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七年没有能够为重耳生下一男半女,她很惭愧。为此,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耽误重耳的前程,她决定要让重耳离开这里,去成就他的事业。
正因为如此,她杀了莲蓉,以防她泄露机密。
杀了人,晚上照例是不容易睡着的。
“公子,我要……”姜氏说。
“好。”重耳说,伸出胳膊搂住了姜氏。可是,他会错意了,因为姜氏的话没有说完。
“我要劝劝你。”姜氏接着说,她轻轻推开重耳的胳膊,“《诗》说得好:‘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上帝保佑你,你可不能犹豫。西方人说得好:‘怀与安,实咎大事。’贪恋安逸,就什么也做不成。《郑诗》说得好……管子说得好……《周书》说得好……”
姜氏讲了一通,引经据典,触类旁通,听得重耳云里雾里,瞠目结舌。
“我这老婆好厉害啊。”重耳心中感慨,感慨归感慨,不知道老婆究竟要说什么。
说到最后,姜氏终于把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老公啊,儿女情长要不得。你到齐国来干什么来了?你是要回到晋国啊。你走吧,晋国现在很乱,你的机会快到了。”
“什么?”重耳这个时候知道了,老婆是要赶自己走,“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老公,你,你忘本了,你难道忘了你来时的豪情壮志吗?”姜氏有些激动起来,没想到重耳这么没志气。
“什么豪情壮志?都是假的。人生在世,不过求一安乐,如今这样不是挺好?我哪里也不去。”
“好,你可以不走,那你的兄弟们呢?他们怎么办?”
“他们,他们自谋出路。”
所以,干革命要跟对人,干到这个时候,兄弟们要自谋出路了。
幸亏兄弟们没听见,否则,重耳麻烦就大了。
姜氏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读诗的女人
第二天,狐偃几个吃完早饭,鬼鬼祟祟又去了那棵桑树下面。几个人原地坐好,还没来得及说话,树上下来一个人,把哥几个吓了一大跳。一看,谁啊?姜氏。
别说,姜氏不仅会背诗,还会上树。
“夫,夫人,树上干啥呢?早起锻炼身体啊?”狐射姑结结巴巴问。心虚啊。
“呸,你才上树上锻炼呢。”姜氏骂了一句,看狐射姑尴尬,笑了笑,问狐偃:“舅舅,你们来这么早,商量好了没有?”
“商量什么?”狐偃反问。心里咯噔一下。
“别瞒着我了,你们准备把我老公弄走,不是吗?”
“这,这怎么会?我们来乘凉而已。”狐偃也是口不择言,太阳还没出来呢,乘什么凉?况且,这天气,出门不穿棉袄都冷。
“别装了,昨天你们商量的事,都被莲蓉听见了,你们说话的时候,她就在树上呢。”
哥几个一听,都傻眼了。原本还不太相信,可是想想,姜氏刚才就在树上,大家不也没看见?
没人说话了,大家都看狐偃。
狐偃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唉,什么也别商量了,大家自谋出路吧,走吧。”
狐偃说完,大家起身就走。姜氏急忙叫住:“都给我站住。”见那帮人站住了看自己,姜氏接着说:“要走可以,把公子也带走。”
“把公子带走?”魏犨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对,你们说得对,公子是该走了。”
“夫人,你不是忽悠我们吧?”狐偃问。
“你们跟我来。”姜氏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大家来到不远处一个土坑,撩开上面的叶子,莲蓉的尸体就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大家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姜氏要自杀?
“为了防备莲蓉走漏消息,我把她杀了。各位,我有一个办法,一定能让公子上路。”姜氏说。
一个女人,一个动不动来两段诗的知性女人,竟然如此的狠毒如此的果断。
“我服了。”狐偃在心中暗说。
记住,读诗的女人是很危险的。
晚上,照例又是晚上。
“老公,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姜氏问。两个人在炕上坐着,小桌上摆满了酒菜。
“什么日子?”重耳问。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老婆今天晚上弄了这么多菜。说实话,他很喜欢齐国的菜,比晋国的菜好吃很多。
“你真的不知道?”
