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也习惯在大路上一边散步一边读书的名人是约翰逊博士【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英国作家,辞书编纂者。】,他上演的一次真正的奇观已被记录在案。他的近视眼使他不得不把书贴近自己的鼻子,而且他走起路来拖拖沓沓,不像是散步,碰上一个什么影子就把脚抬得老高,而遇到树枝和石头反被绊倒。
不过,足以说明一个人的阅读习惯而且最有趣的,也许要算希腊学家波森教授【理查德·波森(1759-1808),英国著名的古典学者。】的故事。这一关于人类知识的经典故事发生在一次旅行中。当时和波森教授同坐一辆驿车的,有一位纨绔子弟,他言必征引古代文献,试图以此炫耀自己的所谓学问。终于,老波森开了口:
“敢问先生此语出自何典?”
“索福克勒斯。”这个自负的家伙答道。
“既如此,可否为我找出它呢?”波森问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册索福克勒斯。
这位纨绔子弟倒也不含糊,没有半点窘迫,说,他指的不是索福克勒斯,而是欧里庇得斯。于是,波森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了一卷欧里庇得斯,并请这位自命不凡的家伙找出引文的出处。那小子这才慌了手脚,把头伸出窗外,冲马车夫喊道: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放我下去吧。这儿有位老先生,他的口袋里装着一座伯德里恩图书馆。”
对于躺读这一习惯来说,波森本人是位不折不扣的奴仆。他躺下来的时候,先要把书堆得身边到处都是,然后点燃烟斗,从最喜爱的那一卷开始。他手边总是放着一壶酒——波森是个臭名昭著的酒徒。
据说,有一回,波森读着读着就睡着了,烟斗从他的嘴上掉了下来,点着了床上的织物,要不是救援人员及时赶到,这位酒醉醺醺的教授想必就这样被火葬了。
另一位邋里邋遢的家伙是德·昆西【托马斯·德·昆西(1785-1859),英国散文家和文学批评家。】,他也是一个躺读爱好者。但在照料和使用书籍方面,德·昆西是个十足的蛮子。他借书从来不还。为了节省自己的劳动或者免却摘录的麻烦,他毁坏起珍本善册来,也决不心慈手软。
不过,要论给“躺读”一事带来恶名的人,恐怕就要算是查尔斯·艾尔斯塔布夫人了,她是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受监护人和修女(约1700年)。根据劳·莫里斯《论铅字铸造工》的描述,她是牛津的一位学者,对同事的研究工作总是“吹毛求疵”。莫里斯说,她是北方一个古老而富有的家族的女儿,“但她痴迷于一种叫做‘知识’的麻醉药,这一嗜好使她对其他所有必要的事都毫不在意。后来,她成了波特兰公爵家的家庭女教师,我们去她在布尔斯特罗德的卧室里拜访过她,完全被书籍和污秽所包围,难道这就是知识人的附属物么!”
西塞罗所使用的另一个词——对《为诗人阿尔齐亚斯辩护》中的那个段落,我恐怕要稍稍多说几句——就是“退隐乡间”,这显示了早在两千年前,文明人就习惯于带上书本去夏天的乡村阅读。“伴我们退隐乡间,悠游林下。”西塞罗这样说。他向我们呈现了一幅这样的钢笔画:罗马贵族懒洋洋地躺在树下凉爽的草地上,认真地阅读新近流行的传奇故事;此时(这是真的),在远处的吊床上,他高贵的妻子慢悠悠地来回晃荡,细心地研究着最新时尚杂志的书页和彩色图版。可以说,完全是凭着泄露天机的“退隐乡间”这个词,你,我以及其他所有人,才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先例和大量的鼓励,使得我们习惯于载满阅读的快乐,动身前往我们的消夏胜地。
至于我自己,要是没带上一大箱子书,我是决不肯出门远行的。我的阅历告诉我:没有比这些兄弟更好的伙伴了,无论世事如何改变,它们始终如一;当我向它们要求安慰和快乐的时候,它们的回应始终不变。我妹妹苏珊小姐,对于我的这一习性,常常给予猛烈的抨击。就是在昨天,她正告我:我是全世界最恼人的男人。
然而,对于苏珊小姐来说,在六十七岁的盛夏到六十八岁的隆冬之间的这样一个年龄段里,她关于男人的经验实在很有限,我认为自己应该忍受她的批评而不能有半句怨言。苏珊小姐真正是全世界最仁慈的人。她的不幸就在于:她将自己整个一生倾注在一种疯狂的激情上,那就是不断收藏坛坛罐罐、古旧锡器、古旧铜器、古旧玻璃器皿和古旧家具,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杂七杂八。对这样一种激情,我实在没有太多的同情。我实在搞不懂,苏珊小姐何以对她所收藏的这些废物,要比对她是个老处女这一事实,更感到自豪呢。
后项特性总会在任何可能的场合表现它自己。我回想起去年冬天在公共汽车上那令人不快的一幕。当时,那善于奉承的售票员根据我妹妹头上的苍苍白发和两颊的累累皱纹,便恭恭敬敬地称她“太太”。我想让你知道,当即我妹妹就非常迅速地、用非常高亢的英语(着重强调了她的蓝绸伞)正告那个家伙:她是苏珊小姐,并且,在任何条件下也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