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清风店,野八旅里英雄多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林可行 本章:第04章 清风店,野八旅里英雄多

    说起保北阻击战,不能不说八旅。

    因为在晋察冀军区有两个八旅,一个野战军八旅,一个独立第八旅。为了区分开,人们习惯叫野战军八旅为野八旅。在华北平原,只要一提野八旅,敌人就发抖,野八旅实在太能打了。1984年9月,《解放军报》头版头条是这样一个消息:国庆35周年的大阅兵队伍中,有在解放战争中屡建战功的“大功团”,在这个“大功团”中有把第一面红旗插在太原城的“双猛虎连”!还有“钢铁营”、“大功营”……细细数一数,自抗日的烽火中组建以来,已经涌现出了4500多个英模集体和功臣。

    你知道闻名晋察冀的小兵张嘎吗?你知道抗日战争中在白洋淀神出鬼没的“雁翎队”吗?你知道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敌后武工队和英雄虎胆出奇制胜的平原游击队以及神秘的平原地道战吗?你知道长篇小说《长城内外》中的“钢铁第一营”吗?你知道著名作家魏巍的长篇小说《东方》里的主人公一级战斗英雄郭连长在朝鲜战场上带领一个连打垮美国“华盛顿开国第一师”的故事吗?你从电影里从小说中从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看到听到的这些艺术形象并不是作家的虚构,他们先后出自一支英雄的部队,这就是后来隶属于北京军区的二十三团。

    原北京军区炮兵司令员张英辉。曾在三纵八旅二十三团当过团长,他说,我们团以“钢铁营”为代表的3个营个个有大功,连队也没有几个没有大功的。仅解放战争时期,就涌现出了2265个英雄集体和1万多名功臣模范人物。

    二十三团是八旅中很能打的一个团,八旅是三纵很能打的主力旅之一,三纵是晋察冀很能打的主力纵队。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三纵打完太原,跟着彭德怀往西北进军,行程万里,一直打到了宁夏。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后。这支英雄的部队归建北京军区,至今,它依然是北京军区的主力部队。

    这一支诞生在冀中平原上的有着光荣历史的部队,故事很多。

    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军把他们“大东亚战争的兵站基地”放在了冀中平原。那是一块宝地,盛产粮棉,有4条铁路在那里通过,沟通着周围的北平、天津、石家庄、保定几个大中城市,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延安一直关注着被日本侵略军铁蹄践踏下的冀中平原,决定派在中央军委教导团担任团长的孟庆山等几名同志去那里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临走,毛主席对孟庆山说,现在全国抗战已经开始,中央派你们到敌后去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于是,1937年12月,由老红军孟庆山任司令员的河北游击军成立,很快又充实了一批延安来的红军骨干,编成了主力团。以后,几经改编,成了远近闻名的野八旅。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二十三团一直战斗在“出门登公路,抬头见岗楼”的冀中平原。他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经受着血与火的考验,在解放战争中,他们南下正太,三战保北,是一支钢铁部队。解放战争中攻打第一座大城市石家庄,团长张英辉指挥全团最先冲进堡垒般的石家庄,被三纵队授予“大功团”的称号。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帅名录》中,是这样记载的:

    张英辉,1913年出生,江西兴国县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4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军政治部保卫队勤务员,南路军独立团班长,红七军军部电话员、班长、排长,军委机要科译电员、第四局管理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排长、连政治指导员,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一团副营长,警卫营营长,易县支队支队长,冀中军区第九分区二十四团团长。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察冀军区第三纵队八旅三十七团、二十三团团长、副旅长、第七旅旅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第十九兵团师长,中国人民志愿军师长,解放军副军长、军长,北京军区炮兵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张英辉,实在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老头,走在大街上,人们绝想不到他是一个战功卓著的将军。他是一位名符其实从战士起步成长为将军的。

    在他手下,3个营个个是功臣营。

    三营是攻坚固城的“英雄营”,二营是解放石家庄的“特功营”,一营更是闻名全军的“钢铁第一营”。至今,在易县西北角的南山上还有一块和狼牙山五壮士纪念碑遥相辉映的“钢铁第一营”的纪念碑。

