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个更正统的版本,西蒙娜和萨特是那类我们都认识的伟大知识分子,反对崇拜偶像,介入社会(常常是棘手地介入:他们在相当令人羞愧的晚期是亲苏分子),作为敏锐的思想家,他们能够综合概括他们那一时代的基本思想:波伏瓦的女权主义,或萨特与波伏瓦的存在主义,并以此来宣扬一种新的无神论道德——人类在构建自己前途中的绝对自由和责任。他们不寻常的关系更加吸引人:他们俩之间以quot;您quot;相称,从未生活在一起,而是住在旅馆相邻的房间或同一街区的公寓里,两人都有过各种偶然的情人,也就是说,虽然是重要和充满激情的,但是却处于第二位的情人。从外表看,这对不寻常的伴侣好像美妙而不可摧毁(保持了五十一年),是其他可能的共同生活方式的一个榜样。就他们自身而言,这种关系仅仅是谈论他们作为存在主义者和情人的图腾话语,诚实和透明。
但之后的第二个版本是私下的西蒙娜和萨特。随着他们死后私密文件被发表,两人像一团脏泡沫似的逐渐浮现。我们因此得知萨特是一个强制的和可悲的唐璜,他需要完全征服所有的女性,并为此给她们写大量笨拙的装腔作势的情书,quot;我绝对的爱,我的小激情,我永远伟大的爱quot;,重复性的句子同一天在不同信中为同时存在的不同秘密情人写下。
因为诚实和透明只存在于西蒙娜和萨特彼此之间使用,被用来互相无耻地评述他们的风流韵事中最放荡的细节。
看来无论西蒙娜还是萨特都需要一群五体投地的崇拜者随从。奇怪的是他们同年龄的朋友很少(情人也极少):他们更愿意像幸福的菩萨那样统治他们所谓的quot;家庭quot;,即一群用爱和崇拜浸润他们的青年学生和弟子,他们为这些人支付房租或看病的费用,在生活上负担他们,从不松开脐带,以此保持这些人的软弱和对他们荣耀的依赖。双性恋的西蒙娜与萨特建立了几个三角关系:例如分享他们的女生奥尔佳和路易丝,当她们爱上也很年轻的波伏瓦时还不到十八岁(这些姑娘的年纪最终成了问题:纳塔莉的母亲1943年控告西蒙娜侵犯未成年人,波伏瓦被开除出教育界)。总之,萨特和西蒙娜陷入的情感圈套就像一出滑稽歌舞剧那样愚蠢、复杂和可笑。
比如在战争期间,西蒙娜同时与博斯特,萨特的一个学生,与纳塔莉、路易丝和奥尔佳保持秘密关系,只有萨特知道所有这些人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波伏瓦和萨特在他们的信中使用了让人无法忍受的优越、残忍和轻浮的语调,这事不必受到指责,甚至不让人感到奇怪(谁没有在他一生的某个时刻经历过疯狂的时代?)。谈及一个他承诺了永恒的炽热爱情的情人时,萨特对波伏瓦说,quot;宛达长着一个蚊子的脑袋quot;;评论另一个情人,quot;她是个十分结实的女人,她用一个电动吸尘器的马力来吸嘬我的舌头quot;。在向他们共享的可怜的路易丝发出冲动的激情誓言(quot;我想让你知道我热烈并永远地爱着你quot;)之后,便全然冷酷地指责她,并计划着将对她说的谎言,quot;以便她幸福而又不太烦人quot;。波伏瓦最卑鄙的评论之一便是关于这位路易丝的:她抱怨女孩有难闻的体臭,让性交很quot;痛苦quot;(虽然西蒙娜并未因此停止与她同床)。
