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熊译)
我和读者一样,不免觉得遗憾。因为本篇不是一则浪漫传奇,而是一篇译文,尽管它忠实地迻译了一篇年写于帕图的严肃的记叙文。
几年前,我来到曼图亚,搜购一些价钱不贵,与我的小小财产相称的草图和小油画。我想要的是年以前的画家的作品。因为年佛罗伦萨沦陷,就使意大利绘画的独特风格遭受了巨大损害,到了年左右,这种风格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有一个年老的贵族,富可敌国,却是一毛不拔。他不向我推荐绘画,却向我高价兜售一批手稿。由于年代久远,手稿已经泛黄。我要求翻阅一下,他表示同意,但又说他相信我为人正直,如果不买,不会把读过的那些趣事默记下来发表。
这个条件倒并不讨厌。于是我浏览了三四百卷,把眼睛看得又酸又累。这些手稿里汇集了两三个世纪的事情,有悲惨的探险故事,有决斗的挑战书,有贵族间睦邻友好的协议,有不同题材的回忆录,等等。这批手稿要价不菲。我讨价还价,最后还是以极高的价钱,得到让人抄录若干小故事的权利。我喜欢这些小故事,它们展现了年左右意大利的风俗。我得到了对开的二十二卷抄本。读者如果有耐心,他要读到的,就是其中的一则故事。我把它忠实地翻译了出来。我了解十六世纪意大利的历史。我认为下面的叙述完全真实可信。它是用古意大利文体撰写的,庄严稳重,平铺直叙,但极不好懂,对西克斯图斯五世治下(年)的器物观念充满影射。我在翻译时煞费苦心,使它避免沾上现代优美文学的气味,表露出不带偏见的当代意识。
手稿的作者藉藉无名,但他是个审慎的人,对事情不加评论,也不刻意渲染,他唯一的使命便是如实地叙述。假如他有时在不知不觉之中叙述时生动感人,那是因为在年,人们并未完全受虚荣心支配,作人行事尚未完全变得矫揉造作。那时人们认为,只有用尽可能浅显易懂的方式表达思想,才能使听话人明白。在年前后,除了宫廷豢养的弄臣,或者诗人,没有人想到靠巧舌如簧去讨人欢心。还没有人一边声称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一边却打发人租借驿马,准备逃命。这种背叛行为那时尚未发明。那时大家所言不多,因此对别人说的话也就格外注重。
因此,善意的读者,请不要在这里寻找有趣的文笔,迅捷的节奏,美妙的语句,对赶时髦的新颖讽喻,尤其不要指望在这里感受到乔治·桑的小说那种诱人的情感。要是由这位大作家来动笔,她会把维多利娅·阿柯朗波尼的生活与不幸遭际写成一部杰作。而我呈献给你的,只是一篇质朴无华的叙述,它只可能具有谨严有度的历史著作的长处。当人们在夜幕降临时分驱马赶路时,偶尔会思考那识别人心的伟大艺术,便可以把本篇叙述的状况当作立论的基础。作者记叙了一切,说明了一切,没有给读者留下任何发挥想象的地方。
故事的女主人公死后十二天,他就写出了这篇文字①。
维多利娅·阿柯朗波尼出生于乌尔比诺公国一个叫作阿古比奥的小城。她的家庭是一个阀阅世家。由于姿容出奇地秀美,她从小就引人注目。不过她的可爱之处主要不在美貌,大家闺秀令人钦慕的品质,她样样不缺,可是在那些不同一般的资质里,有一种优雅动人的风韵格外突出,简直不可思议:谁只要瞧上一眼,就会心动神摇,不能自己。而且,这位姑娘言语不多,谈吐质朴,没有半点矫饰和虚伪。这个倾国倾城的美女,乍一接触,人们便油然生出信任感。也许,光看见她,人们使出浑身力气,还可能抵挡住这种魅惑;可是只要听见她说话,尤其是与她聊了几句以后,那就休想摆脱她的魅力的吸引了。
维多利娅的父亲住在罗马。他的公馆就在圣皮尔教堂附近的路蒂居西广场。城里许多年轻骑士想把她娶到手,为此你争我斗,互相嫉妒。最后维多利娅的双亲看上了红衣主教蒙塔托的外甥菲利克斯·佩雷蒂。蒙塔托就是后来的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
菲利克斯原来叫弗朗索瓦·米努奇。他母亲卡米尔·佩雷蒂是红衣主教的妹妹。被舅舅收养以后,他就改用了现在这个名字。
①这篇文字的手稿存《两世界评论》编辑部。
维多利娅进了佩雷蒂家以后,便不知不觉地把她那种被人称为具有不可抵挡的魅力的资质也带了过来,并且处处表现出来,以至于可以断言,只要见过她,就会爱上她①。丈夫爱她到了发狂的地步,婆母卡米尔,甚至红衣主教蒙塔托本人,在尘世操心的事情似乎只有一件,便是揣摩维多利娅的喜好,以便尽力马上予以满足。红衣主教本以不尚敛财,厌恶奢华出名,可现在却千方百计迎合维多利娅的愿望,并常常以此为乐,全罗马的人都为此感到惊奇。维多利娅年轻漂亮,引人注目,又为大家所倾慕,有时便不免生出一些怪念头,糜费很是不小。她从婆婆那里得到了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到后来把罗马珠宝商手里最罕见的珍宝也弄到了手。当时罗马的珠宝商货源充足。