    那是在张家口撤退之后,敌人初次进犯易县失败,集结了10个团的兵力,再一次向易县进攻,想把晋察冀解放区分割成南北两部分。一夜激战之后,上级命令一营和另一支部队插向敌侧后的刘家沟,分散敌人的火力,以便主力各个歼灭敌人。

    刘家沟,是个只有100多人的小村庄,四面平地,无一处险可守,加上另一支部队也应该穿插却没有穿插进来,就更增加了一营的压力。天亮后,敌人2个团3000多人加上坦克、大炮、飞机从四面包围了刘家沟。而第一营一个人一个人数过去,只有440人。打到最后,一营只剩下一个小院子,营长朱彪三次负伤,指挥战士占住了小院子的四个角,机枪这里打几下,那里打几下,就这么坚持着。

    一场恶仗。

    26岁的营长朱彪和教导员曹良简单商量了一下,命各连乘敌人炮火还未展开立即构筑工事,同时派通信员去团部报告。通信员刚一冲出去,就倒在敌人的炮火下。朱彪对各连长说:我们只有独立打这场恶仗了。不管有多大的牺牲,我们都要坚守阵地,为主力歼灭敌人创造条件。

    有我们在,就有阵地在!

    第一营是个很有战斗力的部队,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歼灭过被夸耀为“赫赫战果”的日军秀雄小队。攻打大同外围要点南大庙,他们保证4个小时解决战斗,结果只用了2个小时就结束了战斗,300多敌人倒在他们的刺刀下。

    到了中午12点,第一营已经打退了敌人天上地上联合的两次进攻,第三次进攻由气势汹汹的坦克在前面开路,后面是美制的大炮压阵,天上是飞机轰炸。顿时,这个小小的村庄就淹在一片火海之中。第一营依托的村沿阵地被摧毁了,为了防止敌人分割包围,朱彪指挥各连边战边退,集中到村子里。战士利用房屋院落的有利地形,与敌人进行拼杀。

    直到村子里所有的房子全部塌成瓦砾,伤亡的官兵越来越多,弹药却越来越少,第一营召开了第二次干部会,有的人主张突围。营长朱彪说:我说不能突围,上级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我们插进来吸引敌人的兵力,现在我们已经拖住了两个团的兵力,只要坚守下去,就给主力创造了歼灭敌人的有利条件。别看敌人现在猖狂,天一黑就是我们的世界了。教导员曹良说:现在情况紧急,每个党员,每个干部,都要机智勇敢,坚守岗位。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坚守阵地。全营集中到村南边南北相对的两座小院里。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一串一串的炮弹在小院里爆炸,弹坑累累。院墙被打得像马蜂窝。终于,一发炮弹炸毁了一段围墙,敌人嗷嗷叫着冲了进来。曹良带领十多个战士把敌人打了出去。这时,南边的围墙也炸开了好几个口子,负伤和牺牲的战士越来越多,三连指导员牺牲了。一连指导员头部负了重伤、绷带几乎遮住了眼睛,营长朱彪的胳膊腿上都被弹片洞穿了,他们仍然坚持指挥战斗。营部机枪排的弹药手王福全和班长孙长武,用全营仅剩下的惟一的一挺九二重机枪向敌人猛扫,突然撞针断了,敌人趁机涌上来,班长孙长武拿起手榴弹向敌人扔去。机枪手王福全跳到一位重伤员身边拿枪。已经陷入昏迷的重伤员半睁开眼说,不,我还能,挣扎着站起来一下子又跌倒了。

    这时候,全营能够参加战斗的只有23个人了。战士们跑动着,一个人守好几个枪眼,战士们都觉察到今天就是光荣的日子了,都在做着牺牲的准备。教导员曹良把所有的文件、战地日记全部烧掉,战士们也把平时舍不得用的津贴费撕得粉碎。没有人用的枪支都集中堆在柴堆上,能动的重伤员爬到柴堆处躺下,准备和枪支一起同归于尽。在这最后的关头,几处负伤拄拐杖指挥战斗的营长朱彪和左眼被弹片击中的教导员曹良商量,提出了政治动员口号,“今天是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日子,每个伤员重新拿起武器来!要坚守阵地,完成任务!”

