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正的秃子亦能得到补偿。当我检视自身,发现曾经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被耗费在不断培养和管理自己的头发上,我真要为自己现在的样子而感谢命运之神。因为,我的钱要用来买书,而我的精力和时间则要用来阅读它们。
噢,头发卷曲而润泽的押沙龙【押沙龙,《旧约圣经》中的人物,大卫王之第三子,后因背叛其父被杀。】,你要徒费多少心力!我那些旧书所散发的气息,要远比油膏、面霜和香水更加甜蜜芬芳,它来自岁月,来自船舱,来自圣哲先贤亘古恒常的友谊,这些圣哲先贤也曾吮吸过它那鼓舞心灵、激发智慧的芳香!让我向你解释我亲爱的乔叟是怎么说的吧,你这物质财富的挥霍者:
他宁可床头堆上二十本书,
也不要提琴、竖琴和华服;
书外装着红黑两色的封皮,
书内是亚里斯多德的哲理。
可是,尽管他是一位哲人,
但他的钱箱内却殊少金银。【这节诗引自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总引》第293-298行。】
书,书,书——不断给我更多的书吧,因为它们是百宝箱,我能从里面找到人类永恒的表情——词句,那是惟一永远活着的东西!每当我想起约翰·赫歇尔【约翰·赫歇尔(1733-1822),英国著名天文学家,天王星的发现者。】爵士的话(愿他高贵的灵魂安息),我就会向远处墙角的那尊胸像虔诚地低下头。他说:“如果我祈求一种体验,它能让我经历各种不同的环境,成为我生命中幸福快乐的源泉,成为我抵挡生活罪恶的盾牌,没有它,事情就会出毛病,世界就会对我皱眉头,那么,这种体验就是阅读了。让一个人经历这样的体验,获得这样愉悦身心的手段,你就能让他成为一个幸福的人——除非(毫无疑问),你选择了最邪恶的书放到他的手上。你就能让他接触每一个历史时期最为优秀的群体——最聪明、最风趣、最温柔、最勇敢、最纯粹、曾经为人类增光添彩的那些人物。你就能让他成为所有国家的居民,你就能让他生活在所有的时代。这世界就为他而创造。”
在我看来,有一句名言特别适合于所有优秀的人(祝福那个说出这一名言的家伙,那位魁梧结实、粗壮如熊的老汤姆·卡莱尔【托马斯·卡莱尔(1795-1881),英国历史学家和散文作家,其著作以对社会和政治的犀利批评和复杂的文风为特色。】),他说:“首先,那种能让一个人在世间做到最重要、最神奇、最卓越的,正是我们称之为‘书’的东西。”梅休因法官表达这种感受时喜欢引用巴宾顿·麦考利【托马斯·巴宾顿·麦考利(1800-1859),英国历史学家、作家和政治家,著作有《英国史》、《古罗马之歌》。】的话:“我宁可做一个坐拥书城的阁楼穷人,也不愿成为一个不爱读书的国王。”
国王,真的!他们多么可怜!乔治三世对他的书商尼可说:“如果我曾在自己的教育上付出过现在我在王子身上所付出的同样多的心血的话,我愿意献出这只右手。”路易十四受教育的程度,与最卑贱的修篱人和挖渠工不相上下。他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起初(正如塞缪尔·佩格【塞缪尔·佩格(1704-1796),英国牧师、收藏家、作家。】告诉我们的),他用六笔直杠和一条曲线组成自己的名字,就像这样:
S,到后来,他的笔法就非常娴熟了,结果倒还真地写成了:LOUIS。
每当我想起亚历山大对亚里士多德的仁慈,我还是很难找出抨击国王们的理由。要是没有亚历山大,我们几乎不会知道亚里士多德。作为亚里士多德的皇家赞助人,他为这位哲学家获取知识提供了相当优越的条件。他派遣信使,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搜集图书和手稿,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要这些东西有可能使亚里士多德的知识储备得以增长。
但要是让他们站成一排,然后逐个测量——这些头戴王冠手挥权杖的家伙——啊,多可怜的家伙,他们的成就是多么贫乏和空虚!他们可曾知道什么是人类真正的幸福?他们,还有他们的朝臣,不过是尘土和遗忘。
我和梅休因法官也都会与时俱亡,但我们的朝臣——他们曾经为我们贡献快乐和安慰——我们的贺拉斯,我们的塞万提斯,我们的莎士比亚,以及其余难以计数的长长队列——这一切,决不会死去。有了这些不朽伙伴的鼓舞和支撑,我们愉快地漫步在被他们的荣耀所照亮的小路上,我们一路歌唱。不管是适当其时还是不合时宜,我希望,那歌声将永远是最可珍爱的,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你,噢,高贵优雅的读者:
哦,一本小书和一片荫凉,
无论是在门内还是在屋外,
听头顶上绿叶轻柔的低语,
或者是大街上高声的叫卖;
这些地方我都能悠然阅读,
无论它是新朋,还是旧爱;
一本愉快的好书皆可一览,
它们比黄金更能令我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