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上尉,我是郭亚威。现在必须与前指联系,呼叫航空火力支援。对!不是。火力支援126战区。对,呼叫防区外撒布弹药,由你们制导。有个地点必须得用了。你手头有没有战区地图资料?有。好!请找116战区的538高地。对,那个石头山。找到没有?好,你们必须使用单兵飞行器。对,我们将进行电磁干扰和烟雾掩护。你手头还有无人侦察机,把它放出去尽可能寻找到鬼子指挥部和装甲突击火力集结点。对,用激光测距仪,可以引导攻击十公里内敌人的重要目标。最好能够呼叫装有电磁炸弹弹头的巡航导弹或者远程撒布弹药进行第一轮攻击,尽量先瘫痪敌人的指挥系统。对,请空军沿红色走廊进攻。战斗计划由你来拟订,炮兵和电磁掩护曲成会予以配合。对,对!越快越好!”
敌人的报复性炮火覆盖正在进行,郭政委在呛人的硝烟中大声地和特种兵队长通话。
丢下电话筒政委默默地回头看着曲成,半晌才说道:“保存实力,拖住敌人。”
曲成本来有发火的冲动,一开始是他打算上538高地的。但政委一片爱护之心,只有领受。
“有可能局部阵地会被敌人占领。一旦防御阵线被敌人撕破我们就没有办法保持机动防御的战术,而到目前装甲兵的机动防御对敌人的威胁最大。”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没有各个环形支撑点的迟滞和干扰,我们也不可能实施战术机动。你要注意,已经没有多少预备队。要是有批地雷就好了!”
政委双手撑着台面昂着头向外面某处看去。
“拖住敌人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其次是尽可能地保存实力。难啊!在这种作战态势下,我们不可能对敌人实施迷惑,分散其火力和突击部队密度。关键是现在的战场信息感知权几乎是对敌人单向透明的,不了解敌人作战序列的部署、火力投放时间和位置,我们纵有几十门重炮掩护也难以坚持长久。更何况……”
看着外面愈发猛烈的炮火,曲成欲言又止。
“能在敌人阵地上放几颗电磁炸弹就好了。哪怕是一颗!”政委感慨地说道。
“不可能啊,电磁弹头的巡航导弹现在可比黄金还贵重啊。”曲成与政委相视苦笑。
“现在前指的重点是高速切割消灭包围圈里的敌第8集团军,有限的电磁炸弹都用在摧毁被围鬼子修复起来的通信指挥系统上了。”政委说完,重新走到坑道口附近用望远镜向前方阵地瞭望。
“要是有几十个感应地雷就好了!实在不行让大家用炸药包!钱参谋,炸药都分发到各高地没有?”曲成重重地一拳砸在地图上。
“团长,早就分下去了。”钱参谋靠在坑道出口处朝里面回答道。
“小心!”
门口政委高声朝坑道洞口后侧的方向喊道,也不管外面的人能否在震耳欲聋的阵地上听见。
“是谁啊?”
曲成走到坑道出口附近问道。
“是负责后勤的李参谋,他怎么跑到前面来了?”钱参谋诧异地回答道。
不一会,鬼子炮火开始转移。外面蛰伏的人趁机飞奔进来。
李参谋浑身泥土满脸硝烟油子,肩膀上挂了花,大概是刚才被横飞的弹片划伤。李参谋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肺部发出可怕的呼呼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钱参谋帮着前胸后背一阵捶打。好半天李参谋才喘过劲来。
“政委,团长。有增援了!”李参谋的脸上满是兴奋。
“啊!增援!什么时候到的?在哪里?有多少人?带反坦克装备了吗?”钱参谋一把攥住他的肩膀。
“大家别急。你慢慢说。”政委拦住猴急的钱参谋正身站在李参谋面前问道。
“整整两个加强连,带了八部反坦克导弹发射器,还有反坦克火箭筒,还有反坦克感应雷和反直升机雷。嘿嘿,嘿嘿!”参谋边说边咧开嘴笑。
“啊!”钱参谋高兴地一把抱住政委。旁边的曲成也高兴地捶了李参谋一拳。
坑道里刚才还眼巴巴地看着李参谋的战士们全部齐声欢呼起来。
是啊,援军到了,还带来反坦克和防空重装备,看来坚持到天黑的希望大大增加了,难怪大伙如此兴奋。
“立刻通知贾上尉准备增援126战区!”
政委挥手示意通讯员紧急联络在112战区指挥的贾上尉。
“给李参谋包扎一下。政委,那我就赶到112战区代理指挥,带一个连去。小钱,咱们出发。”曲成说道。
“第一道火力狙击线能守住就尽量守住,注意保存实力。现在离天黑还有九个小时,要做好打退敌人二十次进攻的思想准备。后面恐怕没那么多援助了。坦克机动防御的时候注意多发射箔条干扰弹。还有,战区防空就交给你了。”
政委拉住曲成的手郑重地叮嘱道。
“那就保留反斜面阵地,其他环形火力点坑道还完整的阵地部分也派流动打击小分队。关键是第二条防线的防御,看来我们必须谨慎使用预备队。李参谋,你留在这里协助政委。”
曲成在出发前反复交代了与112战区联络的各项细节。
在曲成挺着胸膛出发后不久,新到达的步兵连队抵达了后备阵地。连队迅速分配到两个战区,按计划作为预备队准备补充到可能被敌突破的战术要点上。李参谋紧张地向步兵连长介绍现在113战区诸高地的地形情况和部队运动线路。补充上来的反坦克火器和感应地雷也被迅速发送配置到敌人前三次进攻的主要方向上。
天空中数量迅速增加的我军歼击机已经开始向在凌晨后一直就占据制空权优势的敌人空军发起挑战,绵延几百公里纵深近百公里的东线防御阵地上的电磁对抗系统此时也进入了全速运行状态。
“贾上尉,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政委在通信机旁边向特种兵们询问道。
“正在前进。好,和空军协调部门联系上没有?还没有!抓紧联络。”
政委的通话被在洞口警戒战士的高喊声打断。
“敌人上来了!动作好快!”
“我们出发!”政委迅速丢下电话奔向坦克。
一个孤独的骑士冲出坑道沿着堑壕边缘飞奔向477高地。
发动机高速旋转着,向履带和厚重的钢轮源源不断地传输着澎湃的动力。
坦克蹦跳着越过一堆堆被炸得扭曲变形的水泥护墙,钢销履带与地上散落的钢筋条猛烈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穿过周围隆隆的炮弹爆炸声传到我的耳朵之中。
炮塔在政委的操作下快速地四向转动着,贴在潜望镜上,雾蒙蒙的战场景象涌进我的眼帘。
“小卫,头盔扣好。防护系统开了没有?”政委扭头发现我还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大声地命令道。
“开了,政委。”我连忙扣紧头盔。
“各坦克注意。打开数据交换系统,准备发射导弹。”
从头盔耳机中我听到政委朝进入战斗状态的几辆98式坦克下达作战指令。
嗷———轰!
一枚155榴弹拖着长长的颤音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土堆上爆炸,放射状散落的尘土纷纷扬扬地落了坦克一身。
“继续沿堑壕前进,二十公里时速。”政委还在耐心地将显示屏上出现的敌人机动目标逐个输入电脑中。坦克颠簸地在布满弹坑的山丘上跋涉,原本被整夜雨浸得透湿的泥土早已被无穷无尽的炙热炮火烘烤得变成了细小干燥的粉末,纷纷扬扬地被飞驰而过的履带甩起。
如果从高空向地面逡巡,你可以看见在战场的两端两队装甲战车正在逐渐接近。但位于东面的装甲车队明显声势浩荡得多,排列整齐的装甲骑士们纷纷从各个方向向西面废墟般的山丘阵地冲来。
在骑士的后方上空还有如同狮鹫般凶猛的武装直升机盘旋着,披挂整齐的武装直升机将随时扫荡敢于露头的狙击者。
从远处雨点般抛洒过来的炮弹正在为这群钢铁骑士扫清前进的道路。空中满是炮弹高速滑行的尖啸声,重重敲击在地面上的炮弹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密腾腾的烟尘柱子高高地伫立在西面颤抖的山丘上。进攻者还拥有随时可以从空中召唤而至的自动寻的炮弹,那可是能摧毁任何敢于反击者的天神的闪电。
整齐列队前进的装甲战车群在充满杀气的鼓点催促中又一次开始了突击,车后高高扬起的尘土渲染着这群现代骑士华丽壮观的阵容气势,似乎任何敢于对抗的对手都将在勇敢高贵的骑士们面前卑贱怯懦地倒下。
这是伟大的十字军的后代,他们注定将被胜利与荣耀所笼罩。
相对于东面骑士们的辉煌阵容,西面的戍卫者显得无声无息,似乎已经被这浩大威猛的声势所震慑。
防御者正在默默地忍受着炮火的密集攒射,掩体被炮弹逐个掀开,伤口一再被撕裂,早已经变成废墟的阵地被猛烈的炮火一再践踏。
但,他们在无声地等待着,等待进攻者踏入足以被撕碎的射程。弓箭手们逐个拉开了他们的弓弦,一枝枝复仇的弓箭被狙击者搭在弦上。
被覆厚甲的骑士们孤独地从各自的栖所再次踏上命中注定属于他们的征程,尽管他们的数量少得可怜。鲜血在沸腾,生命在燃烧;战马也被眼前肃杀的景象所感染,浑身的鬃毛纷纷立起,马蹄踏在破碎的盔甲兵器上发出铿锵的声响,一缕缕尘土被马蹄扬起。低沉的硝烟被阵地上的微风推送着在山丘间游荡,当孤独的骑士们从自己身旁奔驰而过的时候,烟尘纷纷从骑士手中握紧的锋利长矛两侧慌张地让开,当骑兵走远后它们又好奇地跟随在这个亡命的骑士后面。
战斗在进攻者即将踏入城堡废墟的瞬间爆发了。
自动装弹机将一枚次口径脱壳穿甲弹塞进炮膛的声音将我还停留在空中的思绪拉进坦克。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我俯身趴在潜望镜上耐心地朝四周的半空中搜索。
敌人直升机的魅影一闪即逝地掠过我的视野。
“敌人!”