“嘿嘿,真不知道。”
“告诉你吧,是咱们成亲七周年。为了纪念这个好日子,今晚上要多喝几杯庆祝。”姜氏说。真这么巧,真是七周年。
“啊,就是,要多喝几杯。”重耳挺高兴,还想讨老婆欢心。
“先喝三杯。”姜氏下令。
重耳连喝三杯。
“七年啊,一年一杯,再喝七杯。”姜氏又下令。
重耳再喝七杯。
“为了我娘身体健康,再喝三杯。”
重耳又喝三杯。
“为了早生贵子,三杯。”
……
“老婆,我,我没醉。”
……
“我,我,再喝、喝、喝三杯。”
……
如今山东人喝酒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往醉里整?就是从姜氏这里来的。
重耳在哪里?
“我要喝水,老婆,水。”重耳醒过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他只觉得口干得要命,要喝水。
没人理他。
“水。”重耳清醒了一些,他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喝醉了,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在晃动,有时激烈,有时轻微,他疑惑:“地震了?”
重耳伸手去摸老婆,老婆没有摸到,却摸到凉乎乎硬邦邦的东西,老婆呢?
重耳睁开了眼睛。
在重耳的眼前,没有炕、没有老婆,甚至没有房子,自己裹着一床被子,一个人躺在一处硬邦邦的狭窄的地方。
重耳腾地坐了起来,酒也在一瞬间醒了。
“我在哪里?”重耳大声喊了起来。
阳光明媚。怎么老是阳光明媚?因为几千年前的空气还没有被污染。
晨风还有些凉,重耳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差一点没有站稳,没办法,昨晚上喝得太多了。
重耳的眼前,是自己的兄弟们,来齐国的时候是多少人,现在还是多少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车在路上,路的四周都是土地,土地里暂时什么都没有长出来,看不见人家。
“这,这是怎么回事?”重耳很吃惊,狩猎吗?
“公子,我们要离开齐国了,现在快到卫国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有狐偃笑嘻嘻地说。
“什么?”重耳把那个“么”字拖得很长,他简直不敢相信,更加不愿意相信,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也只能相信,他喊起来,“不行,我要回家,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回不去了,这是夫人和我们商量的主意,夫人灌醉你之后,我们昨晚上连夜出发。夫人在我们走之后已经把庄园烧了,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了,她回娘家了,就是为了让你走。”狐偃说。很严肃的样子,后面的话是他编的。
重耳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舅舅,你,你,都是你出的坏主意。”重耳大吼起来。他知道这样的坏主意只有舅舅才能想出来,可是这一次他真的错了,他不知道动不动念诗的女人也有很多坏主意。重耳气得浑身发抖,一转眼看见先轸手持大戟站在身边,一把抢了过来,直奔狐偃而去。
狐偃一看,好嘛,兔崽子要跟我玩命,跑吧。
狐偃转身就跑,重耳在后面就追。一来重耳的武功本来就不如狐偃,二来大醉刚醒,三来狐射姑等人上前拦阻,重耳自然追不上,只得恨恨地把大戟摔在地上。
“舅舅,要是这一次不能成功,我要吃你的肉。”重耳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哈哈,”狐偃远远地大笑起来,在他的眼里,重耳永远是个小兔崽子,“这次要是不成功,我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里,尸体恐怕喂野狗了,怕你也抢不到。要是成功了,你当了国君,山珍海味随便吃,我这干巴老头又腥又臊,怕你也不爱吃,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了。
“走吧。”重耳下令。他这人这点好,认清形势之后,决不拖泥带水。
既然不能回头,那就向前走。
又吃闭门羹
重耳的团队比上一次仓皇出逃的境况要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十多号人,只有两辆车。当初齐桓公给了二十辆车,但是七年过去了,马也老死了不少,近年来经济不景气,坐吃山空,车坏了许多都没有费用修理。所以,在这次出走之前,好车已经不多,勉强拼装一下,算是搞出来两辆车况不错的。
银子也不太多,好在还有一点。最令大家可以安心的是,走的前一天,姜氏已经安排人疯狂烙饼,大饼和大葱够大家在路上吃一阵子了。
当然,比较有利的是,这一次大家的衣着打扮都是中原的,不会再被人认成鬼子了。
按着大家事先商量好的行程,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宋国。尽管宋襄公新近战败,但是此人是个热心肠,又喜欢出风头,特雷锋的那种,所以,到时候应该肯帮忙。
要去宋国,就要经过卫国和曹国。
于是,大家又来到了卫国。
上一次在卫国吃了闭门羹,这一次呢?
