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瓮城内,雪花漫天飘舞,一柄尚方宝剑高挂在满桂营中。钦派监军温体仁坐在一边,正居高临下地下车伊始,哇里哇啦说:“辫子兵已经越过卢沟桥,将夺取永定门,满大人赶紧率部阻敌于永定门外。”
浑身是伤的满桂闻言皱起眉头:“温大人,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易踞城死守,不可轻易出战。”
温体仁面带愠色:“难道四万步卒还不能出战迎敌吗?”
孙祖寿因袁崇焕蒙冤事,早就不满于温体仁,今见其又这般威严做作,便站出来,直视着温体仁,顶撞道:“满虏皆强劲骑兵,我仅为步卒,只可防守,不可出城迎战。”
温体仁当然也清楚孙祖寿与袁崇焕乃至交同党,但现今袁崇焕已经锒铛入狱,故鄙视地挖苦道:“怎么和袁崇焕一个腔调!”
满桂见孙祖寿脸色铁青,显见在努力压抑胸中的愤怒。满桂唯恐孙祖寿冒然为袁崇焕辩白而遭致不测,他正左右为难,不知说什么好时,太监曹化淳匆匆走进:“万岁爷命我再来督催,请满大人移军永定门外,力战满虏,以安圣心!”
温体仁一听皇上圣旨,更加得意:“看看!皇上又派曹公公前来催督了!满大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轻重啊!袁崇焕虽贵为督师,可他一再抗拒皇命,其结果是身败名裂,投狱问罪。”
温体仁的弦外之音是在告知满桂,官高为督师的袁崇焕尚且投狱问罪,你一个小小的总兵,难道还敢跟我抗衡吗?
依孙祖寿心想,我真理在手,兵权在握,就是与你温体仁抗衡,你又能将我奈何!大不了跟袁崇焕一样投狱坐牢,还正好与袁督师做伴!然而,满桂不是孙祖寿,他不是那种刚烈之人,他面对温体仁和曹化淳的淫威逼迫,仰天长叹了一声,痛心疾首说:“为报效皇上,满桂个人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四万兵卒……四万生灵将葬于虎口之下……”
曹化淳闻言怔了一下,安慰道:“梁廷栋大人已经谋划,满大人在永定门外迎战,可设置木栅栏阻止满虏骑兵,宫内有两门红夷大炮也可列阵杀敌……”
满桂斜了曹化淳一眼,抚伤苦笑:“木栅栏能挡住八旗精锐吗?两门红夷大炮尚未装配试炮,没有炮手就投入实战,可靠吗?临渴掘井,无济于事啊!”
温体仁也听出了曹化淳的浅薄无知,连忙站起身来,微笑上前:“满大人,四万兵卒,排成肉墙,以身阻敌,血战满夷,该是怎样的慷慨壮烈,名垂千古啊!”
“四万兵卒,排成肉墙”,这不是明摆着让我等白白送死吗!但一向不愿违逆朝廷、愚忠愚孝的满桂对此仍无二话,他噙着泪水,拿出令箭,“本部列阵永定门外,和满虏决一死战!”说着面北伏地叩拜,“生为人臣,只得尽忠!孩儿遥拜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满桂言毕起身,脸上泪水徐徐。
孙祖寿见状,拱手上前:“满大人,不成功,便成仁!末将请战:率领前锋营,攻打头阵!”
满桂揩着泪水,扶住孙祖寿,痛苦地说:“祖寿,一出辕门,将绝无生还之望!你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孤苦妻儿,我怎么忍心将你送入虎口……”
“自打召集旧部来投袁督师麾下,我就没打算有生还之心!”孙祖寿露出勉强的笑容,“只是我死而有憾,不能去袁大人那儿诀别了!”说着掏出条幅递过,“这是袁大人赠我存念的墨宝,请满大人务必转送袁大人,就说……我孙祖寿对袁督师的千言万语,尽在这四个大字之中!”
满桂接过条幅展开,只见“顶天立地”四个大宇,赫赫然如镜照人!
“字写得不错!不错!”温体仁斜视一眼条幅,淡淡一笑,“皇上在等着出阵战报哩!请满大人发出令箭,让这位孙祖寿攻打头阵吧!”
满桂自知和孙祖寿已成诀别,挥泪递出令箭:“祖寿!来世相聚,我们还是好兄弟!”
