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北极阁。
登阁远眺,尽揽湖光山色。烟波浩淼的大明湖由珍珠泉、芙蓉泉、王府池等七十二处泉水汇成。大明湖在济南府的北面,湖面宽广辽远,出小清河流入渤海。大明湖北有大清河流经,南有泺水迴环,一湖烟水,绿树蔽空,碧波间菡萏映日,景色佳丽。
“那东北方向为何建筑?”李璮踌躇满志地问站在身边的原益都总管张元。未等张元回答,又倨傲地哈哈笑道:“今日不战而屈人之兵。张宏难抵我大军兵锋,率守城军卒不足千名及其祖父张荣弃城出逃,真乃天助我也。”
张元揖身回答,恭敬中不失严肃:“兵贵神速。大都督弃暗投明,献涟、海诸城于宋,聚歼蒙古戍兵,引麾下具舟舰,还攻益都。驻守益都的原宣抚副使仓皇出奔济南,是以卑职能够里应外合,设计杀死益都蒙古守将以迎大都督义军。大都督视金钱如粪土,义军入据益都,即散发府库犒其将校,此恩此德,卑职感同身受。据我所知,二月十七日,忽必烈曾诏令山东各地修筑被拆毁的城池残垣以御大都督,对此,想必大都督已有良谋在胸?”
李璮避而不答,用手指着东北方向氤氲虚幻的千佛山问道:“那湖面陆地为何处?”
“回大都督问话,此乃闻名遐迩的古历山,现在叫做千佛山。相传帝舜耕稼于此,故而又名舜耕山。我说得对吗,张进先生?”
济南路副总管张进与李璮暗中早有交通。李璮兵临济南城下,张宏、张荣弃城潜逃,张进索性大开城门,将李璮叛军迎入城中。此时见李璮对千佛山产生了兴趣,急于邀宠,接口道:“隋朝开皇年间(581年—600年),因历山岩石镌佛,遍布山崖,遂又称做千佛山。此山层峦叠嶂,苍秀葱茏。登山有东西两路,盘路各三级左右,路径曲折,松柏夹道,沿途筑有各式茶厅、半山亭、古坊。自半山登高北望,可见济南府北部卧牛山、毕不住山、鹊山、凤凰山、标山、药山、北马鞍山、粟山、匡山,九峰峭拔、云雾缭绕。因唐李贺曾有‘遥望齐洲九点烟’诗句,后人遂建‘齐烟九点坊’于盘路中。山上多巨石,崖削壁立,佛宇亭台依倚为垣,各居其胜。悬崖下有唐贞观年间(627年—649年)始建的兴国寺,寺内千佛崖有隋开皇七年至贞观年间雕造的佛像千尊。崖下极乐、龙泉、黔娄等洞也多石佛造像,还有帝舜及娥皇、女英二妃像。兴国寺上山峦间,登临远眺,明湖似境,黄河如带,泉城济南府风貌尽收眼底。”张进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李璮听得兴趣盎然,朗声笑道:“好一个人间仙境,难怪张进兄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济南,听君一席话,连老夫也开始迷恋上济南府的湖光山色、龙虾大鱼喽。改日老夫当偕家眷游历千佛山,不失来济南一趟啊。”
“那敢情好!”张进笑道,“还望到时卑职能为李大都督引路同游,卑职将不胜荣幸。”
“自然少不了要张进兄作陪。”李璮捋捋胡须,眼珠一转,说道,“张进,从即日起,老夫命你担任济南府总管,全面负责民间课赋讼狱。”
“谢大都督不弃之恩!提携之情,卑职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以报。”张进跪谢大恩,感激不尽。
“张总管请起。我们还是来谈谈出兵济南前后的局势吧。张总管,你对时局有何高见,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李璮在一方圆石凳上落座,“各位都请坐下谈吧。”
张进在李璮面前坐定,双手将锦袍前襟理平,回道:“目前,河北、山东各路世侯从征漠北的军队虽已陆续班师南还,但因路途遥远,尚未赶回各自的驻地,是以忽必烈只好诏令济南万户、归德(河南商丘县南)万户、汗廷武卫军炮手元帅等部主力集结滨(山东滨县东北)、棣(山东惠民),割断在平滦(河北卢友)担任总管的大帅之子(指李南山,王文统之女所生)与山东的联系;而水军万户、大名万户、东平万户所部则集结东平。在滨棣、东平集结完毕后,分别由北、南两路向济南靠拢,以期将大都督军队封锁在山东东路。但是,由于大都督神兵天降,比蒙古军抢先一步抵达济南,张宏、张荣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弃城出逃,这就使我们在以后的行动中抢占了先机。”
“据报,张宏在回京师途中巧遇蒙古东进之师,遂俱告老夫真正的战略意图是以主力固守济南,坐待北方世侯的响应和宋军队的接应,渐成南北夹击之势。”李璮摘下厚厚的棉帽,一边下意识地轻抚着帽上的缨穗,一边恨恨地说。
张元按捺不住,插话道:“李都督高举义旗前后,宋曾连续急报加封李都督为保信宁武军节度使,齐郡王等封号,然而这些封号对李都督来讲并无任何意义,从宋帝和丞相贾似道的平素为人和朝廷的施政策略来看,他们决不会轻易给予我方任何实质性的援助,因此,对于大都督目前的处境,他们只会隔岸观火,然后根据事态的发展,以待坐收渔翁之利。”
