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重臣李严坐镇在永安城中,位居军需大臣的要职,专事战时的后勤补给,负责兵粮的筹集与运输。
孔明打开此次李严遣人送来的急报,只见上面写道:“近闻东吴令人前往洛阳,与魏国联合。魏国已令东吴出师伐蜀,幸得东吴尚未起兵。我今探知此消息,特此奉告,望丞相早做良图。”
孔明阅毕来信,甚为震惊。倘若信中所言属实,局势将变得极为严重。蜀军之所以在对魏作战中能处于强势,盖因有蜀吴互不侵犯盟约在保证远征军无后顾之忧,如今吴国倒戈联魏,将对蜀国造成致命打击。
“此事至关重要,岂可迟疑不决!”
孔明当机立断,立刻决定全线撤退。他紧急从卤城派出信使,将自己的命令带给留守在祁山的王平、张嶷、吴班、吴懿:“祁山大军即刻隐蔽撤退。我留在卤城期间,魏军必不敢大举追击。望你们戒急戒躁,有条不紊地依次退兵,暂且返回汉中。”
孔明又派杨仪、马忠各带一支人马,疾驰剑阁木门道,随后命人在卤城城墙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摆出大军仍在城内的态势。一切布置完毕,他便率领大军尽往木门道退去。
驻守在渭水的张郃闻知祁山蜀军已经撤退,迫不及待地纵马赶到上邽来见司马懿,“蜀军突然全线撤兵,绝非寻常调动,必是其内部出了大事。如今正可乘势追击,将其一举歼灭。”
“且慢,孔明诡计极多,切不可轻举妄动。”
“大都督为何视孔明如同老虎一般恐怖?难道就不怕将来被天下人耻笑?”
二人正说话间,巡逻哨兵前来报告卤城蜀兵出现异动的军情。司马懿带着张郃登上高处眺望,只见卤城上空炊烟缭绕,城头插满旌旗。望了片刻,司马懿忽然大笑道:“今日还想骗我?那些炊烟、旌旗都是孔明摆的迷魂阵,现在卤城定已是一座空城,立即追击!”
他终于打消了心中疑虑,率军冲出上邽城,向着剑阁急追而去。
追到木门道附近,张郃又向司马懿请缨:“大队人马行进实在迟缓,不如让我领数千轻骑兵先赶上去追歼敌人,大都督可率中军随后前来接应。”
“不可。我军行进速度缓慢,并非兵马众多所致,实乃我为防孔明诡计,才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大都督如此惧怕孔明,如何能追得上他?”
“与其自投罗网还不如稳扎稳打,你这般建功心切,将来恐怕会后悔莫及。”
“大丈夫报国之时,自当舍身忘我,赴汤蹈火。我死都不怕,又有何可后悔的!”
“不然。你意气太盛,生性如火,稍有不慎,便会身陷险境,故必须慎之又慎。”
“大都督所言差矣。为孝者当尽全力,为忠者当舍性命。如今我已无暇顾忌自身安危,只求能一举击灭孔明,切望大都督成全我的心愿。”
“你既然执意如此,就带五千轻骑先去追赶,我另派魏平带两万人马随后接应。”
张郃得令,顿时精神抖擞,立即命手下五千骑兵一律轻装,飞也似的向前疾驰而去。
追了七十里,一片树林中突然鼓角齐鸣,只听一声大喝:“贼将,哪里走!蜀军大将魏延在此!”
司马懿说得不错,张郃果然生性如火,他一听到魏延的叫喊,立时精神百倍,大吼一声,“来者何人?”便对着蜀军不顾一切地猛冲上去。此时张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要斩下孔明首级!
谁知蜀军士兵见他冲上前来,顿时四下奔散。魏延挺枪与他稍一交手,也立即诈败,落荒而逃。
张郃不屑地瞥了一眼狼狈逃走的魏延,口中恨恨骂道:“只会吹牛的废物!”
又向前急追了二十余里,路旁一座山上冲下一队兵马,为首的是蜀将关兴。
张郃迎上前去,怒喝道:“你这关羽的小崽子,今日也想跟着父亲去奔黄泉路?”
关兴好似被他吓得不敢上前,未曾交手便回身逃去。张郃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不觉来到一片密林跟前。他心生疑虑,对士兵下令道:“去林子里仔细搜查,看看是否有伏兵。”
张郃正待歇息片刻,先前逃走的魏延却从后面突然前来偷袭。张郃迎上前去与其力战,不料方才不敢交手的关兴,领着士兵又转身呐喊着叫起阵来。魏延、关兴如此轮流上阵,忽而挑战,忽而退走,张郃被拖得疲惫不堪,最后不知不觉地被魏延引进了木门道的谷口。
张郃发现地势忽然变得险峻,自知不可盲进,便停止追击,开始整顿人马,哪知魏延并不让他有片刻消停,立刻转身前来叫阵辱骂:“张郃啊张郃,你刚才气势如牛,为何忽然变得胆小如鼠?是否已找不到逃回去的归路?”
张郃被骂得怒从中来,大声叫道:“你这个手下败将,一路逃到此地,还有何处可逃?”
“谁会逃走?我乃堂堂蜀汉名将,杀你这个鼠辈逆贼,只怕弄脏了我的宝刀!”
“呸!口气比天大,只怕哭起来不比雨小!”张郃骂得兴起,早将司马懿的告诫抛在脑后,只顾紧追着魏延,向木门道谷中奔去。
转眼日薄西山,唯有山脊上还留有晚霞的余晖,峡谷之中已是一片昏暗,魏军士兵纷纷从身后呼喊:“将军,回去吧!将军,该回头了!”