    躺着的重伤员,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重新投入了战斗,胳膊负伤的同志,两个人合作,共用一枝枪射击。机枪手姚秋亮两次负伤,胸部流着鲜血,还打倒了20多个敌人。班长王成群左手负伤,重新拿起武器,九枪打死了九个敌人。卫生员张文和也拿枪投入了战斗。天彻底黑了,村外传来激动人心的冲锋号声,接着是猛烈的枪声。战士们欢呼起来:我们的部队来了,冲啊!

    团长张英辉走到朱彪和曹良的担架前,紧紧握住他们的手说:你们打得很好,你们拖住了敌人,胜利完成了任务。

    纵队司令员杨成武将一面绣着“钢铁第一营”的旗帜授给了一营。

    晋察冀军区通令表彰,号召全区部队向第一营学习。《晋察冀日报》发表消息:“钢铁第一营”以寡敌众,死守阵地气壮山河。

    如今,“钢铁第一营”的营长朱彪从天津警备区副司令员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在天津离职休息,人们仍然请他讲“钢铁第一营”的故事。

    八旅旅长宋玉琳,战斗经验丰富,是参加长征的老红军。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

    引出清风店胜利的那场保北战斗,三纵扮演的是守株待兔的角色,八旅全力等着二纵佯攻徐水引来救援的敌人。阻援阵地位于平汉铁路和公路的两侧,是敌人交通运输的主要干线及护卫的重要地段。地形平坦,而且在铁路两侧,挖有两道宽十几米深四五米的护路沟,便于敌人机动与展开,因此铁路两侧是敌人进攻的重点。

    宋玉琳召集了战前的作战会议,然后和营以上干部到阵地看了地形。刚收割过庄稼的保北平原,一望多少里,要在这样的地形上阻击,必须具有纵深梯次的坚固的防御战线,一道两道根本不行,必须多。这样,八旅从前沿到纵深构筑了三四道防线,每一条防线都以交通壕相连接,形成环形的纵深梯次的网状防御工事。原则是避开较大明显的目标,在村外地形一般较低较隐蔽的地方,以防敌人火力的摧毁。

    根据防御作战的激烈性和复杂性,还要修筑备用工事,以防敌人突破后可以迅速转移,同时还可以从不同的方向给敌人以攻击。宋玉琳说,我们边勘察边部署兵力,配置火力,边构筑阵地,反复了多次,不断补充和完善防御体系。

    15日开始交锋。第一天的战斗,敌人是试探性的,想以此侦察一番。第二天,加强了攻势,二十三团团长张英辉在对敌人猛烈攻击的同时,组织了2个连实施反击,与敌人在阵地前展开了白刃战。这一着出乎敌人意料,直打得敌人把嚎叫声传到几里以外,狼狈丢下几百具尸体。第三天,徐水更加告急,敌人狗急跳墙,凶了,由3个团增加到7个团,炮弹打得阵地成了一片火海。整个阵地什么也看不清。

    正在形成相持状态时,罗历戎出来了。

    离休前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副部长的李轩,那时是二十三团政治处主任,他回忆说,保北阻击战前,我们在固城打了3天,往北拉,拉到平西山上,因为国民党要扫荡平西,我们阻击了一下,又往南拉。队伍一天行军了100多里,一下拉到了保定西南,拉得够呛。这就开始了保北阻击战。

    当年二十四团一营二连战士田玉生,解放后曾在北京军区物资部工作,以后转业到了地方,离休前担任北京市磷肥公司副经理。他是1947年6月入伍的,保北阻击战时还是个新兵。这个大个子说打保北是他打的第一仗,保北那一仗缴获多,后勤民兵一个劲儿往上运弹药。

    以前好多新兵当了好长时间还轮不到一枝枪,田玉生运气好,一去就给发了个三八大盖,日式武器,还给发了100发子弹。田玉生说打枪好学,一看,挺简单,就是打准打不准不知道。班长说不能随便打,确有把握才能放枪。练了三天兵,就上了战场。什么也不懂,就会打个枪。一仗下来就成老兵了。

