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见信王朱由检犹如木桩一样呆立在那里,微微一笑道:“怎么,信王千岁不欢迎老奴哇?”
朱由检直到这时方清醒过来,连忙灵机一变:“我就是来迎接魏公公大驾光临!请!”
魏忠贤没有理睬他谎言的拙劣,而是顺势带着随从走进信王府。
魏忠贤随信王步入客厅,一眼就看见案上供奉的红木龙舟。在香烛灯火的映衬下,红木龙舟熠熠闪光。
魏忠贤走近龙舟细细看了一阵后,说:“这可是皇上的心爱之物啊!”
信王点头应道:“见物如见皇兄!皇上久病,思弟心切。”
魏忠贤没待朱由检说完,便阴阳怪气地打断他:“想必信王千岁也是想见皇上心切了?”
“这……这是常情。”信王虽被击中心曲,但这是在自己家中,所以他镇静了许多,从容说道,“一树同根,兄弟手足之情,于公于私,当在情理之中。”
魏忠贤忍不住地一阵大笑:“哈,哈,哈……信王千岁不免年轻气盛啊!”他带着深不可测的阴险,“于私,信王千岁和皇上是手足兄弟;于公,信王千岁和皇上可是有着君臣的天地差别啊!老夫替信王千岁着想,一旦千岁爷越过君臣界限,恐会招致杀身之祸。”
一听这话,信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
自从接到张皇后的便条后,他只想到这是天赐良机,自己如何登基承继大统,却完全没有想到这皇位可能给自己带来的灾祸。记得儿时皇兄刚刚登基做皇帝时,他曾天真地问熹宗:“哥哥,你这个皇上,我能当吗?”熹宗愣了一下之后,开怀大笑:“能。等过几年,就让你当!”事后,许多人都严厉告诫年幼的朱由检再也不许提此事,这可是要杀头的。
待到后来搬出皇宫,修建王府,方知没有圣旨是不得随意进宫的,因为按大明祖制,藩王必须到自己的封地居住,没有极特殊的情况,不许到京城,不许过问朝政,不许结交当地的军政大员。这一切都是防止藩王干政、篡位!对此,经魏忠贤这一闷棍,朱由检如梦清醒,尤其是眼前这位操纵权柄阴险毒辣的家伙,自己稍有不慎,他便可以此为借口,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儿,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打了个寒噤。
魏忠贤目视信王又嘿嘿一笑:“魏某我听皇上背记《皇明祖训》,老夫也就牢记心中:自古王侯,妄窥皇位者,无不自取灭亡!想必信王千岁不会忘记吧?”
这本来是张皇后托客氏警告他的话,而此刻魏忠贤却以此来敲击、震慑朱由检,朱由检果然心惊肉跳!
“是深是浅,是轻是重,信王千岁可得掂量掂量啊!”魏忠贤进一步以攻为守,“信王千岁如果思念皇上心切,老夫马上陪你进宫,求见万岁!”
“不,不,不!”信王装着一阵头晕,“我身体不适,难以行走,请魏公公代我看望皇兄,祝皇兄龙体早日康复!”
“那老夫这就回宫禀报。”魏忠贤说着又转身扔下一句,“万岁爷龙体近日正在康复,倒是千岁爷需要善自珍重啊!”
“不送!”魏忠贤说完一挥手,带着爪牙扬长而去。
信王目视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咬着嘴唇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老不死的阉棍!”
魏忠贤其实并未走远,他坐进辇中目视信王府,正对东厂都督魏希孔面授机宜:“加派希孟、希尧、希舜率领便衣日夜看守,严密监视,信王府夜里就是进出一只猫,尔等也要清清楚楚!”
魏希孔拍着胸脯:“义父大人放心,就是一只老鼠也逃不过咱东厂的眼睛!”
听了这话,魏忠贤方让车辇缓缓起动,转动的车轮在信王府前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痕迹……
到了晚上,依旧是这辆转动的车轮,但车辇却缓缓停在了熙春院的门口。魏忠贤由侍从扶接下车,缓缓走向熙春院……
熙春院门口悬挂的灯笼发出诱人光芒。灯笼上“熙春院”三个大字赫赫醒目。这是京师最闻名的青楼妓馆。明朝末年,本来就是中国历史上盛产名妓的时代,其中尤以南京的秦淮最为著名。这座熙春院,就是一位名叫徐妥娘的秦淮名妓来此开办的。她风雅超然,有文采、通音律、能诗能画,可谓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加之大家风范,清丽动人,故引得京都的名人雅士,趋之若鹜。后因从秦淮陆续送来一批江南秀色,更使得熙春院名噪京师,连一些道貌岸然的显官贵胄,也以一睹妥娘的芳宅而引为荣耀和时尚了。但太监到这里来,还是凤毛麟角;而像魏忠贤这种年近古稀、权倾朝野的巨阉魁首来此青楼妓院,更是前无古人的新鲜事。
一阵丝竹琴声悠扬旋转,穿过夜空,传来女子柔美娇音:“袅情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魏忠贤停下脚步,品味了一会儿这甜美的丽喉佳音,并四周环视了一眼之后,方缓缓迈步,走进了熙春院。
此刻熙春院内的一房角落里,妥娘的秦淮姐妹杨宛素正将一件湖蓝绸衫罩在身上。
妥娘高兴地审视着,这是她为欢迎秦淮四大美人之一的宛素而特别购买的:“怎么样,喜欢吗?”
杨宛素含笑点头:“喜欢,阿妈费心了!”
“我才比你大五岁,喊阿妈还不折死我了!宛素,还是姐妹相称为好。”
杨宛素点点头:“是,阿妈!”
妥娘嗔怪地:“看看,叫喊阿姐,怎么还是阿妈阿妈的喊。”
杨宛素目视妥娘,改过口来:“阿姐!”
