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朝廷派往四川增援合州的吕文焕所部八万水陆大军,带着蒙哥汗战死、蒙军被迫北撤的胜利消息,沿长江顺流而下,不出数日返还鄂州。鄂州军民深受鼓舞,守城意志愈坚。
不久,丞相贾似道督率的援鄂大军也四面云集。两淮之兵尽集于白鹭,江西之兵集于隆兴,岭广之兵集于长沙,闽、越的舟师也奉命溯江逼近平江、建康、鄂州一带。
失去了中、西两路军队策应而孤军深入的忽必烈进退维谷。恰在这时,他又接到王妃察必的一封密信,由于信是匆忙间草就,字迹有些潦草,这也让忽必烈感受到形势的严峻。察必在信中说:
我近日察觉阿里不哥居心叵测,抱有异志,恐欲篡位谋朝。朝中,他有阿兰答儿、刘太平、大汗之子阿速带等相助,羽翼渐丰。现在,阿兰答儿已经率领漠北诸王的军队逼近开平。刘太平也已占据燕京,正在调动漠南兵力遥相呼应。国情似火,燃眉在即,妾忧心如焚,常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妾认为,夫君应为国家大局考虑,速罢兵北还,避免内乱,早日登极,以安天下。
看完察必的密信,忽必烈更有一种腹背受敌的危机感。
察必与末哥的担忧如出一辙。蒙哥汗驾崩之后,蒙哥之子阿速带与蒙哥汗宠臣阿兰答儿扶柩北上。路上,阿兰答儿经与阿速带商议,决定由自己率轻骑一支,先行赶回首都哈剌和林,以便协助七王爷阿里不哥尽快扩充实力,最终夺取汗位。
阿里不哥接受了阿兰答儿的建议,以征调戍边军队守护首都为名,派阿兰答儿率亲军往漠南草原汹汹而来。大军行至离开平城只有一百里,察必王妃派来使者诘问:“征调军队,乃国家大事,且又在四王爷经营之地,为何不明白告之,反而秘密行事?在这里,有成吉思汗曾孙真金坐镇,你们但有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先禀明他知道后才可施行。”
阿兰答儿听了察必王妃的诘问,浑身冷汗直冒。他深知,在漠南之地,四王爷忽必烈拥有着广泛的支持力量,一旦王妃清楚了他的真正用心,再晓谕各路守军将领严阵以待,只怕他征调军队不成,助七王爷抢先登极的密谋也将败露。思前想后,阿兰答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命大军撤离开平城,前往燕京等富庶之地征集兵马。
阿兰答儿停止进兵并没有让察必完全放心,她太了解阿兰答儿对阿里不哥的忠诚和对她丈夫忽必烈的敌视,为了将阿里不哥推上汗位,这个人恐怕无所不用其极。正是为了让丈夫有所警醒,她才派人秘密潜出开平府,急向忽必烈报信。
夜色昏暗,无月无星。一更将过,忽报郝经求见,忽必烈精神一振,宣他立刻入见。
不及寒暄,忽必烈指指置于桌边的靠背椅:“请先生坐下叙谈。”
他自己坐在一张红木扶手椅上,摊开了书案上的一幅宋地形图。“北面使者送来的情报一天一个样,南面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本王现在如入云雾,进不得,退不得,已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遣使弭兵,先生是否以为可行?”
宿卫手持金盘,端来两杯果酒及下酒的牛肉、菜蔬等,郝经不喜烈酒,宿卫们大都知道他的嗜好。
由于近来一直没能好好休眠,忽必烈神情倦怠,脸色苍白。郝经关切地注视着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国家自平金以来,皆亢龙之师。惟务进取,不遵养时晦,劳师费财,卒无成功,已近三十载。殿下应深以为鉴,切不可为逞一时之勇,将我国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
忽必烈细细品味着郝经的分析,但觉句句切中要害。“精辟,精辟!先生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他双手把盏,“我敬先生一杯。”
郝经并不虚套,接过金杯啜了一口果酒:“今宋人方惧大敌,自救之师虽则毕集,但未暇谋我。真正的威胁其实来自背肋。因此,殿下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从速回师。”郝经在对形势做了正确的分析之后,权衡利弊,指出真正的危险不是来自于敌方,而是来自于内部。
正如郝经所言,此时,蒙古国内部的形势极为复杂和严峻。据守蒙古本土的阿里不哥,借蒙哥汗驾崩之机行使汗权,委派亲信为断事官,行尚书省,据燕京,按图籍,号令诸道。鉴于此,郝经力主忽必烈迅速撤军,与诸王大臣共商大计。
“启禀殿下,江淮荆湖经略使赵璧求见!”侍卫入报。
“宣!”忽必烈话音甫落,赵璧已入帐中,跪施大礼。
“宝臣,”赵璧曾奉忽必烈之命翻译《大学衍义》,忽必烈一直对他身为汉人而“能为国语(即蒙古语)深细若此”赞叹不已,尊为王师,“你回来的正好。瞧你行色匆匆,别来无恙?”
“我很好,谢殿下记挂。近日诸事不断,我驰马千里而还,是有一计献与殿下。”
“哦?快快请讲。”忽必烈双手扶起赵璧,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事处紧急,容臣长话短说。臣闻大汗忽逝,心中忧虑,臣以为,为今之计,殿下应不惜以归还我军所占之地为条件与宋人议和,并立即轻骑北返,控制燕京,稳定漠南汉地动荡局势,以正大位。此乃眼下唯一一条绝处逢生的道路,也是一步决定未来蒙古国命运的险棋,走与不走,敢走与不敢走,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忽必烈迅速做出决定:“着江淮荆湖经略使赵璧、江淮荆湖南北等路宣抚副使郝经:本王命你二人全权代表本王,于明日出使宋国议和安民,弭兵息战!”
“遵旨!”
赵璧与郝经对望一眼,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