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704年,楚国与中原国家的第一次战争开始了,对阵双方是以楚国为首的南联盟和中原国家随国。
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先介绍一下春秋时期的战法。按着区域不同,有不同的战法。这里先介绍中原诸侯的战法。
春秋以车战为主,通常出兵,只说车多少乘,不说人数。一来,战车的人员配置是固定的,二来,战车的多少直接代表着实力。
按《司马法》所说:车一乘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叫徒兵。这样的配置类似于后来的坦克和步兵的配置。所谓的甲士三人就是:战车上左面的“射”,用弓箭,作远程攻击;中间的“御”是驾驶员;右面的“车右”,执戈盾,作近战防御。战车是一车四马,可以理解为四驱车:中间两匹为“服”,左右两边的称“骖”,或“騑”。
甲士三人中,“射”“御”都是经过贵族教育的——周朝时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是贵族的课程;“车右”更是选孔武有力、忠诚果敢的勇士担任。“甲士三人”都是贵族精英和无敌勇士,可见车有多重要,不是人人都可以上去舞两下的。简单地说,车就像后来的高尔夫运动,那是贵族运动。而战车后面的徒兵,就是一般战士了,也就是工农子弟甚至奴隶。
甲士三人的位置一般是固定的,但有特殊情况,那就是君主、主将坐在车上的时候。当此时,主将居中,御者居左,车右位置不变。由于主将在该车上,所以车右更是勇士中的勇士,类似警卫团团长;御者是偏在一侧驭马驾车的,更得技术超群。
所以《左传》中介绍战争时,基本都要说明主将的御者和车右。
车战开始时,战车驶向对方,两方开始交战:先是远程,射者对攻;战车靠近后,车右用戈矛交战;然后战车擦身而过,驶向远方,再是弓箭对射。这个过程为“合”。战车驶远之后,各自必须再兜过头来,准备第二次对攻。这个战车掉头的过程,就是“回”。然后两车再驶近而“合”。一个“回”,必有一个“合”。战斗就这样不停的“回”“合”“回”“合”地继续下去。直到有一方败北,在“合”之后,不再“回”,直接驾车而逃。
因为逃跑的一方是“合”完逃跑的,所以不用减速,直接冲出战场,因而有一定的速度优势;胜利的一方,在“合”完之后,必须要减速再来一个“回”,才能发现对方的逃跑,从而再加速追逐,这就存在一个距离劣势和一个速度劣势,一般很难追上。
因为这个原因,古代车战很难活捉对方的主将,除非他特别倒霉,譬如车坏了或者掉坑里了。
南蛮完胜
随侯倾尽全国力量,一百五十乘战车出战。简单计算一下,大约一万人强。
两军对阵,随侯观察了楚军的阵地,有些放心了。原来他还有点心虚,壮着胆子来迎战,如今他是真的有些自信了。
楚军阵地,粗粗点算一下,战车一百乘左右。不过每乘战车配置的步兵人数多一些,大约一百人,总数也是一万人强。
在战车数量上,随国占优;在人数上,基本相当。
从阵形看,随军分为上下两军,两军之间有明显空当,而楚军并没有分得这样清晰。从队列看,随军似乎更训练有素,队列十分整齐,而楚军的队列有些松散。
再看兵器,随军是一色的长戈,楚军则乱七八糟,有长枪,有短刀。
“哼,楚军果然是些乌合之众。蛮夷之人,能成什么大事?”随侯对身边的将士说。
“主公,楚人崇尚左,因此楚王一定在左边,楚军精英一定在左边。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冲击楚军右路,一举击溃他们,楚军整个队伍必然被带动,之后我们乘乱击败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季梁实际上还有办法避免随军的失败。
“不当王,非敌也。”少师不屑一顾,他觉得不跟楚王照面,赢了都不刺激。
少师被楚国忽悠了,随侯被少师忽悠了。
一通战鼓,随军率先进攻。战了没有几个回合,楚军崩溃,纷纷逃命。
“追!”随侯下令。
传说中的事情,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
随侯没有去想一想,如果楚军真的如此不堪一击,江湖上关于他们的传说怎么能够流传?
