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翻腾,旋涡飞转,咆哮着冲向岸边的岩石,激起千万朵白色的浪花。
1946年深秋,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早晨。两架国民党“野马”式飞机由南往北,沿着黄河低飞侦察;而后又折向西北,往延安方向飞去。
这时,在延安凤凰山上,丹子姑娘正绽放笑脸,向着蓝天歌唱呢。她那清脆嘹亮的歌声,随风飘向远方:
突然间,姑娘的歌声被敌机的呼啸声所打断。在山上放羊的娃子,像一只受惊的小羊羔,连跑带跳地奔来,喊着:“姐姐!姐姐!”丹子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安慰道:“别怕,别怕。”
黑色的“野马”在延安上空盘旋侦察,转了一圈又一圈。丹子搂着弟弟,隐蔽在树下。敌机从头顶掠过,卷起一阵狂风,把树叶儿吹得纷纷扬扬,洒满一地。看到机身上涂着的国民党党徽,丹子那双黑亮的眼睛迸射出愤怒的光芒。娃子把脸贴在她的胸口,看着“野马”像乌鸦一般不停地在头上转,担心地问:“姐姐,会不会……?”丹子没有吭声,但知道问的是,敌机会不会像三个月以前那样往下扔炸弹?她忘不了,8月2日,国民党八架飞机突然飞到延安上空,疯狂扫射达20分钟之久,向我军总部所在地王家坪扔了11枚炸弹。那天,她和娃子正好在王家坪后山放羊,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飞机轰炸的情景,确实吓人哪!爆炸的气浪把她摔倒在山洼里。两只羊羔被炸死了。娃子吓得哭不出声音,讲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着姐姐不放。可这一回,看着“野马”撒野,丹子倒不觉得怕了;娃子虽然紧张,却也能讲出话了。敌机没有轰炸,也没有扫射。但这两只“不祥之鸟”,在蓝蓝的天上留下了一片乌云。丹子和娃子预感到,敌人真的要打延安了。
就在两架敌机盘旋侦察的时候,一份十万火急的电报,从延安的窑洞飞到了南京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所在地。李参谋拿着电报从地下室走出来,随即在梅园门口上了汽车,急驶而去。不一会儿,他就把电报交给了坐在谈判桌旁的中共首席代表周恩来副主席。美国马歇尔将军和国民党参谋总长陈诚一见,不安地互相望了一眼。周恩来副主席看罢电报,两道浓眉像剑一般扬起,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们正在这里进行和平谈判,可是,延安上空却有两架国民党飞机在盘旋侦察。请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代表中国共产党向你们提出严重抗议,并再一次提请你们注意:我们决不在任何武力威胁之下同你们谈判。再见!”说罢,周恩来副主席愤然离席,拂袖而去。
马歇尔急忙站起来想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陈诚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高兴,因为不是别人。正是他派飞机到延安去“示威”的。自从5月间国民党政府由重庆迁到南京、宣布陈诚为参谋总长以后,陈诚就按照蒋介石的旨意,几次跃跃欲试地想拿下延安,但总是未能如愿。7月中旬,国民党调集10个整编旅、12万人马,企图对延安发动闪电战,后来因为主力被调往陕南堵截我中原突围部队而作罢。8月2日,敌机偷袭延安,也是想乘我不备侥幸地消灭我军总部,结果又落了空。8月底,在王震将军率领三五九旅从中原突围到陕北之后,陈诚又一次来到西安,部署对延安进行突然袭击。但是,两个月过去了,计划还没有实现。到了11月,蒋介石、陈诚又秘密调集15个旅,准备分三路进攻边区,偷袭延安。看来这一次,他们真的要大打出手了。
战争的阴云正向延安上空积聚。党中央和陕甘宁边区政府分别召开干部大会,朱德、刘少奇、彭德怀、杨尚昆、习仲勋、林伯渠等在会上讲话,号召中央机关全体人员和边区军民紧急动员起来,团结一致,不怕牺牲,保卫边区,保卫延安。会后,彭德怀将军立即奔赴南线视察防务。延安掀起了练兵、参军、增产、防特的热潮。各中央机关开始了第一次大疏散,除必须留在延安坚持工作的以外,其他人都转移到后方去了。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只留下一个女播音员继续播音,其他人在瓦窑堡附近建立了预备电台。边区政府成立了总动员委员会,并命令各县改组政府机构以适应战争的需要。新华社发表评论:“边区周围战争空气已显紧张。”《解放日报》发表社论《紧急动员起来,保卫边区》,指出:“蒋介石对边区发动进攻,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心中像压着一块石头:周恩来副主席还在南京,怎么还不回来啊?敌人会不会对他下毒手呢?
周副主席在敌人的心脏里坚持战斗。11月16日中午,梅园新村饭厅内挤满了人。记者招待会原定2点半举行,但有人吃了中饭就来了,有的报馆来了十个人。记者当中也混杂着几个特务。一位戴眼镜的老记者恳切地问道:“周先生,我很痛心,和平谈判真的无可再谈了吗?”