我差一点脱口而出。
胸膛里的心脏随着周视仪的旋转开始猛烈地敲打起来,我的耳鼓里好像只剩下越来越急促的鼓点声。
“镇静!镇静!”
我不断地默念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注意警戒,上坡!”
政委快速简洁地下达了命令。
我的潜望镜还没有环顾完一周,火炮就已经喷射出一缕怒火。
“三秒吧?”
当我心里还在猜测估算政委从发现敌人到发射出炮弹的时间的时候,政委已经在高声下达机动行驶的命令。
“走右面!”
自动装弹机将后面的炮弹装填进炮膛。
飞驰过几十米长坎坷不平的一段坡底后,坦克如同战马跃壕般从土坡的最高处向空中飞去,炮塔在政委的操作下如同自己的上身肢体般灵活地扭向东面。
我被巨大的后坐力压在座椅上,脸还死死地贴在旋转的周视仪上。
宽阔的战场第一次清晰完整地通过周视仪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前面的开阔地里到处是正在冲锋的高贵骑士。高昂的头盔、锋利的长矛在灰暗的战场中异常醒目。从炮管中发射的炮弹在嘭嘭火光烟雾中如同索命的长矛般射入城堡废墟的某处。
这是伟大的战争!
一个孤独的骑兵猛然从山丘后面被大地高高抛起,奋力蹬离地面的战马带着戍卫者勇敢地穿行在云中。
久违了,宽阔的天空!戍卫者的心里涌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欢呼。
沉重的裙甲此时突然变得轻盈灵巧,如同飞马的翅膀一般扇动起来,战云被卷裹着四散飞溢。骑兵从容地跨坐在战马上,粗大有力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沉甸甸的长矛。
长矛顶端的矛簇是由最致密的重金属锻造而成的。如果你拥有力量,那这枚充满质感的矛簇就是力量最佳的载体。
当战马飞腾至云端深处最高点的时候,戍卫者充满力量的臂膀倏然间摆动起来。
战马左面突然迸发出一股炙热的火焰照亮了暗淡的天空。
被赋予了生命的锋利矛簇穿越迅速升腾变大的火焰,沿着它短暂的生命轨迹飞奔向旅途的终点。
在空气中高速滑行的矛簇与空气剧烈摩擦迅速变得通红炙热。
短暂得不到一秒的生命轨迹是沸腾的红色。
在奋力抛出矛簇后戍卫者仰天长啸,厚重有力的声音如同号角一般响彻在山丘之间,被战斗号角厚重的长啸声震颤着的战马更加抖擞地扬起前蹄。
“异教徒!是个亡命的共产主义者!他要干什么?”
正在进行曲伴奏下列队冲锋的一些骑士们诧异地注视着眼前可怕的一幕,一个异教徒眼睁睁地飞向天空然后向即将踏入防御者阵地的骑士队列掷出一枝锋利的矛簇。
短短的几百米,矛簇眨眼之间就与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骑士拥抱了。
这是死神的拥抱。
可怜的骑士还没有看清楚,锋利的矛簇就撕开他漂亮厚重的盔甲,穿透了他的心脏。
骑士的战马还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被戍卫者打发下地狱,仍然在欢快地奔驰着。失去活力的骑士软软地靠在战马身上,手中的长矛无力地垂在身旁。
“上帝啊!”
还沉浸在惊恐之中的骑士们木讷地目送着戍卫者消失在山丘顶端的硝烟之中。
伟大的战争?
主战坦克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方继续奔驰着。我的手在剧烈的震动中还牢牢地攥着潜望镜扶把,人却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砸在座椅上。剧烈的颠簸让坐椅硌得我的大腿生疼。
“继续前进,走之字路。注意防空!”政委高声指挥着。
发动机引擎被姜野驱赶到最大,坦克在崎岖不平的山丘之间穿行。残破不全的堑壕和水泥堡垒成了极佳的障碍物,政委不断地利用居高临下的便利地形抢先开火。
“敌机!”
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瞥见几架急于复仇的战斗直升机。
敌人非常谨慎,整个机身只有旋翼和桅杆露在外面。对他们来说,现在只要用机翼顶端上的安置在桅杆里的传感器就足以完成战场机动目标探测工作。
我们这辆坦克被数架直升机一再锁定,只是因为坦克现在机动速度已经达到时速四十公里以上,又在障碍物之间穿梭,大大影响了敌人发射导弹的举动。
还没等我转过周视仪和激光炮瞄准镜,政委就已经开始释放烟雾。热腾腾的烟雾一路高高扬起,把坦克的身影笼罩起来,现在战场的能见度更加糟糕,几乎和夜晚没有什么区别。
“车长,耐心一些,注意分辨鬼子干扰!”政委边观察战场边提醒我。
没有回答,我咬着嘴唇细心地观察着刚才敌人直升机出现的大致方向。
“上来了!”
我的周视仪里出现了鬼子直升机拉高后的身影,身边的激光告警仪吱吱叫了起来。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自动交战系统被鬼子假目标吸引住了!我只能手动接管激光炫目系统。
好像熬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我费力地将敌机套入瞄准镜框,十字线的中心标尺逐渐对准它。我屏住呼吸,生怕惊飞这只秃鹫。
就在我要按下发射键的一刹那,敌机好像警觉到什么似的,呼地一下沉了下去。瞄准镜里顿时失去目标。
坦克此时也奔驰进一段坡底。
我的心腾的一声沉到脚底,好半天眼睛里都是刚才那架直升机旋翼的影子。等我回复神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紧张地扣在发射键上,在神经质般抽搐。
耳机里姜野和政委刚才的交谈声我也全然没有听清楚。
“慢点!慢点!”我心里默默地劝慰自己。
离开周视仪我做个深呼吸再次将眼睛贴在上面。
“导弹!大家注意!”
坦克在我的高声惊呼中开始灵活地转向,奔向一片浓厚的烟雾。
应该是刚才那架直升机。
鬼子驾驶员狡猾地缀在我们后面,利用机动上的优势抢先占领有利地形发射了两枚导弹。激光告警仪几乎在我们驶向山坡的同时开始鸣叫。
在看见导弹尾焰的瞬间我几乎绝望了。敌人直升机离我们大约有两千米的距离,导弹的飞行时间至少还需要七八秒钟。
“孙子!”
我心里怒骂着镇定下来。手里的瞄准镜立刻运动起来,十字光环将还在空中悬停的直升机套住。
敌人直升机再次准备机动摆脱锁定。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巨大的目标驾驶座舱掠过中心靶环的瞬间狠狠地按在发射键上。
“打中了!”我兴奋地喊叫起来。
确实打中了,被激光炫目系统击中的鬼子飞行员失去坐标感,敌人直升机开始不自然地升高进入了单兵防空导弹有效狙击的射程。
直升机开始脱离战场,直升机尾部扭向西面,机身进入下滑航道。现在驾驶舱里的鬼子驾驶员应该开始祈祷不要被某个防空狙击手盯上。眼睛瞎了,纵然披挂满身的武器也只是做个摆设。
导弹!还有那两枚该死的导弹!
我紧张地巡视搜索着正朝我们扑来的导弹,希望能够用激光炮击落它们,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七八秒钟,我们这辆坦克应该能够开出将近一百三四十米远,计算横向距离应该也有四五十米吧。
我感觉我们的坦克速度如同蜗牛般缓慢,禁不住开始焦急地高声催促姜野摆脱导弹的扫描。
虽然鬼子导弹已经没有激光制导,但是它们应该还有自动寻的的毫米波与红外双重制导系统安置在弹头部分。
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轨迹一前一后地朝我们飞驰而来。我的激光炮瞄准镜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俩中的任何一个锁定瞄准。
冷汗沿着我的额头涔涔流下。
“姜野,赶快躲!有导弹!”