    田玉生记得他们正在打保北的徐水固城,快打下漕河了,命令突变,让撤出战斗,说有新任务,打阻击。田玉生说他们连在铁道边上,打得特别激烈,下来一个连才剩了14个人。

    敌人全是美式装备,坦克几次把我们突破,副团长朱彪,就是那个“钢铁第一营”的营长,差一点没当俘虏。副团长朱彪带着一营在小李村,敌人突破小李村时,把二连打了出来。

    连队撤出村子后,团部通信员告诉连长,副团长没出来。二连是在以后的石家庄战役中荣立大功的连队,很能打。田玉生说他们一个排30多人全都脱光脊梁,重新上了刺刀,子弹已经不多了,就把手榴弹集中起来,冲进去,拼了,大家把副团长救下来,伤亡了十几个。田玉生说他的大腿也叫手榴弹崩了一下。当时也不知道,没觉得痛,出来看裤子全湿了,好在没伤着骨头。田玉生说那时年轻,才19岁,第一次也害怕,从来没听过枪响,很快就没当回事了,也根本不再考虑害怕,那时牺牲的人太多了。跟他一起说起保北阻击战,正在住院的李轩说我们团指挥所就在铁道边上,二十二团在我们东边,一点都不夸张,每天早上天一明大炮就响,一响就是一天。

    我们的英雄就是这样以自己的生命在赢得战斗的胜利。

    对徐水的一夜猛攻,使南援的敌人沉不住了气,第二天拂晓,敌人出动了10个团的兵力,首先向铁路和公路两侧的三纵八旅防御阵地开始了进攻。在进攻前,先集中了几十门大炮对村子进行了长时间的炮火袭击,几乎所有的房子都炸成了废墟。炮火急袭一停,成群的敌人在督战队的驱赶下,冲了过来。敌人以为狙击手们都葬身炮火了,胆子很大,嗷嗷地叫着。没想到冲到离村子一两百米时,所有的步兵火器轻重机枪、步枪、冲锋枪和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向敌人。

    原来,三纵八旅在工事上耍了一个小小的又是大大的花招。工事没有修在村前,而是修在距离村前一两里的平地上。敌人只是往村里打炮,而村前的开阔地却没有落一发炮弹,这就大大地保存了战斗力。

    “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战士们不顾连日战斗的疲劳,乘夜色改造地形,抢修工事。对于冀中子弟兵的八旅来说,挖地道是他们的首创,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一夜之间,他们就在村庄前面的平地上挖出了一人深的蛇形堑壕,还构筑了简易地堡和便于发挥交叉火力的鸡爪形工事。

    连着3天,敌人炸平了堑壕,炸塌了地堡,战士们仍坚守着阵地。这时,在清风店的罗历戎已经被围,他一封一封的电报求援,保北这边的敌人急得要赶过去,但就是半步也动不了窝。敌人以3个步兵团组成的敢死队先向路东的麒麟店进攻,被密集的弹墙一次一次给挡了回来。敌人又转向路西的高林营,没想到那更是讨不了便宜的地方。守卫高林营的是日后在石家庄战役中立了大功的“钢铁第一营”。

    那是一场泡着鲜血的恶仗,每小时光敌人的炮弹就多达千发以上,黑压压地遮满了硝烟弥漫的天空。

    原总参电子工程学院院长张彭寿,那时作为一个副指导员,他说不知道他们面对是哪一个军的敌人,只知道在他们的正面,有敌人的齐装满员的5个师。每次冲锋,都是二三十辆坦克在前面开路,绝对气势汹汹。

    团长张英辉亲自指挥打坦克。

    在前不久的漕河战斗中,二十三团缴获了4门五七式战防炮,胖胖的炮兵连长潘伦高兴坏了。这种战防炮,安有胶皮轱辘,几个人拉上就能跑,特别灵便,对步兵来说,这就是相当的重武器了。但是,几个刚俘虏过来的炮手连衣服也没换,只是换了一顶帽子,不愿掉头打。团长张英辉掏出枪来,对俘虏过来的炮手大声喊:给我打!不打我就枪毙你!打好了,战场上立功。六七辆坦克往上攻,战防炮一响,轻而易举打掉了敌人2辆坦克。其余的坦克一看有两辆坦克着了火,马上就掉头往回跑,这时又打着火了1辆。

    张英辉乐了,说我宁肯犯错误,先斩后奏,也要给你们记功。

    这样起码打了三四天,每天都三四辆坦克趴窝,战防炮打得相当准,敌人的坦克开始躲躲闪闪,再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往前靠了。