孙祖寿视死如归地接过令箭,看也没看温体仁一眼,便飞步跨出瓮城。
一阵风雪无情袭来。
做着大明“中兴之梦”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从他即位之初,便面临着内、外两大忧患。所谓外患,即是前面所提到的屡屡骚扰犯边的后金皇太极;而内患,则是因官贪吏虐、民众饥苦而激发起来的农民起义。
农民起义,早在崇祯之前,即天启年间便开始了,初时仅是陕西澄县农民王二等人的首举义旗,进入崇祯年间后,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以及李自成等大股小股的陕西农民,逐渐加入这一行列,使陕西成为了起义的中心。这些由叛兵、乱兵、饥民、难民组成的队伍,崇祯初时只是把他们视为乌合之众,并未在意,即未能看到这是社会矛盾激化的产物,“饥寒势极,法无所施”。只是对外患的屡屡进犯京师忧心忡忡,而对陕西延绥等的请求补充军饷、发放内帑以安定军心之策则不予重视,相反,为免发内帑竟又应允了裁撤陕西驿站的昏招,使农民起义的火焰又添上了一把干柴。
李自成这条使崇祯皇帝朱由检始终无法挣脱的锁链,就是因裁撤陕西驿站揭竿而起的。但是此刻的李自成却处境不妙,他带领着十几个驿卒正躲藏在洞穴中。自打死官吏,愤而出走后,因衣食无着,加之官府的围追搜捕,没有经验,也没有实力的李自成只能带领弟兄们在陕西深山野洞中周旋。多日的奔波和饥渴,致使一个弟兄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
李自成默默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弟兄,唉声长叹。
刘宗敏凑过来,低声说:“大哥,咱躲在这里已经半月了,没吃没喝、挨饿受冻,再等下去,不饿死,也要冻死!”
李自成对此,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再等等,大首领不沾泥说好来救咱们的……”
忽然,高杰兴冲冲地从山下飞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哥,李过回来了!”
过了不久,只见两个弟兄架着疲惫不堪的李过缓缓地走了过来。
李自成连忙迎过去,他望着衣衫破烂,显然吃了许多苦的李过问道:“见到大首领不沾泥啦?”
李过接过刘宗敏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依旧喘着粗气:“不沾泥他……”
“他怎么……?”
“他把我们出卖了!”
众人皆惊:“啊!出卖了?”
“他亲手捆绑着自己的同伙兄弟,投降了官军!”
众人气愤异常,一个个破口大骂起来:“这个无耻之徒!”“卑鄙小人!”“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东西!”
希望成灰,李自成不无忧虑道:“这个无义之徒,现在哪里?”
李过:“洪承畴看不起他这软骨头,把他杀了!”
洪承畴,即是陕西剿匪的统帅。崇祯二年(公元一六二九年),因陕西频频告急,朝廷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鉴于原巡抚的昏聩无能,崇祯便钦派左副都御史杨鹤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但可惜,这位杨鹤一介文臣,同样是银样蜡枪头,农民军不仅未能剿灭,相反倒促使高迎祥、张献忠等自号“闯王”、“八大王”的一批悍将借以坐大。
杨鹤不得已,启用参政洪承畴领兵御敌。洪承畴知兵善战,几番征讨下来,已成了让农民军为之头疼的克星。
李自成沉吟着,半晌没有言语:想投奔的不沾泥叛变投降;而克星洪承畴又在山下张网以待。
刘宗敏急切地说:“大哥,我们怎么办?咱们可就剩下这么十来个弟兄了,若是官兵来进剿?”
高杰年轻气盛:“那就冲出去,与他拼了!”
李自成依旧是摇了摇头:“洪承畴三万精兵,以逸待劳,张网以待,我们岂不是以卵击石!”
“那可怎么办?”众皆茫然。
李过吃过饭后,走了过来:“叔叔,我打听到了。闯王就是那个高迎祥。”
“真的?”李自成彷佛喜从天降,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可是陕西安塞人?”
李过点点头:“正是。闯王现今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已有了几万人马!”
“太好了!”李自成使劲拍了一下李过的肩膀,振奋地说,“我和高迎祥有八拜之交,走,咱们去投闯王去!”
“咣当”一声,京都牢房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茅元仪走进牢房,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狱卒:“好生照管袁督师!”
“知道!知道!”狱卒接过赏银揣进怀里,“小的知道袁督师是冤枉的!茅大人放心,督师这几日读书写字,心绪颇好。”
茅元仪点点头,向袁崇焕囚室走去。
茅元仪一进囚室,袁崇焕便迫不及待起身问道:“元仪,京师局势如何?辫子兵现在何处?满桂如何处置的?”
茅元仪:“满桂和孙祖寿领兵四万,列阵永定门外出战迎敌。”
“这是以肉喂虎嘛!”袁崇焕没等听完,便急得直跺脚,“元仪,快去告诉满桂,赶快退回城里,据城死守,方可克敌!元仪,快快去啊!”
茅元仪并没有动,只是叹了一口气:“温体仁监军督战,皇上派太监一再催逼,满大人如不出城迎战,就会和督师同样下场——擭罪下狱!”
“唉!”袁崇焕闻此镇定了一下,继之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那满桂现在如何?”
茅元仪抬眼看看袁崇焕,不忍将实况明告:“督师身陷囹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不要问了,让他们折腾去吧!”
袁崇焕见茅元仪神情不对,急切地:“不!我放心不下啊!快告诉我,满桂、孙祖寿究竟怎样了?”
