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祢衡去江夏游玩期间,曹操的宿敌袁绍也派来了使者向刘表示好。
因此,此时的荆州已成了曹操和袁绍两家争着牵曳的风筝。到底和哪家交好呢?这成了刘表的一个心病。
在这样的情势下,由于刘表迷恋于酒色,反而对大势难以作出判断。
“韩嵩,你是怎么想的?是和曹操结盟好呢,还是满足袁绍的要求更为有利?”
从事中郎将韩嵩代表群臣小心谨慎地答道:“总而言之,制定这样的大方针,主公应该事先成谋在胸。如果要得天下,应该跟从曹操;如果不想得天下,只求自保,则不管对哪一方都应先进行认真对比,只要站在强势的一方就可以了。”
从刘表的神色来看,他并非不想得天下,于是,韩嵩又补充道:“为何这样说呢?因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他每次发动战争都能大肆宣扬所谓的大义。”
“但是袁绍国力强盛,其势力也不容小觑。”
“所以,一旦曹操失败,自己产生了破绽,从现在的位置上失脚滑落,我们不就可以趁机取而代之了吗?”
刘表还是难以决定,但到了第二天,又叫来韩嵩,对他吩咐道:“我权衡再三,最后还是觉得先派你去京城打听一下为好。你要仔细地了解京城的实情和曹操内部的情况。我听了你的汇报之后再决定我方的去就。你说这样行吗?”
韩嵩露出有些不悦的神色,他犹豫片刻后又道:“我是遵守节义之人,如果你想顺从天子,并希望得到曹操的提携,那么我出使前往就觉得心安理得。如果你不这样想的话,那岂非陷我于不义?”
“你为何这样担心呢?我不明白。”
“如果你派我去京城,曹操肯定会设法博得我的欢心,我也许还会得到天子赐予的官爵。我想其他州府的臣下上京时被赐官也较常见。既然如此,我就正当地承受了汉朝的皇恩,成为汉朝的大臣。到那时,我只能把你当做故主。一旦有事,我只能服从天子,就不能为你效劳了。”
“你在想些什么?这难道不是杞人忧天吗?当今各州雄藩的臣下中不也有人得到过朝廷赐封的官爵吗?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快上京,给我去充分地刺探曹操的内幕和虚实。”
韩嵩无奈地接受了使命。几天后,他用车装载了许多荆州的土产和大量的珍宝,向许都进发。
他一到许都就立刻去丞相府拜访曹操,并呈上了众多的荆州土产。
曹操起先担心派祢衡作为自己的使者去荆州,可能会又出什么洋相,但既然荆州的特使来了,好歹总得见上一面。曹操对韩嵩携礼来访表示了谢意,又举行了盛宴,为长途辛劳的韩嵩接风洗尘。接着,曹操还特地奏请朝廷,授予韩嵩侍中、零陵太守的官职,以使他荣耀而归。
韩嵩在京城整整待了半个月。他刚离开,荀彧就到曹操面前不解地问道:“丞相为何让那个人平安无事地回去呢?他此行肯定是来刺探许都内情的。所以我们可以对他以宾客之礼相待,但在交谈之中应注意封锁消息。再者,朝廷对各州的外臣都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心。”
“说得没错。”曹操似乎大致听懂了荀彧的意思,他满面笑容地点头道。接着,他又训谕荀彧:“就我而言,除了作战之外,从不玩弄虚虚实实的手段。韩嵩若刺探了京城的内情回去,他所知道的只是对我实力的正面评价。他带着这样的印象回荆州向刘表复命,对我来说是件大好事。这样的间谍,我们不应该欢迎吗?再说此次我派祢衡出使荆州,所期待的便是借刘表之手杀掉祢衡。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再玩弄其他的花样吗?”
曹操的高论使荀彧深感敬佩,其他人听了也都恍然大悟,极为佩服曹操的谋略。
韩嵩回到荆州后,立刻谒见刘表,他极力渲染许都城内上上下下都充满着勃勃的生机,一派大好形势。最后建议道:“依臣愚见,主公应挑选一子到朝廷做官,进京充当人质,这样曹操就会对主公消除疑虑,您的家运也会更为长久。”
刘表把头扭到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韩嵩的汇报。突然,他大喝一声:“你这个心存异心的两面派!来人啦,把韩嵩绑出去斩了!”
