音身穿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脸颊羞红,目光迷离,醉态可掬。而此时的赵惟一已经脱去官服,只穿着一件窄袖紫罗衫,单登看在眼里,心下起疑,而萧观音仍然沉浸于音乐给她带来的快乐之中,只有音乐才能将她从烦恼中暂时解脱出来。她完全没有察觉单登的反常表情。

    皇后与伶人共同切磋技艺,本来应当成为当时的乐坛佳话,可惜这种清音高雅的艺人趣事,却被心理阴暗而又心存嫉妒的单登嗅出了肉体的味道。

    单登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达到复仇的目的,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甘心的单登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际,她终于想起了当朝的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是五院部人,自幼家贫如洗。耶律乙辛的母亲在怀孕时,夜里梦见与一只羚羊相搏,拔其角尾。早晨找巫师解梦,巫师说:“这是个吉兆。”羊“字去角尾为‘王’字,你怀的这个儿子有帝王将相之命。”不久,生下了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长大后,身长八尺,相貌堂堂,但他外表和善,内心却狡诈多变,有大奸大佞之风。耶律乙辛在辽兴宗执政时,一开始只是文班小吏,掌管太保印章。后来当朝皇后见他风度浑然,如同很有修养的老成官员,于是向皇帝举荐,由此升迁为护卫太保。耶律洪基即位后,因耶律乙辛是先朝老臣,一有重大朝事,常将他召来帮助计议决断,不久擢升为北院同知,历枢密副使。清宁五年,为南院枢密使,改知北院,封赵王。

    清宁九年,驸马都尉萧胡睹与皇太叔耶律宗元阴谋篡位,但是由于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在朝,德高望重,是他们谋反的主要障碍。所以他们想把耶律仁先调到京外做西北路招讨使。耶律洪基征询耶律乙辛意见。耶律乙辛奏曰:“耶律仁先乃先帝旧臣,不可遽离朝廷。”耶律洪基采纳了他的意见。不久耶律宗元起兵叛乱,因耶律仁先在朝,果断采取了措施,平定了叛乱。耶律洪基想起耶律乙辛昔日的劝谏,加上他在平叛时处乱不惊,拜他为北院枢密使,进封魏王,并赐号“匡时翊圣竭忠平乱功臣”。咸雍五年,耶律洪基下诏赐予耶律乙辛遇有四方军旅事务,可以相机行事的特权,耶律乙辛在朝中炙手可热,权倾朝野。

    从此,耶律乙辛的私欲开始膨胀,他想起自己出生前后的异兆,认定自己非久居人下之人,将来一定能当上皇帝。

    而此时的太子耶律浚对耶律乙辛、张孝杰等专权朝堂、惑君乱政的言行早已深恶痛绝。

    耶律浚自幼聪慧好学、知书达理,精于骑射,六岁封梁王。耶律洪基于辽咸雍元年正月,在上京五銮殿召集文武百官,明示立皇太子诏书,册封梁王耶律浚为皇太子,入主东宫。这就确立了耶律浚的储君地位和皇位的继承权。

    不久,耶律浚又兼领北南院枢密事,总领朝政后,修明法度,疏理朝纲,大刀阔斧地提拨颇有才干的定武军节度使赵徽为南府宰相,不断遏制耶律乙辛、张孝杰奸党专权乱政行为,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一片赞誉。

    权柄旁移的耶律乙辛不仅感到失落、愤懑,而且还深深怀着新君继位后清算旧帐的忧虑。

    耶律乙辛等人视皇太子耶律浚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

    奸佞狡诈,怙宠擅权的耶律乙辛还是一个出了名的色鬼。太师耶律适鲁有一个妹妹叫耶律常哥,自幼长得清爽俊秀,风度气质磊然有成人之风。擅长诗文,熟读古今通史,能够正确品评前朝古人的得失。长大后,操行修洁,发誓终生不嫁。

    咸雍年间,耶律常哥写了一篇文章来评述当今的时政:“君以民为体,民以君为心。人主当任忠贤,人臣当去比周;则政化平,阴阳顺。欲怀远,则崇恩尚德;欲强国,则轻徭薄赋。四端五典为治教之本,六府三事生民之命。淫侈可以为戒,勤俭可以为师。错枉则人不敢诈,显忠则人不敢欺。勿泥空门,崇饰土木;勿事边鄙,妄费金帛。满当思溢,安必虑危。刑罚当罪,则民劝善。不宝远物,则贤者至。建万世磐石之业,制诸部强横之心。欲率下,则先正身;欲治远,则始朝廷。”耶律洪基看了,对耶律常哥的文章赞不绝口。

    耶律乙辛非常爱耶律常哥的才华,多次向她求诗。耶律常哥憎恶耶律乙辛为人奸诈,对其置之不理,但耶律乙辛还不死心,厚着脸皮,多次向她表达爱慕之心。耶律常哥被其纠缠不过,遂草草地写了一首回文诗给他。耶律乙辛从诗中看出了嘲讽挖苦之意,只好绝了求爱之心。