蒙塔托红衣主教素以严厉著称,但是,出于对甥媳的痛爱,他把她的兄弟都当作亲外甥对待。奥克塔夫·阿柯朗波尼刚满三十岁,就由蒙塔托红衣主教举荐,被乌尔比诺公爵指定为福松布洛纳主教。这个职位是教皇格列戈利十三专门为他设置的。马赛尔·阿柯朗波尼年轻气盛,性情暴躁,被指控犯了好几桩罪行,受到治安部队的追捕。他想方设法,逃出法网,免于一死,又在红衣主教的庇护下,过起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维多利娅的第三个兄弟名叫于勒·阿柯朗波尼。蒙塔托红衣主教把他托付给亚历山大·斯福札红衣主教。后者马上①我记得在米兰图书馆可以读到维多利娅写的优美动情的十四行诗和其它体裁的诗作。看来她不仅美丽,而且聪明,优雅。——原注把他安排在自己手下最显要的位置上。
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以无法满足的欲望,而是以实际享有的好处来衡量他们的幸福,那么,在阿柯朗波尼一家子看来,维多利娅与蒙塔托红衣主教的外甥的婚姻就算得上人间至福了。可是,受到命运偏爱的也可能为疯狂的欲望所驱使,去追求巨大的靠不住的好处,而生出一些怪诞的、充满危险的念头。
在维多利娅的亲戚当中,假如有谁像许多罗马人所猜疑的那样,为自己升官发财的欲望所驱使,而怂恿她与丈夫脱离关系,那么他事后会很快认识到,满足于一定的财产所带来的不大不小的好处,本是明智得多的做法,因为那样,他可以很快达到人的雄心所能希冀的最高地位。
维多利娅在家里过着女王一般的生活。有一天晚上,菲利克斯·佩雷蒂刚和妻子上床躺下,维多利娅的使女卡特琳交给他一封信。卡特琳出生于波洛尼亚。这封信是她哥哥带来的。他名叫多米尼克·达加维瓦,诨名“左撇子”,因为犯过好几桩罪,被逐出罗马。不过,由于卡特琳为他求情,菲利克斯为他谋得了红衣主教蒙塔托的有力庇护。于是他就常来菲利克斯府上走动,菲利克斯也对他信任有加。
这封信是以马赛尔·阿柯朗波尼的名义写的。维多利娅的兄弟里,就数他与她丈夫的关系最亲密。他通常隐居在罗马城外,不过有时也冒险进城,把菲利克斯家当作安全的落脚点。
在这封深更半夜送来的信上,马赛尔向妹夫菲利克斯求援,说是事情紧迫,他在蒙特卡瓦洛宫附近等他。
菲利克斯把情况告诉妻子,然后穿好衣服,只拿上他的佩剑,带上一个仆人,打着火把就往外走。正当他要跨过大门的当口,他发现母亲卡米尔和宅子里的所有女眷,包括维多利娅在内,都追了上来。她们都苦苦求他,叫他不要在这深更半夜出门。他不肯改变主意,她们便一齐跪下,含着热泪,求他听从她们的话。
在格列戈利十三当政时期,社会混乱,暗杀成风,那种状况真是前所未闻。每天都要发生一些怪事,罪犯不受惩罚,逍遥法外。女眷们听说了这些事,个个惊恐不安,卡米尔尤其如此。往日马赛尔·阿柯朗波尼冒险进城,从不求菲利克斯帮忙,而这个时辰,这种举动,在她们看来实在不合时宜。
想到这些,她们更是提心吊胆。
菲利克斯年轻,血气方刚,这些担忧的理由,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倒是他听说信是“左撇子”送来的,便打定了主意,任什么事情也不能拖住他。他喜欢那人,曾经帮过他的忙。他跨出了家门。
上面已经说到,他只带了一名仆人,让他带着火把在前面照路。可怜的年轻人朝蒙特卡瓦洛才走了几步路,就挨了三火枪,扑倒在地。凶手们见他倒下了,都冲过来,争先恐后地在他身上捅了好多刀,直到确信他死了才罢手。噩耗立即报给了菲利克斯的母亲和妻子。通过她们,又传到了死者的舅舅红衣主教那里。
红衣主教听了凶讯,面不改色,没有显露半点悲痛的神色,只是匆匆地穿好衣服,开始为自己,为那个(遽然逝去的)可怜灵魂祈祷。然后,他来到甥媳房里安慰女眷,神态极其庄严镇定。当时她们号啕大哭,整座公馆一片哀声。他劝她们止住哭叫。他的话很有威力,从此时起,公馆里就再也见不到一丝混乱,或者听到一声哀号,甚至在把尸体移出公馆时亦是如此。一切都像井然有序的家庭在操办早有准备的丧事。至于蒙塔托红衣主教本人,他的生活习惯与外表一如平常,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迹象,连小心克制的悲痛表情也看不见丝毫。罗马人通常很好奇。他们注意着这位遭受沉重打击的人的一举一动,想看出他的悲痛表现,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发现,因此他们信服了。