    在“挡住敌人,保证保北决战胜利”的口号下,战士们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战,阻住了敌人。打了6天,正面老是失败,敌人转向了东边,向独立第七旅的北营、芦草湾阵地连续猛攻,想赶快绕到清风店去,前后又打了三四天。被我杀伤了2000余人后,敌人于黄昏进入了徐水。20日,敌第十六军一○九师以密集的队形在炮火掩护下向徐水以南的青庙营十里铺、史各庄一线进攻。

    仗打得非常难。没有重武器,想在平原上阻击用钢铁武装的敌人,要多难有多难。所有的干部都逐级下放,排长下到班里,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敌人突破。张彭寿说就跟朝鲜战场上的铁原阻击战一样,他们团的六连,齐刷刷全倒下去了,只剩下2个人,1个通信员,1个炊事员。

    宋令峰是三纵八旅二十四团一营一连指导员,他回忆说,是团长钟英给连长缑海亭和我下的命令,死命令,一定要打到天黑。打仗就怕打阻击战,进攻战还有机动性,打不上去还可以撤下来,这阻击战尤其是死命令的阻击战,没有余地,武器又差,那死定了,打光了也不准动。敌人七八个美械化团进攻,全学会了毛主席的战法,集中火力,炮火密得简直连个缝也没有。

    就这么昏天黑地守了一天,眼巴巴一望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按现在说是傍晚五六点左右,真恨不得一个手榴弹把太阳揍下来。连队打得真是苦啊。面前的敌人是一个营,主要是向我们打迫击炮。大平原上,我们没什么阵地,就临时用老乡的门板挡一挡,干挨打,伤亡太大。全连四个排八个正副排长,干干净净,全牺牲了,一个没剩。班长们也都差不多了,全连180人,只剩下七个人,包括连长缑海亭和已经负伤的我。邻阵地的二连比我们好一点,还剩14个人。团长钟英坚持不让撤。宋令峰说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这是伤亡最大的一次,这时我们对面的一个营敌人也连呼哧带喘,没什么战斗力了。天一黑,连长缑海亭就下令,完成任务了,带上惟一的机枪,咱们撤吧。

    这一撤,敌人就粘了上来。宋令峰左胸负了伤,走慢了一步,眼看敌人就追上来了,跑是跑不过的,宋令峰没办法,只好趴在地上,装死。手枪放在一边,敌人想也没想,上来就捡枪,宋令峰乘他弯腰之际,抓起枪,一枪打在敌人的脑门上。敌人死了,战友们也都撤远了,只剩他一个人,左胸还在拼命往外涌着血,好在天黑,宋令峰捂着左胸,一头钻进了密密的苇子地,扯下左臂的毛巾用力往伤口里塞,堵住血的决口。全仗着年轻,迷迷糊糊坚持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过路的老乡送到易县的军医院里救治。

    与二十三团紧挨着的是二十二团,团长徐信在离休前是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上将军衔。他是—员战将,强将手下无弱兵,当时在他手下的3个营长也都一个比一个能打。三营长姓曹,仗打得相当好。二营长是阎同茂,离休前是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卫戍区司令员,中将军衔,也特别能打。

    徐信说3个营战斗力都很强,很难分出高低。比较起来,二营更能打。徐信回忆说,当时团指挥所在高林营,高林营有个塔,团指挥所就安在塔上。塔上挨了一炮,团指挥所才撤下来。第一天依靠村庄,打了一天,发现不行。敌人光往村里打炮,村子目标太大,敌人的炮弹好打目标。

    到了晚上,敌人撤了,马上把阵地往前伸,在高林营以北两公里的地方,整整挖了一夜工事。挖出来的新土都弄到一边。第二天,敌人还是照样往村子打炮,炮弹全落到工事后面的村里去了。到敌人冲锋上来,走到跟前才开火,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后越打工事越靠前,后来敌人发现,修正了炮弹的弹着点,就一边打一边修工事,晚上又把工事往前伸,还是把敌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天比一天往前,敌人摸清我们的工事了,赶快往前伸,工事又不留痕迹。敌人以为还远,到了跟前,一开火,明白了也被打死了。就这样打了一个星期防御仗。