楚丘,卫国都城。
七年过去了,重耳一行人又回来了。看上去,变化挺大,看来,卫文公是个不错的国君,带领人民稳步奔向小康呢。
晋国人并没有进城,他们还记得上一次的遭遇,于是派胥臣前去通报。胥臣找到了卫国上卿宁速,说是晋国公子重耳路过,求见贵国国君。宁速让胥臣稍等,自己急忙去见卫文公。
“主公,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什么?又来了?不见。”卫文公一口回绝。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怕那帮人吃穷了自己,七年过去了,卫国的GDP每年以百分之十三的速度增长,目前已经是中等发达国家了。
“为什么?”宁速觉得奇怪啊,他还记得七年前卫文公织布的场景,如今早就不用自己亲自干了,怎么还是不接待人家?
“烦着呢,狄人和邢国亡我之心不死,总想着侵略我们,我们备战备荒还忙不过来呢,谁有闲工夫搭理他们?不见。”
“主公啊,眼光放长远点啊。目前晋国国君不得人心,重耳迟早要拥有晋国的。晋国是大国,况且跟咱们又是同宗,现在搞好关系,今后可以仰仗啊。”宁速劝说。他还挺有眼光。
“不见不见,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卫文公不耐烦起来,没有通融的余地。
没办法,宁速只好回绝了胥臣。
又是一个闭门羹。
“卫国,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来的。”重耳咬牙切齿,他发誓。
偷窥与走光
经过卫国,来到了曹国陶丘。
这一次,还是胥臣前往通报。
胥臣来到曹国朝廷,来见曹共公,把公子重耳路过此地,想要求见说了一遍。
“不见。”曹共公比卫文公回答得还坚决。
胥臣一看,不见,不见就算了,反正也没想怎么样,这个小屁国家,今后也指望不上。于是,胥臣出了朝廷,就要出城。没走几步,身后曹国官员追出来了。
“那个晋国人等等,我家主公说了,欢迎公子重耳。”
前后几分钟时间,曹共公改主意了。
重耳一行进城,被安置在了国宾馆。国宾馆离后宫很近,条件还不错,大炕烧得很暖和,还有烧得很烫的洗澡水。
大家分配好了房间,重耳也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国宾馆的领班来了。
“公子,水烧好了,先洗个澡吧。”领班说。
重耳一听,挺感动,看人家曹国多热情,再看看卫国,唉,人跟人的境界咋就差那么远呢?不过,现在饿得半死,还是先填饱肚子紧迫一些。
“先吃饭吧,快饿死了。”重耳要求吃完饭再洗澡。
“别介,洗完澡,换了衣服,有国宴啊。”
重耳一听,也是啊,沐浴更衣吃国宴,应该啊。
拿好换洗衣服,正要跟领班去浴室洗澡,有人来了。谁?僖负羁,还有他老婆。
僖负羁来干什么?代表国君来看望大家?不是。僖负羁是听说重耳来了,特地带着老婆过来看看重耳这帮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人才济济。
既然僖负羁登门拜访,重耳自然要见一见。
“公子一路辛苦啊。”僖负羁自我介绍了,然后致以问候。
两人聊了几句,领班又过来催重耳洗澡,催了几遍,催得重耳都不好意思了。
“僖大夫,不好意思,曹侯等会有国宴,我先洗个澡。”重耳没办法,只好这样对僖负羁说。
“不碍,公子洗澡先,我去看看狐偃他们。”僖负羁起身走了,不过心里嘀咕:没听说有国宴哪,有国宴为什么不通知我?
