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水军大将毛玠、于禁二人恭恭敬敬来到曹操面前禀告:“江湾上的所有船只都已配备铁锁停当,完全遵照丞相命令,或五十艘、或六十艘连环相结,旌旗战具,一一齐备,不论何时开战,我军准备万全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太好了!”
曹操立即登上旗舰检阅水军,并当场分配职掌。
中央船队一律张挂黄旗,作为毛玠、于禁所统领的中军标志。
前列船队在樯头升红旗,由徐晃任大将。
皂色黑旗的则是吕虔率领的船队。
船阵左侧可见青旗飘扬,乃乐进所率船队。右侧则是一色的白旗,担任大将的是夏侯渊。
此外,夏侯惇、曹洪各率一队作为水陆接应,许褚、张辽二位主将则分别担任往来护卫和监战使。整个大军从水上一直排列至岸边的高地,层层叠叠,阵阵相衔,仿佛沿江而立的重岩叠嶂、奇峰峭岩一般,煞是森严雄伟。
曹操以手遮额,信心十足地说道:“迄今为止,我曹操也经历过无数战役,但是没有一次比得上此次这般规模之大、军备之充盈、准备之细致周密。”
连曹操也诧讶于自己竟如此意兴遄飞、气概吞无。
“时机到了!”
他向三军号令道。
魏军的庞大船队即日开始向东吴迫近。
三通鼓声为号,水寨的栅门朝三面敞开,所有船只一艘不漏地鱼贯而出,驶入大江。
这一日,江上风浪滔天,三江航路险恶难行,然而魏军船队因各船间首尾锁结,环环相衔,行走如履平地,故而士气大振。
曹操喜不自胜道:“庞统所献计策果然甚妙!”
不过由于风大浪高,持续不止,整个船队虽顺江而下,但也仅仅只行驶了数十里,来到乌林的湾口处便落碇停泊了,这一带的岸上自然仍是曹军连绵数十里的要塞。船行至此,距离南岸吴军的主阵已近在咫尺,若是晴朗的天气便可历历在望。
“丞相,恕臣直言一句,或许丞相又会觉得不吉利而生气,可眼前这般烈风恶浪,心中难道就一无所虑么?”
部将程昱忍不住问曹操。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曹操反问道。
“是的。即使这样的天候下,我军船队因首尾连结,船体很少动摇,士卒也无一人晕船,果然不愧是至善至美的良策——可万一敌军使用火攻,只恐就要酿成一场惨祸了!”
“哈哈哈哈!这个嘛不必多虑。眼下是十一月,此季节刮的是西北风,不可能刮东南风。我军营阵在北岸,吴军在南岸,若是企图用火来攻,岂不是引火自焚么?东吴虽说人才短少,也不至于连个略识气象和兵法的人也没有吧!”
“嗯,丞相说得有道理。”
众将甚是佩服曹操的智慧。事实上,曹操麾下的将士大部分是出生于青州、冀州、徐州、幽州等地的北方人,多不习水上生活,故而对于连环之计鲜有不赞成的。
在等待风平浪静的这段时间,原先袁绍手下大将、现已改仕曹操的燕人焦触、张南二人自告奋勇向曹操请命:“我等自幼便习于水性,今愿借船舰二十艘,充任序战的先锋部队!”
“你二人不都是北方人么?借二十艘船有什么用?万万不可视若儿戏,徒令敌军嗤笑!”曹操将二人训斥了一通,没有答应其请战要求。
焦触、张南大叫道:“此话太不公道!我二人从小生长于长江畔,驾舟、潜水,无不与在平地上无异。万一我等吃了败仗,愿受军法处置!”
“你二人勇气可嘉,然而性急暴躁轻视自己的性命却使不得。况且大船、战舰全都有铁锁系结一起,能够自由活动的,唯有走舸、艨艟了。”
“我等原本便没有打算借大船或战舰,只要求艨艟五六艘、走舸十数艘,合计二十艘便足矣。”
“你等准备如何做?”
“我与张南兵分两路,突击至敌阵岸边,先挫一挫吴军的锐气,以揭开大战的序幕。”
焦触热切地答道。禁不住二人恳切要求,曹操终于答应。
“可是二十艘太过冒险。”
为慎重起见,曹操又命文聘率三十艘兵船、加派五百兵士随行。
在此,对当时船舰的种类及装备做一简略说明想必有益无害。
战舰为当时最巨大、最坚固的船种,首尾各配备有石炮,船舷四周围以铁栅,船楼上则布满弩弓,且有锣鼓手立于其上指挥各船只的进退,与今日之战舰相差无多。
大船乃最普通的船种,相当于今日巡洋舰所扮演的角色,不仅用来水上运送兵力及军需,更能直接参与作战,发挥辅战威力。
艨艟为一种快速中型船,整个船体以强韧的牛皮包裹,专门用以往来穿插于敌大型船队中,或用作奇袭以攻敌不备,可乘载六七十人。
走舸类似于今日之轻型战舰,可乘载兵力二十余人,走舸通常多艘密集散布于江面,发挥其轻便灵活的特点,或投掷火石,或近身肉搏等,可对敌方大船产生巨大骚扰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船种船型,大小不一、作用各异,所有船只大都船首饰有各种彩饰,船身涂满浓厚色彩,船上插满旌旗、刀枪等,其堂皇丽靡、铺张扬厉与水天共映,壮观之势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再说吴军阵容中,早已做好决战准备,丝毫不敢懈怠。无数轻舸络绎不绝穿梭往来于江面,带来各种情报。
附近山坡上也布满哨兵,不分昼夜监视着江面,就连一棵草芥的动静都逃不过其眼睛。
眼下,负责监视的一队将士突然发现异常:
“来了!”
