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是我最先熟悉的诗人,我对他的印象最深。原因是在我刚刚懂得喜欢诗歌的时候,我的祖父就把陶渊明的一些诗念给我听。陶渊明是他最心爱的诗人。他集了许多陶渊明的诗句,写成短短的横幅,挂得到处都是。我吃饭时也看它,睡觉前也看它,从他的诗里,从祖父的口中,我也知道他是一位有骨气,有风趣,有学问的老头子。再大一点,又读到他的《闲情赋》,我感到对于他的性格,又多知道了一些,但是在我的想象里,影影绰绰地,总抓不到他的真实的形象。
前几天从《人民文学》一九六一年第十一月号上看到陈翔鹤同志写的《陶渊明写‘挽歌’》这一篇小说,心里兴奋得很,就如同看了一部关于陶渊明的电影一样地痛快!
近来很提倡写历史小说,历史小说应该写,我们的青少年朋友对我们历史上应该知道的许多人物和事情,是不熟悉的,甚至于陌生的,这是极其可惜的一件事情。我常想,在我们祖国几千年的历史中,出现了多少可敬可爱的人物,曾有过多少可以供人借鉴的文字,假如这些人物和文字,都没有活生生地走到青少年的眼前,走进青少年的脑际,去起一番鼓舞和刺激的作用的话,这些人物也就白活了,这些文字也算白写了,怎么能使历史上人物栩栩如生地走到青年人的眼前,这就是历史小说的作用了。
为要写好历史小说,你必须掌握、熟悉许多东西,比方说,你所描写的人物的身世、性格、爱好,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们,以及当时当地的风俗习惯、起居饮食,你都得有相当的研究,否则就会出宋版的《康熙字典》的笑话。
同时,也是首要的,你所描写的这一个人,这一件事,必须曾在你心中激起一种剧烈的感情,爱也好,憎也好,这种剧烈的感情,加上你所收集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人这件事的一切背景,在你脑中构成了一幅鲜明的图画。这时节,你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就从这幅图画上站起来了,就像诸葛孔明摇着羽毛扇从里站起来一样,他那种顾盼如神、指挥风生的风度气魄,是《三国志》里所没有尽量发挥的。
为试着追忆历史上的短小故事,我忽然想起《世说》中的一段:
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能全不?”儿徐进曰:
“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这六七十字里就大有文章!从最微小的地方说起,孩子们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可能掏过雀窝,这是可以写一段的,但是什么是“琢钉戏”?怎么玩法?至于孔融为什么被收,以至于灭门?在“中外惶怖”之中,而两个八九岁的孩子为什么能“了无遽容”?有待于研究考查的问题就更多了。历史小说应该写,历史小说也不好写,从这里我欣赏到《陶渊明写‘挽歌’》这一篇小说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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