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掠过,王子朝根本没有心情去理睬。他觉得如果真的有上天的话,那么上天对自己就太不公平了。
实际上,没有几个人真的去关心彗星,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齐景公。
“彗星出现了,赶快准备祭祀消灾。”彗星出现的第二天,齐景公就匆忙下了命令。
“慢着。”晏婴急忙阻止了他。
“为什么?”齐景公有点惊讶,好歹说这也是为国家做的事情啊。
“那没有用的,别自欺欺人了。”晏婴甩给齐景公一句,看齐景公有点发愣,接着说:“彗星这东西,是用来扫除世界上的污秽的。如果您没有污秽,怕什么?如果有,祭祀一下就能没有了吗?心底无私天地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管他彗星干什么?”
晏婴跟子产一样,无神论者。
“嗯,有道理。”齐景公于是取消了祭祀。
阴谋
王子朝逃奔楚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齐国,齐景公于是在郊区别墅请晏婴来喝茶聊天,谈一谈国际形势。
话题从王子朝开始,很快就聊到了齐国本身。
“唉,你看这么好的别墅,将来还不知道归谁呢。”说着说着,齐景公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晏婴急忙问。
“我听说国君的位置应该归属于有德者,可是我觉得我们家好像没什么德啊。”齐景公说,倒很诚实。
“那,”晏婴沉吟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如果说有朝一日这别墅要换主人的话,恐怕多半是田家了。”
“为什么?”齐景公有点诧异,他心里挺喜欢田无宇的。
“田家虽然也说不上怎么有德,可是他们很得人心啊。”晏婴于是把田家怎样乐善好施,怎样在自己的土地上变相减税等等都说了一遍,听得齐景公连连点头。
“那,那怎么办?”齐景公急忙问。
“怎么办?咱也拉拢人心啊。咱用周礼的那套东西,自己把国家治理成和谐社会,就不怕他们了。”晏婴出了这么个主意。
“好好。”齐景公说。
关于这段对话,后来韩非子对晏婴很不满意。韩非子评论道: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晏婴和齐景公不懂得运用手中的权力,及时除掉田家。
其实不然,齐景公本身比较优柔,而田家的势力已经很强大,晏婴如果胆敢撺唆齐景公用武力对付田家,那么很可能出现两种情况。第一,武力对抗,田家获胜;第二,齐景公与田家和解。无论哪一种情况出现,晏婴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晏婴首先要保全自己。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去削弱田家。
晏婴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
晏婴知道,公开地削弱田家是行不通的,弄不好打虎不成反而被虎咬,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暗中下手,搞一些阴谋诡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削弱田家。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从哪里开始呢?想了好几天,晏婴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一天,晏婴有事去见齐景公,进入朝廷,恰好看见三个人坐在门口,哪三个人?齐国最著名的三个勇士,也都是齐景公重用的三个人。这三个人是田开疆、公孙接和古冶子。
“哈,三位好啊。”晏婴向他们打个招呼。
三人都没有说话,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按理说,晏子走过,他们应该起立。
“牛。你们牛,看你们还能牛几天?”晏婴非常恼火,这三个伙计平时就倚仗齐景公的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晏婴早就讨厌他们。
突然之间,晏婴眼前一亮。
削弱田家的办法有了。
二桃杀三士
“主公,王室的事情有什么感想?”晏婴问齐景公。
“唉,臣强君弱,国君的日子不好过啊。”齐景公叹了一口气,情绪不高。
“是啊,所以,对有些强臣,就要痛下杀手。”晏婴借着话头说。
“这——”齐景公面有难色,压低了声音说,“田家实力太强,不敢动啊。”
“主公,我不是说田家,我说的是田开疆那三个人。”
“啊,为什么?”齐景公有些惊讶,他很喜欢这三个人呢。
“主公,我听说聪明的国君之所以要养勇士,首先勇士要像狗一样忠诚,对敌人要凶猛无比,对国君的臣子要尊重。可是这三位呢,傲慢无理,不懂得尊重师长,徒然为主公您增添仇人,这样的人养他们干什么?他们现在已经不把大夫们放在眼里了,主公您对大夫们还很客气,他们是毫无礼节,而大家都把他们的粗野无礼当成是主公您的指使。长此下去,主公您还有可以使用的人吗?所以啊,他们就是祸国殃民的东西,不除他们,主公您说不定什么下场呢。再说了,田开疆可是姓田啊,他们三人都是田家的党羽啊。”
