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在辽东再起,又是一场激烈的恶战——在时属刑杀的秋季,努尔哈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征服了哈达部。
但是,事端却不是努尔哈赤制造、挑起的,而是叶赫贝勒纳林布禄。
原来,努尔哈赤在二月间接受了哈达贝勒孟格布禄的求援,让孟格布禄的三个儿子来到建州当人质,建州则派出了费英东和噶盖率领二千人马到哈达部驻防,协助哈达防卫叶赫。
这么一来,叶赫、哈达两部的实力比立刻有了改变,原本占了优势的叶赫部立刻落到了下风,纳林布禄当然紧张了起来,而一向野心勃勃的他,又哪甘这样平白的落后于哈达部呢?更何况,他一向视努尔哈赤为眼中钉,也一向对建州怀有吞并之心;于是,他在几度召集了部属商议、几度苦思之后,想出了个具有多功能的“离间”之计。
他先设法打通了明朝设在开原的通事的关节,为他做一道桥梁,带信给孟格布禄。
说词在几经推敲之后变得很完美,很能打动人心——使者递上书信后,孟格布禄听着属从为他高声的朗诵:“哈达、叶赫两部以往一向友好,建州才是共同的敌人;因此,我等理应延续以往的友好,释尽嫌隙,搀手合作,一起对付建州,瓜分建州的土地、人民、财富,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仅只这样,生而未具大智慧的孟格布禄就已经关始心动了,而纳林布禄却进一步的为他提供了具体行动的周密计划:“你先悄悄的、出其不意,擒住努尔哈赤派来哈达的两将,以这两人的性命换回你做人质的三个儿子,然后一举歼灭在你哈达部的两千建州兵,正式和建州决裂;我便嫁一个女儿给你,重修旧好!”
接着,来自叶赫的使者把纳林布禄准备好的礼物呈到孟格布禄面前,是一件打造得很讲究的甲衣,价值不菲;孟格布禄也就立刻接受了叶赫部的拉拢。
阴谋形成了,而且飞快的进行——
而这天衣无缝般的阴谋仅只犯了一点小小的疏失,那就是低估了费英东的能耐。
费英东从小爱读书,长于思考,心思特别细密,反应也特别快;当开原通事陪着叶赫使者的马蹄声在哈达部中响起的时候,他训练有素的部属们一眼望见,立刻钜细靡遗的来向他通报,他的警觉性立刻发出了思忖:“既不是特别的日子,又没有特别的事,明朝的官员和叶赫的人一起来哈达做什么?建州是应哈达之请来助他抵御叶赫的,叶赫有人来,怎不知会我呢?”
他觉得事有蹊跷。
于是,他一面派人向努尔哈赤报信,一面再加派人手,暗中潜伏侦测孟格布禄的周遭;不到一天的时间,确实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孟格布禄将在次日清晨,由开原通事和叶赫使者陪同前往开原,与纳林布禄商议共同对付建州,顺利的话将同时订盟——
接到这个消息努尔哈赤当然勃然大怒,他顺手抽出一支箭来,“啪”的一声折为两段,然后扬声下令:“调集两千人马,进攻哈达!”
用兵多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他体会得深;更何况,潜藏于他心中的遇有一个更实际的原因:“扈伦四部本是女真统一的最大障碍——正好趁这个时机灭了哈达——”
多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谋画着如何统一女真各部,如何对付最大阻力的扈伦四部;如今,哈达自己先送上门来了,他哪里会不好好掌握呢?
他亲自点兵、披挂、率军出征。
战争的规模并不大,但却因哈达部的垂死反扑、奋勇抵抗而激战了六昼夜——
一开始,舒尔哈齐自请担任先锋,率领一千人马先行,直奔哈达城下;已经闻讯自开原赶回的孟格布禄做了坚守的部署,把所有的精锐武力排列在城墙上,舒尔哈齐一见竟畏战了,按兵不前,留在城郊观望。
当努尔哈赤率着大军到达的时候,他向努尔哈赤报告:“哈达兵已有了准备,实力不弱呢!”
努尔哈赤一听心里就有气,大声的骂他:“你这懦夫!实力不弱你就怕了!”
