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使者带回了沙王同意与蒙古缔结通商协定的文书。成吉思汗喜悦异常,立即着手组建一支由四百五十名商人组成的庞大商队。此时此刻,他哪里能够想到,他对通商条约的重视和信守,换来的竟会是无耻的背叛呢?
蒙古商人兀忽讷作为成吉思汗的私人代表,抵达花剌子模后将进一步同沙王洽谈有关设立中原式驿站制度,保护商旅人身安全和旅途畅通等事宜。同发达的伊斯兰教国家进行贸易往来,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占据着头等重要的地位,他为此付出了真诚的努力。
耶律留哥恰在这时带着儿子薛暗来到蒙古汗营,成吉思汗设宴为父子二人接风。席间,他唤来薛暗,执手端详了好一阵。薛暗形貌昳丽,白净温雅,令他心中十分喜爱。“你今年多大了?”他温声问。
“十七岁了。”薛暗回答。
“这么年轻……”他轻轻喟叹。随即,他吩咐斡歌连去将他的波斯刀取来,亲自为年轻人挂在腰间。“这是我的见面礼,收下吧。”
“谢大汗。”
耶律留哥插话道:“大汗,臣此行是想将薛暗留在您的身边。一来令他秉承教诲,二来也好替臣服侍您。”
成吉思汗当然明白耶律留哥的真实用意,他诚恳地说道:“我很喜欢薛暗,也希望他经常到汗营做客,不过,你该明白我是信任你的。”
不等父亲说什么,薛暗已跪倒在地:“大汗,您是不是不同意留下小臣?即便如此,小臣心意已决,断不会随父王回返辽东。”
成吉思汗被薛暗坚决的语态逗笑了,他俯身拉起薛暗:“你这孩子!你不懂,留在我这里,将来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小臣不怕!这么说,您同意留下小臣了?”
“好吧。”成吉思汗含笑点头:“我相信蒙古草原的太阳会晒黑你的皮肤,让你长得更健壮。”
“谢大汗。”薛暗响亮的回答,心满意足地坐回到父亲身旁。
一抹微笑掠过耶律留哥的唇角,他明白,这是儿子自己的选择。儿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鹰,深沉的父爱应该成为他的蓝天,而不是他的羁绊。
成吉思汗对耶律留哥说:“王弟请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薛暗的。”
简短的话语,足以暖透三冬。为这样重情守义的君主效命,纵然捐躯沙场,又有何憾!耶律留哥默默地想到。
薛暗不久就开始明白成吉思汗所说的“苦”是指什么了,尤其是当他投入艰苦的训练之中,就更加理解了“苦”的含义。不过,他很快乐,除了珍视荣誉,他还在汗营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是迪格。
渐渐熟悉的两个年轻人整天厮守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他们都是作为人质和成吉思汗的侍卫留在汗营的,他们都开朗乐观,对生活充满自信。不同的是,迪格是因为自幼与父亲不和才被父亲送往汗营,好在迪格并不在意。“我从小就没爱过父亲。我的家在大汗身边,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要愉快得多。”他对薛暗说。
薛暗则完全不同。他自小深受父亲宠爱,生母虽然早逝,继母姚里夫人贤明仁慈,对他视若己出,他不仅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还有唾手可得的前程。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蒙古呢?其实大汗对你父王很信任,他完全不必留你为质。”
“我不是为父王才要求留下的。我第一眼看到大汗,就被他彻底征服了,别说为他做侍卫,就是为他牧马牧羊我也心甘。”薛暗由衷地说。
“我的感觉和你一样。”薛暗微微笑了,“假如大汗是我的父亲,我想我就不会无视他的感情了。”
庞大的蒙古商队顺利到达了边城讹答剌。这个商队的四百五十头骆驼载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黄金、白银、丝绸、织锦、海狸皮、貂皮、瓷器、茶叶等等不一而足。讹答剌城城主亦纳勒是摩诃末·沙的母亲——王太后图儿堪的亲侄儿。许多年来,沙王与其野心勃勃、擅弄权术的母后之间一直明争暗斗。
亦纳勒是个凶残成性、无信无义的小人。当他获知蒙古商队携带着大量价值不菲的商品时,贪婪之心顿起。他一边扣住商队,一边向沙王报告,诬陷商队是成吉思汗派来的奸细。沙王因为自己派到蒙古的商队就担负着搜集情报的使命,对亦纳勒的凭空捏造深信不疑。他命亦纳勒将商队逐出国境,并决定就此事向成吉思汗提出抗议。
利令智昏的亦纳勒走得更远。他并未驱逐商队,而是将四百五十名无辜的商人全都变成了他的刀下之鬼。只有一个为商队照看骆驼的佣人侥幸逃脱了虐杀,凄凄惶惶地踏上了回返蒙古的艰难归程。
亦纳勒心满意足了。贪婪的瞳仁里塞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他简直欣喜若狂。不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还是很“慷慨”地将这笔飞来横财一分为三,另两份分赠给沙王和他的姑母。
唯一的幸存者依靠坚忍不拔的毅力回到了成吉思汗的营地。听完他的哭诉,成吉思汗握着刀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滚滚热泪洒落在他的胸前。愤怒和痛苦好似一柄双刃剑,就要刺穿他的五脏六腑。
怎能料到,他诚心诚意地同那个经济发达的国家交往,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国家与国家间的往来,难道不需要光明正大、恪守盟约吗?可如今,维护了双方贸易协定的人是他——一个游牧民族的领袖。而那个所谓的西方大国的统治者却干出了巧取豪夺、杀人越货的无耻勾当!