“唉!”妥娘望着年轻俏丽的宛素,别有所思地问:“宛素,阿姐对你好不好?”
“好!”杨宛素感激地看着妥娘,“宛素八岁卖入青楼,孤苦无依,是阿姐抚育至今,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乃至茶道花经,样样都是姐姐传授,宛素能有今日,全凭阿姐慈爱如母。”
“那阿姐得提醒提醒你。”妥娘关心地看看杨宛素,“你说,那些达官贵人,公子哥儿,家里妻妾成群,怎么还花费大把的银子来到熙春院?”
杨宛素含笑低头不语。
妥娘是从来卖艺不卖身的。高傲的品性,使她对那些风流浪子充满了轻蔑:“这些人看见漂亮姑娘犹如饿鬼投胎,切记不要听他们的甜言蜜语,玷污了自己的身子,自己要像池塘的荷花,只可让人远视,不可让人近亵。我们熙春院绝不是下三流的青楼妓院!”
“谢谢阿姐的教诲。”杨宛素连连点头。
“我看妹妹似乎用情太专,也是个多情的种子,秉性倔强,对男人切忌一往情深。那个叫茅元仪的公子……”妥娘引入了正题。
杨宛素倏地站起身来:“阿姐,他不是那样的人!”
妥娘一笑:“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钦命要犯!”杨宛素说出又自感失言,“不,不,不!他是……是……”
妥娘闻之一惊:“他是逃犯?妹妹怎能和这种人交往?”
杨宛素连连摇头:“他是好人!他原本是辽东袁崇焕将军的部下。只因反对为阉臣魏忠贤建造生祠,而上疏弹劾魏忠贤,就被罢官削职,发配充军……”
妥娘是最敬重袁崇焕将军的。认为他是明朝的第一英雄,因为有他方得以击败后金的入侵,击败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也是因对明作战受伤身亡,方保得大明的安宁。因此,妥娘一听茅元仪是袁将军的部下,首先便有了好感,加之他敢于上疏反对为魏忠贤建造生祠,更是难能可贵。
所谓建生祠,即是一批无耻文人和官吏,为了讨好魏忠贤,吹捧他功比孔孟,是当今圣贤,于是便纷纷建造祠堂供奉,这是所有正直和有良知的人都为之不耻之事,但慑于魏阉的淫威,大多敢怒而不敢言,这位茅元仪竟能上疏弹劾,仗义直言,可见是位敢作敢为血性的正人君子。妥娘对此人又平添了几分敬重。但敬重归敬重,现实是现实。目前正是客、魏联手把持朝纲的时代,反对他岂不等于以卵击石,而宛素妹妹岂不也要随之连累……一想到这儿,妥娘长叹了一口气,“唉,他怎能和魏忠贤作对呢?”
正所谓越担心有鬼,就偏偏遇上鬼来敲门。当妥娘正为宛素得罪此权奸而担心时,只见一个丫鬟匆匆跑进禀告:“阿妈,朝中魏公公魏忠贤来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个阉过的太监跑到青楼妓院来干什么?素称女中豪杰、勇于任事的杨宛素也为之一惊,原本他将茅元仪藏进熙春院,就是认为这里是太监阉党们不可能来的地方。谁知刚来的第一天,便偏偏遇此阉臣!
“他来干什么?”妥娘虽也诧异,但她很快在惊愕中保持着镇定,拉过杨宛素,悄声吩咐:“快叫那个茅公子赶快离开!”
安顿好茅元仪之后,院主妥娘又略施粉黛,方满面春风地连忙迎上,对着魏忠贤深施了一记大礼,笑语连声地说:“哎哟!哪阵风把魏公公吹来了?亲登青楼,可是难得难能、难请难见!”说着引魏忠贤进入客厅,妥娘忙不迭地亲自倒水上茶,试探地问:“魏公公亲自登门,有什么要事吧?”
“没有,没有!”魏忠贤端坐太师椅上:“毛大帅毛文龙的胞弟在院里吗?”
“在在在!二将军刚刚来到本院,正在楼上与小姐寻乐哩!”妥娘看着魏忠贤的脸色,随即吩咐侍女:“把毛将军快快请来!”
“不!”魏忠贤摆手制止,“让他在花楼痛快玩一会儿,我们先谈一件小事!”说着抬眼看看侍女。
妥娘知道事关机密,便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领意退去。
待侍女退出了许久,魏忠贤也没有谈他那件“小事”,只是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又一口……
妥娘站立一旁,因心中记挂着杨宛素和茅元仪,便连忙开门介绍:“新近刚从江南苏州、扬州、杭州进了几位绝色佳人,个个色艺俱佳,楚楚动人,魏公公是要听曲陪酒,还是撒金一赌……”
谁知魏忠贤竟将手一摆:“一个不要!”
“一个不要?那要什么?”妥娘惊讶地叫了起来。
“奉旨来挑选宫女。至于价钱嘛……”
妥娘一听来挑选宫女,便装作十分高兴地:“知道知道!大明国库的金砖银锭,魏公公是随便支用的!这批新来的姑娘,个个处子,尚未开苞,人人皆可充做宫女侍奉……”
魏忠贤又一摆手:“处女一个不要!”
竟然不要处女,妥娘更惊愣了:“那……那要什么?难道魏公公要天宫仙女、月中嫦娥不成?”
魏忠贤不耐烦地摇着头。
“民女愚钝,实在无法理解魏公公的旨意。既然不要处子,不要天仙,那难道还要开过苞、受过孕的大肚子不成?”
“对!就要开过苞的,正在怀孕的大肚子!”