但张郃已被魏延气得无法自制,他只顾策马狂追,恨不得立刻抓住魏延,将他碎尸万段。
“恬不知耻的胆小鬼!自己夸的海口都忘了?”张郃边骂边追,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就在眼看伸手即可触及魏延后背的时候,张郃从马上猛然将长枪向魏延投去。
魏延听得身后风响,赶紧低头伏在马背上,张郃投出的长枪只射落了他头盔上的护颈布。
恰在此时,张郃忽然听到手下的士兵叫喊起来:“啊!将军!”
他不由地回头一看,只见百余名紧随身后的亲随将士,正纷纷指着身旁的山上大惊小呼:“那里山顶上为何会有火光?”
“那是敌人的信号吧?”
“天色已黑,不可大意,还是早早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峡谷里骤然像是刮起了大风,那是无数乱箭正呼啸着从四面八方飞来。两旁的绝壁也发出了巨响,犹如山谷中的岩石在发出怒吼,抬头一看,巨木、大石正轰鸣着从天而降。
“啊!上当了!”
张郃回过神来时,谷中低矮的灌木与高大的巨树已被点燃,四周火势越来越大。他骑在狂奔的马上东奔西窜,但通往谷口的归路早已被大石、巨木阻断。
人称生性如火的张郃,最终丧生于熊熊烈火之中。
木门道旁的山峰上出现了孔明悠然的身影,只见他对着山下谷中尚未丧命的魏兵喊道:“我今日狩猎,本欲猎得一匹良马,不意却误杀一头野猪。下次狩猎,定要生擒司马懿这只稀世珍兽。你们回去以后代我转告他,叫他再多学些兵法。”
魏兵死了主将张郃,只得争先恐后逃回去向司马懿报丧。
张郃战死,魏军上下惋惜声一片。他自武皇帝以来征战无数,所建功勋不可胜数,世人公认他是魏国屈指可数的良将。
“张郃身死,实在是我的过错,当初若不让他孤军深入就好了。”如此仰天长叹、悲伤自责不已的正是司马懿。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孔明用兵的着眼点所在:先抢占有利地势,并将敌军诱入危险地区,然后再运用计策,以多变的战术将敌人聚歼。
参透了孔明的用兵特点,再反思近来与他的几次交手,司马懿恍然觉悟到,自渭水至上邽城,再自上邽城至剑阁,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诱入险恶至极的巴山蜀水中来。
“太危险了!我竟然不知不觉地被孔明骗到了此地。”
他急忙停止追击,率兵撤退,留下几名将领分兵扼守各处要隘,以防孔明再来犯境,自己随后就返回洛阳去了。
魏帝听完司马懿奏明战况,对勇将张郃战死木门道深为痛惜,群臣尽皆惊惧失色,魏宫之中顿时充满了哀叹之声:“逆贼尚未剿灭,大军先折栋梁,国家前途叵测啊。”
就在这一片悲观颓丧的嗟叹声中,谏议大夫辛毗挺身而出,对魏帝奏道:“本朝历经武帝文皇二代,如今天子君临天下,犹如髯龙临世,我大魏国势强盛,文武良臣辈出,何须因为张郃一将殉国,便悲情切切无休无止?若是家人离世,自当举家哀悼,追思祭奠;如今武将殉国,理应举国追悼,厚棺盛葬,以此振奋全国之军心民心才是。”
“言之有理,就按所言处置。”
魏帝遂令对木门道运回的张郃尸体厚棺礼葬。丧仪当天,洛阳挽旗满城,人潮涌动,对张郃忠勇的称颂激起了魏军讨伐蜀国的士气。
却说孔明收兵回到汉中以后,立即多方派出细作,密切关注魏吴两国之间的来往。岂料就在此时,尚书费祎从成都急急来到汉中,一见孔明,便不满地质问孔明道:“天子不解丞相为何突然无故将兵马撤回汉中?”
“近来听说吴国与魏国暗通款曲,密谋缔约,万一吴国倒戈前来犯境,我国便会腹背受敌。为保国家安全万无一失,我只得急忙从祁山撤军,匆匆赶回汉中。”
“奇怪啊,此事成都并未听说。那么,兵粮运输是否通畅?”
“实不相瞒,后方来的运输时常中断,大军在外长期征战,除了与正面敌人对阵之外,还须经常发兵为粮食而战。”
“丞相所言为何与李严的话南辕北辙?他最近频频上奏天子,说运输供给畅通无阻,前方兵粮并不匮乏,丞相突然退兵汉中,实在让人颇感蹊跷。”
“荒谬至极!”孔明不觉面露诧异之色,“明明是李严派人送来急报,说魏吴两国之间暗中勾结,我才不得不匆忙退兵。”
“如此说来,我明白了。想必是李严督办军需粮秣不力,因此才想将罪责转嫁于丞相。”
孔明听了,怒不可遏,“真是岂有此理!倘若此事当真,就是李严也必须严惩不贷。”
他亲自返回成都,令左右严加调查,终于坐实了李严妄言嫁祸的证据。后主闻知真情,龙颜震怒,降旨道:“如此大罪,按律足以问斩,但念李严也是先帝托孤之重臣,姑且免他一死,即日削去官职,谪为庶人,放逐梓潼郡。”
处置李严之后,孔明仍留用其子李丰,与长史刘琰共同负责后勤粮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