菲利克斯被杀的次日,梵蒂冈恰好召开红衣主教会议。全城的人都认为,至少在头一天,蒙塔托红衣主教不会与会。因为他若在那里,必定要在众目睽睽下露面。那些人是那样好奇,一定会观察他的感情的每一个细微表现。可是那感情是那么得体地蕴蓄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他渴望从已经很高的位置,升到更高的位置。大家都同意这种看法:一个雄心勃勃,想凌驾于万人之上的人,表现得和平常人一般无二,是很不恰当的。
可是,全城人都大错特错了。首先,蒙塔托红衣主教和平常一样,第一批到达会场。其次,哪怕是目力最好的人,也休想从他身上发现一丝一毫感情的表露。相反,倒是同事们提到这一残酷事件,对他安慰几句时他作的回答,使在场的人十分惊讶。一个人遭受了如此惨祸,却仍然泰然自若,沉着冷静,这种坚强的灵魂立即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
当然,在这次红衣主教会议上,有几个深谙宫廷之术的人,把这种表面上的无动于衷看作刻意的掩饰,而不是看作感情的缺乏。他们这种看法很快被许多朝臣接受。大家认为,谋杀者也许很有势力,日后可能阻止他走向掌握最高权力的宝座,因此,蒙塔托不显得过于伤心是必要的。
不管这种表面的无动于衷是出于什么原因,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它使罗马全城和格列戈利十三的宫廷大觉惊讶。
不过,我们不扯远了,还是回到红衣主教会议。当红衣主教都到齐后,教皇走进会议厅,把目光投向蒙塔托。大家都发现,他热泪双流。可是蒙塔托红衣主教呢,仍然一如平日,不动声色。
就在这次会议上,当轮到蒙塔托红衣主教跪在御座前,向圣上述职时,教皇不等他开口,自己先就忍不住呜咽起来。这一下大臣们更是觉得愕然。等到圣上忍住悲痛,能够说话的时候,他便尽力安慰红衣主教,表示要迅速严惩凶手。可是红衣主教在恭恭谨谨地谢过圣上之后,却请求他不要下令追查案情,并且表示,不管罪犯是谁,他都愿意宽恕他。在作了这番简短的恳求以后,红衣主教马上开始述职,好像从不曾发生什么异常事件。
出席会议的红衣主教全都盯着教皇和蒙塔托。这些大臣们目光犀利,要瞒过他们实在困难,可是,他们中谁也不敢说,蒙塔托挨近圣上,看见圣上失去自制,悲痛地抽泣时,脸上显露了一丝一毫的激动。在他向教皇述职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惊人的冷漠。就连教皇本人也觉得吃惊。散会后,他忍不住对他喜欢的侄儿红衣主教桑希斯托说:“此人倒确是个了不起的教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蒙塔托的言谈举止一仍其旧,没有丝毫改变。他接待前来吊唁的红衣主教、高级教士和罗马的王公贵族时,神态和平常一样。他和他们中间任何一位相处时,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都不会为一句悲痛哀伤的话动情。他和他们交谈,照例是先来一番人生变化无常的论证,引上几段《圣经》或教皇箴言,来支持各自的观点,然后话题一转,谈起城里的新闻或者对方的私事,似乎前来安慰他的人,反要从他这里得到安慰。
风传派人暗杀菲利克斯的人是勃拉齐亚诺公爵保罗·乔达诺·奥西尼亲王。因此,这位人物上蒙塔托府吊唁会发生什么事情,尤其为罗马人关注。大家都认为,蒙塔托红衣主教与亲王相距咫尺,单独晤谈,不可能不流露一丝感情。
亲王上红衣主教府吊唁的时候,门口和街上都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府邸的各个房间里则挤满了朝臣。大家都兴致勃勃,要仔细观察两个昭谈人的面部表情。可是谁也看不出他俩脸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蒙塔托红衣主教的一举一动,完全符合教廷规定的礼仪。他和颜悦色,与亲王亲切地交谈。
过了不久,保罗亲王告辞出来,登上马车,与亲近的僚臣们单独相处时,不禁笑着称赞说:“此人果然是个了不起的教士!”似乎他想确认教皇前几天说过的话。
聪明人都认为,蒙塔托红衣主教在这个事件里的表现,为他铲平了通向教皇宝座的道路。因为很多人对他有这种看法:或者出于本性,或是出于德行,尽管他有理由发火,他也不愿或者不会伤害任何人。