南蛮一向是很狡猾的。随国军队追出去大约十里路,他们来到了一个典型的丘陵地带,树丛茂密的丘陵地带。战车已经不能快速奔驰,否则就会翻车。长戈在这里变得基本没有用处,因为总是会被树枝挂住。
楚国人一向是不喜欢车战的,为什么?因为在荆楚,山地多河流多而平原少,雨水多而晴天少,因此车难行。打仗时,很少有平地给双方列阵,主要战法就是乱战混战,而乱战混战使用短兵器更有利。因此,楚军单兵作战能力强,特别擅长在地形复杂的地点作战。
正是因为如此,楚军首次与中原诸侯作战,在车战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使用了诱敌深入的计策,将随军引到不利于车战的丘陵地带,之后伏兵四起,利用单兵作战的优势对付随军。
到了这个时候,少师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传说中南蛮子非常狡猾,现在看来,南蛮子不是狡猾,而是大大的狡猾。怎么办?就在稍稍犹豫的时候,楚军的伏兵已经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一个个手持短刀,高喊着不知什么口号,震天动地,随便扫了一眼,楚军的人马至少是随军的三倍。
少师见势不妙,当时下定了决心。什么决心?除了逃命,还能有什么决心?可是,对于战车来说,逃跑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掉头掉头,赶快掉头!”少师急忙下令,御者急忙掉头。
就算在平地上,车开快了掉头也会翻车,何况是在丘陵地带。少师的战车掉头掉得太急,直接翻了车,还亏少师身手不错,长戟一撑,从车上跳了下来。惊魂未定,楚军就已经杀到了。
随军的战斗力本来就不如楚军,此时中了埋伏,战车基本没用,那还不慌了神?当下喊爹叫娘,乱成一团。被楚军上来,砍瓜切菜一般,杀得七零八落。
少师拎着大戟,想扔了戟逃跑,又觉得没面子,可是,拿着戟就跑不动。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一犹豫的工夫,楚军发现这里有随军的大将,于是一拥而上。这下,想逃跑也没机会了,少师的长戟没挥舞几下,就被楚军逼近身来,一顿乱刀,砍成了十八段。
还好,随侯本身就缀在最后,见势不妙,早早跳车逃命,后面季梁接应着,逃回城去。
第一次对抗,南蛮大胜。
和平谈判
少总理阵亡,战车损失一半,随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除了投降,真是没有别的办法。
季梁作为谈判代表,来到了楚军大营。
谈吧。其实有什么好谈的?兵临城下了,黄鼠狼和鸡能谈出什么来?
可是别忘了:第一,楚国君臣很敬重季梁;第二,楚国君臣根本就没有打算灭了随国,他们还要随国国君去周朝当一国两制的使者呢。
“不谈!这个时候,谈什么谈?早干什么去了?”熊通故作姿态。
季梁听了,起身,鞠躬,拍屁股,转身,准备就走。
斗伯比将他一把拉住了。
“老季,话还没说,怎么就走?”斗伯比问。
“不瞒您说,我们对楚国充满敬意,早前还签署了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原本我们都不想跟贵国打仗,都是少师那个傻冒非要打,结果就打成这样了。如今我们诚心诚意来寻求和平,贵国又不肯了。那我们没有办法了,只好接着打下去。好在我们已经派人去郑国、齐国和卫国求援了,三天之内必到,希望贵国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再决一死战。”季梁是什么人物?这一套说法一个月前就想好了,刚才故意慢慢吞吞假装要走,就是要把这番话说出来。
熊通有些傻了,他没想到季梁根本不吃他那一套。随国虽然败了,守城守三天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援兵一到,后面就不好说了。
很显然,现在熊通需要一个台阶。
“主公,你看,少师这样的蠢货死了,老季这样的贤能被重用了,这说明上天不要随国灭亡啊,天意不可违啊,我看咱们还是和平万岁吧。”斗伯比及时给了一个台阶,还顺便拍了季梁的马屁。
“好,既然斗总理这么说了,那就给季先生一个面子。说老实话,如果不是季先生来,那我们一定要灭了随国。”熊通得了个台阶,赶紧下来。
就这样,和平降临,两国签署了新的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
但是,和平是有条件的——和平历来都是有条件的。楚国的条件有两条:第一,季梁作为人质,前往楚国,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可以携带家属。说白了,就是看好了季梁这个人才,弄回楚国当公务员去了。第二,随国国君必须亲自前往洛邑,向周朝天子提交有关册封楚国为王的一揽子一国两制提案。
老子就是楚王