我边喊叫着边胡乱地摆动潜望镜。
激光告警仪的尖叫声让我的大脑一阵阵迷糊。
该死的告警仪!
“导弹!导弹!你在哪里?”
我嘴里不停地叨唠着。
我的双手死死攥住握把左右晃动,搭在握把上的手指微微地抽搐着。被汗水浸湿的眼罩如同膏药一般贴在我的脸上。
我再次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发射!
晚了!
好容易从瞄准镜里捕获一次,可我却让它溜走了!
“唉!可恨!”我心里一声叹息。
又一枚炮弹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爆炸,隔着厚厚的炮塔装甲我无法感觉到炮弹的巨大冲击波。
黑暗代替了眼中的世界,我顿时什么也看不见。
衔枚狂奔的战马冲进了一大片烟雾里。
可是,这并没有摆脱死亡的追逐。
已经没有机会瞄准目标,我已经失去从容把握炮塔里战友们命运的机会了。剩下的只有祈祷菩萨保佑。
可菩萨也救不了我们。
耳朵里一片寂静。
告警仪失灵了?
目光有些呆滞地凝视着面前的潜望镜目罩,令人厌恶的绝望念头又一次攀缘进我的心头。
令人痛恨的无力与软弱。
如果有如果,我决不会选择这种生活。
战争,在这场战争里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零件而已,当这架机器开动起来后,每个细小或者伟大的命运都被翻滚的战争玩弄折磨碾压着,直到它崩溃破碎。高贵与低贱,无论你曾经停留在社会的任何角落,现在都无法左右战争的选择。
这是属于谁的战争?
坦克猛然转向,车身开始高度倾斜颠簸。
猛然间,颠簸的坦克来个急刹车。
大概是姜野把坦克开进一个弹坑里停下来。
变得迟缓的我被突然甩离了坐位,我下意识地撑住旁边的某个东西才没有摔倒。
“怎么没有爆炸?是不是鬼子导弹失去目标了?”我疑惑地胡乱猜测。
潜望镜里一道耀眼的闪光。
车体顶部的主动防御系统开火了!
我再次将眼睛靠在潜望镜上。
火球的涨大与消融映入了我的双眸,刺眼的亮光迫使我暂时闭上眼睛。
巨大的火球迅速扩大并映红了坦克上空厚重的黑幕,死神的身影乍至又逝。
这生与死的瞬间仅仅隔着毫厘。
死神在空中失望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后怅然离开了。
外面车顶的情形我无法查看,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动防御系统发射的榴弹截击了某个危险的目标。
没错,车体的倾斜让坦克自动防御系统的雷达在导弹几乎进入垂直攻击线路以前捕获了它,并在导弹准备射出重金属流的瞬间将导弹击毁。
我们真的和死神擦肩而过。
静静地靠在座椅上,大家半天没有言语。空调风扇转动发出了细小的嗡嗡声,温热的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汗味。
姜野扯开拉链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坐在炮塔里的每个人都刻意保持着沉默,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品尝着生命的滋味。
这是生命的气息,我已经冰凉的身体被周围温暖的空气包容着。随着阵阵呼吸,我的肺部逐渐变得舒畅温暖起来。
随着呼吸的平缓刚才还散乱纷杂的脉搏也逐渐平息下来,我甚至听见旁边两个人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炮塔里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气氛,暗淡的炮塔里面绿色的荧光屏把姜野的长脸映得分外可爱。
“终于躲过一劫!”
政委靠在座椅上松口气后第一个说话。
姜野也转过脸冲我一笑:“怎么样!我的技术还行吧!这一带的地形我已经记熟了。”
政委满意地拍着姜野的肩膀:“好!当坦克兵的料!”
我的兄弟!
我笑了,脸上流淌着喜悦。姜野略带浙江方言的普通话在我耳朵里变成了美妙的音乐。
我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审视着这个狭小但却充满生机的世界。这一刹那,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对这个空间里的一切所倾注的眷恋。错觉中,我似乎看见了老雷的笑脸。
不,不是错觉,是老雷,是我在老雷身上体验到的患难之情,是同一血脉的人才能体会到的亲情。
我永生难忘的亲情。
无法抑制冲动的我猛然间从后面搂住了姜野的脖子。可我的手还在发软,只能可笑地垂在姜野的胸前。东方民族的生存法则,这一刻我似乎顿悟到什么。
“别这样,哥们!这是我应该做的。”姜野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
“继续战斗吧。大家还能坚持吗?”政委沉声问道。
继续吧,如果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的长矛依旧锋利,我们的战马依然可以驰骋,战场上的鼓点也在毫无疲倦地敲打着,召唤着戍卫者们。
当我的眼睛贴在潜望镜上的时候,心里升腾的斗志一再灼烤着我的喉咙,满身大汗的姜野将防护服脱下扔在一旁,而政委则依然是那么沉稳灵敏地操作着火炮。
自豪而无畏的骑兵又驰骋在疆场之上了,更加有力坚强。
“那边情况怎样?贾上尉有没有抵达位置?”政委一下坦克就坐在指挥桌前朝通信员问道。
“五分钟前引导员已经到达指定位置。攻击机现在正在沿着红色走廊前进,估计八分钟后将投掷滑翔炸弹。前指已经命令红色走廊的电子对抗系统全部打开,联合防空系统现在在驱逐最后一批敌人负责争夺战区制空权的战斗机。在敌人后方活动的友邻特种部队也有效干扰了敌人无人机指挥系统。现在只需注意避免敌人突然出动的特种兵突击分队就可以了。”坐在一边的一名特种兵通信员起立报告道。
“126战区前沿现在的形势你们知道吗?”政委眼睛紧紧追逐着这名特种兵战士的眼神。
“敌人的炮火准备密度非常大,126战区两侧的诸战术要点一度遭到敌人炮火的严厉打击。估计敌人已经实施较长时间的周密侦察。我们的导引分队整整迟滞了二十分钟才得以运动上去。”特种兵回答道。
“电磁干扰和烟雾掩护情况怎样?”政委严肃的脸庞舒缓下来,旋即仍然不放心地追问道。
“效果很好。敌人在498高地一侧的警戒部队被我掩护部队发射的干扰机和牵引火力所迷惑,现在正在召唤远程炮火和迫击炮攻击堑壕目标。”特种兵飞快地将情况报告完毕。
“哦!”政委在应一声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政委,团长电话。”通信员把电话递到政委面前。
在通信员的提醒下,政委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是曲成?把电话给我。”
“我是郭亚威。你那个地方情况怎样?损失五辆坦克?这我已知道。步兵情况怎样?阵亡二十七,伤四十一。那你还剩多少?只有一百六十人了。阵地怎样?一线阵地无法坚守。那就全面退居二、三线,二线保留一些骨干要点。你们重新部署一下。好,有情况再说。”
“李参谋,我们113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没有?”
