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很快打到了基辅城下,冰姬以一种让男人汗颜的无畏投入到一场场酷烈的保卫战中,直到哈里克斯自己被蒙古人的箭射中,冰姬仍然还在最前线,与蒙古人做着殊死搏斗。
或许冰姬会死吧?如果她死了,在地下,哈里克斯一定会向她郑重其事地求婚,这可是活着时哈里克斯唯一未能实现的心愿。
不过,冰姬会同意吗?会吗?为什么她自始至终都不肯对他,或者对任何人笑一下,哪怕转瞬即逝都不可能?
就当她会吧,反正他们都要死了。死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
哈里克斯长长地叹了气,冰姬冷漠的蓝黑色的眸子一点点碎裂成夜幕中眨动的星星,哈里克斯合目而逝。
一颗巨石坠落在大公府的院内,人们惊慌失措,四下逃散。
哈里克斯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他的床上。生前,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为他收尸的,会是一位蒙古人的统帅。
大公府暂时做了一回统帅府。清除最后的抵抗力量,着实让蒙古将士费了一番周折。到处都是巷战,到处都是凝固的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差不多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蒙古人才在一双双强压着仇恨的眸子中捡拾起城市的平静。
一位年轻的将领被忙哥撒反绑着双手,几乎是被推到了拔都的桌案前。拔都示意忙哥撒放开他。
年轻将领向拔都怒目而视。他的脸上、衣服上、手上到处都是血污,根本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但是他的一双眼睛,仿佛黎明的第一线曙光照射到的海水,黑蓝黑蓝的,深邃而又神秘。
拔都笑了。他像他的祖汗一样,对那些有气节的人,哪怕是敌人,也怀有一种由衷的崇敬。
“怎么,你还不打算投降吗?”他温和地问。
年轻将领叽里咕噜地冒出一大串话来,拔都没问翻译他说什么,事实上,他完全能猜得出他说了些什么。
拔都抽出腰间的弯刀,亲自为年轻将领挑开了绑绳。
年轻将领怔怔望着他。
“你走吧。”拔都回手将弯刀重新插回鞘中,依然温和地说。
年轻将领显出一脸轻蔑:“你们蒙古人,对于敢于抵抗的敌人,不是格杀勿论吗?”他用生硬而清晰的蒙古语说。
拔都大为惊奇:“你会讲我们的语言?”
年轻将领不答。
“一般来说,是的。不过,蒙古人敬重英雄。”
年轻将领这才认真地看了拔都一眼。带着憎恨,却憎恨不起来。也许正如拔都所言,惺惺相惜是酷烈的战争中最难得的温情。
何况,眼前的这张英俊刚毅的面孔竟如此熟悉,熟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走吗?
可是,他能去哪里?
基辅城已经被蒙古人占领,整个南斡罗斯很快就会同北斡罗斯一样成为蒙古人的土地,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犹豫着,转身向门外走去。在门边,他又站住了。
拔都注视着他的背影。
“如果我留下来呢?”半晌,他朗声问。
“欢迎。”
“我给你养马吧。”
“嗯……”
“怎么?”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狄米。”
“这么说,狄米不是你的真名?”
“不是。”
“我的养马倌,都由我的侍卫兼任。”
“是么?我就做你的侍卫。不过,你信得过我吗?”
“当然。说真的,我的确希望你能留下。”
“为什么?”
“为了我刚才说过的原因:你是我见过的最英勇顽强的战士之一。”
“可惜……”
“战败不是你的责任,只不过你们的对手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军队。我让昔班带你下去,安排个住处。你也该换件衣服,把脸洗干净。”
“我想先去看看你的那些骏马。”
“好吧。昔班,你带他去。然后通知诸王,等到速不台将军、别儿哥赶来相会,我就在基辅城中大宴三军。”
“喳!”
年轻将领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狄米对养马还真是在行,不出两个时辰,就与拔都饲养在马厩里的几十匹战马处熟了。拔都自己的马匹虽然不多,但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骥。其中有一匹白马近两三日就要产崽,狄米对它照顾得格外上心。
傍晚,狄米遛完马回到住处,远远地看到两个人站在自己的帐子前,走近了,他认出女孩子是伊琳,伊琳是昔班的侍女,他在昔班的帐幕里见过。另一个人,高大魁梧,怀中抱着一大堆东西,遮得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狄米惊讶地望着他们。
伊琳看到他,倒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哥该累死了。本来我们想把东西给你放到帐子里,可是你不在,我们就没敢进去。你的脾气那么古怪,别再惹你不高兴。”伊琳依然是孩子情性,快人快语,狄米倒被她的直言不讳逗得脸上闪过些许笑意。
“你哥?”