带着一国两制的方案,以及南方多个小国的联署签名,随侯前往洛邑,朝见周桓王。
别看随国小,可是随侯那也是周文王的后代,算起辈分来,那还是桓王的爷爷辈。没办法,历代周王都是长子继位,所以辈分越弄越低,基本上随便来个诸侯都是爷爷以上辈的。
桓王召见,随侯献上地方土特产,问候了桓王,桓王也关心了随国的人民几句,之后,进入正题。
“大王,最近楚国在南面所向无敌,经常骚扰我们。现在我们这些小国商量,干脆请天子封他们为王,那他们就不闹事了。一国两制嘛,他们虽然也是王,可是对外还都是咱大周朝的。”随侯鼓足勇气,把话说了出来,他要面子,不肯说自己是吃了败仗,被逼前来的。
说完,随侯取出一国两制的草案,递给桓王。
桓王粗粗看了一遍,脸色变得铁青,也不说话,直接将草案摔在地上。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怎么能够有两个王?一笔写不出两个姬字,你这不是吃里爬外吗?面对楚国这样分裂祖国的卑劣行为,你不思阻止,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自己的爵位吗?”桓王也不客气,当场将随侯骂得狗血喷头,无言以对。
退朝回来,随侯仰天长叹,如今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难受啊。
没办法,随侯买了些洛邑特产,无非也就是葱油饼窝窝头之类,灰溜溜回到随国。之后亲自去楚国说明情况,请求谅解。
葱油饼被扔了一地,熊通非常愤怒。
费了挺大的劲,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随,这事我不怪你,不过你要表个态,是跟随楚国还是跟随周朝?”熊通厉声问。
“那,那还用说,周桓王那孙子不是个东西,我当然愿意效忠楚国了。”随侯应声说道。
“老斗,你说怎么办?”熊通问斗伯比,他对老斗有些不满。
斗伯比一点也不急,因为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大王,正要如此啊。”斗伯比慢吞吞地说。
“什么?你叫我大王?”熊通有些惊讶,一国两制都失败了,怎么叫我大王?谁封的?
“不错。我们提出一国两制,就是不要分裂祖国。如今,周王不答应一国两制,那就怪不得我们分裂祖国了,那是他逼的啊,分裂祖国的责任在他啊。所以,如今大王不必让他封了,大王就是王,自己封自己就行了。”说来说去,最后落在这里了。
所以,古人是很讲究名誉的。即便楚国这样的半蛮国家,分裂祖国也是要找个借口的。
“从现在起,老子就是楚王。”前704年,熊通自立为王,也就是楚武王。
弱小就要被灭
楚武王称王之后,开始更大规模的扩张,目的就是要和周朝全面对抗。
武王鞠躬尽瘁后,文王熊资接班。文王也不逊色于他爹,整天就是以灭别人的国家为乐。在文王这里,楚国迁都郢,也就是如今的湖北江陵。
两代楚王,灭了无数国家,有名有姓的有申国、邓国、息国、权国等。
其中,邓国和息国的被灭最为发人深思。
毛主席说过:落后就要挨打。
千真万确。
弱小就要被灭。
也是千真万确。
弱小而拥有美好的东西,那更要被灭。
更是千真万确。
楚文王二年(前688年),楚国讨伐申国。
从地理上说,楚国和申国不搭界。可是,楚国就是要打申国。不仅要打,而且楚文王亲自带队。
楚国军队经过邓国,邓国在今天的河南邓州。楚军借路,邓国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来是怕楚国,二来两个国家还是亲戚。什么亲戚?楚武王的老婆是邓祁侯的姐姐,也就是说,邓祁侯是楚文王的舅舅,亲舅舅。
甥舅相会,连干三杯,然后说些“你妈好不好”“你姥姥很想你”之类的话。其实,说是甥舅,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见面,感情肯定是没有的。在楚文王的概念里,邓国就是一个小屁国家,高兴了就来灭了它,不高兴了更要灭了他。而对于邓祁侯来说,这个外甥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葱油饼,今后就靠他混了。
酒过三巡,楚文王的话就多起来了,说话也不客气了,拍着舅舅的肩膀叫老弟了。
酒喝多了,尿就多。邓祁侯上厕所的时候,骓甥、聃甥、养甥三个人就跟过来。好像这也是邓祁侯的三个外甥,看来邓祁侯姐妹不少,因此外甥成群,这么说来,这三个跟楚文王还是表兄弟。
“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齐。其及图之乎?图之,此为时矣。”《左传》上就这么记载,大致意思是:舅舅,这表哥不是什么好人。将来灭亡邓国的,肯定是他。(不如)趁现在这个时机宰了他,否则一定要后悔。
邓祁侯拒绝了。
十年之后,楚国出兵灭了邓国。
亲戚靠得住吗?
邓国亡得冤吗?
还有更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