茅元仪掏出那张条幅双手捧给袁崇焕:“这是祖寿出阵前托满大人辗转送给督师的。”
袁崇焕接过一看,愣在了那里:“这不是我送给祖寿的存念之物吗?怎么又赠还给我了?”
“祖寿说,他对督师的千言万语,尽在这‘顶天立地’四个大字之中!”茅元仪悲愤陈述,“满大人和孙祖寿冒着风雪率兵出战,恶战从上午打到傍晚,八旗辫子兵轮番上阵,三十二名将领全部战死,总兵官黑云龙、麻登云被俘生擒。孙祖寿先亡,满大人一直血战到最后,被辫子兵团团围住,乱刀齐下,活活砍死,血流成河,四万兵卒仅剩下百余人,余下全部阵亡……”
“满桂兄弟……祖寿兄弟,不该死的啊!”袁崇焕听着噩耗,双眼直愣,“哇”地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裁倒在牢房的地铺上!
几乎与袁崇焕躺倒的同时,崇祯朱由检也躺倒了,不过他不是躺倒在牢房的地铺,而是躺倒在御书房的龙榻上。
太医正跪在龙榻前给崇祯把脉诊断,只是崇祯头扎黄缎带,眼角挂着泪水。首辅大臣韩爌及钱龙锡、周延儒和温体仁等,均静静地站立在一边,整个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太医诊视完毕,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太医站起身来,扫视一遍众人后,长舒了一口气:“皇上只因焦虑过甚,急火攻心,肝火偏旺,只需服上香茶汤剂,安神补心,舒肝平气,不过……”
周延儒见太医语气一转,连忙追问:“不过什么?”
太医急忙倒地叩拜:“满虏穷凶极恶,如若再犯京师,微臣叩请皇上务必要不急不怒,不恼不烦!怒则伤肝,气则伤肺,忧思则伤心脾……”
崇祯听后,不耐烦地对太医挥挥手:“一日之间,数十战将,四万兵卒,化为乌有!朕能不急不怒,不恼不烦吗?退下吧!杀退满虏,朕的病可不治而愈!”
“皇上所言极是!”太医叹着气躬身退出。
“满虏如此嚣张紧逼,朕的江山何以能转危为安啊?”崇祯说着竟泪水徐徐滚过眼角。
温体仁急忙上前给皇帝擦拭眼泪,自己也泪水涟涟:“君哭臣前,令微臣心如刀割啊!”说着掩面揩着泪水,“陛下!臣以为:万不可静待满虏突入城内,宫中大监、内宫全部配发刀枪,守卫紫禁殿城!”
周延儒不肯落于温体仁之后,他擦了一把泪水,也急忙禀奏:“陛下!辫子兵靠的是骑兵砍杀,臣以为:朝野上下,人人献出马匹驴骡,组织骑兵,决战满虏!”
韩爌不满地看了看温体仁和周延儒,他最看不起这两人的摇尾巴争宠,愤然斥道:“内宫太监手无缚鸡之力,何以能战?驴马骡一槽饲喂,乌合组成,又何以能战?臣以为:杀退满虏,化危为安,还得请出袁崇焕!”
崇祯闻言一骨碌坐了起来,惊诧道:“还得请出袁崇焕?”
韩爌躬身上前:“陛下!京师危急,老臣斗胆建言:请皇上敕旨,再召袁崇焕,京师定可化危为安!”
温体仁:“再请出袁崇焕,岂不是说吾皇英主彻底错了吗?”
韩爌毫不相让:“知错改错,并不为错!”
次辅钱龙锡紧接着补了一句:“知错即改,仍不失圣明英主!”
“说来说去,你俩还是认为朕错了!”崇祯看看直言而谏的韩爌和钱龙锡,感到龙颜失尊,“两位爱卿速去处置内宫配发刀枪的事去吧!朕与延儒和体仁再商议他事。”
韩爌焦急地:“皇上!……”
崇祯不待他说下去,便挥手打断:“下去吧!”
韩爌和钱龙锡只好无奈地躬身退出。
崇祯看着韩爌和钱龙锡离去的背影,不由一声长叹:“唉!亲者为近啊!”
所谓“亲者为近”,周延儒当然清楚,崇祯这是指韩、钱二人与袁崇焕的师生之谊,意即二人因此而为袁崇焕辩白。周延儒见温体仁对此颇喜形于色,便和颜悦色地向皇上劝道:“陛下,适才首辅大人建言请出袁崇焕有道理啊!”
崇祯一惊:“哦!还有道理?”
周延儒深施一礼后,侃侃而谈:“陛下,现今唯一可解京师之围的,唯有祖象升;而唯一可以召回祖象升的,又唯有袁崇焕。当年宁远大战,锦州被围,袁崇焕解围救了祖象升,他们可谓生死之交!祖象升虽屡拒朝命,誓不回京,可他从生死情谊出发,绝不会拂逆袁崇焕。只要袁崇焕修书一封,言明回京大义,祖象升必然如奉将令,卒领铳枪队和关宁铁骑回京杀退满虏,京师之危即刻可解!”
