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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地解放及各地的革命,将地表的政治地图全然改观。在亚洲一地,为国际社会承认的独立国家如今一下子跃增5倍。1939年时只有一个独立国家的非洲,此时也暴涨为50国左右。甚至在19世纪第一次殖民解放风潮下出现了20多个拉丁共和国的美洲,新一起的殖民解放大浪又为此地添加了一打新成员。这些数字固然惊人,但其中最重要的意义则不在此,却在这些新国家大量且不断增长的人口所代表的分量和压力。
二战之后,依赖性地区的人口开始爆炸性地增长,不但改变了世界人口的平衡,而且这项改变还在不断进行之中。自从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也许是始自16世纪——人口增长的重点一向多以“已开发”的世界为主,即欧洲本地或源自欧洲的地区;其人口总数1750年不足全球20%,到了1900年已一跃几乎达到人类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人口的增长虽在“大灾难时期”暂告中止,可是自本世纪中叶以来,世界人口又再度以前所未有的三级跳大量增加,而这一回增加的来源,和集中在以前受少数帝国治理或征服的地区。我们若以“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的会员国作为“发达世界”的代表,其人口总和到 80年代,已经仅占全人类的15%而已;且其比例下降之势,已成无可避免之势(幸亏还有移民人口撑场面),因为其中好几个“发达国家”的出生率,已经减到来不及补充其自然淘汰的速度了。
就算我们假定,世界人口最终将在21世纪某段时间于100亿大关(姑依目前的推算估之)稳定下来,贫穷国家人口暴增的现象,也堪称20世纪最根本的一项改变,并在“黄金年代”末期首度引起国际人士一片忧心。1950年以来,世界人口于40年间激增两倍;而非洲一地的人口,更有可能在不到30年间便能倍增。如此高速的增长,实属空前现象,引起的实质问题,自然也无先例。试想,在一个60%人口均为15岁以下的国家里,会有何种样的社会及经济状况,问题之棘手便可想而知了。
贫穷地区人口的暴增,之所以造成如此重大的震动及关心,其中原因有二。一是与“发达国家”过去在历史上的同一发展阶段相比较,如今穷国的人口增长率高出太多;二是一向以来保持人口稳定的死亡率,自40年代以来开始直线下降——比起19世纪的欧洲,下降速度达4~5倍(Kelley,1980,p.168)。当初欧洲地区死亡率降低甚缓,有待生活和环境逐步改善后方才奏效;可是“黄金年代”则不然。现代科技像飓风一般扫及贫国。在这股现代化药物及运输革命的大风之下,自40年代以来,医药上的种种创新突破开始挽回大批人命(比方DDt及抗生素)。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人力仿佛可以回天(过去唯一的成功案例,只有天花疫苗可以比拟)。出生率居高不下(经济繁荣时更持续上升),死亡率则直线下降(墨西哥的人口死亡率在1944年后的25年之间减半),人口数字开始急遽增加,可是外在环境的条件、经济,以及各项制度,却未必有同等程度的相应改变。人口的暴增,同时更造成贫富之间更大的差距,先进国家与落后国家的距离也愈加遥远——尽管两处的经济正以同等的速率增长。同样是比30年前增加两倍的国内生产总值,对于一个人口稳定的国家来说,若与另一个人口同时也暴增两倍的国家如墨西哥相比,两者之间,国民分配所得自然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有关第三世界的任何记述,都必须以其人口数字为首要大事,因为人口的暴增,正是第三世界之所以存在的中心事实。根据发达国家的经验,第三世界迟早也必将走上人口专家所谓的“人口组成转变”(demograpransition)阶段,即由低出生率和低死亡率双管齐下,达到人口数字的稳定;也就是进入子女数减少,两个恰恰好,一个不嫌少的家庭。这种“人口组成转变”的趋势,果然如所料开始在某些国家出现,尤以东亚地区为著。可是,到短促二十世纪告终为止,绝大多数贫穷国家却还不曾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只有前苏联集团国家例外——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些国家里,贫穷迟迟不去的主因。某些国家人口负担之重,每年必须为新生的千万余张小口张罗粮食。在沉重的人口压力之下,政府不得不强制节育,或限制每家子女的人数(其中最著名者即数70年代印度的绝育政策,以及中国大陆的“一胎化”政策)。可是,这种手段显然无法真正解决任何国家的人口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