“正在怀孕的大肚子?”妥娘惊诧地睁大眼睛,竟半天也未能眨一眨,直过了好久,她扑地一下跪倒连连求饶:“魏公公……您老人家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可不能开这个玩笑,作贱贱妾的熙春院啊!这熙春院虽是青楼烟花世界,可从来卖艺不卖身,哪来的怀孕女子?即便偶有偷情怀孕的,本院一经发现立即逐出,放归原籍。”她说着几乎要哭出来,“求魏公公高抬贵手,放生、放路,让贱妾有条活路……。”
“快起来吧!”魏忠贤苦苦一笑:“老夫哪有心思开这个玩笑?就是要你找怀孕的女子!”
妥娘一副苦不堪言的神情:“熙春院千好找,万好找,就是怀孕女子不好找,这可怎么办哪?”
魏忠贤把手中的茶杯一顿,声色俱厉:“找你得找,不找也得找,好找难找都得找!”
妥娘头上冒汗颤颤惊惊:“哎!哎!真是要老命了!到哪儿去找啊!妥娘我想想办法给找一个吧!”
“一个不行,得找四个!”
“一个不行,还得四个?”妥娘欲哭无泪,“天哪!谁家怀孕待产的女子愿意进宫哩?请问魏公公,您怎么千不要,万不要,偏偏非要那怀孕女子呢?”
魏忠贤脸一沉:“宫中之事是你当问的吗?你尽可多给钱财。”
“这可不单单是个钱的事……”
魏忠贤见妥娘还欲啰嗦分辩,便霍地站起,厉声打断她:“明天来领人。少一个,封了熙春院,说出去,杀了你的头!”
这无疑是最后通牒!
熙春院二楼,被称作二将军的毛云龙正在高兴地观看堂会。
分别由两名妓女扮成的生旦,正在演唱着《游园惊梦》。乐曲委婉,生、旦且舞且唱,声若娇莺,楚楚动人。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小姐呵,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得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这位小生的调情唱词,唱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直让毛云龙高兴得一拍大腿高叫着:“好!真他娘的带劲!够味!”
这位号称二将军的毛云龙,本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他完全是依赖他哥哥毛文龙,方得以作威作福、吃喝享乐的。
他哥哥毛文龙系军伍出身,当过兵、做过教官、任过练兵游击,后因当时统帅的一次轻率出击,导致全军覆没,整个辽东尽入后金版图,而毛文龙仅以二百兵卒得以侥幸脱险,被隔在辽南海边,无法归营。毛文龙破釜沉舟,奇袭了鸭绿江口的皮岛。
皮岛乃弹丸之地,荒无人烟,毛文龙率领士兵难民合力开垦,并招揽流民,通商引贾。渐渐地随着皮岛的兴旺,毛文龙也发展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军事力量。朝廷得知在后金的腹地有自己的一支人马,自然欣喜,于是便任命毛文龙为平辽总兵官、左都督、挂将军印,钦赐尚方宝剑。本来就占山为王、天高皇帝远的毛文龙,得朝廷倚重后,更加有恃无恐、骄横淫意,劫掠过往商船,暗中干起海盗的行当。为了掩人耳目,毛文龙便透过这位弟弟毛云龙常住京师,疏通行贿、结交权奸。
毛云龙被两名妓女的《游园惊梦》引逗得心猿意马如醉如痴时,一名侍女悄悄地走到毛云龙身边,低声耳语:“毛将军,九千岁魏公公正在楼下……”
“哦?”毛云龙闻言起身,虽恋恋不舍地一再回眸,但却不得不转身离去。
毛云龙随这位侍女一进客厅,便躬身参拜:“末将毛云龙拜见魏公公!”
魏忠贤摆手让座,亲切地问:“毛帅文龙近来可好?”
“胞兄毛帅一直铭记九千岁的恩德!”毛云龙说着一挥手,两名侍从托盘走进。
“又进奉什么来了?”魏忠贤高兴地问。
只见毛云龙手一挥,两名侍从展开了一幅“广德祠”实景图画。
魏忠贤上前细细看着,惊喜地说:“这就是毛帅在岛上给我建的生祠?太宏伟了!”
“毛帅说,魏公公伟于千秋,功在万代,有尧舜帝德,为至神至圣。”
魏忠贤连连摆手故作谦虚:“不可,不可!老夫怎能与尧舜相比,恐怕要惹世人笑话哩!”
“魏公公当之无愧啊!”毛云龙指着画细细介绍:“毛帅踏遍全岛,亲选祠址,背依蓟辽,面迎东海,取名广德祠。颂扬魏公公人伦德范,清廉自正;广德天下,模范永垂!”
“用心良苦啊!”魏忠贤感动地点点头,他以为这次进奉到此为止了,谁知那两名侍从转身又抬进一个用红绸覆盖的物件来:“这又是什么宝贝?”
毛云龙躬身一礼:“毛帅驻守皮岛,卫戍边陲,与友邦朝鲜换货易货,购进稀世珍宝,请魏公公过目!”
魏忠贤走上前去,伸手揭开盖住的红绸,一只闪耀光亮的金龟呈现在眼前。
“金龟!”魏忠贤眼放异彩:“吉祥吉兆之物啊!”
毛云龙手指金龟,介绍说:“这是用千两黄金铸造而成,巧夺天工,举世无双!金龟通灵,福德无量,皮岛和毛帅敬祝魏公公洪福齐天,益寿延年,万寿无疆!”
魏忠贤满意地开怀大笑:“回去可得替我好好谢他!”
毛云龙见魏忠贤开心满意,自己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此行不辱使命,所以也咧嘴笑着站在一边。
魏忠贤见毛云龙送完礼物并不急于走开,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说,便率先开口问道:“你为毛帅耳目,常住京师,近来可听到什么重大要闻吗?”
毛云龙打仗不行,拍马屁可是颇具水准:“末将知道万岁爷龙体欠安,朝政仰仗魏公公辅弼之力,君臣相保,大明江山才有长治久安!”
魏忠贤满意地“嗯”了一声:“毛帅可有什么打算?”
“胞兄有一件小事,想就教于九千岁。”毛云龙看了看魏忠贤的脸色,收住了话头。
“有什么就说嘛!”