菲利克斯没有留下任何与妻子有关的文件。维多利娅只得回娘家。在她动身时,蒙塔托红衣主教把衣服、首饰,总之,她当甥媳时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交给她带走。
菲利克斯死后第三天,维多利娅由母亲陪同,来到奥西尼亲王府住下。有人说,她们这样做,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因为治安部队似乎要以默许杀人,或至少以知情不报的罪名,把她们绳之以法①。另一些人则认为(以后发生的事似乎证实了这种想法),她们这样做是为了婚姻大事,因为亲王曾说,维多利娅的丈夫一死,他就要把她娶过来。
然而,虽说当时或以后有种种猜疑,但杀害菲利克斯的元凶究竟是谁,始终没有查明。不过大部分人认为是奥西尼亲王派人杀的;大家都知道他爱恋维多利娅,并且作过明白的表示,而且他迅速与维多利娅结婚便是明证。女方身份低微,男方只要爱情强烈,态度坚决,就可以把她娶过来。
②事情过后几天,有一封信送到了罗马执政官手里。写信人叫恺撒·帕朗蒂利,是个粗野蛮横的被逐出城的年轻人。
帕朗蒂利在信里说,声名显赫的老爷不必劳神费力,搜寻凶手,因为他就是元凶。不久前他与菲利克斯发生龃龉,他便让人把他杀了。
这封信不久就在人群中传开了。但这并没有改变人们的看法。
很多人认为,要是没有阿柯朗波尼家的默许,这场暗杀①②奥西尼亲王的第一个妻子是托卡纳大公弗朗索瓦一世和美第奇的费迪南红衣主教的妹妹。生有一子叫维吉尼奥。因与人私通,被亲王征得她的两个兄长同意后杀死。西班牙人带进意大利的荣誉法有此规定,妇女的非法恋情不但冒犯丈夫,而且冒犯兄长。——原注治安部队不能擅入亲王府。——原注就不会发生。大家谴责维多利娅的兄弟,说他们大概为野心所迷惑,想和有钱有势的亲王联姻。大家谴责得最多的是马赛尔,因为是他签名的那封信把不幸的菲利克斯招出了门。大家对维多利娅也没有好话:丈夫刚死,她就同意以未婚妻的身分,搬进奥西尼亲王的宫邸。不过大家断言,如果未动用长距离的武器,至少在一段时间里如此,那就不大可能在转瞬间使用短距离武器①。
根据格列戈利十三的命令,罗马执政官波蒂奇大人宣读了案情通告。人们从通告中只获知,那个叫多米尼克,绰号“左撇子”的家伙被治安部队逮捕归案。年月日第二次审讯时,未经用刑他就作了供认:“罪魁祸首是维多利娅的母亲。波洛尼亚女仆卡特琳是帮凶,案发后她逃往勃拉奇亚诺宫躲避(奥西尼亲王是该宫主人,治安部队不敢进入)。杀手是居比奥的马奇奥,勃拉奇亚诺的保罗·巴尔卡。他们是某位老爷的家丁。出于尊敬,人家没告诉我这位老爷的姓名。”
我以为,除了“出于尊敬”之外,还有蒙塔托红衣主教的请求。他执意要求停止追查,事实上也没有起诉。“左撇子”被遣送原籍,未获特许,不准离开,若有违抗,处以死刑。他释放的那天是年的圣·路易瞻礼日,恰好也是蒙塔托的生日。这使我益发相信,案子这样了结,全归因于他的请求。须知在软弱无力的格列戈利十三治下,这样一个案件会引发无穷后患,而且毫无办法补救。
①指用剑和匕首搏斗。——原注。
治安部队的行动停止了。但教皇格列戈利十三却不同意勃拉齐亚诺公爵保罗·奥西尼亲王与阿柯朗波尼遗孀结婚。
圣上软禁了维多利娅,然后传下命令,未经他本人或他的继承人特许,亲王和孀妇不得结婚。
年初,格列戈利十三溘然仙逝。保罗·奥西尼亲王去请教法学博士,他们回答说:他们认为,既然发出禁令的人已经作古,那么禁令也就不撤自销了。于是亲王决定在选举新教皇之前与维多利娅成婚。可是婚事并不像亲王希望的那样迅速办成。一则是因为他想征得维多利娅几个兄长的同意,可是福松布洛纳主教奥克塔夫·阿柯朗波尼执意不肯把妹妹嫁给他。二则是因为大家认为不会很快选举格列戈利十三的继位人。最后,婚礼于年月日举行。蒙塔托红衣主教,与这件事很有关联的人正好在这一天当选为教皇。
这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亲王巧妙地表明,对于治安部队,在新教皇治下,他并不比在先教皇治下更为惧怕。
这桩婚姻深深地伤害了西克斯图斯五世(这是蒙塔托红衣主教当教皇后取的名号)的心。他已经脱除了一般教士的思想方式。天主把他安排到教皇的位置,他的思想感情便也登上了这一高位。
不过,教皇并没有显出丝毫不快的样子。然而,当天奥西尼亲王与罗马一批王公显贵去觐见教皇,吻他的脚,想从迄今为止并不很了解的圣父脸上,瞧出他应该期望或者担心的神色时,他发现情况变得不妙。新教皇异样地瞧了亲王一眼,听了他的祝词,一句也没有回答。于是亲王决意立即弄清圣上对他的态度。
