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奥托兰有时在创造幸福的渴望方面有点荒唐,在她想把那个幸福赐给别人的方式上有点喜欢发号施令。但加辛顿庄园应该是一个极好的地方:一座奥林匹斯山,青年知识分子在那里占据着神的位置(有一天,当时任首相的阿斯奎斯①和梅纳德·凯恩斯②来访,他们被通报为quot;凯恩斯先生和另一位绅士quot;);一个舒适的避难所,客人像苍蝇似的蜂拥而至——不管之后他们如何嘲弄奥托兰,显然,他们喜欢去那里;加辛顿也是一个文化迪斯尼乐园,谁都不公开承认自己在那种艺术纯真,同时又美丽、幼稚的环境里尽兴。quot;我在这种场合感到可怕的孤独,quot;利顿·斯特雷奇在一次造访之后写信给一位朋友,quot;一种十八世纪式的忧郁快乐压倒了你,很难把人与哈巴狗区分开来。quot;可是他也致信奥托兰,说他在加辛顿庄园的逗留是多么愉快,并急切地自我邀请下次再去。
①阿斯奎斯(1852-1928):英国自由党内阁首相(1908-1916),第一次世界大战头两年的英国领导人——译注。
②梅纳德·凯恩斯(1883-1946):英国经济学家、财政家和报刊撰稿人,因针对长期失业提出革命性经济学说(凯恩斯经济学)而知名——译注。
③罗杰·弗赖(1866-1934):英国美术批评家和画家,为后印象派画家正名的先锋——译注。
奥托兰不仅是一个完美的艺术沙龙的女主人和一位积极的文学及艺术保护者(她与罗杰·弗赖③一起坚定地推动后印象主义进入大不列颠),而且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的绥靖政策中扮演了一个突出的政治角色。如果伯特兰·罗素是这场运动的英雄(他因自己的批评文章而最终身陷囹圄),她就是旗舰。她鼓动丈夫,工党国会议员菲力普·爱德华·莫雷尔,在国会宣读了一份绥靖主义演讲,菲力普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勇敢地做了此事,并因此永远毁掉了他的政治生涯(他的仕途直到那时也并不很辉煌)。之后奥托兰把加辛顿变成一个不同政见者的援助中心,雇佣他们来耕地——种植农田被政府视为一项首要工作。
这样,在战争年代,奥托兰夫妇供养了五六个不同政见者,他们绝大多数是懒惰的艺术家,根本不会干农活。他们只是利用奥托兰,以为她富不可及。但她并不十分富有(她母亲剥夺了她的继承权),她慷慨的女主人生活带来的巨大开支开始消耗她的财产。事实上,她最终面临那么多的经济困难,以致被迫卖掉贝德福德广场的家和加辛顿庄园,搬到高尔大街一所阴暗而简朴的小房子。但所有这些困窘,连同她的许多其他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她的朋友们从来都一无所知。
奥托兰的丈夫菲力普是一个令人难以琢磨的人。他很有吸引力(奥托兰的所有情人,除了罗素,都很英俊),在有些场合表现出罕见的高尚,如发生在国会的绥靖主义演讲。又如他去一个德国旅馆与奥托兰相会,前几个星期她曾在此接待了罗素的造访,旅馆的清教徒店主告诉菲力普一位先生每天进出他妻子的房间,甚至连卧室的沙发都被他的香烟烧坏了。菲力普听后笑了笑,赔付给店主沙发的损失,并说他很高兴妻子没有缺少陪伴。但另一方面,菲力普看起来软弱和优柔寡断;奥托兰试图给他创造一个政治前途,一生都宠爱他,保护他。从他们一结婚,菲力普就向她表明,她在性方面不能吸引他;但女仆倒是吸引他,他有两个私生子,一个是与一位女仆生的,另一个是与他的女秘书生的。此外他的心理很脆弱,中年时期他就遭受到一次次严重的精神危机。
有一个道义令人不安,我们经常会遇到因被他人的需要缠身而使自身困于弱者请求中的妇女。这点也发生在奥托兰身上(quot;我是一个吸引自私者的磁石quot;),她已经受过一个残废且占有欲极强的母亲的欺压。从那时起,她所有的情感史都一样——她总是付出得更多。或许她已不再有激情(罗素曾为她而疯狂,但奥托兰拒绝抛弃菲力普),但的确给予他更多的照顾,更多的关心,更多的宠爱和亲热,直至她中年时美丽的老虎莱昂内尔来临。
当奥托兰爱上老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加辛顿庄园的园丁时,她已满五十岁。老虎是个好人,慷慨大方,并且被她迷住。奥托兰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她终于找到了理想的伴侣,quot;我爱的时候总是付出,现在终于允许我得到了。这是一个奇迹。quot;奥托兰与老虎的热恋关系持续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小伙子突然死于脑溢血——一个加入奥托兰传奇的奇怪死亡。既然人们乐于虚构浪漫的荒唐行为,为什么不能设想是由那时精神已经失常的丈夫下的毒?这些是床第间的秘密,是所有人都要保留的不可思议的隐私。
奥托兰以巨大的勇气承受痛苦地失去老虎,像她忍受从前的一切那样。从小她就忍受十分脆弱的健康,她患上极痛苦的偏头痛以及其他大概是糖尿病征兆的不明疾病。总之,她是一个慢性病患者,这是十九世纪上层社会妇女中间相当平常的事;她跟厌食的弗吉尼亚·伍尔芙一样(厌食是那个时代女士间的一种常见病),年轻时拒绝进食。五十五岁时她发现得了一种颌癌——粗暴的手术使她面目变形。那时她的朋友才发现奥托兰能够无怨无声地承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