政委转身向一旁正在忙碌的李参谋问道。
李参谋赶紧把部队的伤亡统计资料递到政委手里。
迅速地看完统计,政委拉上几个参谋在战区地图前开始重新布置火力和战术打法。
我和姜野并排疲惫地斜靠在墙角养神。整整一个小时十分钟的战斗,敌人没有停顿地连续发动两次进攻。我们两个已经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干纱。
刚才我们这辆坦克没有停歇地和敌人对峙了足足一个小时。113战区的几个战术要点一再被敌人装甲部队突破,我们也就高速地在这几个阵地之间来回援驰拼杀。战斗中113战区的坦克分队被敌人迫击炮发射的制导炮弹和直升机发射的导弹连续击毁了四辆坦克,坦克成员当场全部阵亡,魏营长的部队损失惨重,只有韩连长的六辆坦克还没有损失。
敌人目前已经损失了大约三个连队的坦克和二十辆步兵战车。
这是在所有演习中都取得胜利的部队,是集团军最锋利的一把匕首,他们可以扮演突击的尖刀,也是钢铁后卫。如果我们的防空、电磁压制、后勤支援部队编制完整的话,敌人付出的代价将远远不止这些,我们也不会损失一大半人马。
政委的战术让我和姜野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政委每次都能抢在敌人坦克前面开火,有一次居然连续击毁敌人两辆坦克而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射击反应速度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平时艰苦训练的真实反映。其实韩连长的射击技术比我还要好———政委是这样回答我们的惊叹。
当刚才那场战斗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炮弹。最后突入我军阵地的敌人坦克一发现我们就掉头逃跑,敌人已经知道有这么一辆幽灵坦克的存在,也知道和它面对面地对决是什么样的下场。
我们是凭借着气势才保住了前沿阵地的。
我也没有闲着,两架直升机的观瞄系统被我摧毁。最后敌人直升机干脆胡乱发射完导弹就掉头转移,没有激光制导的导弹也无法真正对我们构成威胁,不是被我们规避掉就是被自动防御系统拦截。
刚才姜野爬到炮塔后面查看一下自动防御系统,只剩一枚狙击榴弹。
“油料只够跑三十公里左右。我们还有机会把坦克开回去。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多好的坦克啊,扔掉可惜!”姜野一个人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保住了阵地的完整,不过,人员锐减后我们已经不可能在漫长的一线阵地上与敌人对峙。很快这里就要变成前沿阵地。
“几点了?”姜野低头问道。
“十二点。”我没有看表。
“十二点,还有六个小时才天黑。六个小时啊!”姜野疲惫地挺直上身。
战场在经历一上午的血战后陷入了长时间的平静,敌人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发射一颗炮弹。已经习惯震耳欲聋的场面,突然的安静让我变得不安起来。这可怕的平静后面蕴藏着什么样的狂风骤雨?我心里开始暗暗勾勒起即将开始的死亡之旅。
敌人也已经疲惫不堪。整个上午敌人发动了七次大规模进攻,原来预备连续突击作战的装甲突击群偏偏在这片看似毫无威胁的阵地上丢盔卸甲,死伤枕藉。敌人现在急需要做的事情是使用战场侦察系统再次对我们这片阵地的战斗力进行评估,寻找这支中国军队的破绽。
盲目的自信与乐观已经让敌人指挥官损失了可观的战斗力量,他们在了解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再打出擅长的勾拳。他们正在并还要领教这个东方神秘民族的韧劲。这支曾经被蒙哥马利誉为地球上战斗力最强的陆军正在重新复苏他们的战斗力,尽管就在不久以前他们的软弱无力还是军官们餐桌上一个饭后休闲笑话。必须在他们恢复力量以前摧毁所有可能存在威胁的抵抗,否则,否则被中国人围困在庞大的包围圈里的友军将不可避免地面临覆灭的命运。
坑道里战士们正在进行简单的午餐,我们只有压缩饼干和清水。
这场战争将我们的后勤支援系统摧残得支离破碎,大量的物资都被敌人轰炸机和远程炮火摧毁在转运站和运输线上。我们有限的防空力量无法维持整个战区的制空权,反应迟钝的落后防空导弹发射系统和高炮部队在雷达被敌人炸毁后变成壮胆的道具甚至是拖累自己的摆设。尽管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战斗,可我们依然缺食少弹。我们曾经集结了数量惊人的预备役部队,可是由于后勤力量的单薄,这些部队并没有在战争中发挥他们应有的战斗力,指挥系统被敌人摧毁后,部队就无法有建制地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作战任务了。
这就是现代战争,只要在任何一个环节落后,这支军队都注定要被战争的规律所惩罚。我们已经不能按照半个世纪以前的战争规律来进行战斗,尽管我们还有无畏的勇气。
“进攻开始了!”
通信员高声的报告声吸引了坑道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不约而同地停止手上的工作把目光集中在角落里的指挥部。两个作战参谋也紧张地抄着手站在交换机前。
“炸弹已经全部投掷完毕,攻击机正在返航。”
“注意保持联络。”
政委抬起头朝通信员叮嘱了一句。
坑道里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干扰通信员的工作。一时间阴暗的坑道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香烟燃着后发出的淡淡香气混合着硝烟刺鼻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之中。
十分钟过去了,电话里没有动静。通信员在呼叫。
又过了漫长的五分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通信员仍然在不厌其烦地呼叫着。
人们开始有些局促不安。作战参谋开始围着通信员转悠,不时停下来查看通信员的细小举动。通信员也不时抬起手来擦拭脸上的汗滴。
姜野的喉结非常响亮地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当我转过头看他时,发现他手上的香烟已经快烧到手指,紧紧绷着的瘦尖下巴上堆满了皱褶,嘴唇半张着,胡茬醒目直拗地倒立在嘴唇上面。
我悄悄碰一下姜野用眼色示意他别紧张。姜野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并尴尬地咧嘴笑起来,顺手擦了一把流淌在额头的汗水,姜野放松了架在左腿上一直紧绷着脚踝的右脚。
“能呼叫上他们吗?”一个作战参谋终于打断沉默发问道。
“电磁压制得厉害,联络中断了。”通信员的嗓音有些嘶哑。
“该有结果了。不会是导引部队被敌人发现了吧?”另外一个参谋低声说道。
等待,还是等待。
一个战士终于忍受不了坑道里紧张的气氛,站起身走到坑道出口处。
我拿起手中的罐头盒准备喝口清水。
“命中目标!全部命中目标!”
通信员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宣布,过于激动使调门变得异常尖厉。
一个哆嗦,罐头里的水泼湿了我的前胸。
嗷!嗷!胜利了!
坑道里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战士们又叫又跳地纷纷拥抱在一起,一些战士高兴地将罐头盒、包装纸、衣服、帽子等等在自己手边的物件往空中扔去。
政委没有参加战士们的狂欢,只是微笑地坐在石头上。通信员飞快地向112战区的指挥部报告这个令人惊喜的消息。
“为特种兵们干杯!”姜野激动地朝我举起罐头盒。
“干杯!”我兴奋地同样举起罐头盒。
欢庆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才停息下来,战士们三两个聚在一起高兴地讨论研究着战果。
“行了,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敌人下一步肯定要对我们阵地疯狂反扑。”政委站起来说道。
“让他们来吧,政委。”
出人意料的是敌人居然整整两个小时没有动窝,其间鬼子只试探性地发射了几百发炮弹。只是他们的无人侦察机持续不停地在我们阵地上空盘旋,引得我们的高射炮炮兵一阵忙碌。
下午两点三十分,休整了两个小时的鬼子开始猛烈轰炸。坑道里顿时忙碌起来。特种兵们已经安全撤回112战区,贾上尉又开始负责协调112战区的指挥工作。
曲成赶到我们这个指挥所和政委商量将指挥部撤到后面的高地上去。政委坚持留在这里,把曲成和参谋们赶到新的指挥所里去了,通信员带着一堆通信设备也随同后撤。
坑道里只留下几个步兵战士和我们这辆没有弹药的坦克。
我请示政委坦克是不是后撤或者干脆炸毁。
“别急!坦克还能参加战斗!”政委的回答让我们摸不着头脑。
难道我们要驾驶坦克与敌人撞击?
难挨的炮火覆盖终于转移了,敌人新一轮集结起来的装甲部队开始发起冲锋。这次敌人集结的远程炮火和直升机突击火力惊人地强大,看来他们是决计占领并突破我们这片残破的阵地。
“上车!”政委挥手示意我们。
当我爬进炮塔准备坐在熟悉的车长位置上的时候,发现政委却已经坐在那里了。
“政委,我坐哪里?”我疑惑地问道。
“哦,你就不用和我们一起。留下和步兵们作战吧。”
政委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留下?那怎么行!
我死活不同意政委的安排。
战事紧张,政委也没多想就同意我坐在炮手的位置上了。
“出发!我们去消灭敌人坦克和直升机!”政委豪气满怀地发出战斗命令。
“通知贾上尉,准备开努干扰机和发射烟雾弹,配合电磁对抗车干扰鬼子观测和战场监控。”
政委在座椅上停了一会后好像想起什么来,从炮塔伸出头来对通信员说道。
“希望曲成的火箭炮能摧毁一些鬼子的技术器材。我们走!”
战车在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冲出坑道。
对126战区进行战术性突击的尝试失败后,敌人今天只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攻克我们这一千多中国人驻守的112和113战区上了。由于始终没能摧毁我们的电磁对抗车,敌人的精确远程打击支援能力始终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他们的空中支援力量也无法对其地面进攻部队提供前沿火力支援,因此狂攻一上午的敌人到现在还两手空空。
八千米的全频道阻塞干扰带,这是敌人无法逾越的鸿沟,无线电通信、雷达,在这八千米里全成瞎子聋子,只有激光和红外观瞄装置还能使用。在八千米外敌人是在进行一场21世纪的战争,而在八千米以内,这里却是属于19世纪。除非他们能摧毁我们放置在防线后部掩体里的电磁发射器扇面。
在中低空,凭借地面导引站和在更高位置的苏30进行协调的截击机部队正在利用红外制导的短程格斗导弹折磨着敌人的F16、F15机群。双方的电子战部队都对战区实施了大规模电磁压制。敌人始终在试图搜寻中国人的电磁发射平台,只可惜深藏在坑道中的发射平台全都有良好的掩体掩护,敌人仅仅用电磁定位系统是无法准确搜寻出我们发射器的位置的,而战区上空始终糟糕的天气和弥漫的硝烟,使得敌人使用光学侦察系统的高速高空侦察机效率始终无法提高。
电磁干扰严重,信息交换系统无法保持顺畅的工作状态,政委费力地判断着传过来的数据资料。贾上尉已经将我们信息交换系统的微波工作频率纳入管理,但他们无法阻止敌人电磁干扰车的频率干扰。
当我们跃上一处高地的时候,远处前方的战局从潜望镜里涌入我的眼帘。
我们的干扰火箭弹正在敌人进攻路线上逐个爆炸,贴地爆炸的烟球迅速膨胀并将宽阔的战场遮蔽起来。隐约可见的敌人装甲战车正在行进中发射导弹和炮弹,由于战场干扰实在严重,他们的炮火命中率有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有一点我们很清楚,由于现在战场电磁干扰已经超出安全限度,他们现在的火控计算机只不过是手中的昂贵摆设,更何况他们正在朝干扰源挺进。
两千米以上的距离只有激光制导导弹才能发挥作用,敌人的步兵战车正在勤快地工作着,拖曳着长长的尾焰,陶式导弹接二连三地从发射筒中扑过来。
轻巧的一个摆身,骑兵灵活地奔驰下山谷。
“政委,我们已经没有炮弹了!”我小心地提醒政委,希望他现在没有陷入冲动之中。
也许他是打算和别的坦克会合分点弹药?