毛云龙一面观言察色,一面说:“此次宁锦大战,袁崇焕击败满夷皇太极,可以邀功升迁。毛帅想……拜请魏公公举荐他督师蓟辽,代替袁崇焕总御辽东,以便于……”
一听是这事,魏忠贤为难地摇了摇头:“什么都好办,就是袁崇焕这件事不好办啊!”
一看毛云龙那失望的表情,魏忠贤有些不忍,便连忙解释说:“想必你也知道,袁崇焕去年打败满虏努尔哈赤,如今又获宁锦大捷,实在是功劳太大了!毛帅虽然也威武强悍,久戍边陲,立有战功,但毕竟难与袁崇焕盖世之功相比啊!何况皇上已传旨袁崇焕平台召见……”
“魏公公讲的都是实情。”毛云龙仍不放弃最后的机会,“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魏公公一言九鼎!不然,全国怎么会都争着为魏公公建造生祠哩,都是希望魏公公福寿无疆啊!”他乜斜一眼魏忠贤,语中含有它意地说:“袁崇焕功劳再大,又怎比得上魏公公运筹帷幄,调度有方?再说,当此变幻关键之秋,一旦有事,魏公公也得有个掌兵而又听话的心腹武将啊!”
“你说得也有道理。”魏忠贤沉思地点点头,随即一声吩咐,“来人!”
小太监闻声而进:“奴才在。”
魏忠贤命令道:“以皇上旨意立刻召袁崇焕进京述职!”
魏忠贤去了青楼妓馆熙春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对食”客氏的耳中,直气得客氏拍桌打凳、河东狮吼、醋性大发!
原本早在几天前,客氏便与魏忠贤约好,今晚共度良宵,于是客氏早早便吩咐下人准备了丰盛美酒佳肴,并支走闲杂人等,只待魏忠贤如约前来。可她左等右等,总不见魏的身影,到门口张望,也未见任何动静,后来等不及,便派人前往魏府打探,结果告知说他去熙春院了!一个太监竟去青楼妓馆鬼混,作为他“对食”的客氏、贵为堂堂奉圣夫人的客氏,怎能不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呢?
待到魏忠贤来时,刚一进门,客氏便将一杯酒迎面泼去、破口骂道:“你个老秃驴,到哪儿去野了?我是傻婆娘等汉子,白白傻等了一整晚上!”
“夫人息怒,你我情比夫妇。”魏忠贤耐心解释着,“有什么话好好说。”
“呸!狗屁夫妇!”客氏说着哭了起来,“你个挨千刀的!老娘对你怎么样?剖开胸脯你看看这颗心!几十年,对你一往情深,忠贞不二!你就这么对待我啊!”客氏说着说着,竟伤心得大哭起来。
原来客氏最早的“对食”并不是魏忠贤,而是引领魏忠贤进宫的远族叔叔魏源。
大明朝皇帝的奶娘一职,是个令所有平民少妇为之垂涎的角色。因其进入皇宫后鲜衣美食、生活优越、身随帝贵,无比威风荣耀,所以每次挑选都极为严格,不仅注重年龄相貌,还要挑选头发、皮肤、身材、体味,尤其对乳房的要求更是苛刻,不单要洁白细嫩、硕大丰美,还必须奶水厚而充足。此外,还有一关,就是挑选内官看得顺眼不顺眼。
挑选客氏的正是太监魏源,他借挑选之机,对客氏动手动脚,挑逗抚摸,客氏不仅毫无顶撞,反而投桃报李,与魏源眉来眼去。被选中之后,客氏一是难耐宫中的寂寞,二是对魏源感恩戴德,于是日久天长,二人便明来暗往地结成了“对食”。当时的魏忠贤只是个小角色,而魏源已是权势显赫了;魏忠贤因见客氏这位乳娘深得皇帝的宠信,加之风流美貌,便与她挑逗偷情。客氏本不是吃素的角色,当然更喜欢年轻体壮的魏忠贤,于是两人便勾搭成奸,打得火热。后来被魏源捉住,当场扭打起来,昏庸皇帝熹宗认为此事好玩,问客氏愿意跟谁,客氏回答愿跟魏忠贤,于是皇帝便金口玉言地将客氏判给了魏忠贤为对食。魏源怎肯咽下这口恶气?他耿耿于怀,常常指桑骂槐,于是客氏又与忘恩负义的魏忠贤一道将魏源害死,从此死心塌地和魏忠贤结伴对食,魏忠贤也由是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想起这段曲折的历史,客氏怎能不悲从中来,伤心落泪呢?可魏忠贤并不知就里,见客氏如此悲伤,还以为皇上那边又有了什么变故,急问之下,客氏竟脱口骂出:“你人老心不老,阉了也风流,花心不死照样骚!”
“你胡说些什么啊!”魏忠贤忍住内心的愤怒,知道自己来晚了,女人又发醋意,于是便极力表白:“我对你一片真情,这颗心……”
“别再哄我骗我了!”客氏抹去泪水,截住魏忠贤的话头,“你的心早就被狼吃了、狗叼了!”
“我对你一片真心,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亏心事!”魏忠贤颇为诚恳。
客氏冷冷扭过脸去:“鬼知道!说得好听!”
“上有天,下有地,我若对你有二心,做了对不起你的亏心事,就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处!”
客氏看着魏忠贤赌咒起誓,也一下冷静了下来,问道:“好!那你老实说,今晚到哪儿去了?”
“熙春院。”
“哼!秉笔太监九千岁去了青楼妓院!”客氏酸溜溜地斜视一笑,“老娘早知道你去了那儿开荤!怎么样?迷上了哪个小狐狸精?可惜中看不中用啊!”