重耳拿着衣服,跟着领班去了浴室。水已经烧好,搓澡女工也已经等候在那里。
脱了衣服,脱了裤子,重耳跳进洗澡桶里开始洗澡。
一开始感觉挺好,水温合适,水桶不深不浅,搓澡女工的手法也不错。可是,洗着洗着,重耳就觉得搓澡女工的眼神有点不对了,她总是盯着自己的胸口看。
“噢,对了,自己的胸长得与众不同。”重耳突然想起来了。前文说过,重耳生得“重瞳骈胁”,骈胁就是俗称的板肋,就是肋骨之间没有肉,连成了一片。平胸,重耳才是真正的平胸。现在常说某某女明星是平胸,跟重耳比起来,那算是大胸了。
这么说吧,别人的肋骨俗称搓衣板,重耳的肋部算是块磨刀石。
自己长得怪,就不能怪别人看自己。
想通了之后,重耳坦然下来,开始憧憬国宴。
可是,很快,重耳又发现了蹊跷。
那个搓澡女工不仅总是盯着自己的胸部,还总是时不时看窗户,好像窗户也长得有问题。重耳不由得也开始注意起窗户来。立即,他就发现了秘密。
大白天,外面亮里面暗。窗户外一个人头的影像清晰地印在窗纸上,再看窗纸,两个圆洞的后面正好是那个人的一双眼睛。
“什么人?”重耳大喝一声,跳出水桶,把剑握在手中。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是个刺客,晋惠公派来的刺客。
但是,这显然不是个刺客,因为那个人在知道自己被发现后,立即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嘻嘻”地笑着。
这不是行刺,这是偷窥。自古以来,偷看女人洗澡司空见惯,是什么人偷看男人洗澡?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
尽管很快确认自己没有危险,重耳还是很气愤,走南闯北走了这么多地方,想不到在这里晚节不保,在小小的曹国严重走光。是什么人这么变态,去看一个男人的裸体?
重耳一把抓住了搓澡女工,按在了洗澡桶的边沿上。
搓澡女工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憧憬,毕竟对于她来说,能够被公子这样级别的人临幸,也算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了。况且,重耳还很雄壮。
“说,外面什么人?”重耳大声喝问。在国宾馆发生这样的事情,绝不会是一个偶然事件,这一定是预谋。
“我,我不知道。”搓澡女工睁开了眼睛,她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失望。
“不说,我杀了你。”重耳吓唬那个女工,把剑压在那个女工的脖子上。
搓澡女工害怕了,她确实不知道,但是,她确实知道一点。所以,她把她知道的那一点说了出来。
“我说,我说,你来之前,领班告诉我在你洗澡的时候让我不要挡住窗户的方向,好像说曹侯想看看你的胸。”
整件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
曹共公第一时间拒绝见重耳,但是有宠臣提醒他说重耳“重瞳骈胁”,这引起了曹共公的好奇心,于是改了主意,令人把重耳接到了国宾馆。
之后,曹共公让国宾馆立即安排重耳洗澡,一旦开始洗澡,立即通报自己,自己好偷偷去看重耳的胸。
尽管被重耳发觉了,曹共公还是很高兴,毕竟自己亲眼看了货真价实的平胸,算是开了眼界,没有白活。
至于所谓的国宴,那都是领班为了让重耳尽快洗澡编的瞎话。当天晚饭,重耳一班人就在国宾馆食堂吃四菜一汤的标准伙食。
“我让你看,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个够。”重耳吃晚饭的时候还在恼火,他暗暗发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晚饭有一道菜是烤羊排,每人只有一根羊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