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卅日,两路金军同日抵达东京城下。他们划分地盘:粘罕负责攻击东京城西、南两面,驻东京以南的青城;斡离不负责攻击东京城东、北两面,驻军东京以东的刘家寺。
这时,东京城下有两支宋军披城立寨,迎待金军。
一支是京畿提刑秦元统率的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所谓“保甲军”五万人。一支是原西军统制官范琼率领的刘延庆旧部,有相当作战能力的环庆军约五千人。这个人们熟悉的范麻子在伐辽战争后长期逗留在京师,与高俅等人打得火热,又受到老长官刘延庆的游扬推荐,在第一次围城之役中,指挥部分勤王的环庆军,凭着几分蛮勇,打过几个硬仗,逐渐挨入当代著名将领之列,这时奉命在城外“犄角”金军。
斡离不是见敌即攻,范琼和秦元是望风而逃,根本还没交手,两支宋军都逃入城内。“犄角”拔去,城门紧闭,从此东京城下已成为金军的一统天下。
比较起第一次围城战,在第二次围城战开始时宋朝的处境要困难得多。
第一、太原失守后,娄室的五万大军,南渡黄河,西趋洛阳,封锁了潼关,把宋朝最精锐的西军关在潼关以内,断绝了它东来的勤王之路。
第二、第一次围城战时,斡离不兵力有限,攻城的活动限于西、北两隅,有时蔓延到东北角,南面诸门则始终未受攻击。第二次围城时,金军两路合攻,四面合围,陷东京于彻底孤立。
第三、第一次围城以前,北宋朝廷吵吵闹闹,到了斡离不大军到达东京的前夕,毕竟也定下了战守之策。李纲被任命为亲征行营使和御营京域四壁守御使,取得主持战守的大权。这次渊圣把战、守、和的全权都授给宰相何栗。红萝卜头何栗一手管神兵,一手管议和(除康王外,这时又派出枢密使冯澥到粘罕军中求和),自以为双管齐下,左右逢源,实际上并没有决策守城。金兵兵临城下,临时派待罪在京的刘鞈提举四壁守御,另外又以次相孙傅为守御使,事权不一,掣肘实多。有时何栗、甚至渊圣本人也要来插一手,干扰他们的战守计划。守御使和提举四壁守御根本起不了统筹全局的统帅的作用。他们的地位比李纲当时的地位差得多。
第四、双方实力对比,即使单从数字上来看,也是相差很远的。第一次围城时,斡离不全军六万人,这次增加到八万人,主要将领阇母、挞览、刘彦宗等仍在军中,只有郭药师以燕京留守的名义,留驻燕京。
郭药师在第一次围城之役充当向导,立下大功,斡离不却很不信任他。回军燕山后,把常胜军的各级将佐数十人召来问道:“天祚帝待你们如何?”“天祚帝待我们甚厚。”“赵皇帝待你们如何?”“赵皇待我们尤厚。”斡离不忽然发怒:“天祚、赵皇对你们厚,你们都反他,我无金帛与你们,你们更要反我。”立刻麾兵把这些军官都棒杀了。接着把常胜军主力官兵八千余人押往松亭关坑死。留下郭药师一人,名为留守,实系拘留,后来贬死边塞。这就是纵横一时,成为宋金双方争夺对象的郭药师和常胜军的最后结局。
西路军仍以粘罕、完颜希尹、娄室三大将为主副帅,银术可等战将都属麾下,汉人高庆裔,时立爱为谋主。娄窒、希尹两人轮流至潼关外督师。西路军的总人数,原来与东路军相等,也是六万余人,经过长期的围攻太原,兵力不断补充,总数增加了一倍以上,这时除封锁漳关的五万人外,仍有七八万人参加第二次东京围城之役。计东西两军的兵力已超过十五万人,比第一次围城战增加了一倍半。
十五万大军在东京四周连珠扎营,这时东京四郊全被金军控制,旗帜军马,往来不绝。城上守军看了十分害怕。