兀忽讷的誓言犹在耳边,商人们喜悦的笑脸清晰如昨,但他们已做了他乡含冤莫白的鬼魂。走上高高的不儿罕山,他向长生天祈祷,保佑我去征服那些卑鄙无耻的刽子手吧!单纯的蒙古人宁可面对死亡,也不会忍受污辱。
尽管义愤填膺,在成吉思汗身上起主导作用的还是冷静和克制。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再次派出使者,向沙王发出最后通牒:要么交出杀人凶手,要么备战。
使者团由三名花剌子模人组成,他们是笃信伊斯兰教的伊本·巴合赤和他的两个助手。无论怎样,成吉思汗必须在自己这方面做到仁至义尽,无可指责。
三位使者刚刚离去,喜吉忽从汪古部匆匆返回,带给成吉思汗一个同样令人震惊的消息:近期金国各地正盛传木华黎已在中都自立为靖南国王,并公开声称由成吉思汗统治北方,他统治南方。成吉思汗闻报,沉默良久,命喜吉忽火速召回木华黎。
夏末,蒙古使者巴合赤机智地绕过讹答剌边城,直趋沙王宫廷,递交了成吉思汗的书面通牒。
通牒的语气已经算相当克制的了。“王之前与我有约,一定会遵守两国贸易协议,保证两国商旅安全。今王公然背约,实有违大国君主之应有信誉。倘若讹答剌边将残杀四百五十名商人之举果非王命,请将凶手解来我处,听凭处置,则我仍愿与王和平共处。否则,即请备战!”
巴合赤的父亲曾入仕苏丹塔哈失王朝,算得上沙王的臣民。巴合赤本人则效力于蒙古宫廷。
接到成吉思汗的书面通牒,沙王自觉理亏,却又无可奈何。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也接受了亦纳勒的馈赠,拿人家的手短,另一方面是由于亦纳勒绝非普通将领可比。亦纳勒不仅是拥有相当实力的边城守将,专擅一方,而且只效忠于他的母后图儿堪,他根本控制不了这支势力。左思右想之下,沙王只得抵赖:“汝主通商是假,欲刺探我国情报是实,本王焉能令汝主得逞!”
巴合赤冷冷地盯着沙王:“大王说话要有真凭实据。商队刚至边城就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大王又是凭哪些迹象断定他们不是来进行贸易,而是来搜集情报呢?”
“本王深知汝主早存觊觎我富饶国土之心,焉能不打着通商的幌子,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王既有先见之明,为何还要与吾主签订贸易协定?”
“这……”
“即便商队真的担负有特殊使命,您也完全可以在他们到达边城前就令其返回,为何非要诱入城中,斩尽杀绝?”
“他们不是商人!他们是奸细!奸细!”沙王暴跳如雷,大叫大嚷。
巴合赤怒目而视:“您非要强词夺理,本人也无话可说。看来大王是执意不肯交出杀人凶手了?那好,就如吾主所言,请大王备战吧。”
“我花剌子模兵多将广,难道本王怕那个无知的蒙古人不成!”
“假如我不是出生在花剌子模,就不会为我的祖国有您这样一个愚蠢而狂妄的君王感到痛心了。”巴合赤心情沉重地说。
沙王气急败坏:“你竟敢羞辱本王!你不想活了吗?”
“与其亲眼看到花剌子模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化作废墟,倒不如死在你的刀下。如此,既可全我对圣主成吉思汗之忠,亦可全我对祖国花剌子模之爱。”巴合赤突然心平气和起来。他镇定地看了看他的两个助手,算是最后诀别。
沙王从座上一蹦而起:“来呀!把他给我剁碎!剁碎!剁碎!”
护殿武士一拥而上,数柄利刃同时穿透了巴合赤的身体。巴合赤摇摇晃晃地面向东方跪倒,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大汗……”他低弱地唤道,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护殿武士报告。
“拖出去!喂狗!”
目睹惨状的两名副使明知争也无益,索性忍悲不复一言。沙王命人将他们俩的胡须烧掉,又将他们俩打得遍体鳞伤,出了这口恶气后,才将他们俩赶出花剌子模。
对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来说,烧掉胡须是对他们人格的莫大污辱。两名无辜的使者历尽艰辛回到蒙古本营时,眼睛里都已生出蛆来。成吉思汗洒酒祭奠了巴合赤的亡灵,发誓,一定要消灭摩诃末·沙,为死去的四百五十名冤魂,为忠心可鉴的巴合赤报仇雪恨。昔日良好的愿望化作了升腾在心头的熊熊怒火,这怒火随即点燃了蒙古全军,怀着无情的愤怒,他们要对那个西方大国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