晏婴一席话,说得齐景公心惊胆战。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田开疆是田家的人,虽然自己也喜欢他,但是他说不定就是田家放在自己身边的卧底。
“可是,这三个人是齐国头三名的勇士,要杀他们,别弄不好反而被他们伤了。”齐景公面带忧色,这么说,等于是已经同意了晏婴的说法。
“对付这几个缺心眼的,不用那么费力,看我略施小计。”晏婴笑笑说,这年头,要靠脑子吃饭。
过了几天,晏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三个桃子,看上去粉里带红,形状圆润,硕大无比,个个看上去都有一斤多。
“主公,这桃子天下只有三颗,特地给主公您献上一个。”晏婴让人洗干净了,献了一个给齐景公。
嘎巴嘎巴,齐景公就干掉了一个,确实不错。
“那,剩下的两个,准备给谁?”齐景公还想吃。
“这两颗桃子,就给那三个缺心眼的。主公,让他们进来,我分桃子给他们。”晏婴说。
齐景公觉得奇怪,你不是很讨厌他们吗?怎么还给他们吃桃子?只有两个桃子,怎么给三个人分?给谁不给谁啊?这不是摆明了得罪人吗?尽管没想明白,齐景公还是派人去召请田开疆等三人,说是有赏赐。
不一会,田开疆三个人大摇大摆来到了,旁若无人。
“主公,有什么赏赐?”三个人大声问道,整个大殿都在回响。
主公没说话,晏婴说话了。
“三位勇士,主公刚刚得了三个绝世大桃,主公吃了一个,觉得特别好吃,念你们劳苦功高,决定把剩下的两个给你们。现在呢,你们自己来说说自己的功劳,谁要觉得自己的功劳最大,就自己拿一个吃。”晏婴一边说,一边咽口水,好像自己想吃还吃不到。
桃子就摆在一个大盘里,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我,我……”古冶子先说话了,可是他本来就结巴,如今一急,说了半天,只说出一个我来。
“我先说。”公孙接可没耐心等他把“我”说完,直接抢了过来。“当年跟主公打猎,遇上一只老虎扑出来,当时别人都尿了,我手里还没有武器,可是我挺身而出,手搏老虎,打死了老虎,保护了主公。这样的功劳,能不能吃桃子?”
“嗯,你的功劳最大,该吃一个。”晏婴点点头,表示支持。
公孙接也不客气,自己上去拿起了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一口。
古冶子被公孙接抢得了第一个发言权,干着急没办法。等到公孙接拿到了桃子,急忙又要说话,这次更急了,所以结巴得更厉害:“我,呜、呜……”
古冶子实在说不下去了,在那里咽口水倒气。
田开疆一看机会来了,插了进来。
“我说说。”田开疆开口了,古冶子还在那里咽口水。“上次跟着主公出去打仗,结果我们被包围了,我一个人保护主公,两次击败敌人的进攻,最后救主公突围。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一颗桃子?”
“太该了,这么大功劳,太该了。”晏子几乎是高声叫了出来。
“嘿嘿。”田开疆很得意,径直去拿起那个剩下的桃子。咔嚓一口,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桃子已经没有了,古冶子也算咽完了口水,倒顺了气。
“我说说。”奇怪的是,古冶子现在也不结巴了。“那一年我跟主公去晋国,过黄河的时候,上来一个神龟一口把主公的骖马给叼到水里去了,所有人都吓傻了。我拿着剑就追下去了,大家也知道,我是个旱鸭子,所以我就在水底走。逆行百步,顺流九里,最后把神龟给杀了。当时我左手拿着马尾,右手举着龟头从水里出来。两岸的老百姓看见龟头以为是河神呢。我这样大的功劳,谁比得了?啊,你们两个人拍着胸脯自己说说。”
古冶子说得愤怒,拔出剑来。
田开疆和公孙接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惭愧,确实人家古冶子比自己要强很多。
“老大,确实你功劳最大。我们,我们把桃子还回来行吗?”哥俩说着,把桃子放回了盘子。
古冶子没有说话,他盯着那两个桃子,每个桃子都被咬了一大口。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原本该有自己的一个桃子,可是现在只有两个别人吃剩下的桃子。
田开疆和公孙接也看着桃子,他们很后悔自己咬了一口,因此更加的羞愧。
“我们功劳没有你大,本事没有你高,可是竟然吃了桃子,真是不要脸啊,我们没脸活下去了。”田开疆和公孙接都是刚烈的勇士,他们受不了良心的煎熬。
两人同时拔剑,同时把剑抹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两具尸体就倒在古冶子的面前。
“兄弟,何必呢何必呢。”原本还满怀羞愤的古冶子看见两人为了桃子而自杀,猛然之间觉得对不起这两个兄弟,这两个兄弟分明是被自己逼死的啊。“你们都死了,大哥我难道还要偷生吗?你们能自杀,难道大哥我就不敢吗?”