第一次围城之役,东京原来的守军加上西北陆续开来的勤王军,总数达到二三十万人。解围后,这些大军没有安放到应当去的地方,一部分被遣送复员回西北,一部分参加太原解围战而遭到损失,一部分在防河战争中溃散,还有一部分被主和大臣以经济上的理由遣散。以致金军进至东京时,城内的守军不满七万。各地勤王军早已受到朝命钤止,裹足不前。只有南道总管张叔夜与两个儿子伯奋、仲熊不顾朝命,募兵一万三千人,奋勇前进,在颍昌府遭遇粘罕所部,大小十八战,互有胜负,最后全军突入东京城,这是第二次围城之役中唯一的一支能够进入东京城的勤王军。
当然不能忘记官家、宰相倚为长城的那支神兵,以及围城当天就被击溃逃散的五万保甲兵。所有这些军队统统加起来也不过十三四万人,未经一战,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在数量上居于劣势,在质量上更是相差甚远。
所幸第一次围城之役中守城已有相当经验的禁军将领姚友仲、何庆彦等仍在军中。在西军中被推为有大将之才的吴革,也有守城经验,受到姚、何等将领的尊重,后来在攻守战中他起的作用很大,隐然成为事实上的军事长官。留居东京纳福的两军宿将刘延庆一度被任为“提举四壁守御”,负责城守之责,那是朝廷要加重他的部将范琼的事权,不过无论范琼,无论刘延庆都不能寄以希望。刘延庆最后发生一次作用,那是在攻守战十分剧烈时,渊圣问他事势如何?他以习知战守的边将的资格,说了一句实话:“大臣谓城之不可破者,皆是欺罔朝廷,今日之事,可谓危矣!”他说这话的目的是要让渊圣了解事实的真相,采取必要的战略措施,还是危言耸听,促成渊圣议和,现在已不得而知。
在这些带兵的文臣和将领中,资望、地位,能力能够当统帅之重的看来只有张叔夜一人。围城前,朝廷中竟找不出一个与第一次围城之役的李纲一样的统帅人选。张叔夜这时已除签书枢密院事,有调遣军队的权力,他不避赚疑,勇于任事,担负起城守的重责,重用吴革,令他四城策应,把姚友仲等布置在适当的岗位上,并亲自上城头督战。连日攻守战,尚能相持,张叔夜是有一定功绩的。
但是朝廷并没有真正任命张叔夜为统帅,议和的阴谋仍在进行。其实这个时候已经谈不到什么议和了,除非就向金人投降。金人开出来的都是要向他投降的条件。宰相何栗在都堂上饮酒谈笑自若,还拍桌击节,歌唱柳永的小词。然后问问属吏,议和的条件谈得怎样了。属吏据实汇报,他摇摇头大言道:
“便饶他漫天索价,待我赂地酬伊!”
有一天,他听说张叔夜擅自召集守城将领会议,准备出击。他一怕张叔夜夺了他的权,二怕诸将领夺了郭京六甲兵的功,大吃一惊,急忙奏准官家,诏止叔夜道:
“同卿檄召诸将,莫是欲出战否?如欲出战,幸先示及。”
渊圣这话表面上客气,实际分量很重,张叔夜吃了这一闷棍,怎敢再议出兵?后来索性力辞签书枢密院之职,不敢再担负起守城的垒责。
在张叔夜幕下任职的太学生丁特起看见出击之事不成,张叔夜又意存消极,不禁滴泪沾裳。他与吴革商量后,上书乞早决用兵之计,毋淹延不断,养成夷狄之患。这样的上书,当然不可能得到任何结果。
在这二十多天的围城期间,宋朝方面竟然推不出一个统筹战守的真正的统帅,直到城池失守为止。
军事力量和统帅事权的对比,宋朝又是大大处于不利的地位。
一切斗争,与敌人作政治或军事的斗争,与自然界作生产建设或抗暴的斗争,最痛心的一个现象莫过于力量内耗,在自己内部的矛盾中把力量消耗殆尽,这种现象在第二次东京保卫战中充分暴露无余,以致在攻守战尚未正式开始以前,两军的优劣势就已十分明显。
东京城的前途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