“对对对!”温体仁初时本来对周延儒颇为不满,及至听了他的一番陈词后,竞连连点头,并高兴地上前禀奏,“陛下可敕旨袁崇焕写信召回祖象升!”
还是周延儒善体帝心说:“皇上贵为天子,怎能不顾尊严,敕旨囚犯呢?”
崇祯本来就喜欢周延儒容颜后秀、风度翩翩,今又见周延儒处处为朝廷着想、维护自己,当然龙颜大悦:“周卿所言极是!体仁前去狱中求书吧!”
“陛下!”温体仁这个善于玩弄阴谋、工于心计的权奸,如果说他朝中还有一怕的话,那他最怕之人,则非袁崇焕莫属了!袁崇焕那张黧黑的瘦脸、袁崇焕那蔑视他的神情,至今令他心有余悸,“臣……臣上次去营中督战,袁崇焕就羞辱老夫,再去狱中,怕……更是自讨没趣啊!还是请延儒兄去狱中求书吧!”
“我去也不妥!”周延儒自然也不愿碰壁,但他的推诿,显然较之温体仁更为高明,“陛下!臣举荐一人前去,保准成功!”
崇祯:“谁?”
“孙承宗!”
待袁崇焕的恩师孙承宗来到京都牢房时,只见那张“顶天立地”的条幅醒目地挂在墙上。
“崇焕!崇焕!”孙承宗人尚未至,先行呼叫起来。
正在伏案书写诗文的袁崇焕闻声而起。
“崇焕!”白发苍苍的孙承宗破门而入。
袁崇焕见是孙承宗,连忙跪拜:“恩师前来探监,请受学生一拜!”
孙承宗扶起袁崇焕,然后举目看了牢房,不禁怆然而泪下:“你受冤苦了!”
“学生不才,愧对恩师!”袁崇焕看着风尘未洗的孙承宗,不禁诧异问道,“先生不是移镇蓟门去了吗?怎来探望学生?”
“皇上特诏赴京,皇命所托,要老朽前来狱中!”孙承宗一副焦虑万分的神情,“崇焕,京师危急,国难当头,大明江山摇摇欲坠,你遭受冤屈,身陷囹圄,是非曲真待驱逐满夷之后自有定论!老夫求你为一信,发出手令,尽快召回祖象升回兵关内,卫戍京师!”
“恕学生难以从命!”袁崇焕一向敬重师长,袁崇焕之所以能从宁远的一名小吏跃为蓟辽督师,也是孙承宗全力举荐的结果,故此他对孙承宗历来言听计从,可是今天,他未及多想,便一口拒绝!这也是大大出乎孙承宗的意外,沉默少许,袁崇焕为缓和一下情绪,他目视着孙承宗焦急的面容,“学生现在是狱中囚犯,何以有权下令调动兵马?皇上敕旨,祖象升敢不遵旨而行?”
“祖象升若是遵旨而行,还用老朽来到狱中相求?”孙承宗言词十分恳切,“崇焕啊,眼前救国要紧,当应舍弃个人!我深知你终生敬效岳武穆,现在正是余下置之不顾,唯有精忠报国啊!”
孙承宗深知袁崇焕的为人,深知袁崇焕一生崇敬的楷模是岳武穆,也深知其母壮烈自焚以激励袁崇焕精忠报国,所以他特意点出岳飞来激发袁崇焕。
袁崇焕听后,果然面色严峻,手在颤抖,内心在激烈地斗争,但过了一会儿,袁崇焕仍强抑激动,决绝道:“请先生谅鉴,学生身为囚犯,无职无权,此事断不可为!”
“崇焕,身为大明臣民,你能忍心看着大明江山易色吗?满桂、孙祖寿和四万将士已经蒙难殉国,难道你能忍心看着京师百姓遭辫子兵蹂躏,自己情同手足的袍泽将士再为刀俎吗?”
孙承宗也激动起来,他目视袁崇焕,喉头发噎,一声苦求:“崇焕!权当老夫个人求你了!”说着扑地倒身跪下。
“先生快请起!”袁崇焕连忙扶起孙承宗,他受不了白发苍苍恩师的跪请,他痛苦地凝思片刻,毅然决然地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恩师下令,学生当应照办!请先生稍等片刻。”
袁崇焕走向桌前,提笔行文,挥就一纸书信,折好递给孙承宗:“请先生拿文去,召回祖象升吧!”
孙承宗接过书信:“崇焕,你为国为民又立大功啊!”
袁崇焕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象升如若不回,学生尚能活命;象升如若召回,恐怕回兵之日,就是我袁崇焕必死之时!”
孙承宗一怔,不解地问:“崇焕,此话怎讲?”
袁崇焕淡淡一笑:“先生!祖象升抗拒皇命,屡召不回,现在我人在狱中,竟能一纸调兵,皇上本已猜忌学生拥兵过重,危及皇位,还能容忍一个囚犯压盖天命而犯上吗?”