通过美第奇红衣主教费迪南(他前妻的兄长)和教廷使者的安排,他获准觐见教皇。教皇在卧室里接见他。他向教皇说了一通精心准备的话,他不提往事,只祝贺他荣登宝座,并以忠心耿耿的臣仆的身份,表示要尽其所有,为他效劳。
教皇听他说话,神情格外严肃。最后,他回答说,他比谁都希望保罗·乔达诺·奥西尼将来的生活和行为配得上奥西尼家族的血统,配得上真正的基督教骑士的称号。至于亲王过去对教廷和教皇个人的态度,只有他的良心最清楚。不过亲王有一点可以放心,他过去可能干了的有损菲利克斯·佩雷蒂和他,蒙塔托红衣主教的勾当,他自愿不予追究,但是,今后他若反对教皇西克斯图斯,那就不能饶恕了。为此,教皇责成亲王立即把至今受他庇护的强盗歹徒从他王府和领地赶走。
西克斯图斯五世不管用什么语气,都有一种特别的威力。
他发怒或者威胁人时,眼睛似乎会喷火。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这就是保罗·奥西尼亲王,这个从来让教皇惧怕的人,听了十三年来从未听到过的教皇的这种口气,不得不认真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对付了。他一离开教皇的宫殿,就跑到美第奇红衣主教府,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从前的姻兄。他听从红衣主教的劝告,决定立即把他窝藏在宫里和领地上的那些惯犯统统打发走,并且,他还考虑尽快寻找说得过去的理由,迅速离开这位强硬教皇统治的国家。
应该知道,保罗·奥西尼亲王已经成了一个大胖子,单是腿就比常人的身子还粗,而且他的一条粗腿还得了一种叫“母狼”的疾病。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要用大量的鲜肉敷在患处,不然,溃烂的脓液就会吞噬周围健康的肌肉。
于是亲王便借口这一疾病,到举世闻名的阿尔巴诺浴场去疗养。那地方在帕多瓦附近,归威尼斯共和国管辖。六月中旬,他携带新婚妻子动身。对他来说,阿尔巴诺是个安全港,因为多年来,奥西尼家族与威尼斯共和国互相帮助,关系很是密切。
到了这个安全的地方,亲王想痛痛快快地住一阵,于是租了三座豪华的宫殿。一座在威尼斯哲卡街,名叫丹托绿宫;一座在帕多瓦,朝着壮阔的阿莱娜广场,名叫福卡利尼宫。第三座他是在萨洛选定的,就在优美如画的嘉德湖畔,从前属于斯福扎·帕拉维奇尼家族。
威尼斯的统治者听说这样一位亲王来到他们国家,喜出望外,马上表示要向他提供一笔巨额的年俸,供他招募并统领一支两三千人的军队。亲王机敏地谢绝了这个建议;他让人回答那些元老说,出于天性和家传,他很愿意为尊贵的共和国服务,只是他现在仍是天主教国王的臣属,所以不便承担其他义务。这个果决的答复给元老们泼了一瓢冷水。本来,他们打算以公众的名义,为他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得到他的答复后,他们便决定把他当作一般人对待。
奥西尼亲王获悉了这一切,便打定主意,连威尼斯也不去了。他已经到了帕多瓦附近,便在这个景色秀丽的地区绕了个圈子,带着所有的随从,直奔萨洛城嘉德湖滨的宫殿。那里为他的到来作好了一切准备。他在丰富多彩的娱乐消遣里,度过了整个夏天。
秋天到了,亲王想换换住处,便作了几次短期旅行。他觉得身体大不如昔,经不起劳累,不由得为健康担心。到后来,他想去威尼斯住几天,但他妻子维多利娅让他改变主意,留在萨洛。
有些人认为,维多利娅·阿柯朗波尼已经感到丈夫来日无多。让他留在萨洛,是为了日后把他带出意大利,搬到别的地方,比如说,瑞士某个自由城市居住。这样,在丈夫死后,她也能保全自身,和她自己的一份财产。
且不说这种猜测是否有理,事情却完全没有按照这样发展。因为十一月十日,亲王再次感到不适,他立即预感到了将发生的事情。
他怜悯不幸的妻子。眼看她年纪轻轻,如花似玉,却既未得名又未得利,为统治意大利的王公们所仇恨,也不讨奥西尼家族的喜欢,更不能指望在他死后改嫁他人。作为一个高尚的、诚实可信的贵族,他亲自写下一份遗嘱,希望保证这个不幸女人应得的财产。他给她留下十万皮亚斯特的金钱或珠宝,还有旅行使用的全部车马和动产。其余的财产,他全部留给他与前妻生的独子维吉尼奥·奥西尼。
世事无常,难以逆料!保罗·奥西尼以为,他这种安排,可以保证这位不幸的少妇人身安全,谁知这却给她带来灾难,使她破产。
十一月十二日,他在遗嘱上签了字。自觉舒服一点。十三日上午给他放了血。医生只能用严格的禁食疗法,明确规定不准给他吃任何东西。
可是医生一出门,亲王便要求进餐。别人不敢违拗他,于是他像往常一样吃喝起来。饭刚吃完,他就失去了知觉。太阳落山前两个钟头,他撒手尘寰。