武士们立刻手持利剑站到了韩嵩的身后。韩嵩一边连连地摆手,一边不停地叩头,竭力为自己辩解道:“臣在接受出使使命之前,不是再三表示过吗?我说的只是自己信服的事情,自认为这是最善的为臣之道。我刚才的建议也是为了主公的安危着想,至于是否采纳,全凭主公定夺。”
刘表的侍臣蒯良也走到刘表身边,替韩嵩求情:“韩嵩说的话是实情,没有一点诡辩。况且他去京城之前也曾对主公苦口相劝,他今天也是这样汇报的。不能说他因为去了京城而突然改变态度,心存异心。加之他是接受了朝廷的官爵回来的,现在马上将他论处,必将引发朝廷不满。主公这样做,恐有不利。恳请主公还是宽大为怀。”
刘表的脸上依然怒气未消,但对蒯良入情入理的话语也没否定。他沉吟半晌,命令道:“韩嵩有辱使命。虽然死罪可免,但必须下狱,严加看管。”
韩嵩一边被武士押着离开,一边大声地叹道:“去京城是这样,回荆州也是这样,尽管我心里明白,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如果我不坚持,将来肯定死于非命,我坚持了又是这样的下场。在世间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真难啊……”
韩嵩刚被押走,江夏立刻有人来报:“作为宾客的祢衡终于被黄祖所杀。”
“那个饶舌的书生为何被黄祖所杀?”
虽然这是早已料到的事情,但众人听了,脸上还是露出惊愕的神色。
刘表立刻把江夏的来人叫到自己面前,问道:“为何事杀了祢衡?那个奇怪的书生又是怎样被处死的?”
刘表的提问一半是出于对曹操的畏惧,一半也是由于自己的好奇心。
江夏的来人详细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祢衡去江夏后,依然是那种旁若无人的傲态。有一天,太守黄祖看到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样子,奚落道:“你这书生,现在如此无聊吗?”
祢衡叹了口气,自语道:“总而言之,这儿没有可说话的人。”
“这城里有我,还有很多将士,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蠢话呢?”
“可是没有一个人配和我说话。京城是蛆虫活动的粪桶,荆州是苍蝇聚集的蝇笼,江夏像蚂蚁出没的巢穴。”
“那么我也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做什么都感到无聊至极,所以只能跟蝴蝶和飞鸟说话。”
“我听说君子是不知道无聊的。”
“那是在撒谎!不知道无聊的家伙只能证明他的感觉太迟钝,如果人的身体真很健康,感到无聊是很自然的事。”
“那我今天晚上设宴招待你,纾解你这书生的无聊之感。”
“宴请就恕难从命了。你不知道宴会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眼口在酒池肉林中充分享受的时候吗?在我看来,宴会就像是野狗围着一堆垃圾闹腾,身处其间,我能吃得下菜、喝得下酒吗?”
“不,不,今天我们不用那种形式,就两个人喝酒吧,待会儿请一定到场。”
黄祖离去后不久,派了一名侍童来邀请祢衡赴宴。
祢衡随侍童去后一看,宴会的地点设在城的南苑,那儿只铺着一张草席,放着一壶酒,黄祖正在那儿等着。
“这样好。”
一向出言不逊的祢衡好像第一次看到这样简陋的宴席,他高兴地说道,爽快地坐在草席上。
酒席旁边是一棵巨松,江风袭来,松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宛如诗韵天成。一壶酒很快就喝光了,于是侍童不断送来一壶又一壶的美酒。
“我想问问书生……”黄祖此时喝得有些朦胧的醉意,他张嘴问道:“听说书生在京城待了很长时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京城里哪些人是真正的英雄?”
祢衡快言快语地回答道:“若论大儿,当属孔文举(孔融);说到小儿,便是杨德祖(杨修)。”
黄祖的舌头有些发硬地继续问道:“那你……我黄祖怎么样?”他有些盛气凌人地朝前挪了挪身子。
祢衡嘲弄般地笑道:“你吗?只能算是街边小佛堂里的佛像。”
“街边小佛堂里的佛像?什么意思?”
“就是只享受土民的供奉,却一点都不灵验。”
“什么?你再说一遍!”
“哈哈,你生气了。你就是偷盗百姓供品的木偶人。”
“混蛋!”
黄祖刷地一下拔出利剑,不由分说就把祢衡劈成两半。他全身沾满了祢衡身上迸溅出来的鲜血,发疯似的大叫道:“来人,赶快收拾收拾,把他的尸体埋起来,这家伙人死了,嘴巴还在动呢。”
听了江夏来人的真实描述后,刘表也许于心不忍,其后派家臣去江夏运回祢衡的尸体,把他厚葬在鹦鹉洲的河畔。祢衡一死,曹操和刘表之间的外交交涉也陷入了僵局。
曹操听到祢衡的死讯后,苦笑着说道:“是吗?他终于也被自己的舌剑所刺杀。不仅是他一个人,那些以学问自许,显示自己小聪明的人也时常如此。他的死无异于乌鸦扑火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