“我知道。注意听我命令,看见前面的石柱子吗?贴着边上去。”政委边从车长周视仪里观察阵地边对姜野说道。
我们的烟雾发生器已经全部使用完毕,在正面无屏蔽地区我们的坦克自卫系统就只剩下激光炫目系统可以发挥作用。姜野小心地将坦克开到石柱子旁,一边还始终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准备一有情况就高速退车。
坦克现在处于车长超越射击状态,政委正在聚精会神地操作着什么。
“政委是不是疯了?”
我胡乱猜测着,眼睛仍然注视着潜望镜里的景象。
“注意!准备倒车!”
政委大声地对姜野嚷嚷,手里却没闲着。
“命中!撤!”
政委大喊起来。
打中什么?拿什么东西打中?
我茫然地在潜望镜里查看着。
不错,确实有一辆敌人步兵战车被击中,可这是政委干的?
“上477,敌人已经攻进来了。”
政委下令道。
我忍不住发问:“政委,你打中什么了?”
“制导其他坦克发射的炮射导弹,灭辆战车。妈的,干扰严重,差点脱靶!”
政委利索地回答着我,眼睛却没有离开车长周视仪。
“好家伙!”
姜野嚷了一句,抖擞着驱赶战马。
一段段的阵地被烟雾弥漫着,如同夜晚般让人看不清四周的情形。姜野几乎是凭借着记忆在阵地上摸索前进。
477高地已经被敌人坦克突破,可对手的位置我们却无法判断。在战场能见度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仅凭借激光测距仪是无法及时找到对手的,双方只能靠运气。
“可惜没有激光雷达!”
政委自言自语道。
近旁的爆炸火光吓我一跳,紧接着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发出一声巨响。是我们步兵发射的反坦克火箭弹。
“附近有敌人!”
姜野在高喊。
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周围是如同墨汁般漆黑的烟雾,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紧握着潜望镜握把。
骑兵踏入了夜色,无边的夜色。周围的戍卫者还在与征服者艰难地对峙着,铁与火的较量在战线的每个角落中迸发。
姜野驾驶着坦克终于驶出了一片烟雾,履带辗转着碾过一条坍塌的堑壕。远处几百米的前方,一个高贵的骑士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双方在刹那间都错愕地打量着对手。真的太近了,我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M1A3隐藏在迷彩披挂装甲下的潜望镜片。
骑士惊慌地掉转长矛,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
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将发动机功率驱赶到最大,尽量使得自己与对手的相对速度超过三十公里以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对手的命中率尽可能地下降。
火控系统不能正常工作,M1A3的反应速度显然无法保持在数秒之内捕获并准确发射炮弹。尽量将自己的炮塔正面冲着对手,M1A3终于抢先发射了一枚次口径脱壳穿甲弹。
巨大的冲击波将骑士周围的硝烟迅速搅动起来,震颤的大地表面搓起一片灰尘,骑士终于爆发了,愤然掷出一枚箭簇。
有着电一般属性的箭簇瞬间扑到戍卫者面前,炙热的弹道准确地穿过头顶将脆弱的榴弹发射器干脆利落地击飞。
在几百米远的距离上准确地击中榴弹发射器,完全可以与用弓箭射中孩子头顶苹果的威廉媲美。
完美的表演!
可惜,骑士却无比地愤怒与懊恼,炮塔里的装填手疯狂地将另外一枚次口径脱壳穿甲弹塞进炮膛之中。
本来他想射中的是苹果下面的孩子!
该死的射手!
该死的异教徒,他们的身材怎么如此低矮?他们为什么不公平地将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禁忌取消?
该死的战争!
迟了!
当骑士满怀愤怒准备发出另一枝箭簇的时候,戍卫者夺走了他们明亮的眼睛。
激光束可怕的能量融化了激光接收器光学镜片上的保护膜,脆弱的镜片出现龟裂。更加令人痛苦的是,射手的眼睛在刹那间回到夜晚,回到最黑暗的时光。
激光炫目发射器准确地击中潜望镜和激光接收器,戍卫者没有留给对手任何机会。
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骑士毅然掉转坐骑,决计离开这片该受到诅咒的土地。
可是其他的戍卫者不忍心让眼前漂亮的骑士们就这样离开,两手空空的,在黑暗中。
一枚近在咫尺的反坦克火箭弹及时地与骑士的后背接吻了。
姜野继续高速地在阵地表面机动,天空中单兵防空导弹配合着37毫米高射炮弹在追逐着直升机,甚至还有40火箭弹。
整个战场如同上演着一幕杂乱的歌剧,演员们胡乱地在台前幕后来回奔跑,不知道谁是主角,也不知道剧目该上演哪一段。歌剧的导演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糟糕演出,尽管这场战争是他导演的,尽管这场战争的结局是他安排的。
终于有一方的演员决定暂时退出舞台,正义决定暂时让邪恶取得胜利,骑士们纷纷开始朝餐桌上的巧克力奶茶奔去,尽可能早点忘却这该死的剧目和台词!
在戍卫者热烈的欢送焰火中,骑士们又留下几匹倒卧在泥土中难看的战马。
地面热烈的演奏再一次停顿下来。
“政委,我们没油了,只够跑大概几公里的样子。”
在坑道里姜野痛苦地提醒政委。
坐在炮塔顶上,政委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去别的阵地找找,看看其他装甲兵有没有备用油料。”
我转身朝姜野建议道。
“估计够戗,中午的时候我已经到魏营长那里问过了,所有的战车都缺油。我们营昨天晚上已经连续战斗一夜,本来出发的时候就没有补给满。我们设在101战区的后勤基地昨天就被敌人摧毁了。”
姜野无奈地冲我摇摇头。
“准备弃车。姜野,你去弄些炸药。”
政委说完跳下战车走到坑道口朝外面瞭望。
给激光炫目系统补给的备用发动机已经被姜野关闭,坐在驾驶室里,姜野半天没有动身,只是不停地用手摩挲着方向盘。
“姜野?”
在炮塔里陪了一会我决定出去,看姜野半天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多好的坦克,干吗炸掉?你说呢?”
姜野的询问让我无法回答。
“可我们没油,也没有弹药。”
在炮塔出口顿了半天后我终于说道。
“我知道。可这是咱们装甲兵最好的武器。”
姜野摘掉坦克帽,头顶还在热腾腾地冒着气。
我无法看清他瘦长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姜野微微地叹了口气。
“现在还有多少可以战斗的人?”
政委放下手里的火箭筒朝曲成问道。
正在与其他阵地通话的曲成说完几句后转身回答道:“还有三百多人。”
“伤员呢?”政委坐了下来。
“有四十多个。”
曲成边捏着手指边说道,他的脸部被敌人炮弹弹片划伤,脸颊上有个长长的口子,胡乱用块纱布贴着。
“我们已经无法保持反坦克火力阻击密度,政委同志。防空导弹也没了,就只剩四门高炮还有些弹药。”
曲成边看着外面的天色边提醒政委。
“现在几点?”政委扭头问我。
“八点二十,政委同志。”我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下表。
我和政委弃车作战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多时间,昨晚我被轮换的步兵接替,在坑道里草草休息了四个小时。半夜的时候又有一个步兵连队增援上来,战线被我们得以再次坚持了一个昼夜。只是因为敌人对我们的补给线一直保持了猛烈的炮火压制,我们的弹药从今天上午就开始严重匮乏。
白天我和政委参加了反坦克作战,政委一直扛着部反坦克火箭筒,而我则手提冲锋枪背着火箭弹紧跟在他身边。
天已经黑了,我们这些防守部队也逐渐退缩到最后一条防线上。112战区一些战术要点已经被敌人占领,我们现在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小。韩连长在下午四点的时候阵亡,装甲营损失殆尽。魏营长手上只剩下七八辆装甲输送车可以用,但这些车辆根本不可能用来与敌人的重型坦克较量。刚才的一次战斗险些让敌人摧毁我们的电磁压制发射器,幸亏技术人员在狙击手的支援下紧急修复了发射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曲团长,准备先把伤员撤下去。联络贾上尉,在撤退伤员的时候准备烟雾掩护。”
政委站起身对旁边的曲成说道。
“现在撤退?政委同志,能不能再推迟两个小时?没准过一会我们的远程炮兵能给我们一些支援,要是这样,我们可以坚持到天亮。”
曲成显然很不甘心这么早就作撤退的打算。
我们从昨天就开始无法制导152榴弹,因为表面阵地早就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伪装,工程兵也早在昨天下午就已经消耗完自己手头上所有的伪装物资。而且每个可能出现我们士兵的坑道出口和掩体都被敌人自行火炮打上了标志,上阵地表面制导只能白白增加伤亡。
“团长同志,我们现在的防线太薄了。这点人手只够在这边几个高地再坚持一两个小时,也许还坚持不了。现在敌人的进攻目标已经很明确,112战区的电磁发射机已经被敌人摧毁,我们这边的发射器位置也很容易被敌人准确判断。没有电磁掩护,敌人一个冲锋我们就得全完蛋。”
政委对曲成的犹豫有些不满,虽然这个指挥员是如此渴望再继续坚守下去。
“可万一咱们的装甲反击部队准备在这一带地区实施反突击我们不就正好可以策应吗?”