孙承宗听后,恍然大悟,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他递还信件:“老朽糊涂!这封信断不能写!我也不该来劝你写这封‘送命书’!”
“不!”袁崇焕是个掷地有声、顶天立地之人,已经作出的决定,断然不会悔改,“先生说得对呀!救国要紧,当应舍弃个人,余下置之不顾,唯有精忠报国!先生快去调回象升吧!报效国家,何惜个人?”
“崇焕!你的侠胆仁义,报国之心,可昭告三地!”孙承宗感动得老泪纵横,“退了满虏,老夫向皇上鸣冤!救出督师!”
关东大地,漫天大雪。风在呼啸,雪在飘舞。
鬓发皆白的孙承宗骑马在风雪中疾驰,远处,雪地上冒起一缕青烟。孙承宗目视冉冉升起的炊烟,策马前行。
警报传来,祖象升正站在帐前,极目远望风雪中的孙承宗等人模糊身影。
副将吴襄既是祖象升的妹夫,也是他的亲信:“恐怕又是朝廷来人催逼回兵京师吧!”
祖象升铁青着脸,一声令下:“铳枪手鸣枪警告,让他们滚回去!”
杨正朝等四名铳枪手端枪上弹,对空鸣枪!
“砰,砰,砰!”清脆的枪声震破了雪野宁静。
孙承宗骑在马上,闻声迟疑了一下后,又继续催马前进。
祖象升目视飞驰而来的人马,厉声喝道:“不听警告,开枪阻击!”
杨正朝等人装上子弹,端枪瞄准。
祖象升下达口令:“预备。”
突然,对面传来一声呼喊:“袁崇焕有信!袁崇焕有信!”
吴襄一愣,惊喜道:“祖总兵,来人说袁督师有信。”
对祖象升来讲,一听“袁督师”三个字,就犹如听到了将令!因为他与袁崇焕有生死之谊,确切地说,是袁崇焕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锦州被困、奄奄待毙之际,是袁崇焕冒九死一生的危险,率兵突进,杀出一条血路,方使祖象升得以脱险,救得一命。因有这生死之谊,祖象升早就发誓,一切以袁崇焕马首是瞻,万死下辞!今一听是袁崇焕有信,他连忙按下铳枪手的枪口。
孙承宗来到帐前,翻身下马:“象升!老夫给你送信来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信函递给祖象升。
祖象升接过信函一看,果真是袁崇焕的笔迹!他举目看着孙承宗:只见白发苍苍的孙承宗已经成了“雪人”。孙承宗不仅是袁崇焕的恩师,也是整个蓟辽官兵均为之敬重的前辈。今见老人辛劳如此,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热潮,立即上前跪拜:“老将军雪中送信,晚辈方才无礼,乞望恕罪!”
孙承宗笑着扶起祖象升:“罢了,罢了!赶快看信吧!”
祖象升打开信函,展信阅读,读着读着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督师之心对天可诉啊!”
众人见此情景,都渐渐围了过来。
祖象升揩着徐徐泪水:“督师说:报效国家,何惜个人?救国要紧,唯有精忠!督师要我们回兵京师,守护大明江山,弟兄们说,怎么办?”
吴襄:“敢问老将军,督师蒙冤受辱,如我们回师京城,能否救出督师、洗刷冤辱?”
孙承宗看看众人,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竭尽全力,杀敌立功,以功赎罪,便可救出督师!”
祖象升一听,率先跪倒在地,指天立誓:“苍天为证!为能救出督师,我全军将士,杀敌立功,救出督师!”
杨正朝等众人随之一齐跪地,声如雷鸣:“杀敌立功,救出督师!”
此刻的皇太极,正领着诸王贝勒在德胜门外骑马巡视。
皇太极共有兄弟十五人,姐妹八人。其中最得皇太极器重的是九阿哥多尔衮。多尔衮自十七岁时便领兵出战,征察哈尔、破敖穆楞,他多才多智、英武超群。这次突袭大明京都,也是他一路先锋,披荆斩棘。此时他随同汗王巡视德胜门,有一种压抑不住的胜利喜悦:“汗王陛下,明朝将死兵败,北京唾手可得,我八旗大军乘胜占了北京吧?”
代善系努尔哈赤的长子,亦即皇太极的长兄。此人虽有些昏聩,但并不争权,皇太极的地位,就是因为他的退缩方得以突显出来的,因此皇太极对他既格外敬重,又格外宽容。代善由是也常常倚老卖老,说起话来信马由缰:“汗王,多雨衮说得对啊,乘胜占了北京吧!”
皇太极尚未及答话,只听“叭,叭,叭……”一阵密集的铳枪声从远处传来。
皇太极惊诧道:“哪来的枪声?”
马探疾驰而来:“启禀汗王:祖象升率领铳枪营和关宁精锐已经回兵北京,进抵安定门!”