阅读两人的信笺和私密日记最终勾画出一幅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画像:在最坏的事例中他们像是军营里的战友,分享着获胜的肮脏荣誉;在最好的情形中,他们是冷漠和残暴的昆虫学家,能够把所有的生命当做纯粹的文学素材加以解剖。quot;我确信我是一头猪quot;,萨特时常说;波伏瓦则急于使他信服相反的事:自我吞噬的纯粹空洞话语。quot;当我看到所有那些失败和所有像路易丝或奥尔佳等这些亲切又软弱的孩子时,就想到我们,您和我,是多么坚强,这令我高兴quot;,陶醉在自我满足中的西蒙娜对萨特说。那好像就是波伏瓦在别人身上寻找的东西:她自身伟大的镜子。因此她说纳塔莉:quot;她爱我至少像路易丝爱过我那样quot;,一句无疑揭示她与别人交往方式的话。面对一个新的爱情,一个人会习惯于突出自我的情感(我爱她胜过爱任何人),而不是对你所接受的爱情数量做商品性的比较计算。
那种对他人情感进行冷漠无情和昆虫学式的利用付出了它的代价。在三角恋爱持续的两年里,奥尔佳精神失常,以至后来把香烟熄灭在手上。在她年老时看到萨特的私人信件,是萨特死后由西蒙娜发表的;当看到他们在信件中是如何提及她时,奥尔佳厌恶至极,遂与西蒙娜决裂,并于几个月后去世,至死没有与西蒙娜和解。至于美国作家纳尔逊·奥尔格伦,当他七十二岁时在一个记者面前回忆西蒙娜滥用他们的关系,当时因愤怒使心脏病发作而死——西蒙娜在小说《名流》和她的回忆录中都谈到了自己和奥尔格伦的关系,并将他们的关系quot;厚颜无耻地quot;公开发表,包括奥尔格伦写给西蒙娜的信件段落,这是他不能原谅她的地方。
或许萨特无法真正爱任何人;相反,西蒙娜可以:她忠实地爱着萨特,或至少深爱着她为他虚构的爱情。我的意思是,在波伏瓦塑造自我的坚强努力内部,也为一个完美爱情设计了一个位置。因此她能忍受萨特的怪癖和怠慢;是西蒙娜在维持着这段穿越时间的历史,甚至当她与其他人(如与比她小十七岁的记者克洛德·朗兹曼的交往,他是惟一与她共同生活过的男人)保持密切关系时。
但生活经常是残酷的,不管人类意志多么强大,都无法与命运抗争。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蒙娜和萨特逐渐互相疏远。两人的晚年都是各自与比他们小三十多岁的女人度过的:在萨特那里是阿莱特,在波伏瓦那里是西尔维。两人都将她们作为自己的女儿合法领养了;每个人都慢慢地建立了一个不平常的关系世界。萨特的最后七年是最悲惨的:这位哲学家失明了,可能大脑也受了影响。他开始发表一些西蒙娜不理解也不赞同的很没水平的见解。这是最后的背叛——他们不再是只有一个脑袋的两具躯体。西蒙娜向她的传记作家弗朗西丝和贡捷叙述了萨特的临终时刻:他躺在医院的床上,闭着眼睛说:quot;我非常爱您,我心爱的海狸quot;,并向她献上嘴唇,她亲吻了他的嘴唇;然后他睡着并死去。感人的场面,一个完美爱情生活的文学性高潮,弗朗西丝和贡捷在他们精彩的书里发表了这段叙述,以为那是真的。但真实的情况是:萨特死时是阿莱特跟他在一起。西蒙娜是后来赶到的,并试图钻进病床与尸体躺在一起。
西蒙娜这个悲哀的谎言只是证明了她接下来行动的可悲。因为阿莱特过去是,现在还是萨特的合法继承人,是他所有作品的遗嘱执行人(萨特这么做对西蒙娜是极其无法忍受的残酷);所以为了把历史重新引到按西蒙娜的意愿设计的框架内,她创作了《告别仪式》——她的关于萨特最后几年的惊世之作;当阿莱特出版这位哲学家的遗稿时,她便发表了萨特寄给自己的信:每句话语,都是一条纽带,把萨特的形象与她的形象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