亲王猝死以后,维多利娅·阿柯朗波尼由哥哥马赛尔和亲王的臣僚们陪同,搬到帕多瓦,在亲王原先租下的福卡利尼宫住下。
不久,她的另一个兄弟,为法奈斯红衣主教宠信的弗拉米尼奥也来到这里。于是,她开始了必不可少的奔走,以获得丈夫留给她的遗产。这笔遗产有六万皮亚斯特,应该在两年内付迄,此外,还有嫁妆、聘礼和归她支配的珠宝和动产。
奥西尼亲王在遗嘱里吩咐,要按公爵夫人的意愿,在罗马或别的城市为她购置一座价值一万皮亚斯特的宫殿,和一座六千皮亚斯特的带葡萄园的乡间住所,他还要人们为她配备厨子和仆役,数量要与她的地位相当。仆人大约要四十个,马匹也要有相应的数量。
已故亲王指定法奈斯和美第奇两位红衣主教作他的遗嘱执行人。维多利娅夫人可望得到他们两位以及费拉里、佛罗伦萨和乌尔比诺亲王的照顾。不过还得指出,遗嘱是在帕多瓦拟定的,经过帕多瓦大学第一流的教授帕利左罗和梅诺约两人公证。如今那两位卓越的教授都成了赫赫有名的法学家。
路易·奥西尼亲王来到帕图瓦,处理有关已故公爵及其遗孀的事情,然后接受尊贵的共和国委派,赴科孚岛就任执政。
在处理已故公爵留下的马匹上,维多利娅夫人和路易亲王发生了分歧。亲王认为按照通常的说法,马匹不属于动产,公爵夫人却表示,马匹应视为严格意义上的动产。最后他们商定,她先留用这些马匹,等待以后裁决。她请贝加莫的索阿狄作保。这位爵爷是威尼斯执政官们的雇佣兵队长,在他家乡是数一数二的大阔佬。
已故公爵向路易亲王借过一笔钱,以一批银餐具作抵押。
对这些餐具,双方也有争执。这事也将由法院裁决,因为费拉里公爵尽力想使已故奥尔西亲王的遗嘱得到圆满的执行。
十二月二十三日是星期天,法院裁定了第二起纠纷。
当天夜里,四十个男人闯进维多利娅夫人的住所。他们的服饰怪异,精心作了化装,如果不说话,谁也认不出他们。
他们互相招呼,用的是黑话。
他们一进屋就寻找公爵夫人。找到后,其中一人对她说:“现在,该你去死了。”
他一分钟也不给她作准备,连她要求向上帝祈祷也不允许,举起一把尖利的匕首,捅进她胸口,上下左右搅了一阵。
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几次要不幸的女人告诉他,匕首是否捅到了她的心脏。最后她终于断了气。在此期间,其他的人搜寻公爵夫人的兄弟。马赛尔不在家,幸免于难,另一个兄弟则被捅了上百个窟窿。凶手们把尸体扔在地下,也听任整座宫殿哭喊震天,只管抢了装珠宝和金钱的箱子,扬长而去。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帕图瓦的执政官那里。他们派人查验了尸体,把情况报告了威尼斯。
星期一整整一天,许多人涌到上述宫殿和隐士教堂观看尸体。看热闹的人看到公爵夫人是那样美丽,更对死者生出怜悯:他们哀叹其不幸,切齿痛恨凶手,可又不知他们是谁。
治安部队根据众多的迹象,怀疑这桩凶杀案是被人指使的,或者,至少得到路易亲王的同意。于是他们传讯他。亲王带了四十名武装的随从,来见著名的部队统领。守门的士兵拦住他们,只让亲王带三四个随从进去。谁知亲王他们进门后,其余的人推开守卫,哗的一下全冲了进来。
路易亲王来到统领面前,抱怨他受到如此冒犯,说任何君主都没有这样对待过他。统领问他是否知道维多利娅夫人被害,以及前夜发生的事件。亲王说知道,他已命人报告司法机关。统领要笔录他的回答,他说,他这种地位的人,用不着这一套手续,再说,对他这样的人似乎也不能讯问。
路易亲王要求允许他派一名信使去佛罗伦萨,送一封信给维吉尼奥·奥西尼,告知他意外发生的罪案和这场官司。他出示了一封假信,得到了统领的许可。
信使一出城便被扣住,身上被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不仅发现了路易亲王出示的那封信,还从信使的靴子里搜出了第二封信。信文如下:维吉尼奥·奥西尼收“尊敬的大人:约定之事,已经执行。行事之秘,连大名鼎鼎的童迪尼(显然是指讯问过亲王的统领)也蒙在鼓里。此间人士都把我视为世上最正直的人。此事由我亲自动手。那批人马,请速派遣,切勿遗忘。”
这封信引起执政官们的重视。他们立即派人把它送到威尼斯。按照他们的命令,城门立即关闭,城墙上有士兵日夜警戒。城里贴出告示,有知道凶手下落而不举报者,将严惩不贷;凶犯中有检举同谋者,不但不予追究,而且发给奖金。
圣诞节前夕,天黑后七小时(十二月二十四日午夜),阿洛伊斯·勃拉加丹从威尼斯赶来。元老院授予他大权,并责成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上述亲王及其同伙不论死活,捉拿归案。