曲成还是不死心。
“咱们这一带的地形虽然适合装甲部队大规模展开反击,但昨晚装甲突击群的转移位置离我们这里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126战区后侧的机动部队可能还是打算在今晚对敌人北部侧翼实施打击,因为从那个方向他们能够得到急需的补给,同时能获得北方方面军先头部队的协同配合和红色走廊上的空军支援,发起反击作战行动才能进退自如。”
“现在我们后侧的阵地驻守部队应该已经完成了防御部署。从前指今天对我们的要求来判断,他们还是希望我们以静态防御为主,尽可能地迟滞敌人。所以我们如果要想守住这里,首先必须解决后顾之忧,趁着现在还能与敌人进行电磁对抗,这几百个伤员必须先及时转移,否则背着包袱我们无法灵活作战,进退不得。”
政委搭着曲成的肩膀说道。
“好!那就先把伤员撤下去。就让魏红翼指挥撤退,他手头上就剩些没弹药的运兵车,没法作战。李参谋,通知魏红翼到这里来报到。”
曲成朝下属下令道。
快成光杆司令的魏红翼连声抗议,但在政委和曲成的严厉要求下,只能按照上级安排组织撤退。
一百多个伤员在敌人的炮火盲目拦阻射击下艰难地逐批撤退,后方阵地的防守部队安排了接引人员帮助他们通过雷区。
姜野不知从哪提了一大壶柴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你从哪里搞到的?”我诧异地问道。
“一辆准备放弃的战损坦克,用吸管接的。够咱们坦克跑回去了。”
姜野兴奋地说道,瘦长的脸上满是灰尘汗水,一边手臂上还挂了花。
坦克下午被姜野勉强开到后山,现在停放在一个山洼路口上,转移的时候坦克还差点被鬼子直升机给干掉。
“你小子!”旁边的政委笑着骂了一句。
“政委,贾上尉来电话。”
后面指挥所里的一个通信员对我们喊道。
“小贾,有没有前指新的指示?哦,酌情坚守,后撤通道已经安排人员接应了吗?好的。远程炮火什么时候可以支援我们?再过一个小时。太好了!你那里没有足够的电磁掩护,注意不要硬挺,看情况不对就向我们这边靠。对,对。”
政委边与贾上尉通话边从桌子上拿起一根香烟点着,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
112战区没有电磁屏蔽掩护,迫使我们这边的一台发射器掉转方向照射112战区,但因为有山地死角,所以对他们的支援也是非常有限的。
今天敌人对我们阵地的突击很不成功,习惯于疏散队形进攻的敌人突击部队经常遭到我们狙击手从侧翼发射的反坦克火器严厉打击而早早陷入苦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地面进攻部队还没有学会在失去电磁控制权的情况下,如何作战的技巧。在地面交战区域双方都没有电磁控制权,可对敌人来说,现在干脆连敌我识别系统都瘫痪了,原本强大的空地协同和精确打击就更加无从谈起。
可是,敌人必须把他们被围困的几十万部队拯救出来。
在狭长的交战区域里,中国人的行踪是如此的神秘,层层叠叠的山地丘陵阻击阵地里隐藏着无穷尽的戍卫者。尽管中国人的防线纵深只有区区百十公里,装备有大批直升机群的机械化骑兵部队理论上只要用上个把小时就能与被围部队会合,可是他们用近两周的时间才前进不足四十公里,这是对这支地球上最强大军队的无声嘲讽。
“团长!敌人上来了。”
“准备战斗!”
跃出坑道爬行在一段堑壕里,我紧张地跟随在政委身后。头上戴着撤退伤员留下来的夜视仪,政委绿色的背影在我前方忽隐忽现,身后背着的火箭弹愈发地感到沉重起来。
天空又开始下雨了,黑色的雨点,漫山遍野地倾洒而下。胶鞋踏在黏稠黝黑的泥水里发出难听的扑哧声。
敌人的坦克已经攀缘到离我们不足五百米的距离上,政委架起火箭筒准备射击。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从八点半开始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
因为伤亡实在太大,112战区的阵地已经丢失殆尽,贾上尉只带着不到一个班的战士撤了过来。由于地面压制炮火过于猛烈,贾上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炮火制导,被压制在坑道掩体附近的战士们只能与敌人装甲部队和下车作战的鬼子步兵近战缠斗。
我们阵地上的电磁发射器只剩下一个发射机在运转,其余的两个发射机已被摧毁。尽管我们得到后方阵地部队的电磁支援,但逐步恢复战场微波通信和侦察能力的敌人战斗力正在迅速增强。
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剩下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高地还在手中,防线只有不到一千米的纵深,指挥部还一度与敌人发生短兵相接的战斗。
继续战斗。
这是指挥部的一致意见,坚持到最后一刻,把敌人的突击主力拖在113战区,支援我们的装甲突击部队实施夜间战术反突击。
由于丘陵地带地形起伏,我们使用一台发射器无法覆盖整个战场正面,敌人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用无人机召唤炮火支援在我们电磁压制的盲区。
天空中敌人贴地飞行的直升机群从不同方向对地面进攻部队实施掩护,低沉而又有节奏的旋翼搅动声隐藏在隆隆的炮火声中。我们的高射炮已经弹药告罄,无法阻止敌人的空中支援,高射机枪面对有装甲保护的直升机效率又太低,只适合消灭那些速度慢又没有装甲保护的无人机。
在我们身后,打平射的高机还在对敌人伴随坦克前进的步兵实施拦阻射击,曳光弹弹道从我俩的头顶掠过。是九发的长点射,希望他们能有效干扰鬼子步兵。
暗夜的阵地上能见度实在太差,我几乎无法看清敌人坦克。政委还在耐心地等待鬼子坦克将炮塔侧面暴露出来,丝毫没有理会不断在周围爆炸的炮弹。
冷冷地蹲在堑壕里,头上扣着夜视仪,政委眯着眼在瞄准。
黑暗中一架鬼子直升机从我们头顶猛然掠过,打着弯从阵地上空绕行。机身上的30毫米机关炮没有停歇地倾泻着弹雨,高机发射阵地顿时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得手的直升机欢快地低声吟唱着死亡之曲在空中继续盘旋,魅影再次消失在滚滚云海里。紧接着又是一架。
蹲在堑壕里的政委倏然开火,120毫米火箭弹嘶嘶鸣叫着扎入黑暗。
“走!”
政委大喝一声开始弯腰狂奔。
在我们身后膨胀起巨大的火球,一辆M1A3在火焰之中痛苦地挣扎着。
费力地推开一块坍塌的钢筋混凝土块,我和政委从另外一个坑道出口探头朝外看去。
敌人已经对我们阵地实施包夹进攻,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可这一面的防守火力点却没有任何动静,大概都被鬼子直升机给摧毁了。
只剩一枚火箭弹,我们已经快弹尽粮绝。战斗开始前所有人员都集中检查了武器弹药,由于很多弹药贮藏点在鬼子炮火攻击下坍塌,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弹药可供支配。仅剩的两个反坦克雷被突击队员瓜分,我和政委只分配到两枚火箭弹。
“政委,那边土堆里好像有颗反坦克雷。”
透过夜视仪我一眼看见不远的堑壕顶端好像有颗没有使用的地雷,是感应型的。
“小心点!”
政委在我身后低声地喊道。
顺着堑壕小心地在泥水爬行了三十多米,我逐渐接近那枚地雷。
是的。没错,是颗感应雷,本来给浮土埋住遗弃在那里,因为暴雨的冲刷,它浅灰的身体又露出来了。
我欣喜地将它搂在怀里,这是一颗浑圆可爱的地雷。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我小心地转身准备爬回政委身边。
直升机旋翼的低沉搅动声,当我抬头朝后面阵地上空看去的时候,一架从阵地后侧盘旋而至的直升机浅绿色身影出现在夜视仪中。
“危险!”