魏忠贤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位河东狮吼的缘由,他不由得目视客氏哈哈大笑了起来。
“神经病!笑什么?”客氏嗔怒地。
“夫人错怪老夫了!”魏忠贤得意地说道,“皇上无子,皇后无情,拒不接受过继鹏翼,逼得老夫只得寻找移花接木,代受皇孕之计!”
“胡说!”客氏不解地说,“皇上病重,怎么能代受皇孕哩?”
魏忠贤不无得意地:“我命院主找四个孕妇,充作宫女,生下婴儿,换上侄孙鹏翼……”
客氏惊讶不解:“还找四个?”
“找一个,要生个丫头,怎么办?”魏忠贤打着如意算盘,“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可将鹏翼充做万岁爷的龙脉!”
“敢情你是想学吕不韦,暗渡陈仓想当‘仲父’啊!”客氏含情脉脉指着魏忠贤:“谁都比不上你猴精!鬼精!”
“怎么样?”魏忠贤见一场风雨已过,拉起客氏的手,“孕妇明日半夜进宫,还得有劳夫人精心安置,到时奉圣夫人就是太皇太后啊!”
客氏没有正面问答,而是故作娇态:“今晚得好好陪陪我喝几盅!”
魏忠贤满口答应:“行!陪你开怀畅饮!”
客氏淫声说:“再陪老娘温存温存!”
“行!”魏忠贤一把搂过客氏腰身:“老夫当极尽奉承,包你直奔巫山云雨,香魂入梦乐悠悠!”
客氏娇媚一笑:“就会纸上谈兵!”
第二天的深夜,明月当空,微风习习。
宫廷内,忽有一串腰如圆鼓的身影,在暗夜里踟蹰游动。走近一看,只见四名大腹便便的怀孕妇女抹着泪水,在客氏的指挥下饮泣走进内宫。
客氏待这几个女人刚一坐定,便满脸堆笑地:“恭喜恭喜啊!谁生儿子,谁就贵为皇妃!”
这几位怀孕妇女听了这话,不仅没有喜悦,相反地哭声反而大了起来……
“哭什么?死爹死妈啦!”客氏收起笑容,厉声制止,“进宫吃好穿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福都享不过来,哭什么丧?”
孕妇们顿时哑然失声。
客氏一一扫视过后,低声而威严道:“再说一遍,你们怀着身孕,都是皇上的宠幸!不许想家,不许串门子,就在这儿安安分分等着养孩子!不管是谁,生了儿子就是龙种龙胎,谁就封为贵妃!”
清晨,内宫室内。
张皇后悄悄起床,穿上衣服。可熹宗还是醒了,他躺在龙榻上,睁开睡眼:“怎么不陪朕再睡会儿?”
“皇上好好安歇,太祖有训:勤持内宫。臣妾每日巡视,不敢有误啊!”张皇后好语安慰着熹宗,因为皇上自有病以来,已经许久没来坤宁宫了,这次能来,皇后很是感激。本想多陪陪他,可一想到近来宫中的反常气氛,还是坚持起来了,欲去查巡。
熹宗并不理解皇后的苦心,因为他自己不勤政,当然也就不清楚当前形势的危殆以及每日巡视内宫的重要。他任性地拽过皇后:“朕久无床笫之欢,芙蓉帐里,难得一度。让奴才们去巡视吧!”
皇后见熹宗说出这样话来,知道他时日无多,不要太拂了他的美意,在吩咐亲信太监王承恩代替自己仔细巡查后,重又脱衣上床,陪伴熹宗。
太监王承恩是个办事极为认真的人,特别是这次是替代皇后进行巡查,他查起来更是格外的仔细。
此时正是黑夜与白昼换防交替的时刻,东方虽然开始露出曙光,但黑夜却迟迟不肯轻易离去,依然示威似的笼罩着人烟稀少的内宫,本来就寂静的宫廷,此刻更显得特别的安宁和神秘。
一盏盏照明的宫灯正在熄灭。
太监王承恩率宫女沿宫察视。迈动的双脚越过储秀宫,穿过咸福宫,走向平时杳无人迹的永巷。
突然,身后隐约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王承恩止住脚步,伫立静听,因系清晨,哭泣声虽然很小,但仍依稀可辨。
王承恩率领宫女折身走向厢房,循着声音摸去,哭声越发清晰。
这是一处冷宫!已经多年闲置,无人居住,怎么会有女人哭泣呢?王承恩猛地推开房门,只见一妇女在墙角处低声啜泣。
王承恩审视地看着这位妇女,虽很年轻,但肚子却非常大。再一细看,原是怀孕的妇女!宫里哪来怀孕的女人?王承恩越发警觉起来。他盯着孕妇的惊愣面容,厉声喝问:“你是谁?”
孕妇木木讷讷,答非所问地:“我……是皇上宠幸的。”
“皇上宠幸?我怎么不知道!”王承恩是皇后所在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大凡皇上宠幸过的,无论是贵妃,还是贵人、妃嫔、宫人、选侍,或是宫女、才人,他都有记录,王承恩质问:“说,皇上何时宠幸于你?”
孕妇呆头呆脑,依然重复:“我……我是皇上宠幸的。”
随从的一名宫女提醒她说:“知道你是皇上宠幸的!现在是问你:什么时候受皇上宠幸的?快回话!”
孕妇被这威严的架势吓坏了,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皇上哪能宠幸我呢?……”
“大胆刁民!”王承恩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起孕妇,“竟敢私自潜入内宫,冒充宫妃,假称宠幸受孕,玷污皇上血脉!件件都是死罪!”他手指孕妇,“还不快快如实招来!说!叫什么名字?”
“草民李王氏,”孕妇吓得胆战心惊,“草民哪敢冒充宫妃啊?冤枉啊!……”
王承恩将孕妇扔回墙角:“你是怎么潜入内宫的?又受谁指使?说。”
“我……我!”孕妇说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哪敢私自进入内宫啊?我要……回家啊!”