“我哥叫忙哥撒,是蒙哥小王爷的侍卫长,被我抓差来给你送东西。你先别问那么多了,赶紧让我们进去吧。”
狄米打开帐门,摸索着点亮油灯,伊琳帮着哥哥将东西放在帐子里头,狄米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整套簇新的被、褥、毛毯、枕头、盥洗用具等生活用品。
“这是……”
“大汗让我给你送来的。他说,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他,他一定会设法为你备齐。”
“大汗?”
“是啊。”
狄米的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你们大汗对他的侍卫都是这么体贴照顾的吗?”若无其事的言辞中却隐含着轻蔑和不恭。
“大汗对手下将士一向很好。不过,大汗对你倒是格外的体贴照顾,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大汗很欣赏你吧?他一直说,你是个英雄。”伊琳没有听出狄米话里的讥讽,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话。
狄米心中猛然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变了,急忙侧过身,对伊琳的话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好啦,东西送到了,任务完成了。哥,咱们走吧,大汗一定还在等着我回话呢。狄米,你也早些休息,别太辛苦了,这也是大汗要我转告你的。”
忙哥撒点点头,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在狄米的肩膀上拍了拍,狄米疼得一缩身子。“小兄弟,我们走了。改天我带你去跟我的那些弟兄们喝酒。你别总一个人闷着,多交些朋友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狄米哭笑不得。这兄妹二人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辙,不过,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他们。
不,非但不讨厌,相反,他倒开始喜欢他们了。
俟忙哥撒兄妹离去,狄米简单收拾收拾,躺下了。然而置身于温暖舒适、散发着好闻气味的被褥中,他却失眠了。
他想起父亲和母亲,泪水一滴滴滴落下来,慢慢地打湿了枕头。后来,拔都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可他实在想不起来,只好放弃了。
那张脸……是仇人的脸吧?
就这样想着仇人,至少他不会感到那么孤独。
做了拔都的侍卫,狄米能够见到拔都的机会却不是很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马厩里,对于照顾拔都的爱马,他倒是乐此不疲。
第三天的晚上,白马产下了一只小马驹,狄米爱得不得了,整整一宿,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母子”俩,直到确定“母子”平安,他才捶着酸痛的肩膀和腰肢从“产房”里钻了出来。
当他直起身时,他不由愣住了。
拔都站在“产房”外,正向他微微笑着。
在最初的刹那,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你……”
“累了吧?”拔都柔声问。他的笑容好……亲切。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他们说,你还在里面。”
“哦,你放心,它们都很好。”
拔都点点头:“狄米。”
“什么?”
“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我让他们在你的帐子里备了早餐,你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早晨就喝酒?”
“只是葡萄酒而已。走吧。”
狄米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可他并不想拒绝。这种心不由己的感觉让他很无奈。
早餐居然很丰盛,有煎蛋、煎肠、面包、手把肉、炒米、果子、奶皮、白奶油、酸奶、牛奶、奶茶,还有葡萄酒……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狄米请拔都坐下来,为他和自己斟上葡萄酒。
“就我们两人吗?”
“是。”
“这么丰盛的早餐只有两个人享用,太浪费了。”
“我想单独和你吃顿早饭。”
“为什么?”
拔都没回答。狄米抬起头,正遇上拔都凝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让他的心情不由一阵凌乱。
两人喝了第一杯酒,便闷声不响地吃了一会儿饭。后来,还是拔都打破了沉寂:“狄米,你给小马驹起名字了吗?”
“起了。我叫它‘乌格’(蒙古语,‘话’之意)。”
“什么?”
“‘乌格’。很重要的意思,每个人不是都得说吗?”
“又是‘乌格’啊……”拔都喃喃着,似有无限感慨。
“怎么了?”
“我想起了一桩往事,是父亲讲给我的。那时候,正是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两天,他给我讲了许多关于他与祖汗之间的事情。桩桩件件,他都记在心里。当时,他是那样思念祖汗,却又无法再与祖汗相见,回忆是他寄托思念与爱的唯一方式。我隐隐有种感觉,在父亲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他一定是希望有个人知道,这世上恐怕再不会有如祖汗和他一样将彼此视作生命的父子。”
狄米被拔都忧伤的语气打动了,同时对“乌格”这个名字也产生了许多好奇,这种好奇压倒了他对拔都的戒备:“可以……可以讲给我听吗?”