    单登有个妹妹叫清子,年轻风骚,美艳好淫,嫁给教坊的小头目朱顶鹤为妻。耶律乙辛见她风情万种,媚态十足,远胜过他府中的那些妻妾,不禁垂涎欲滴。清子见耶律乙辛平步青云,且风度翩翩,自然也是怦然心动。耶律乙辛稍使勾引手段,便让本已有意的清子春心荡漾,神魂颠倒,二人一拍即合,勾搭成奸。耶律乙辛经常到清子家里鬼混。清子的丈夫朱顶鹤因为耶律乙辛是当朝权贵,巴不得向他邀宠,所以对他们的苟合偷奸视若无睹,因而耶律乙辛与清子更加肆无忌惮,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偷情。单登也经常到妹妹家里,在清子面前信口雌黄,借以发泄对皇后的怨恨和对赵惟一的忌妒。

    单登对妹妹说,皇后与赵惟一肯定有私情,不然以赵惟一的实力,怎么能专宠于前?

    “天助我也!”耶律乙辛得知此事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决定通过诬陷皇后萧观音,达到废掉太子的目的。他让清子将姐姐单登叫来,三个人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把皇后置于死地。单登和清子乃女流之辈,风月场上行奸卖笑是内行,但构陷皇后这样的大事却没了主意,耶律乙辛毕竟是当朝的权臣,阅历丰富,他眯缝着一双狡黠的眼睛,沉吟半晌,便虚构出一段莫须有的艳事来,并教单登如此如此,其中淫秽下流的语言,就连放浪形骸的清子听了也不免脸红起来。

    单登听了,如获至宝。她兴冲冲地回后宫去了。

    耶律乙辛一把搂住清子说:“我设计了如此妙计,可谓是费尽心机,你拿什么来赏我啊?”

    清子佯装不懂,媚态十足地摊开双手说:“奴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赏大人的呀!”

    耶律乙辛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酥胸说:“这不就是最好的赏物吗?”

    清子不置可否,只是妖媚地一笑。

    耶律乙辛早已按捺不住。二人滚在床上,脱衣解带,立时翻云覆雨起来。清子心中暗想,此计一旦成功,不但为姐姐出了一口恶气,而且还为情人谋逆篡政扫清了道路。

    清子记得曾经有一次,二人苟且之后,耶律乙辛摇头晃脑地对清子说了一件奇事:小时候,耶律乙辛去放羊,有一天中午,父亲迭剌来找他,发现耶律乙辛正在睡懒觉。父亲生气地将他叫醒,耶律乙辛却揉着眼睛,不高兴地说:“我正做梦,一个金甲神人拿着太阳和月亮给我吃,我把月亮吃完了,正在吃太阳,刚吃了一半,就被你叫醒了,真可惜啊!”他的父亲听了,认为耶律乙辛不是凡人,从此就不再让他放羊了。

    清子听到这个奇怪的梦,想到当前耶律乙辛的地位,心里认定他确实是当皇帝的命。世上有谁敢以日月为食?不用说,当然只有皇上一人!

    有朝一日,耶律乙辛若登了皇位,那么她尽享荣华富贵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想到这,清子媚功大展,在枕席上大呼小叫,尽情卖弄,将耶律乙辛撩拨得神魂颠倒,愈加丑态百出。

    清子哪里知道,耶律乙辛只是贪图她的肉体和美貌。她只不过是他随时泄欲的工具。她和姐姐单登,亦不过是耶律乙辛操纵政治棋盘上的两颗棋子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耶律乙辛又来了,他交给清子一首诗,让她马上转给单登。老谋深算的耶律乙辛深知仅凭单登几句子虚乌有的谎言,不足以致皇后于死地,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祸及自身。为了万无一失,他利用萧观音擅长诗词这一点,让张孝杰以女人身上的十种香气为题,写了一首描写男女狎昵淫秽的《十香词》。就是这首香艳至极的《十香词》,让美貌绝伦的旷古才女萧观音失去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连日来,萧观音的眼皮老是跳。她用手拄着头,伏在书案上看书。昨晚,她又失眠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下床走出寝室,月光下,只有她一个人,四周静得可怕,萧观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着皎洁的月亮,心里翻腾起一阵阵伤感。从前的夜晚,她和耶律洪基形影不离,二人如胶似漆,俪影双双,而今地上只横着一个斜长的影子,那是她孑孓一人的身影。

    “春来草色一万里,绝色红颜正愁余。”她在心里自怨自怜。

    她返转身,不想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不知为什么,越是明亮的夜晚,她越觉得无比的凄凉。床,显得越来越宽了。风,拍打着窗棂,发出一种吱吱呀呀的声音。萧观音侧耳细听,却好象是女人的笑声,还有她熟悉的耶律洪基的笑声。