顺藤摸瓜,王承恩又相继找出了另外三名孕妇,待把他们安顿好了,并派两名宫女留下看管后,王承恩便匆匆赶回了坤宁宫。
此刻张皇后已经起床,正在镜前梳妆,王承恩支走梳妆的宫女,对着皇后悄声耳语。王承恩虽是轻声耳语,但在张皇后听来却宛似惊雷!直气得张皇后将手中的木梳往地上使劲一摔,秀目圆睁:“气死人了!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王承恩看看床榻上的熹宗,请示皇后:“要不要禀报皇上……”
“皇上正在安歇,不必惊扰了。待哀家前去察看。”张皇后说着也不顾梳理,便匆匆走向屋外。
待张皇后领着王承恩等,正欲跨出屋门时,负责看管的两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
张皇后镇静发问:“什么事?”
“那几个孕妇被锦衣卫带走了!”
“锦衣卫?”张皇后面带怒容,看了看王承恩,决断地说:“走!去锦衣卫!”
锦衣卫原为大明朝护卫皇宫的亲军,掌管皇帝出入仪仗。明太祖朱元璋为加强专制统治,特令兼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的权力。自此后,锦衣卫的威势大增,所属的北镇抚司又专理诏狱,直接取旨行事,用弄尤为残酷。而到熹宗年代,因他宠信魏忠贤,将魏忠贤这个太监管辖的东厂西厂与皇上直属的锦衣卫并列,统归魏忠贤指挥,因此,锦衣卫上上下下已尽是魏忠贤的爪牙。其中大都督魏希孔便是魏忠贤的心腹“五彪”之一。
待张皇后领着王承恩等到达锦衣卫都督堂时,锦衣卫大都督魏希孔刚坐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一锦衣卫卫士匆匆走进:“禀报大都督,皇后娘娘驾到!”
“来得好快呀!”魏希孔虽然料到张皇后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这么快便追至锦衣卫来。他慌忙起身,只见张皇后率人已经走进。
魏希孔连忙躬身致礼:“末将魏希孔参拜皇后娘娘!”
张皇后一摆手,直逼魏希孔:“人呢?”
魏希孔佯装不知地说:“人?什么人?”
“就是那四个怀孕民妇。”
“哦!”魏希孔连忙应答:“这些怀孕刁妇竟然混入内宫,东厂恐内外勾结,防止走漏消息,已经押往东厂秘密拘押审理,以便查实内情,一网打尽!”
“已经押往东厂?”张皇后思索问道,“东厂何以知道此事?”
“卑职不知。”魏希孔态度谦恭,面带笑容,“或许东厂早已侦知,隐忍未动,放长线钓大鱼吧?”
“那好,”张皇后忍住内心愤怒,“哀家……去东厂!”
魏希孔连忙好言阻止:“东厂在东华门外,已经出宫了,娘娘不必劳此大驾,请暂且回宫,卑职亲自前往,一经查出,立即呈报!”
张皇后看看魏希孔:“哀家这次非要探个究竟,弄个明白不可!”
张皇后知道魏希孔是在敷衍搪塞,她没有听从魏希孔的劝阻,而是率领王承恩等马不停蹄地直奔东华门外的东厂厂部。
待张皇后在东厂厂部刚一落座,便厉声发问:“厂臣魏公公呢?”
随来的魏希孔见事已至此,只得毕恭毕敬地据实相告:“魏公公已经进宫侍奉皇上去了。四名刁妇正由希尧、希舜提审。”
张皇后“嗯”了一声,随即吩咐:“让他们把孕妇带来,哀家要亲自察问。”
魏希孔支吾着却并不起身。
张皇后威怒道:“怎么,还不快去!”
张皇后似乎等了好长时间,方见魏希孔独自一人回来。
“人呢?那四个孕妇呢?”张皇后忽地站起,怒目逼问。
魏希孔突然双腿跪地,颤颤惊惊地:“启禀皇后娘娘,刁妇凶悍,拒不交代,口供全无,东厂大刑伺候,一个个竟然弱不禁风,全部受刑而死。”
“受刑而死?”张皇后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当然明白这内中的阴谋,但她压住内心的疑虑,“是的,她们该死,可四个人八条命啊!是不是有人杀人灭口?”她缓了缓语气,看看魏希孔,“哀家既然生不见人,那就死要见尸。”
魏希孔头冒冷汗,慌了手脚:“娘娘,血肉模糊,惨下忍睹啊……”
魏希孔正不知如何方能阻止张皇后时,突然坤宁宫一名宫娥急匆匆跑来:“娘娘!娘娘!皇上旧病复发,昏迷不醒,速请回宫!”
“啊!”张皇后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心想皇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病了呢?
原来皇后他们走后不久,熹宗皇帝便起床了,他自己感觉很好,便由两个小太监搀扶走回了乾清宫。
一进寝宫,见爱卿魏忠贤早已等在这里,并温好了太和保圣汤,正等待熹宗回来服用。熹宗一见甚为高兴,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且边饮边赞道:“这太和保圣汤还真灵验,朕昨日一夜高枕无忧。”说着便又吩咐,“让朕再多饮一杯!”
魏忠贤随即又倒上一杯端送熹宗:“皇上龙体安康是百姓群臣的众望,大明江山的洪福啊!”
“幸赖爱卿侍奉啊!”熹宗端杯又一饮而尽,“太和保圣汤真乃神汤仙液,爱卿替朕赐送信王五弟一瓶,与朕一并享用!”
“臣遵旨。”魏忠贤接过杯盏,见皇上今日情绪很好,便说道:“老奴有件要事启禀皇上:满虏皇太极亲率铁骑进攻我宁远、锦州,奴才运筹了一下,也是皇恩浩荡,袁崇焕竟打得皇太极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好好悬榜重赏!”熹宗不当一回事地说:“区区满虏,怎能撼我大明江山?爱卿就自作处置吧!”