多尔衮雄心勃勃:“汗王,乘祖象升立足未稳,我们冲杀过去,进占北京城!”
“不!”皇太极沉思良久后摇摇头,指着德胜门朗朗一笑:“攻占北京易如反掌,但其周边兵力尚强,孙承宗据守山海关,洪承畴陕西驰援,尤其祖象升的铳枪营和关宁大军,皆不可等闲视之!”他得意地转身对诸王贝勒,“此次进入明国讨伐,战果辉煌,俘获甚多,已解辽东大灾,劲敌袁崇焕又陷入牢笼,你们还不满足吗?”
大贝勒代善首先笑起来:“那还用说!光是粮食,躺在炕上吃一年也吃不完啊!”
众贝勒闻言不由得也都笑了起来。
皇太极望着开怀大笑的众贝勒,深不可测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指指城内:“北京得之易,守之难,不如权当练习兵旅,留待天命之日再占北京吧!”
在众贝勒之中,似乎只有多尔衮注意到了皇太极的那微微摇头,所以他没有像其他贝勒那样开怀大笑,而是在暗自思忖皇太极摇头的深意:是避其锋芒,惧怕祖象升的威猛呢?还是怕逼得太紧,唯恐崇祯再放出袁崇焕呢?还没等多尔衮得出结论,皇太极又朗声说道:“那就让祖象升为我八旗大军送行吧!对崇祯小儿兵礼互用,再发一封议和信,班师沈阳!”
“嗖”的一声,一支箭信射向了德胜门城头。
“什么?皇太极要和我议和?”崇祯一把抓起皇太极的议和信,一边撕扯,一边愤怒地宣告,“我乃天朝大国,竟遭蛮夷小邦入侵饱掠,议和即为降敌!命孙承宗统率大军驱除满虏,收复失地,壮我大明国威!”
皇太极的主动议和,就这样被拒绝了。
崇祯朱由检,因其年轻、草率和病态的自尊,使历史又一次失去了利用议和休养生息的机会。崇祯三年(公元一六三零年)三月二日,皇太极在沿途大肆搜刮抢掠之后回到沈阳。五月,孙承宗率师收复永平、遵化等四城。
皇太极率兵第一次入侵大明王朝至此结束,史称“己巳之变”。
皇太极领兵退去,直到退出山海关,快到沈阳城时,皇太极才道出了这次撤兵的另一个原因:宸妃病重。
皇太极共有十五个后妃,其中最受宠爱的是博尔济吉特氏。而博尔济吉特氏共有姑侄三人,同为皇太极的嫔妃。姑母因系皇太极元配,皇太极登基为后金汗王以后,她成了后金的第一夫人,中宫大福晋。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是这位大福晋的侄女,十三岁便嫁给皇太极的庄妃,这位后来在清朝历史上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女人,当时的封号是永福宫庄妃。
另一个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便是宸妃了。她是庄妃的姐姐,但她却是直到二十六岁方被选入宫的。由于她贤淑文静,一进宫便受到了特别的宠爱,皇太极封她为关睢宫宸妃。所谓关睢,取自于中国最早的爱情诗篇“关关睢鸠”,从这个充满爱恋的取名,也可看出皇太极对她的深情。
此次“己巳之变”,正值紧张时刻,突然传来宸妃病倒的消息,皇太极决意立即启驾返还盛京(沈阳),但他为了不扰乱军心、影响斗志,密而不发,并故意将此次入侵大明戏之曰“演习”。而对于这次被皇太极称之为“演习”的“己巳之变”,大明皇朝却是当做“大捷”来庆贺的。
皇极殿内一片喜气洋洋,文武百官精神焕发。
崇祯在鼓乐齐鸣声中,健步登上御座。
群臣山呼海啸般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已经完全忘却了大兵压境时的焦虑和恐慌,也不想探究后金兵撤退的本意,俨然以一副战胜者的天子之尊,发布敕旨:“满夷驱逐,国运升平!孙承宗调理有方,督师力战,赐蟒袍、白金,加太傅左柱国、太子太师,荫子世袭;祖象升军功第一,加太子太保、左都督,赐蟒袍、白金、官邸……”
第二天,依然沉浸在胜利欢乐中的崇祯,来到御书房时,只见桌上摆放着一大堆蟒袍、白金及其他赏赐物品。
崇祯望着这堆封赏的物品,疑惑地问:“这干什么?”
秉笔太监王承恩回道:“是陛下给辽东祖象升、吴襄等将帅的封赏。”
“怎么放在这里?”
“是……是祖象升他们没有收领。”
“没有收领?是嫌朕封赏太薄太少?”崇祯边踱步,边思忖自语,“如以祖象升等千里驰援、解救京师之功,实同再造国运升平,功在大明,功在社稷……按理也可以再加一等。”随即一声吩咐,“王承恩传旨:加封祖象升……”
“万岁爷,祖象升等辽东将士是不求封赏,不求功名……”王承恩连忙喃喃回到。
“那他们求什么?”