拔都望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术赤出生在篾儿乞部。三岁之前,他一直以为篾儿乞部的三王爷赤勒格尔就是他的父亲。后来,他回到了生父身边,但是他与赤勒格尔的缘分并未结束。一次,他因旧病复发昏倒在林中,是赤勒格尔救了他,当赤勒格尔询问他的名字时,他随口编了一个名字:“乌格”。
差不多一年之后,赤勒格尔在探望术赤的时候病逝了。
又过了四年,蒙古与乃蛮的战争结束,成吉思汗至此在占据中部草原后又荡平西部草原。但那些屡次遭受成吉思汗军事打击的敌对部落首领却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他们在草原边陲集结起来,准备做最后的顽抗。
在这些部落中,就有篾儿乞部的脱黑堂和忽都父子。
短暂的夏季一过,为一举完成草原统一大业,成吉思汗亲提大军直扑叶迷失河畔,追剿在那里集结的各敌部残余力量。这一场战事进行得异常顺利,除乃蛮部的忽出鲁克、斡亦赤惕部的忽图合、篾儿乞部的忽都带领少数残兵败将侥幸遁走外,其余首领在此役中尽数身亡。
就是这逃出罗网的三个人命运也各不相同。忽出鲁克后来逃往西辽,做了辽皇的乘龙快婿;忽图合投降了成吉思汗,与神箭合撒尔联姻;忽都则逃到了钦察草原,将容貌出众的侄女嫁与迦迪延,以此换来了容身之处。
忽都虽然逃脱,他的小儿子乌格却做了蒙古军的俘虏,被押到术赤的军帐,等候术赤的发落。
不知是出于对乌格年轻机敏的怜惜,还是出于乌格与他“同名”——多年前,术赤为赤勒格尔所救时顺口胡编的名字就叫“乌格”——的惊喜,术赤对乌格一见如故。他招呼乌格坐在身边,问了些鞍马弓箭之事,乌格对答如流,术赤对他更加赏识,决定予以留用。
其后一段日子的朝夕相处,术赤与乌格之间建立起真挚的友情。为报答术赤的知遇之恩,乌格表示只要成吉思汗不计前嫌,他愿去劝说父兄以及篾儿乞残余力量投降。术赤十分高兴,但考虑到父亲此前已明令脱黑堂父子及其儿孙杀无赦,他打算先征得父亲的同意。
战后庆祝胜利的宴会给了术赤一个机会。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术赤趁着父亲高兴,向父亲提出了赦免乌格的请求。成吉思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等儿子把话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可以!你身为一方主帅,为什么非要违抗军令呢?”
成吉思汗前所未有的愤怒使原本喜气洋洋的大帐霎时归于沉寂。
术赤愣住了。他原以为父亲会理智地处理这件事,没想到父亲对篾儿乞人的仇恨竟是如此根深蒂固。
可让乌格这样去死,他实在不甘心。
“父汗,您冷静点。脱黑堂已经死了,乌格还只是个孩子,他才只有十七岁。您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你不必多言。忽都的儿子非死不可!当然,我不阻止你去送他。”成吉思汗的语调反而低沉下来,惟目光中流露着无情的杀机。
“如果我拒不执行呢?”被逼到死角的术赤奋力反抗着。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乌格已在我的营地。”
“什么!”术赤的嘴唇一下变得灰白,“您……您居然……您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太卑鄙了吗?”
成吉思汗一时语塞。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儿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他卑鄙。过去,外人都知道他与长子间关系微妙,但将矛盾这样公然暴露于众人面前,这还是头一遭。一切都是因为乌格——忽都的儿子。
术赤的心好似要炸开般难受。他宁愿去死,也不愿忍受这种痛苦,如果父亲不能相信他,那么这样的父子关系该是怎样令人悲哀!原来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术赤愤然离席。
“术赤,你……”眼看着儿子就要跨出帐门,成吉思汗的决心动摇了。他想着儿子的恳求,打算让步,或者干脆放弃原则。
“您还要说什么?”术赤冷冷回视父汗,“您是不是觉得我出生在篾儿乞部,也应该跟脱黑堂一块儿去死呢?”
“你!”成吉思汗怒极,下意识地攥紧了酒杯。突然,酒杯在他的手中碎裂了,鲜血从他的手心里一滴滴滴落在桌子上。
术赤看到了父亲的血,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心里传来一阵剧痛,这剧痛转眼又从他的手心传遍了他的全身。
父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您不该这样对待乌格。就因为他是篾儿乞人,他就“罪无可赎”了吗?
术赤转身离去了。
成吉思汗命令继续开宴。刘仲禄想给他先包扎一下伤口,被他粗暴地拒绝了。
众人面面相觑,索然无味。即使武士们献上了豪放遒劲的马刀舞,大帐中也依旧毫无喜气。
“大汗……”博尔术趋前,成吉思汗知道他想说什么。
“去吧,看住术赤,不要让他乱来。”
术赤打听到关押乌格的地方。帐外,守备森严,乌格戴着沉重的木枷,低头坐在角落里。
术赤强忍一腔痛苦,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乌格惊醒似的抬起头,看见术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大太子,你来送我?”