    宫外,在另一个寝室里,肯定是一副春光旖旎的浪漫场景……她在心里凄然无望地想着。

    耶律洪基已经好久都没有踏进这个房间了。一天,两天……一开始,她还掐着手指算着,可后来竟然算不过来了。但是她始终都在期盼着,总有那么一天,内侍们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声地喊着:“皇帝驾到,请萧后侍寝!”可是,漫长的等待,换来的只是无边的绝望。

    这些天她大多的时间都用来演奏《回心院》,那个叫赵惟一的伶官,每次都是低头走进她的房间,走的时候,也是恭身低头而退。想起他,萧观音不禁笑了,心里涌上一股温暖,赵惟一是一位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的男人,精通音律,长得也很养女人的眼,皇后在心里暗忖。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划过,会奏出优美动听的旋律,听了会让人发呆、痴想,那奏出的音符,仿佛是敲打在她的心扉上发出来的。

    自从她嫁入皇家,就立志做一代贤后,名垂青史,为萧氏家族争光。她看过不少书,像《烈女传》、《历代皇后传》,历史上有好多的烈女贞妇,也有许多贤后,但也有许多误国乱政的嫔妃皇后,像赵飞燕就是最典型的一个。赵飞燕无后妃之德,以女色败坏汉家帝王基业。

    萧观音看着照进窗内的月光,发誓无论受到丈夫怎样的误解,也一定要做一位帮助耶律洪基创建宏伟帝业的皇后。孤枕难眠的萧观音浮想联翩,即兴写下了一首《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萧观音还是耐不住寂寞的长夜,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她看见一只斑斓猛虎吼叫着扑向了耶律洪基,她披头散发,站起来大喊,让她的皇帝丈夫快跑,可是他怎么也跑不动,猛虎的血盆大口马上就要咬到他了,但不知为什么,始终只差那么一点点,她急了,她跑了过去,挡在了丈夫的身前,猛虎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鲜血立时就喷了出来。她惊恐地大声惨叫,却把自己给喊醒了,原来做了一场噩梦。

    已经是下半夜了,月亮完全被乌云遮住了,屋子里漆黑一团。

    萧观音浑身冷汗淋漓,再也睡不着了。

    会不会大祸临头?萧观音隐约觉得她的脖颈还在疼着,丝丝缕缕地,却一直疼到她的骨髓里。

    第二天,她还在疑虑,郁郁寡欢,一直想着那个噩梦。

    恹恹地,萧观音拿起了一本古诗,好长的时间里,她除了弹奏《回心院》,就是在书中消遣时日。自幼她便喜欢读诗,写诗,她在诗中寻找着独属于她的快乐。

    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推开了。

    她回头一看,是前一段时间贬到外院当值的婢女单登,她干什么来了?

    单登跪在萧观音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张纸,萧观音疑惑地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首《十香词》: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来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啖沉水,生得满身香。

    香艳异常的诗,让萧观音读后不免脸红心跳,她疑惑地问:“这诗写得过于轻浮,甚至有些淫荡了。这是什么人写的?”

    单登马上说:“这是奴婢从外面得来的,据说是宋国的皇后写的,外面的士子闺秀们都在竞相传抄呢!今天特意拿来,求皇后抄写一份赐给奴婢。”

    “真没想到,宋国的皇后也会写这样的东西!”谙熟诗词的萧观音拿起来,又在心里默读了一遍,沉呤半晌说:“尽管浪荡了些,不过文学功底还是有的。”

    单登说:“确实是香艳了些,但这种闺中诗,于奴婢一个粗人来说,收藏这样的东西也不为过。”

    单登说完,见萧观音半晌不语,忙极力讨好地说:“如果皇后您能用您的一手精致的小字抄录了这首词,那么词是宋国皇后所写,字则是我大辽皇后所书,真可谓是辽宋联璧了!”

    昨晚的梦让百无聊赖的萧观音心情压抑,此时她听了单登的恭维,不禁有些手痒,便做了个顺水人情,于是提笔将《十香词》抄写了一遍,而站在她身后的单登终于放下心来,心花怒放,脸上露出得意的诡笑。

    萧观音哪里知道已经中了奸人的奸计。

    抄完后,萧观音见纸尾还有一块空余的地方,便随手将她昨晚作的《怀古诗》也写上了。

    单登拿着萧观音亲自书写的诗词,到了清子的家里,等在那里的耶律乙辛见大功即将告成,三人不免弹冠相庆。

    耶律乙辛奸笑着对单登说:“只要你和朱顶鹤到北枢密院去告赵惟一与皇后萧观音通奸乱宫,余下的事嘛,就全看我的了。”

    单登和朱顶鹤当然敢去北枢密院去告,因为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位朝廷大员就是当朝的北院的枢密使,堂堂的一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当今皇上都让他三分!何况事成之后,耶律乙辛大人还许他们以高官厚禄呢。

    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悲惨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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