周恩来副主席心情沉重地说:“是的,国民党昨天召开了所谓‘国民大会’,这就最后关闭了和谈之门……”
一个穿西装的记者油腔滑调地问:“撇开‘国民大会’不谈,请问周先生,您有什么最新的事实可以证明,政府当局对和平谈判没有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呢?”
周恩来副主席愤愤然说:“国民党一边说要和平,一边秘密调集重兵,准备攻打延安……”
“具体点,请具体点!”特务记者尖声叫道。
老记者怒气冲冲地说:“先生,随便打断别人讲话,这是很不礼貌的!”
场内发出了吼声:“出去!滚出去!”
特务记者灰溜溜地走出饭厅,消失在人群之中。
接着,周恩来副主席从容不迫地说道:“连日来,国民党不断派飞机在延安上空进行侦察,把大批汽油、军火,还有两个伞兵大队,偷偷地运到西安,准备对延安发动突然袭击。请看,这就是国民党对和平谈判的‘极大诚意’!”
听了这一席话,场内议论纷纷。那位戴眼镜的老记者摇头叹息,忧虑地说:“请问周先生,假如国军攻占延安,中共的前途又将如何呢?”
场内一阵沉默。人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周恩来副主席如何回答。周恩来走到老记者面前,亲切地说:“你是在替我们担心,是吗?那么,我告诉你:老先生,不要紧的!”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又有人问:“假如国民大会通过对中共的讨伐令,中共将何以自处?”
周恩来副主席笑道:“那有什么不同呢?早就在打嘛。我们在南京的人,早已准备坐监狱了。抗战前十年内战,抗战中八年摩擦,抗战后一年纠纷,我们都经历过了,有什么可怕呢?再过20年也是如此,我们还是要为人民服务。只要不背叛人民,紧紧依靠人民,我们在中国的土地上就会永远有新的活力,新的希望!”
11月19日早晨,南京飞机场周围,军警林立。尽管国民党严密封锁消息,人们还是成群结队地拥来,热情欢送周恩来副主席返回延安。有的母亲抱着孩子,有的姑娘拿着鲜花,有的老人拄着拐杖。警察把他们拦在场外,顿时激起了一片愤怒的抗议声。连进入场内的中外记者,也被迫在机场入口处登记。
周恩来神采奕奕,一会儿向场外的群众挥手致意,一会儿同中外记者谈笑风生。
那个特务记者又来挑衅:“请问周先生,小米加步枪,果真能敌得过黄油加大炮吗?”
周恩来副主席义正词严地说:“我们要和平,不要内战。但是,你要打,我们只好奉陪。在这里,我们要再一次正告国民党当局:中国共产党决不会在刺刀下屈服!开‘国大’,打延安,这两着一做,你们的一切欺骗就全被揭破,那就是你们自取灭亡的开始!最后胜利一定属于伟大的中国人民!”
机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陈诚两眼望着天,装作没有听见。
周恩来副主席以锋利的目光朝他望了一眼,说道:“女士们,先生们!顺便告诉各位,从今年6月26日以来,国民党进攻解放区的正规军,四个半月之内被我军消灭了35个旅。对于这个数字,各位如果有什么怀疑,可以当面问问参谋总长陈诚将军。”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陈诚面红耳赤,想辩不能,欲逃不得,只得低头不语。马尔歇将军也赶紧转身回避。
周恩来临上飞机之前,一位西方女记者向他问道:“周副主席,您这次离开南京,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呢?”
周副主席微笑着说:“总有一天要来的。也许,时间不会太久吧!”
说罢,他健步登上飞机,微微抬起右手:“朋友们,再见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坚持斗争,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自由、和平、民主的阳光,一定会照耀祖国的大地。南京,我们是一定要回来的!”
人们大声喊着:“周先生,我们等着你!”“祝周先生一路平安!”“周先生,再见!”
周副主席率领中共代表团成员李维汉、邓颖超等,乘美军专用机飞返延安,在机场受到了盛大的欢迎。腰鼓响,秧歌起,鞭炮鸣。丹子、娃子和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喊着:“周副主席辛苦了!欢迎周副主席胜利归来!”
毛主席紧紧握着周副主席的手:“恩来,你辛苦了!”
周副主席笑道:“主席,我们被蒋介石赶回来了。”
毛主席说:“好啊!我们早就准备他这一手了。蒋介石赶你们,我们热烈欢迎你们!”
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并肩走着,谈着,笑着。刚从飞机场回来的刘少奇、朱德、任弼时等,也都纷纷前来看望周副主席。小小的窑洞挤得满满的,谈笑声中似乎在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议。议论的中心自然离不开当前的形势,讲起在梅园记者招待会上,周副主席特别谈到蒋管区中间力量分化的情形,讲起在梅园记者招待会上,那位好心的老记者,为国民党占领延安以后“中共的前途”感到深深的忧虑。人们说,这种忧虑的情绪在解放区干部和群众当中也是普遍存在的,有的人甚至觉得眼前一团漆黑呢。
少奇同志沉思良久,慢慢说道:“当前的主要危险还是对形势估计不足,看不见新的革命高潮有可能很快就要到来。”
毛主席点了点头。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晚秋的肃杀景色,满怀信心地说:“现在,我们正处于新的人民大革命的前夜。看起来是乌云满天,但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