“乌格,是我害了你!我本该让你早早离开,远远离开。既然我不能救你,就不该留下你。”
乌格却很平静:“你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谁让我是忽都的儿子呢?有些仇恨是化解不了的。说真的,大太子,就算你放我走,结果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好。从我出生起,就随祖父、父亲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枕着盔甲睡觉,甚至连喝的酒里都有一股血腥味儿。我早厌烦了,厌烦透了。为这个,父亲没少骂我是胆小鬼,说我不配做他的儿子。”
“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的剑下不知倒下过多少人,可我一见到血,仍有一种要作呕的感觉。”
“所以我们成了朋友。大太子,听我说,不要难过,刚才我睡着了,睡得很踏实。我想,死对我来说真的不算是一件坏事。人活百年,终有一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死前结识一位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乌格,对不起,没想到杀死我好朋友的人竟是我父亲。”
“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吧。大太子,我愿意你送我。”
“我送你。也许很快,也许几十年,我们总会相见。”
“我不希望很快。大太子,你要保重。几十年的时间不算长,我们就以几十年为期,再续今日的友情。”
“我答应你。”
宴会结束后,乌格被处死了。术赤表现得很平静,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中时时闪现的茫然的光芒,才知道他的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术赤始终不肯原谅他的父亲。除了军事会议,他借故推掉了一切可能与父亲见面的机会……
拔都的故事讲完了。
当拔都提到忽都的名字时,狄米的脸色变幻不定,但是后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成吉思汗和术赤这一对父子吸引了,他更关心术赤是否能对父亲打开心结。
“后来呢?”拔都话音一落,他急切地问。
“后来?”拔都一时没明白过来。
“是啊,后来。术赤,哦,对不起,你父亲最后原谅成吉思汗了吗?”
“怎么说呢?除非父亲从此再也见不到祖汗。否则,只要祖汗对父亲表现出一点点父爱,他就会从心里原谅祖汗的一切过错。过去如此,在父亲的一生都是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赤勒格尔呢?你父亲的内心怎样看待他?”
“在赤勒格尔临终的时候,父亲曾唤他‘阿爸’,赤勒格尔是怀着欣慰的心情离开人世的。不能否认父亲对赤勒格尔有感情,但那是感激、怜悯、内疚与悲悼之情,它们构成了父亲爱的全部内容。然而,他只愿意作为成吉思汗的儿子活着。心有所属,爱有所属,这是父亲无法摆脱的宿命。再说乌格之死,其实后来父亲也明白,如果他与祖汗之间多些了解,多些体谅,乌格原本是可以不死的,恰恰是他心里的阴影最终将乌格推上了死亡之路。”
“但你祖汗为什么那么仇恨篾儿乞人?是因为他的妻子曾被篾儿乞人掳掠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祖汗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妻子遭受掳掠的确是他难以忘怀的耻辱。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
“为了父亲。”
“术赤太子?”
“对。说真的,祖汗与父亲之间的父子之情一直很微妙,也很复杂,父亲活着的时候,对祖汗总是若即若离,这使父亲于祖汗而言从来没有真正的归属感。而祖汗一生都是想拥有父亲这个儿子的,正因为无法如愿,正因为心中藏着深刻的遗憾,他才会如此仇恨篾儿乞人。”
狄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怎么?”
“因为仇恨,就要对篾儿乞人斩尽杀绝吗?”
“不是的。对于放下武器的篾儿乞人,祖汗都是饶命不杀的。祖汗的义弟是篾儿乞人,受到祖汗重用的将领,包括我的军队里,也有不少篾儿乞人,他们对祖汗、对伯汗、对我忠心耿耿。但是对于顽抗者,绝不能心慈手软,这从长远来说还是出于确保本土安全的考虑。”
狄米突然对这个话题有些厌烦。
“你呢?”
“嗯?”
“我是说你的心里就没有阴影吗?”
“什么阴影?”
“你能确信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孙子吗?”
拔都爽朗地笑了:“不必确信,我从来就没有别的念头。想到我是成吉思汗的孙子,是一件像呼吸一样自然,像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样真实的事情。所以,我连一闪念的怀疑都不曾有过。”
狄米注视着拔都。他不想骗自己,他喜欢这个人坦率、开朗的性格。
稍一犹豫:“那么,你为什么会把这件事讲给我听呢?”
拔都一愣,神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片刻,他嗫嚅着:“也许……也许……是因为‘乌格’这个名字吧?”
看到他的脸上不自觉地现出赧颜,狄米的心头又是一阵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