    比较来说,徐信说保北阻击战的伤亡不算大,部队有战术,有技术,打一天总结一天,到了晚上,马上研究第二天怎么打,工事怎么改造,大家想怎么能减少伤亡,更多地消灭敌人。徐信说这个防御仗打得很有经验,尤其是做工事的经验,很有意思。工事都做成鸡爪状,从主战壕伸出去,一个组三个人又分叉,往前分出三个位置,一人一个坑,不是一刀切,而是有前有后,有的近,有的远一点,形成火力交叉,便于发挥火力的最大威力。

    打过仗的人都有经验,火力光向前打不行,直着一条线,不可能一条枪挨一条枪,中间有空隙,敌人就有可能漏网冲过来,对防御阵地造成威胁。必须要形成交叉,交叉起来密度就大了,敌人从哪个方向冲过来,都很难逃掉。所以,虽然是在平原上阻击,虽然敌人很多,但敌人老是吃不透,就老是上当,老是冲不过来。保北阻击战对于培养部队在平地防御如何构筑防御工事如何发挥火力提供了很好的锻炼机会。

    徐信在指挥上有一个法宝,就是靠前。他说指挥所靠前,情况掌握得准,否则通信一断,就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了,战场上情况千变万化,必须随时掌握。他说靠前也不一定就有危险,越靠前越安全,敌人根本想不到你的指挥所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如果指挥所不远不近,敌人的炮弹就会猛轰你。所以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御,徐信都把指挥所安在前面。阵地长腿,他的指挥所也长腿,每天迎着敌人向前走。这也真应了他那句话,越靠前越安全。

    因为工事靠前,在战斗中一边打一边缴获,缴获了敌人好多弹药,来之于敌,用之于敌。那时我们的武器很差,一个班十条枪,十个型号,谁的子弹都不能通用。抗战时用的三八大盖,子弹都是三八式的,解放战争敌人都是美式枪,老背着三八式就没有子弹,只能用敌人的。徐信说第一天晚上敌人休息了,我们就主动出击,摸进一个村,一问住的敌人太多,敌人也害怕,抱成一个团,捆不动,只好摸黑撤出来。打了七天七夜,其实只展开了两个团,这两个团是八旅的主力,打得很苦。徐信说有一天敌人突破了第一线的连队,后面纵深的两个营合着马上反他,很快把敌人搞出去了。就这么一次,其他时间敌人连工事边也没沾上。

    正因为我们的八旅有越来越多的像张英辉、徐信这样的团长,朱彪、马兆民这样的营长,还有宋令峰这样的连队干部,我们的胜利才来得这样理所当然。

    有了人,就有了阻住敌人的本钱。

    阻住敌人就是胜利!

    这个口号激励着“钢铁第一营”,激励着二十二团、二十三团的所有战士们,他们一次又一次和敌人拼刺刀,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阵地上,直到清风店的敌人被消灭,保北的敌人也没有越过八旅的阵地一步。

    同时,察哈尔军区的部队在房山、昌平地区也积极出击,进行牵制。独立第四旅在涿县、涞水等地群众的支援下,将高碑店、新城至良乡的铁路全部破坏,继而向房山出击,拔除了敌人十余处据点。

    直到清风店战役结束,敌人才在八旅右边两公里的冀中十二旅那边突破。几天这么打,敌人也在摸哪强哪弱。老攻不动,急眼了,着了大急,就用肉弹往上滚,没有什么十路八路,根本不分队形,用机枪扫射根本不理,死了就死了,不死还往上冲,一个团根本挡不住。二十二团团长徐信说他用望远镜一看,一个团想隔断敌人尤其是离开工事想阻住好几万敌人,根本不行。

    二十三团一营一连副指导员张彭寿说,阻击战打了七天七夜,敌人没从我们这里突破,从地方部队那里绕了过去,我们节节后退,又打了5天。最终敌人还是从地方部队那边突破了,但那时清风店战役已经结束了,敌人再过去也没有用了,反而会被吃掉,所以自动跑了。

    这一场硬仗使敌人付出了4200多人的代价。这个战果,比起消灭了1万多敌人的清风店大捷来,确实是个小仗。

    所以人们都知道清风店大捷,那确实是晋察冀的一次大捷。

    可是,如果没有泡在血里的保北阻击战,阻击住了南下增援清风店的大批敌人,能有清风店的大胜利吗?

    让我们记住保北阻击战,记住保北阻击战牺牲的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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