勃拉加丹检察官和统领、当地最高行政官一起,在要塞会商。
接着发布命令:全体骑兵和步兵,带上武器去包围路易亲王府邸,违者处以绞刑。王府距要塞只有一箭之地,与阿莱纳广场的圣·奥古斯丁教堂相毗邻。
行动的日子(也就是圣诞节这一天)来临了。城里贴出公告,鼓励圣·马可的儿子们拿起武器,向路易亲王的府邸发起冲击。没有武器的人只要愿意,可去要塞领取;有把路易亲王交给治安部队者,不论死活,奖给两千杜卡托,捉到他的随从的,每个奖五百杜卡托。此外,凡是没带武器者,也有命令禁止他们接近王府,以免妨碍战斗。
与此同时,在面对王府的老城墙上,架起了排枪、臼炮和重炮,在望得见王府后院的新城墙上,也作了同样的部署。
在这边还布置了骑兵,随时可以出击。有人在河岸上匆匆堆放长椅、橱柜、车辆和其他家具,筑成一道障碍,想阻止里面的人突围,同时也可使炮手和士兵免被对方的火枪击中。
最后,在王府正面和侧面的河里,布置了船只,上面载满配有火枪和其他武器的战士。同时,在所有街道上设置了路障。
在作这种种准备的当口,有人送来一封信,措辞委婉。在信中亲王抱怨自己未经审查,就被判定有罪,被当作敌人,甚至叛臣对待。这封信是由里维洛托起草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城里的行政官派三名绅士去见路易亲王。他们都是公证事务所的首席书记。只见亲王率领四十名久征惯战的随从守在王府里,正在用地板和打湿的床垫构筑工事,擦拭火枪,装填弹药。
三位绅士向亲王宣布,执政官们决心将他缉拿归案。他们劝他投降,说在开火之前,他这样做,可望得到某种宽恕。
路易亲王回答说,只要把包围王府的兵马撤走,他就可以带两三个随从去与执政官员谈判,只是要保证他能自由回府。
三位来使让亲王把这个建议写成文字,然后带回去交给执政官。执政官们听取了皮奥·埃纳和在场的其他贵族的意见,拒绝了这一建议。三位使节又来到亲王府,向他宣布,如果他不无条件投降,就要用重炮猛轰,把他的府邸夷为平地。
对此,亲王回答说,他宁死也不受此屈辱。
执政官们发出了战斗的信号。虽说只用一次炮轰就能把王府炸平,但执政官们开始还想手下留情,看里面的人是否同意投降。
这个办法如果成功,那会给圣—马可省下不少开支。因为王府若被炸毁,重建要花很多钱。不过,这个办法并没有得到一致赞同。因为,如果路易亲王的随从毫不犹豫,打定主意朝外冲,究竟谁胜谁负,尚难逆料。那些人都是打仗的老手,武器精良,弹药充足,一个个又顽强勇敢,尤其是他们有背水一战,死里求生的意识。即使作最坏的考虑,死于战火也比落在刽子手手里强得多。再说,与他们交火的是些什么人哩?是一群缺乏战斗经验的人。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这些围攻者会后悔他们的宽厚善良。
围攻者开始炮击王府前面的柱廊。然后,炮火抬起一点,摧毁了柱廊后面的墙体。在这期间,里面的人也向外猛烈地开枪射击,但战果甚微,只伤了一个老百姓的肩膀。
路易亲王狂呼乱吼:“拼啊!拼啊!杀啊!杀啊!”他忙不迭地叫人把锡盘和窗框上的铅条铸成子弹。他还威胁着要往外冲。可是围攻者采用了新战术,把大口径的重炮移到了前面。
第一炮就把房子炸塌了一大块。一个叫潘朵弗的人跌落在废墟上。这是个胆大妄为的大盗,早被逐出教廷的辖地。他和同伙用路易亲王提供的火枪和匕首,袭击了坐着马车赶路的樊尚·维特利,把他杀死。为此,高贵的维特利大人赏四百皮亚斯特,收买他的首级。潘朵弗跌昏了,不能动弹。凯蒂·李斯塔大人家的一位仆人举枪冲上去,勇敢地割下了他的头颅,马上跑回要塞,把它交给执政官们。
不久,另一发炮弹又摧毁了一面墙体。蒙特梅里诺伯爵亦被炸倒,旋即死在瓦砾上。他的躯体被炮弹炸成了碎片。
接着,从王府冲出一个人来。此人名叫罗伦卓上校,属于卡梅里诺的贵族,家资钜万,曾多次显示出自己的勇敢,颇受亲王器重。他横下心,要拼掉几个再死。他想开火,可是,也许是出于天意,枪机扳动了,子弹却没击发。就在这时,一颗子弹飞来,把他打了个窟窿。开枪的是个穷光蛋,在圣-米歇尔中学当学监。他走近尸体,想割下首级去领赏,没想到一些人比他更敏捷,更强壮,抢在他前面拿走了上校的钱包、腰带、枪、钱币和戒指,并割走了他的脑袋。
路易亲王见到他最信任的两个心腹死了,心慌意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亲王的管家、穿着便服的秘书费朗菲老爷在一座阳台上扬起一条白手帕,表示投降。接着他走出屋子,由执政官们的副官昂赛姆押往大本营。
围攻者立即对他审问。他说对已经发生的事他没有任何责任,因为他圣诞节前夕才从威尼斯返回。他在那里待了好些日子,为亲王办事。