古冶子说完,挥剑自杀。
三具尸体。
三个绝世勇士死了,为了两个桃子。
齐景公收殓了三个人的尸体,就在临淄城外荡阴西里以士的礼节厚葬了他们。
对于二桃杀三士这件事,历史上多有人对晏婴的做法表示不满。
后来诸葛亮好为《梁父吟》,内容如下:“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理。一朝中阴谋,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者,相国齐晏子。”史上多认为这是诸葛亮在指责晏婴,其实不然,诸葛亮行事与晏婴有许多相似之处,他好为《梁父吟》只是表达他对晏婴的敬仰而已。
司马穰苴
二桃杀三士,晏婴成功除掉了三个眼中钉,三个田家的党羽。齐景公则隐隐有些后悔,毕竟这是三个难得的勇士,而且都为自己立过大功。
田无宇很是恼火,但是没有办法。
没过多久,齐国驻晋国的办事处传来一则鸡毛信,称晋国将联合燕国前来讨伐齐国。
原来,在王室之乱中齐国暗中支持王子朝,惹恼了晋国人。赵简子提出讨伐齐国,在其余五卿没有响应的情况下,决定出动自己的家族兵力,再联合燕国,合兵进攻齐国。
“先生啊,怎么办?三个勇士都被你杀了,派谁去对付晋国人啊。”齐景公紧急召见晏婴,话语间就有些埋怨。
晏婴一听,暗说晦气,这晋国人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早点来啊,让这三个缺心眼的死在晋国人手中不是更好?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晋国人要来,总要想办法啊。
“这个,这个……”晏婴这回真有点为难,领军打仗不是自己的长处,干不了,整个齐国,只有一个人能够对抗晋国人,自己还真不想用。
“先生,快想办法啊。”齐景公有点不耐烦了。
到这个时候,晏婴也只好推荐这个人了。
“主公,有一个人是个帅才,用他,比三勇士强一百倍,足以抵挡晋国人。”晏婴说。
“啊,谁这么厉害?先生怎么不早说?”齐景公一下子来了精神,瞪着眼问。
“这个人叫做田穰苴,精通兵法,生性威严,是个带兵的好材料。”
“啊,可是,这是田家的人啊。”齐景公有点失望,他不想用田家的人。
“虽然是田家的人,可是他是田家的疏族,姓田而已,跟田家其实没什么瓜葛,可以大胆任用。”晏婴心里其实也不想用他,可是不用他用谁?所以,还要为他辩解。
“那,请他来我面试面试。”齐景公被说服了。
当天,田穰苴被通知面试。面试的结果是齐景公非常满意,当即任命他为将军,率领齐军迎战晋军和燕军。
“主公,我呢,就是一农民伯伯,没什么地位,一下子成了将军,恐怕大家都不服气。这样,您派一个宠臣给我做监军,替我压着点阵。”田穰苴接受了任命,但是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好啊,那就庄贾吧。”齐景公让自己的头号宠臣做监军,当即召来。
当着齐景公的面,田穰苴和庄贾商定了明天点阅军队的时间。之后,两人各自回去准备。
第二天,三军集合。田穰苴早早来到,立表下漏,这两样都是计算时辰的,然后一边部署军队,一边等庄贾前来。
两人约定的时间是正午,眼看着日影到了正北,正午到了。可是,庄贾还没有到。
“不等了。”田穰苴下令,随后撤掉表和漏,开始点阅三军,申明纪律。
一直忙到下午接近傍晚,这个时候,庄贾才晃晃悠悠来到。
“大夫,为什么迟到?”田穰苴问他。
“嗨,这不是要出远门嘛,亲戚朋友都要送,喝了几杯,就把时间耽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庄贾满嘴酒气,看样子喝得不少。
“不好意思?一旦接受了国君的任命,就要忘掉自己还有家;一旦号令三军,就要忘记自己还有亲戚;一旦上战场打仗,就要忘掉自己的性命。现在强敌就要入侵,国家危难,百姓的生命都在我们的手里,这个时候你还有心跟亲戚喝酒?奶奶的,来人,约好了时间而迟到的,军法怎样处置?”田穰苴变了脸,一脸的怒气。
“斩首。”军法官回答。
“那就不好意思了,斩。”田穰苴下令,早有军士上来把庄贾拿下。
这个时候的庄贾吓得一身冷汗,酒也醒了,急忙大声喊自己的随从:“快去找主公救命啊。”
庄贾的随从急忙去向齐景公求救,齐景公急忙派人来救。
晚了,人头已经挂在了军门的柱子上。
齐景公的使者手持使节,驾车闯进了军营。
“你来干什么?”田穰苴厉声问道。
“主公派我来救庄贾。”使节有些害怕,田穰苴的气势太逼人了。
“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庄贾已经被我砍了,现在说说你的事。”说到这里,田穰苴问执法官:“驾车闯入军营,何罪?”
“斩首。”军法官回答。
“咕咚。”使节跪下了,田穰苴敢杀庄贾,自然也敢杀自己。“大司马饶命啊,我家有八十岁老娘啊。”
“国君的使者不能杀,这样,杀了他的御者,砍了他的左边的骖马。”田穰苴还算给面子,只可怜御者和那匹马成了替罪羊。
使者千恩万谢,狼狈不堪地走了。
三军震栗,齐军散漫惯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严厉的主帅?
之后,三军训练三天,三天时间中,田穰苴亲自检视军中,对伤病士兵问寒问暖,安排治疗。又把自己的伙食补贴到三军中,自己跟士兵一起吃饭,吃同样的饭。
三天之后出发,即便伤病员也都请求出征。
齐军士气大振。
赵鞅由于担心内部问题,因此决定休战。这下可坑了燕国,田穰苴率领的齐军大破燕国军队,一直追击到燕国境内才收兵。
齐军凯旋回国,快到临淄的时候,田穰苴命令三军解除武装,下令不得扰民,随后才进入国都。
齐景公非常高兴,任命田穰苴为大司马,执掌齐国军队。
从这之后,田穰苴就被称为司马穰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