说着,他顾不得已经伤了兄弟的情分,丢下满脸通红的舒尔哈齐,下令兵丁们攻城。
他亲自上阵指挥,进攻的队伍排成环形,包围了哈达城,在号角与喊杀声中开始冲锋。
哈达则展开了激烈的反击,从城上投下巨大的石块,射出来的箭矢密得有如黑云,建州兵的第一波冲锋的队伍便被阻挡得无法逼近:但是,建州的军队全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无法上前,也绝无人退后,即使前方死伤累累,后面的队伍也依然以大无畏的精神向前冲。
为了激励士气,努尔啥赤身先士卒的冲向第一线;他一手执盾牌挡住飞矢,一手舞动银枪开路,高大的身体和骏马合而为一,在战场中成为一个鲜明的目标;费英东和噶盖两人跟在他身后,左冲右突的挡住箭雨,扑向城楼,后面跟上来的建州兵便更多了,半天之后,一部分的兵士已经冲到了城下,抛上绳梯,准备沿墙攀爬而上。
哈达部的防守也越发的加紧,派出大批的人手专门对付建州的绳梯,一抛上来就立刻砍断,不让建州兵有攀爬登城的机会;双方就这样的僵持了下去,直到天黑还没有进展。
第二天,努尔哈赤改变了战略,不再命士兵们以绳梯攀爬上城,而改以“挖掘”——建州兵在逼进城楼后就开始挖动地面,使哈达城的建筑松动,并且敲凿城墙,破坏建筑物,使哈达城自然松垮下来。
到了第六天,哈达城就被攻陷了,建州的部将杨古利第一个冲进了半倒的城中,擒住了孟格布禄。
被带到努尔啥赤的营帐前,孟格布禄匍匐前进,口中再三自称求死,努尔哈赤却原谅了他,把自己的貂帽和豹裘赐给了他,并且带他回费阿拉恩养;哈达部所属的城寨也采“招服”的方式收编,对于牲畜、财物、器械等全归原主,人口则编入户籍,由建州统辖——无论实质还是名义,哈达的一切尽归建州了。
对于这么大的一个收获,努尔哈赤当然喜上心头,回到费阿拉城后,他大开庆功宴,犒赏全部的有功将士,除了受到处罚的舒尔哈齐之外,人人都参与了盛会,也都得到了实质上的奖赏。
但是,欣喜归欣喜,心中却没有因此而自满,更没有疏忽了周遭情势的变化——几天后他就找来了额亦都、费英东等人来议事。
这一次,他与部属们研议的重点放在高淮身上。
高淮来到辽东后,仗着自己是万历皇帝的心腹、手握大权的税监,而辽东又远离京师,得“天高皇帝远”之便,在辽东横行逆施了起来。
他和万历皇帝派到其他地方的税监、税使的作为丝毫未有不同之处;目标只有两个,一是为万历皇帝搜刮民间财富;二是为自己中饱私囊;而且在比数上,交呈万历皇帝的有三成,自己中饱的是七成;结果倒是只有一个,那就是苦了全国的百姓。
紧接着临清民变之后,辽东也因高淮的克剥而激起了民变;第一次的事变早在六月里就发生了,受不了高淮压榨的辽东百姓聚众抗争,高淮则派出辽东驻军镇压,屠杀这批百姓,然后上疏万历皇帝,报称是“边寇”滋事,出动大军镇压后已经平定,万历皇帝竟然也相信了,但是,表面上勉强被压制了下去的民怨已累积得深不可消了——这距离高淮乘坐着“八人大轿”,率领着大批随从,威风无比的进入开原城中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然而,高淮所带给努尔哈赤的却是利益——
“不少明朝的百姓剃了发,来投我建州——”
建州还处在初奠规模的情况,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对于这样新加入的人口当然欢迎之至;而他之所以要和部属们研究的,是几个技术性的处理方式,以便让事情更圆满:“首先,这种事情得尽量不让高淮知道,免得他恼羞成怒了,来找建州的麻烦;另外,咱们也得好好的应付高淮,现在还不是能跟明朝翻脸的时候,该敷衍的地方就多敷衍他些,好在他贪财好货,不难拿捏;其次,来投我建州的这些明朝人要好好的安顿他们,给他们编上户籍,让他们能安身立命——”
他不厌其烦的,仔细的交代着部属们——他觉得,这表面上看起来不是非常了不起的小事,对一般人来说,不像打一场漂亮的仗那样的感受特殊,便很容易疏忽了过去,但他却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特别重视,而且要妥善处理。
“外邦的人来投我邦,一消一长,实际上是差了两倍呢!”
侃侃的说着,努尔哈赤的脸上显出了一道奇异的光;建州的发展又往前跨了一大步,未来的展望更是一条康庄大道,一切都与他多年来的自我期许相去不远——一切的情况都是蒸蒸日上,希望无穷,他感到非常欣慰。
两天后,他又有了一个新的决定。
他召来了噶盖、额尔德尼等几个掌文书的部属,郑重的向他们宣示:“此后,与外邦行文,我便自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你们记下了,不可有误!”
虽然,目前建州主要的文书往来的“外国”只有朝鲜,但是,国家的规模已确立了基础,美好的发展已然开始,属于自己的文字已然创制,他当然也该有一个对外显示身分的名号——
这是有其必要的,只不过,选用了这么一个“含混”的称号,他还是经过一番考量的:“朝鲜人不一定弄得懂咱们称‘汗’、称‘贝勒’的意思,说‘国王’,他们就知道了——只不过,这时候还不好说是‘女真国王’、‘辽东国王’,就说是‘建州等处’吧!先用上一段日子,以后再改也不打紧!总之,先让他们明白,建州等几个地方是个国,凡事有‘国王’做主——”
一面却也在心中暗暗的告诉自己:“这个‘含混’的说法,顶多用个五年吧——五年后,建州一定要兼有女真各部,那时,我便改称‘女真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