“他们请求以全体辽东将士之功,来赎袁崇焕之罪,请求放袁督师出狱!这是全体辽东将帅的签名。”
崇祯接过名单,见署名之多,大出意料地:“这些将领拼死血战,竟是不为功名利禄,只求为袁崇焕赎罪?”他转向侍立的朝臣,“众爱卿,你们意欲如何?”
范景文手持厚厚一叠疏文,出奏:“启禀陛下,近日有关袁督师通敌一案,各地奏疏不断,仅封疆大吏便有:陕西巡抚洪承畴、总兵左良玉、曹文诏、南京史可法、新科状元陈新甲……”
崇祯扬手制止再念下去:“你说的是什么竟思?”
范景文:“均是替袁督师辩冤。说袁督师一战击杀努尔哈赤,多次打败皇太极,系有大功于朝廷。现今正值国家用人之际,不可冤杀有功之臣!”
崇祯以目光寻视周延儒、温体仁:“二位爱卿,你们有何见教?”
周延儒沉思未语。
温体仁早已对崇祯的心态加以反复揣摩,知道崇祯此刻最怕的是在众臣面前公开认错、失去权威。因此他不待他人开口,便抢先回道:“陛下!祖象升、吴襄等人以己私功,赎他人之罪,大明律法军规,均无法可依,无例可循啊!”
果然,崇祯端坐龙椅,对此连连点头……
秉笔太监王承恩进来禀报:“万岁爷!孙承宗大人求见皇上!”
孙承宗这次不顾年迈,风尘仆仆,实乃国之第一忠臣。崇祯一听连忙吩咐:“即刻召见!”
孙承宗进来跪拜在地:“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请坐!”崇祯亲切上前,亲手扶起孙承宗。
“陛下!”孙承宗拱手致礼后,开宗明义,“老臣特来为袁崇焕求情!”
“哦!”崇祯虽然愣了一下,但依然亲切热情,“请爱卿明言!”
“皇上!”孙承宗垂首恳言,“据老臣所知,袁崇焕千里勤王,广渠门大战夷贼,守城有功,何罪之有?”
崇祯刚听了几句,便收起了可掬的笑容,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孙承宗虽然察知皇上神情的变化,明知崇祯对此不悦,但他依旧直言:“满夷再困京师,袁崇焕在狱中又一书召回祖象升数万兵马,杀退夷贼,崇焕无罪有功啊!所谓通敌之罪,纯属不实虚词,栽赃陷害!”说着从怀中掏出疏文,“老臣与首辅韩爌、次辅钱龙锡联名上书,恳请皇上明察秋毫,复官袁崇焕!”
周延儒见满朝一片为袁崇焕辩冤之声,便也趁机进言:“孙大人所言极是!袁崇焕通敌案一日不结,一日不得安宁。上疏不断,有碍圣听,影响民心,离散士气!”
崇祯虽然心中不快,但见众臣几乎众口一词,只好将目光转向温体仁,降旨道:“此事请温爱卿督办。有罪定罪,无罪释放!”
京都茅元仪的住所,由于长期颠簸奔波的军旅生涯,和其他那些京官相比,陈设不只是简陋,而是寒酸。但经过巧妇杨宛素的精心修整,不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因杨宛素高雅的艺术素质,琵琶琴瑟,配之以山水诗画,使之小而简朴的居室充满了典雅和温馨。茅元仪对此极感幸福和满意,一得空闲,便急忙奔回家来,他舍不得让贤惠的爱妻一人在家,独守空房。今天,他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还未及进门,便大声喊叫起来:“宛素,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按你的吩咐,早都准备好了。”杨宛素说着,从里屋端着食盒出来。
“酒呢?”
“还要酒?”
“当然得有酒啦!”
杨宛素无论是从声音,还是从神情上,都感觉出茅元仪今天是异乎寻常的兴奋。自从袁督师蒙冤入狱以来,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如此喜悦的神情了。杨宛素返回屋内,又拿出一壶酒,递给茅元仪,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袁督师有救了!大臣们纷纷为督师辩冤,皇上下旨,说袁督师有罪定罪,无罪释放!”
杨宛素立时也高兴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因袁崇焕的冤狱,压得她夫妻俩食不甘昧,夜不安寝。加今出狱有望,杨宛素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当然无罪了!袁督师在狱中还搬兵救驾,立了大功啊!”
“所以我得约尚政兄弟一起去狱中,为督师庆贺庆贺!”
杨宛素一听收回酒壶,改换成了一个大酒坛:“拿这个去,替我也敬督师一杯!”
茅元仪笑着接过食盒和酒坛:“是!娘子!”
“干!”三只粗碗碰在一起,囚室中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袁崇焕噙着泪水,感动非常:“弟兄们在我身陷囹圄之时,奔走呼号,终于有望平反冤狱,情谊之深,胜过同胞手足,胜过妻子儿女,令崇焕感激涕零,三生难报!”