“啊,是敌人的船队!”
他们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急急地奔下山坡,一直来到都督周瑜的主阵,大声报告:“江上敌船兵分两列,驾驶艨艟、走舸乘风顺水向我方逼来!敌兵来了!敌兵来突袭了!”
与此同时,山上瞭望台升起了狼烟,火速将敌情告传至全军。
“快!”
周瑜立即出现在辕门前,对猬集在一起的众将士发号施令道:“各将勿慌乱!只不过是敌人的几艘小船罢了。有谁愿自告奋勇出去迎击,将其粉碎于江面上,立下序战首功?”
只见韩当、周泰二人应声而出:“末将愿往!”
话毕,立即解开十余艘系于江岸边的牛皮船,左右鼓声齐鸣,朝敌船疾驶而去。
周瑜登上位于营阵后方的山丘,用手搭在额头,从瞭望台上向下眺望。江面上两军相接,白浪滔滔,一场激战已经开始了。
三四十艘快舟张弓乱射,朝这厢突进。原来是曹军的焦触、张南率船不顾一切地试图抢滩登岸。
“头一个踏上陆地的,必呈报丞相,在军功簿上记第一功!”
二人以沙哑的声音大声激励兵士奋战。
吴军大将韩当手执长枪挺立在一艘快艇船头,亲自迎敌:“好小子,不怕死的就上来吧!”一面嚷道,一面驾船从侧面朝敌船横撞过去。
焦触毫无惧色,挺着长矛迎上来,二人来回战了十数个回合,只因风急浪大,两船互相撞击,使力不顺,一时竟分不出胜负来。
周泰在旁却忍不住了,拨船来相助。
“韩当!对付那样的家伙还须如此费力么?”一语未毕,手中一杆枪早已掷了出去。
枪借风势疾突向前,不偏不倚正刺中焦触,焦触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曹军副将张南见状大喝一声:“瞧我的!”张满弩弓,箭矢如飞,径直朝周泰乘坐的船逼来。
周泰一个劲往船舷后藏,总算躲过箭雨的袭击,船却仍朝着敌船挺进。猛然轰然一声巨响,两船相撞,船腹与船腹之间腾起一片水雾。周泰觑准了时机,大吼一声,飞身一跃跳上张南的船,手起刀落,将其砍死,顺势将船也夺了过来。
水上的序战以曹军的大败而告终,还折损了两员大将,其余船只见状乱作一团,不顾一切地在风浪中四下逃散。
“哈哈哈哈!我方大捷!照此势头,江上的决战必将对我军有利!”
伫立在山丘瞭望台观战的周瑜不禁喜形于色。然而,战场上战况瞬息万变,令他忽喜忽忧,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甚至毛骨悚然,心里极度不安起来——原来,曹操闻听得战败,忍不住愤怒地咆哮,恨不得立即将东吴水军的舟船全部击得粉碎,砸入江底,于是下令所有战舰、大船及艨艟等一股脑展开来,向东吴的岸边挺进,只见江面上黑压压的一片,浪沫飞溅,天昏水暗。
“真不愧号称百万曹军啊!如此壮伟的船阵,我周瑜掌管水军十年,从未见过这般规模的水上阵容哩!我东吴如何才能击破敌阵呀?”
目睹眼前这阵势,周瑜几乎完全被震慑住了。除了战栗、恨恼,他现在是一筹莫展,毫无招架之策。
恰在此时,江面上狂风大作、惊涛骇浪,腾起数丈高的水雾,曹操所乘旗舰上的“帅”字大旗竟然应声折断了。
“快看——!”
江面上顿时一片慌乱。这是决战首日,眼前的景象正是人人所忌讳的大不吉啊!无奈,曹军连环之阵的战舰、艨艟只得卷起帆,转舵返回乌林湾港口。
“天助我也!幸好老天护佑我军哪!”
周瑜拍掌狂喜道。
不等高兴完,江水忽然腾起一股龙卷风,顷刻间乌云密布,天地晦冥,风凄雨厉,连江岸直至脚下山丘一带也雷雨大作。
“啊!”
周瑜突然一声绝叫,站在四周的众将吃了一惊,慌忙奔上前看个究竟。原来是身旁的帅旗旗杆被狂风断为两截,周瑜的整个身子恰好被压在旗杆下,动弹不得。
“啊!都督吐血了!”
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将他抱起,抬下山。一路上周瑜一声不发,看来已经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