我不顾危险地惊恐吼叫起来。
我们刚才匍匐的位置后方没有任何隐蔽,只有身体前面的半堵水泥墙,而政委此时却直着身体在瞄准前方出现的坦克。
聚精会神正在瞄准的政委没有听见我的喊声,巨大的爆炸声和直升机旋翼声淹没了我嘶哑的叫喊。
直升机的前部机身突然倾泻出一束弹雨,贴地丈高的火墙笔直地穿过政委的身体,政委的身体瞬间被横飞的弹片撕裂。火箭筒顶端的火箭弹猛然爆炸,巨大的火球让我无法直视。
绝望地仆倒在地上,我等待着同样的火墙在我的身体上迸发。
直升机几乎贴着山梁消失在夜色之中,巨大的旋翼将我的头发猛然拨弄着,被气流激起的雨幕混合着泥浆劈啪地砸在我的身上。
怀里抱着地雷,我把身体深深地嵌在泥水之中。
死亡的翅膀如此接近地与我擦肩而过,它身上散发的腐质般的气息是那么的让我熟悉。
泥水浸泡让我感到阵阵刺骨的寒冷。我的全身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上下牙发出钙化物互相敲击的脆响。
远处的坦克发动机声越来越近,我还是无力地躺伏在泥水之中。
天还在下着雨,可我的嗓子里却在燃烧着一团烈火。
这是从肺腑之间腾然而起的烈火,是那呼啸而过的旋翼点燃的烈火,它渐渐地烤灼着我的四肢并让它们变成几根坚硬的物体。
我慢慢仰起头来。坦克咆哮着朝我右侧高地前进,带着灰暗的兽性,发亮的车体后部排气道拖曳着泛白的野兽长尾,在深绿的世界里显得异常刺目。
条件反射般直起上身,我迅捷地抱着地雷跳入堑壕,动作灵活得让我惊讶。
飞快地潜行,放置地雷,打开保险,侧身奔跑爬行。
一切都在我的意志控制之外,我的耳鼓中只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靠在堑壕水泥墙壁上我扭头等待着葬礼的开始。
那是政委的葬礼,我只能为他做这些。
我无法为他饮泣,因为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也无法为他哭号,因为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我甚至无法为他致敬,因为,我已找不到他遗体的位置,在黑暗中。
但是。
一枚金属焰火在夜色中迸发,伴随着巨大的火球与野兽的悲鸣。大地再次震颤着,被爆炸巨大的威力所震颤。
在迸飞的火焰中,政委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帘中。
戍卫者不死的灵魂在阵地上升腾起来。
政委,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葬礼。
是祭奠你,也是祭奠所有不屈者灵魂的葬礼。
入侵者沉重的金属躯体在爆炸声中开始解体,肥硕的炮塔被猛然敲击着燃烧着从车身上被莫名的力量推开撕裂。炮塔上道道黝黑的灰烟在青色的火苗中四散开来,在黑色的雨幕中扭曲升腾。
耗尽所有力气的我静静地坐在酱黑的泥水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下一头野兽的到来。没有反坦克武器,我紧握住挎在身上的冲锋枪。身上满是黏稠厚重的泥浆,我的手指几乎无法抓牢护圈里的扳机。
远处的山腰上间或爆发出绛红的火球,迅速朝天空升腾缩小,随即隆隆的爆炸声震颤着撞入我的耳中。无穷尽的雨点还在穿过黑色的硝烟云层坠落,被染成黑色的雨滴敲击在我的头盔衬布上,从帽檐会聚成一条黑色的水柱缓缓地垂流在冲锋枪枪托上。各种绿色调制的夜色场景中充斥着斑驳的起伏与突兀,沉重的杜瓦瓶在我耳边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发动机的嗡嗡声越来越近,我的耳朵似乎在警觉地立起。极力睁大眼睛,可我无法看清那头即将出现的野兽模样。
近了,一束猛然迸裂的火球昭示着野兽的到来。从140毫米口径的炮管里喷涌而出又迅捷膨胀扩张的发射药火球将周围黑色的雨幕猛然推开,一大块发亮的斑点在我绿色的视野里逐渐开始消退。
冲锋枪抵在腰间,我紧张地检查一下胸口的光荣弹,还在,只是现在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泥球。
步枪子弹是无法对眼前的巨兽构成任何威胁的,我注意的是它身后的步兵们,那些配备着地面勇士武器系统、外型充满后现代色彩的未来战士们。
巨兽缓缓地越过一条残破的水泥护墙驶过来,沉重的钢销履带碾压在一枝被遗弃的步枪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弯曲声。拖着浅色尾巴的巨兽从我的身旁不远处轻蔑地向上攀缘,丝毫没有在意它身边不远处倒卧在泥水中的中国人。
可它身后的未来战士们却没有忽略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20毫米自动榴弹发射器猝然开火了。弹着点却是在我右侧不远的坑道出口处。
难道有其他的战士在伏击敌人坦克?
我小心地掉转头朝右面看去,除了爆炸产生的火光其他什么也没有。
两个鬼子步兵上来了,是装备精良的步兵,在包裹良好的德式造型头盔下面有光纤引线的瞄准具威风凛凛地挂在脸上,他们手里都拎着一部双口径能够发射20毫米榴弹的单兵武器。
我的前方是堑壕,顶端满是淤泥,恰好在敌人步兵的视线以下。
附近大概有我们的士兵活动,这两个鬼子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我们的微波干扰系统大概还没有被摧毁,否则一路搜索上来的鬼子兵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忽略掉还趴在堑壕里的我。
保险早已松开,我慢慢地端起冲锋枪。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能再次出现,我摸索着摘下弹匣检查里面是否还有子弹。
前方已经弯腰前行至我侧面的两个鬼子兵突然开始扫射,从他们附近不远的夜空中也突兀地出现了一架增援直升机。
晦涩暗淡的夜色在这时已经被一团火球点亮,绿色视野的后半部分开始泛白,是我熟悉的金属流射在奔涌。
掩护自己人!
仓促间我猛然扣动扳机。
我手中的冲锋枪猛烈地抖动,颀长艳丽的弹道寻找到自己的终点,在两个紧挨着的鬼子兵身上猛然间炸开。
弹匣里居然全是曳光弹。
小口径钢芯弹头无情地撕裂凯夫拉装甲并在陌生的物体里急速滚动切割,被巨大动能撞倒的躯体颓然无力地栽卧进泥水。
天空中的直升机驾驶员一定清晰地看见了地面上发生的这一幕情景。压低机头,左转舵,手指紧紧扣在发射手柄按键上,驾驶员决定给这个从堑壕中站起来浑身黝黑的中国人最后的审判。
旋翼附近的黑色雨滴被急促旋动的气流推拉着,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翅膀,散发着死亡腐质气息的空气在我鼻腔里急速地激荡着。
急速地沿着堑壕奔跑,脚下的积水被我奋力踏起水花,我开始试图躲避时刻会迸发而下的火墙。
湿滑的胶鞋急速地蹬踏在赭红色的泥浆里,每一次从黏稠的泥浆里拔出鞋子都耗费了我巨大的能量,小腿上的腓肠肌阵阵地在抽搐。
糟糕!
慌不择路的我一脚踏入堑壕中的一个深坑。
左脚重重地挫了一下,我失去重心闷声栽进泥浆里。
我慌乱地从泥水里仰起脖子,开始大声地咳嗽,我的肺部进了水。
拖着满是泥浆的步枪,我转身背靠大地奋力朝后倒退。
已经太迟了!
死神的翅膀已经完全笼罩住大地。
凶猛的秃鹫扑闪着翅膀在天空中逐渐逼近,它的身后是一个巨大黑色的雨环。
那是审判者的标志。
双肘一软,我无力地躺在泥水里,任凭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左脚的鞋没了,我狼狈地用右脚撑住墙壁。
从不远的地面上迅捷地升起一枝梭镖,一枝拖曳着长长尾焰的梭镖。
是反直升机雷!戍卫者的审判在前面!
狙击弹头径直插进秃鹫的腹部,瞬发引信准时将弹体内的烈性炸药激活,数以兆计的能量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膨胀迸发。
直升机在痛苦的悲鸣声中开始解体,机身挂架上被引爆的弹药加速了审判的进程。
刺眼的火球迫使我暂时闭上眼睛,耳中传来直升机坠地发出的巨大摩擦声爆炸声,近在咫尺。仍然在高速旋转的直升机翼片把地面上的泥浆刮起抛洒,夹裹着翼片搅动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兜头盖脸地喷了我一身。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旁边不远处就有一柄弯曲断裂的旋翼插在堑壕墙壁上,碳纤维翼片离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险些将我切成两半。
“政委牺牲了?妈的!”