说到这里,张元停下来,用心观察着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的李璮。从李璮急切的脚步和急剧变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他此刻焦虑复杂的心情,不知为什么,这让张元略感鄙夷。
“怎么不往下说了?老夫愿罄府库金银以飨众将士,更愿虚心纳谏,洗耳恭听诸君宏论。老夫此番义举,绝非为个人私欲,而是为天下黎民百姓及诸君前途命运计。区区山东半岛,能在宋、蒙夹缝中生存五十余载,可以说全赖先父与老夫以屈求伸、精心运筹,特别是老夫继承父位以来的这三十年,其间多少酸甜苦辣,只有老夫心中最知。风风雨雨五十载,也该老夫替先父一抒豪情,吐气扬眉了。”
李璮乃淮州(今江苏淮安)人,其生父姓徐,与李全过从甚密。李全膝下无子,因喜欢李璮聪明伶俐,在一次酒宴上向李璮的生父提出欲收养李璮为养子,李璮的生父欣然应允。
成吉思汗十六年(1221年),李全叛宋,举山东诸郡归附蒙古,被封为山东淮南楚州行省。窝阔台汗三年(1231年),李全攻打宋扬州时中炮阵亡,李璮遂袭为益都行省,仍得专制其地。朝廷但有征调诸事,李璮皆诡辞不至。蒙哥七年(1257年),又调其兵赴行在之地,李璮亲自去谒见蒙哥汗说:“益都乃宋航海要津,分军非便。”蒙哥汗认为有理,同意暂不调其兵卒,唯命李璮归取涟海数州。李璮果然发兵攻拔涟水相连四城,大张克捷之功……
面对李璮询问的目光,张元坦率地道出了内心的隐忧:“只是卑职以为,大都督约降宋的报告是二月初一才送达宋廷,没有等到宋的确切答复尤其是关于宋廷在军事上如何进行援助的承诺,便于二月初三匆匆还师宣布义举,这确乎有些性急,只怕会陷我军于不利。”
“你的意思是说,老夫举兵叛蒙做错了?”李璮目光锐利地望着张元。
“并非如此!”张元虽看出了李璮的不悦,事已至此,却也无由回避,“只是大都督确实操之过急。”
李璮被张元说中痛处,不由恼羞成怒,怒斥张元道:“你是在教训老夫吗?如若不是看在你最先归降的分儿上,我早就让你吃饭的家什搬家了。来人啊!给我将张元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张元全无惧色,被军士拖出北极阁。
“且慢!”张进近前苦苦求情,“张总管一片忠心,他只是说了一些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实话,而且字字千钧,这样忠心可鉴之将才,大都督不该罚该赏才对……”
“休得胡言乱语!老夫知道,你和张元根本就是同党!来人啊,将这二人一并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李璮双目圆睁,狂怒使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大都督,我等愿为张元、张进担保,他们并无恶意,只是说了一些对时局的看法,不可妄加责罚。此时正当用人之际,岂可自断膀臂,扰乱军心?”
这边正在纷纷攘攘,乱成一片,李璮之妻(王文统之女)王夫人备好酒宴,来请李璮,闻讯急忙入得阁来,悄向李璮耳语道:“人心难测。你看将士们个个有不平之意,如滥行刑罚,日后恐变生枝节,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好让这些人日后像狗一样效忠于您。”
李璮顿悟,当即转怒为喜:“来人啊,将张元、张进二人带回来。”
四位武士押着张元、张进二人入阁,李璮笑容可掬,亲释其缚。“二位受惊了。老夫方才不过试试二位的忠心,前者,二位传以贾似道书信,军中已有传言,怀疑二位身在曹营心在汉,名为相助本王,实为宋朝卧底。故今日借故责罚,一来为二位洗脱嫌疑,二来试试二位胆量。哈哈哈……”
王夫人也说:“大都督为人虽失于操切,却能推诚相待,相处久了,二位将军自会明白。今日之事,二位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妾身备下一桌酒宴,还望二位将军赏光入席。”
“请!请!”李璮一边一个,偕张元、张进拾级而下,“今日我一定要与二位一醉方休。”
张进、张元彼此对视,心中对李璮已然失去了信心。初时的崇敬烟消云散,张进甚至后悔自己对李璮的低声下气。
奈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北极阁一阵骚动之后,渐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