“崇焕兄说到哪里去了?”茅元仪义气至极,“论职你为督师;论辈,你为兄长。你我兄弟,当是生死与共,患难与共,元仪恨不能替督师为囚,为兄长顶罪,洗刷冤辱!”
谢尚政因和袁崇焕从小一起长大,既有同乡之谊,又系同窗老友。自袁崇焕投入牢狱之后,他也是一直茶饭无味,愁眉紧锁,如今见袁崇焕冤情即将昭雪,他自然更为欣喜。他操起酒坛,将酒碗倒满后,高高擎起:“崇焕兄复官有望,弟兄们翘首期待:督师早日出狱,领兵伐贼,再镇辽东!”
袁崇焕也端起酒来发誓:“待我再镇辽东之日,就是满虏覆灭之时!不取皇太极首级祭奠祖寿、满桂兄弟,我袁崇焕誓不为人!”
三人举碗又“砰”的一声碰在一起:“干!”
茅元仪兴致勃勃:“崇焕兄,现在可以跟家里说了吧,让大嫂来京,接你出狱!”
袁崇焕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难以说清,反而惹她担惊受怕,待我出狱之后,再接她来京吧!”
在周延儒官邸,一纸“袁督师无罪释放疏”摊放在书案上,洋洋洒洒,几近万言。这是一道为袁崇焕辩罪的奏折,周延儒已然草就,现正伏案字斟句酌时,一向貌合神离、极少往来的温体仁,竟携同陈演一道走了进来。
周延儒连忙起身,三人见礼寒暄后,尚未及送茶,温体仁便急不可耐地开宗明义:“袁崇焕获释出狱,恐怕我等就得进狱反坐啊!”他边说边手指陈演,“周大人想想,袁崇焕一旦出狱,能有我们的好吗?”
陈演是个在朝堂上沉稳木讷、寡言少语,而在私下里风流倜傥、侃侃谈笑之人。他接过温体仁的话头,决绝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袁崇焕出狱!”
“所以我才请陈大人同来贵府,共商对策。”温体仁接过侍女送上的香茶,并未品茗,而是长叹一口气后,将目光投向周延儒,“现在卑职督办此案相当棘手,查来查去,皆为口传虚词,全无事实凭据啊!”
陈演也将手中的茶杯一放,惊恐道:“如此说来,袁崇焕真可无罪释放了?”
“他罪在哪里?”周延儒起身一笑,“周某不才,正在写袁督师无罪释放的疏文,一纸调兵书足以证实他的清白无辜。”
陈演一屁股坐了下来,气馁道:“难道我们只有束手待毙不成?”
温体仁这位最恨袁崇焕之人,此刻并没有像陈演那样慌乱,他是有备而来。自打他从眼探处得知周延儒在为袁崇焕写辩疏的时刻起,他就一直在思忖盘算。他唯恐明日早朝上,周延儒递上此疏,所以今日连夜拉着陈演来了这么一次探访。他目视着周延儒奸滑地循循诱导:“我等当应用心体察皇上圣意啊!皇上先说有罪定罪,后言无罪释放,若是皇上认定无罪,孙承宗泣血苦谏求情,皇上又为何不立即释放?身为人臣,最重要的是要善于体察圣意,维护龙颜有尊,要在‘有罪’二字上细细揣摩才是!”
周延儒是朝廷上最善于见风转舵的角色,一听此话,颇不自然地将疏文挪到了一边:“体仁所言,颇有新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温体仁一眼便看透了周延儒的心思,“周大人是聪明人啊!只要确立袁崇焕通敌罪名,就是滔天大罪,首辅韩爌身为座师,欺君误国,当应罢职加罪!”
陈演转而兴奋起来,他拍案击掌说:“次辅钱龙锡也得下台滚蛋,温大人与周大人当可同操国柄,接任首辅次辅,持朝秉政!”
“体仁兄足智多谋,真犹如张良再世,诸葛重生!”周延儒暗自思谋着温体仁和陈演的话语,思虑着因袁崇焕而下罪的韩爌与钱龙锡的垮台,首辅和次辅的因之空缺,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疏文,“如此说来,老夫这篇疏文只能作罢了!”说着将疏文撕碎揉成一团,“不过……此事要假道而行。”
温体仁不解地问:“何谓假道而行?”
“官场争斗如同疆场用兵啊!”周延儒摆弄着书案上的镇尺,深有城府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说:善用兵者,贵在假道,示假乱真。道有正道,尚有旁道。旁道不断上疏弹劾;正道取袁崇焕通敌要害,只是如何出凭示证呢?”
“上疏弹劾倒好办,”陈演虽心中赞同周延儒的策略,但仍无奈地连连摇头,“这通敌要害……难道叫皇太极造假出证不成?”
温体仁仿佛顿开茅塞似的高兴起身:“谢周大人指点迷津!好一个假道而行,老夫心中已经物色一人可提供实据。”
周延儒大感兴趣地:“喔,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