问他有多少人与亲王待在一起,他说有二三十人。
问他那些人姓甚名谁,他说他仅知道八到十个人的姓名。
他们是贵族,和他一样与亲王同桌进餐。其他的人是些流浪汉,来得也不久,他对他们的情况不大了解。
他说了十三个人的姓名,其中包括里维洛托的兄弟。
不一会儿,架在城墙上的大炮开始轰鸣。战士们开进与王府周围的房子,以阻止敌人逃窜。路易亲王刚才差点和前面那两个死鬼一样送了命,便命令周围的人死死顶住,直到见到他的亲笔信,和某种记号为止。说完,他便向上文提到的昂赛姆投降。由于人群密集,街上布满路障,不能按规定派车押送他,便决定让他步行。
马赛尔·阿柯朗波尼的人马把他围在中间。里边一圈是雇佣兵部队的军官们,昂赛姆副官和城里一些绅士、统领。他们都拿着武器。外面一圈是士兵和武装的市民。路易亲王身着棕色衣服,腰挂佩剑,胳膊挽着披风的一摆,很是潇洒。他一边走,一边露出轻蔑的微笑:我若打下去……那种神气,仿佛要告诉人家,他是胜利者。众人把他带到执政官面前,他立即向他们致意,说:“先生们,我是这位先生的俘虏。”他指着昂赛姆,“发生这种事情,我十分愤怒。这可不是我的过错。”
统领下令缴下他的佩剑。他靠着阳台,发现了一把小剪刀,便用它修剪起指甲来。
统领问他府里有些什么人。他说出一些人的名字,其中有上面提到的里维洛托上校和蒙特梅里诺伯爵。他说为了拯救其中一人,愿出一万皮亚斯特。对另一人,他甚至愿以鲜血为报。他要求把他安置在与他身份相称的地方。事情这样谈妥以后,他便写信给他的手下,并附上戒指作为记号,叫他们投降。他对昂赛姆大人说,他把枪和佩剑送给他,如果在他府上发现了武器,亦请他赏脸留用,因为那是贵族的而不是普通士兵的武器。
士兵们开进王府,仔细搜索,并立即把亲王的手下召集拢来,点名登记,一共三十四名。然后他们两人两人一组,押进了法院的监狱。死了的留下喂狗。一切经过都迅速报给威尼斯。
人们发现,亲王手下许多同谋的士兵漏网了,于是发下通令,严禁窝藏罪犯,违者捣毁住宅,没收财产。有知情举报者,奖给五十皮亚斯特。通过这个办法,又抓到了几个。
从威尼斯派了一艘三桅战舰来到康狄城传达命令:着拉蒂诺·奥西尼立即回威尼斯处理要事。大家认为他将丢掉官职。
先天是圣·埃蒂耶娜的瞻礼日,上午,大家期望着观看处死路易亲王的场面,或者听到他已在狱中绞杀的消息。可是情况并非如此,人们不禁大为诧异,因为他并不是一只可长期关在笼中的鸟。不过到了夜里,法院开庭审判。圣·让瞻礼日黎明前不久,大家得知这位老爷已被绞死,死得十分从容。他的尸体由教堂的教士和耶稣会神甫陪护,立刻送到了大教堂。整整一天,他被陈放在教堂中央一张桌子上示众,给那些不谙世事的人提供借鉴。
翌日,按照他的遗愿,他的尸体被送到威尼斯,埋在那里。
星期六绞死了他的两名手下。一个叫福里奥,是个骨干,另一个则是个卑鄙的小人。
星期一,也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又绞死了十三个,其中好几个是大贵族。另外还有两人,一个是斯普朗狄亚诺统领,一个是帕加奈罗伯爵,都受了点刑,被带往广场示众。到了刑场,他们被打破脑袋,昏死过去,然后被活活地大卸成四块。这两人都是贵族,在行凶作恶之前,家境十分富有。有人说帕加奈罗伯爵就是残杀维多利娅夫人的凶手。也有人表示异议,说路易亲王在上文提到的那封信里,表明是他亲手行的凶。也许这是出于虚荣,就像他派人杀了维特利在罗马表现的那样,也许只是为了向维吉尼奥·奥西尼亲王讨好。
帕加奈罗伯爵在受到致命一击之前,胸口被捅了好几刀,最后刺中了心脏,就像可怜的妇人所经受的那样。因此,从他胸脯流出大量鲜血,宛如河流。他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死,令众人惊骇不已。他当时四十有五,生命力十分强盛。
绞架仍然耸立着。本要在新年的第二天处决剩下的十九个罪犯,可是刽子手极为疲乏,百姓见了那么多死人也觉恐慌,因此推迟了两天。但是没人认为会有人得到赦免。在路易亲王的手下,也许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管家费朗菲老爷。
他竭尽全力,终于证明他没有参与凶杀事件。
帕多瓦的居民,甚至年纪最大的人,都记不起在什么时候曾根据公正的判决,一次处死过这么多人。因此,威尼斯的执政官在那些最文明的国家获得了良好的声誉。
(另一人补写道:)书记兼管家费朗菲被判十五年徒刑。司酒官奥诺利奥和另外二人被判刑一年。另有七人被判处戴脚镣划船的苦役。最后七人被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