魏忠贤躬身点头:“老奴怕惊扰皇上,已经传召袁崇焕进京述职,予以重赏。”
熹宗再也不愿听下去了:“爱卿善体朕心,有什么事尽可独自料理!”说着挪动腰身,“朕今日体力尚好,心情尤佳。想再操斧锯,活动下筋骨,咱去建造所新房屋吧!”
这位熹宗天启皇帝对朝政毫无兴趣,但对木工活却极为痴迷。他不仅做工精巧,且设计也极为新颖,无论是前面提到的龙舟车船,还是房舍宫殿,他都做得玲珑剔透,精美绝伦。今天显然是又有奇异设计,手痒难耐了!
“善体朕心”的魏忠贤当然最理解皇上的心意,他立即刻意奉承:“好好好!让老奴替皇上更衣换鞋。”
魏忠贤说着便跪在地上给熹宗穿鞋,可却怎么也穿不上!魏忠贤低头一看,只见熹宗的双脚浮肿,再用手指轻轻摁了一下,熹宗的脚面立即出现一个凹坑。
魏忠贤惊恐地:“皇上……皇上的腿脚有点……虚胖啊!”
“什么?朕的腿脚浮肿啦?”熹宗惊惧万分,话没说完便精神崩溃地瘫倒在龙榻上。
魏忠贤着急地呼唤:“皇上!皇上!”
“砰”地一声,几只盛满米酒的大碗碰在一起。
“干!”众口一词,祖象升、谢尚政、孙祖寿、老家丁等几位亲朋好友,正在宁远营帐内给袁崇焕设宴送行。
去年,袁崇焕率领弟兄们在宁远击溃努尔哈赤的满洲铁骑,这是明朝对后金作战以来的首次大捷,使得后金大丧元气,努尔哈赤本人也因此病倒而亡。但这次大捷,魏忠贤将首功居为己有,他的亲信、弟侄乃至孙子都得以加官晋爵,袁的部下也获得升迁,独独功劳最大的袁崇焕,因不肯在驻地为魏氏建造生祠而得罪了魏阉,只得了一个加俸一秩的犒赏。
对此,连当时的兵部尚书,魏阉同党的霍维华都打抱不平,并因此而丢官;至于宁远这批将士更是无法理解,直到昨日,驿官送来朝廷圣旨,说召见袁崇焕进京受赏,众弟兄们才如释重负、转悲为喜,故几位要好弟兄私下设宴,为袁崇焕贺喜送行。
性情豪爽的祖象升,首先端起一碗酒:“我说朝廷不会忘了咱崇焕大哥吧?若是这宁锦大捷忘了咱崇焕大哥,那就太无天理了!来,我祝崇焕兄凯旋回京,升官晋职,再回蓟辽,率领弟兄们收复关东,让皇太极小儿喝鸭绿江水去吧!干!”
“干!”袁崇焕豪爽地端碗一饮而尽,“象升兄弟,托你吉言!崇焕我此次回京述职,定将弟兄们的丰功伟绩禀报皇上,再增辽饷,让弟兄们拼死力战,毫无后顾之忧!”
众人举杯一阵喝彩!
近时追随袁崇焕的同乡兄弟谢尚政更为兴奋地:“弟兄们!此次宁锦大捷,我们人人官升一级,薪加三等,连京城不着边的文武百官都晋职加爵,论功行赏,崇焕兄再怎么说也是蓟辽总督!”
众人连声附和:“对呀!是啊!”
为人朴实憨直、平时很少说话的孙祖寿,也喃喃说道:“依我看,崇焕兄可晋升兵部尚书!”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兴奋:“对!兵部尚书。”
“弟兄们替我封上官啦?”袁崇焕幽默一笑,随即端起一碗酒,“弟兄们人人报效朝廷,理当升官加饷,我袁某祝贺弟兄们为朝廷,再立战功,步步高升!干!”
“干!”几只碗碰在一起发出“铛铛”的响声。
与此同时,在京师客氏居所,酒碗化成酒杯也正在相碰,同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客氏和魏良卿在与锦衣卫的魏希孔在聚会。
“来,干!”客氏抿了一口酒:“压压老娘一场虚惊!藏得那么隐秘,皇后竟然也查出来了!”她掉脸对魏希孔,“幸亏贤侄结果了那几个大肚子!来,婶子单敬你一杯!祝贺,祝贺!”
“这都是九千岁暗授机宜,先有所料!”魏希孔和客氏喝了杯酒,“真险哪!是该庆幸祝贺!”
魏忠贤满脸愁云地走了进来:“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庆祝!”
客氏任性不满地盯视一眼魏忠贤:“这是怎么啦?难道不庆祝倒该哭丧吗?”说着递过一只酒怀:“来,一块喝一杯!”
魏忠贤刚端起酒怀,一亲信太监便匆匆走进禀报:“魏公公,孕妇亲属来要人,都闹起来了!”
“这帮刁民!”客氏愤愤地说:“他们敢闹,就通通投进大狱!”
“算了!花钱消灾吧!”魏忠贤厌烦地一摆手,“各户再优恤一百两白银,让他们去买老婆吧!”
“是!”太监闻命退出。
客氏不满地发着牢骚:“都是花钱买下的,还花这个冤枉钱!”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魏忠贤将酒杯一放,爆发地对客氏宣泄内心的烦恼,及见客氏沉下脸来,方将语调缓和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腹案件件落空,预谋个个败露,事事难遂心愿!我真犯愁啊!愁的是皇上旧病复发,天意难违,留不住皇上,老天爷给我们的时间太少、太短,来不及图谋大事啊!”他目视客氏,“到那时,奉圣夫人奉圣谁呢?”
众人一听不由惊讶无语,再无喝酒的兴致。
“那……怎么办?”锦衣卫出身的魏良卿是个得势时张牙舞爪,可一到关键紧要处便六神无主的人。
魏希孔名副其实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恶狠狠地说:“现在无处可退,只有铤而走险!锦衣卫随时待命,可一次成擒!”