听完我的话曲成的脸黑了下来。
曲成的气色看来也不是很好,他脸上贴着的纱布已经被雨水泥浆浸泡变成酱黑色,嘴唇却有些发白。
“团长,微波发射机已经无法修复。”
旁边跑进来的一个工程人员紧张地汇报了这个糟糕的消息。
今晚最后一个能坚守的机会都破灭了,没有微波压制,任何形式的抵抗都是毫无价值的。
我是被一个战士搀回指挥所的。曲成刚才清点人员,只剩下不到两个班的战士还能继续战斗,虽然其中一大半是贾上尉的特种兵们,另外坑道里还有十多个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
继续战斗?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反坦克弹药,连小口径弹药都开始匮乏。
坑道里的战士们默默地看着曲成和贾上尉。
“上尉!指挥部来命令。鉴于113战区的防御体系已经无法在短期内得到恢复,继续坚守只能增加无谓伤亡,命令该战区剩余部队有组织后撤到三团驻守的114战区进行整顿。”
一个特种兵通信员大声宣布前指命令。
我旁边的一个高射机枪手正在更换枪管,可枪机上的弹链只有短短的一小截。
“曲团长,你还是组织大家撤退吧。我负责掩护断后,早点撤到后面阵地整顿。”
贾上尉小心地提醒着曲成。
曲成仍然黑着脸没有说话,我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让曲成撤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后面的阵地此时应该对我们这边实施电磁支援,可这里是起伏的丘陵地带,我们的正面仍会有大量的盲区无法覆盖到。
“我来掩护你们撤退。”曲成终于说话了。
“不行,还是我来。”贾上尉执意要留下断后。
“你们特种兵能够完成其他更有价值的任务,没有必要在这个阵地上送死。”
曲成摇摇头。
“团长,魏营长带三辆运兵车上来了!”
一个浑身泥浆的战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魏红翼这小子又上来干什么?他妈的,嫌我这里还不够乱?”
曲成骂骂咧咧地走到坑道口。
魏红翼是来帮助我们撤退的,他把几十个伤员托付给后面前来接应的部队,自己又指挥三辆空车往回跑。刚才的战斗中敌人一直在封锁道路,魏红翼一路躲躲藏藏地摸了回来。
搭乘运兵车撤退!
指挥部一致决定撤离,可是由谁来掩护却无法确定。
曲成坚决不离开指挥所,贾上尉也寸步不让,魏红翼在一旁直挠头。
最后贾上尉使出了杀手锏。
“曲团长。你能确保掩护大家撤离后自己能安然离开吗?”
曲成愣了一下。既然打算掩护撤退,那负责掩护人员几乎就要准备随时牺牲。安全撤离?这谁能拍胸脯?
“还有,你怎么掩护大家撤离?堆一堆炸药等鬼子上来?现在鬼子可没那么容易上当,他们会用无人机先探测一通,把可能有活人的坑道掩体统统制导炸遍。”
“那你能比我多做什么?”曲成瞪着眼说道。
“我制导152榴掩护你们!”
贾上尉的话顿时吸引了旁边所有人的目光。
“你,你说什么?制导152榴?怎么制导?光着膀子爬上山顶?”
错愕地瞥了贾上尉一眼,曲成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不是爬上山顶,是飞上山顶。”
贾上尉指着身后角落里的单兵飞行器说道。
“那你怎么呼叫?总不能背着电台升空吧?再说在空中飘浮不定,你怎么用激光照射仪精确定位?”
曲成对贾上尉的大胆构想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周围的战士们也被贾上尉的疯狂弄傻了。
“地面有我们的通信员与炮兵部队联络,我们电台还能在强干扰状态下进行呼叫。我带部电话对讲机升空,拖曳电话线。单兵飞行器能保证短时间内旋停。”
贾上尉回答了曲成所有的疑问。
“现在,团长同志。我建议你立刻组织大家转移。否则等敌人攻上高地再对全区域实施微波干扰控制,我们谁也别想走。现在你们就撤退,我制导炮弹掩护完你们后可以借助单兵飞行器脱离战斗。”
贾上尉见曲成半天没有动弹有些着急。
“上尉同志,我和你一起留下。”
曲成无法忍受放弃阵地的折磨。
“团长同志,我想让你把身后这三十万鬼子留下!”
贾上尉这最后一句话让曲成哑口无言了。
在贾上尉升空后不久我们开始撤离,近三十名战士,这是112、113战区一千九百多官兵里不足百名生还者中最后一批撤离的人。203师现在的地面作战部队已经损失过半,后面约二十公里纵深的防区将面临敌人更猛烈的冲击。最精锐的部队消耗殆尽,不知道我们师后侧西面方向上坚守近三十公里纵深阵地的201师能否抵御得住被围敌人的疯狂突击。
在我们身后的坑道里还掩埋了数百具战友的遗体。而在前面的几条战线上有更多战友的身体被敌人炮火撕成碎片,混合着泥土永远留在那里了,包括政委,永远也无法找回。
在我们战线面前,也有很多敌人可耻地倒下。最后据一个生还的参谋保守统计,被战士们击毙的鬼子超过两千人以上。敌人损失了上百辆装甲车和几十架直升机。
现在已经超过子夜时分,敌人对我们阵地后侧机动公路的拦阻射击显得有气无力。听魏红翼讲,经过缜密的侦察,我们的装甲机动突击群又在北面战场上发动了反突击作战。鬼子指挥部现在应该忙于应付配备移动电磁压制系统,又得到远程炮兵和空军掩护的机械化突击集群的纵深打击。而被我们死死缠在这里一天多的鬼子主力突击集群现在进退不得,惟有拿下我们阵地敌人才不会两手空空。
贾上尉两天都没有完成的夙愿没想到在临撤退的时候会突然实现,看来他要好好折磨一下鬼子。598高地上空可以获得后方阵地的电磁压制支援,敌人无法用战场雷达观测,也不太容易用直升机上的红外观瞄系统远距离找到红外特征弱小的单兵飞行器。
夜色,成了贾上尉他们最好的保护。
装甲运兵车吃力地爬行在泥浆道路上,598高地逐渐开始远离我们的视线。无力地躺卧在运兵车里面,我侧着脑袋凝视着我们曾经誓死捍卫的山岭。
我低声地咳嗽着,胸口的肌肉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被一再拉扯,放射状的刺痛蔓延到我的腹部。
山谷的东面还在一声声地发出爆炸,应该是贾上尉他们引导152激光制导炮弹攻击鬼子突击队形或者是更远端的装甲集结地和炮兵阵地。
鬼子想把国旗插上510高地的时间看来又不得不推迟。
也许他们会在以后的回忆录里将这个该死的地方命名为“中国伤心岭”;或者勇敢一些,让几个未来战士们摆个漂亮的造型把战旗插在510高地的顶峰再用数码相机拍下来庆祝他们距离被围部队的距离又缩短了五千米。
敌人明显后力不济,对我们后方阵地的拦阻射击简直就是安慰自己。
从510高地到后面防御阵地的撤退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可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是从地狱爬回天堂。本来时间不需要这么长,因为114战区距离我们只有短短的两千米直线距离,可是前进道路上大部分地段被洪水淹没,另外还有工程兵敷设的庞大地雷场。接应部队的战士用手持激光发射器给我们指引道路。
运兵车里散发着淤泥的恶臭,每个战士身上都满是黑色的泥浆。曲成从运兵车后座上找到急救包,把脸上黑糊糊的纱布换掉。他的气色依然不好,眼睛自始至终都凝视着510高地。我理解他,让一个团长放弃坚守的阵地其实不难,难的是丢下那些战死者的遗体。
被战士们搀扶着走下运兵车,我坐在坑道拐角等待着周围的医护人员给我清理。
我旁边的坑道是放置牺牲人员遗体的,靠着我边上的一个战士的遗体身上简单地盖着块防雨帆布,还没有放进黑色的塑料运尸袋中。
从露在外面的服饰来看是个坦克兵,身上穿的是和我一样的连体防护服。他露在外面的身体上满是细小的孔洞,大概是在坦克被导弹击中的时候来不及躲避,被坦克车体内侧崩落的碎片杀死了。
趁着暗淡的灯光我揭开帆布。
一张熟悉的瘦长脸庞映入我的眼帘。
姜野!
我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是姜野?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我委顿地跪在他身边半天没有动弹。
我想诅咒这个该死的夜晚,可我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发泄的词语。
摆正他的躯体,我开始默默地替他整理仪容,擦去脸上的污渍和血迹,把衣服拉链拉上。
他上衣口袋里有个长条状的东西,大概是他贴身的私人物品吧。
我从口袋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支口琴,苏秦的那支口琴。
没有想到姜野还一直保留着它。
口琴的高音区被弹片击穿了,破损的银白色外壳上镌刻着一只漂亮的鸽子。
摩挲着口琴,终于,久违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在2416阵地坑道里休息的最后一个夜晚,那首《黑名单上的人》片尾曲悠长的旋律,布衣愉快的笑脸,塑料布上的水壶,还有从坑道口飘进来的雨丝。
那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苏秦、布衣!
眼前的口琴让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我开始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