魏忠贤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仿佛赌博的银白骰子一样,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只知斗勇,不知斗智,勇而无谋,难成大器啊!”
正在大家苦苦思索仍不得要领时,一名小太监手捧请柬走进,客氏接过一看,见是信王为庆贺周王妃生日而送来的请柬,她生气地一把摔在桌子上!
魏忠贤问:“什么东西?”
“信王送来的请柬,为他老婆过生日!哼,朝廷都焦头烂额了,他还有心思要庆贺什么爱妃华诞?蛋个屁吧!告诉他们,我们没那闲心闲工夫!”
“慢!”小太监答应着,正欲离去,却又被魏忠贤叫住了。魏忠贤拿过请柬,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道:“可知道请柬发了多少?”
“请柬发了很多,是信王亲自秉笔书写的。据说朝中的要员全请了!”小太监是魏忠贤安插在信工府的耳目,他尽可能将所知道的情报全都说了出来。
“他这是另有所图呀!”魏希孔似有所悟地警觉起来,“过去信王府从未给周王妃祝过寿,即使祝寿也从未张扬过,如今皇上病危,他做兄弟的反倒大张旗鼓地要庆贺起华诞来,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至于周王妃从未祝过寿之说,因王妃年纪尚小,刚刚十六,此事倒无可厚非。”魏忠贤放下手中的酒怀,胸有城府地缓缓说道:“说到皇上病危,身为皇弟的亲王却要大摆宴席、遍请朝臣,这的确一反往常,不是信王的风格……”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脑门儿,醒悟道:“嗯,明白了!他这是见进宫不便,借此来联络朝中要员啊!”
“那怎么办?”魏良卿急切地,“不许他庆贺,咱去把他封了!就说皇上病重期间,不得宴乐!”
魏忠贤摇摇头,没有同意。
“那我派锦衣卫去信王府把守,看朝中的哪个大臣敢跨进信王府?”魏希孔也气势汹汹。
“不!这是天赐良机,天遂人愿。”魂忠贤摇晃着手中的请柬,阴险地说:“这是信王他自己送来的催命符!”
客氏颇为不解:“催命符?你说明白点!”
魏忠贤哈哈大笑:“皇后唯一的希望,就是信王。若是我们断了这条根,何愁她皇后不从!”
“这跟信王妃的华诞有何关系?”客氏依然迷惑不解。
魏忠贤没有再解释,而是兴奋地吩咐:“良卿,你去备车;希孔,你去准备贺礼,明日去信王府祝寿!”
第二天,信王府内,宾客络绎不绝,果真洋溢着一片喜庆气氛。
太监曹化淳正在接受礼单,大声唱颂:“刘御史敬贺王妃寿诞!贺礼江南织造云锦缎四匹、阳羡贡茶一担。兵部右侍郎李大将军贺王妃寿诞!贺礼苏州水波绫、纹罗、花纱共六匹。户部左侍郎贺王妃寿诞!贺礼南海珍珠一盒,玳瑁、象牙各一对……”
信王朱由检和王妃高兴地接待来客,一一回礼寒暄。
家仆一路传报:“宁国公魏良卿魏大人到!”“宁国公魏大人到!”
只见魏良卿身着华贵礼服,春风满面地带随从走进信王府。
曹化淳接过礼单,唱颂:“宁国公魏良卿大人代表九千岁和奉圣夫人,敬贺王妃寿诞!贺礼特制御饮太和保圣汤。”
侍从托举着银瓶,魏良卿躬身致礼:“太和保圣汤乃皇上饮用的仙汤神剂,敬奉信王千岁和王妃与皇上共用!王妃和千岁同饮,即可多生子嗣,早得贵子!”
信王和周王妃相视一笑,连忙致礼答谢。
送走这些高官显贵之后,信王和周妃都很兴奋。尤其是周妃,头一次这么隆重地过生日,来了这么多的朝中要人,送来这么许多的珍贵贺礼,她激动得手舞足蹈。她刚一返回信王府内厅,便急不可耐地拿起那只熠熠闪光的银瓶“太和保圣汤”,这可是为皇上御制的仙汤!几天来,一直传说皇上盛赞此汤,如今自己过生门,也能饮此仙物,她怎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信王朱由检见周妃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打开银瓶,亲自斟酒:“王妃寿诞,家人同庆,太和保圣汤乃皇兄专用,今日一起同享!”
一杯杯盛满酒杯的太和保圣汤……
信王端起酒杯递给周妃:“请爱妃先饮此杯,祝福寿延年,早添贵子!”
一听“早添贵子”四宇,周妃脸刷地红了。因为她早就听说此仙汤的妙用,而今天在座的还有她的一位姨妈,年近三十,尚未受孕,整个周氏家族都为此郁郁不乐。于是,她停下了放到嘴边的酒杯,而将它转递给姨妈:
“姨妈久未孕育,祝你早生贵子,姨妈请先饮!”
周姨妈礼让地对信王妃:“今日是你华诞寿辰,王妃先饮!”
信王端起酒怀,恭谦地说:“皆为至亲,不必拘礼!长者为先,姨母请饮!请!”
“那就不客气了!”周姨妈笑容满面,以袖掩口,一饮而尽。
信王朱由检端起酒怀:“爱妃请。”
“千岁请。”
夫妻二人正欲举杯对饮时,太监曹化淳匆匆跑进:
“信王千岁,泰山之尊老岳丈周全大人前来祝贺!”
信王和周王妃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迎出。
待到信王和周妃左右簇拥着周全笑谈着走进屋内时,只见周姨妈已倒在桌旁。
众人连忙围上前去,周姨妈七窍出血,中毒而亡!
惊恐与悲愤一齐凝聚在信王脸上,他操起酒杯和银瓶狠狠向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