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话说留在洛阳焦土的诸侯们动静又是如何?
这里仍旧充满余烬,烟尘濛濛。
连烧七天七夜,大地却依然冰冷。
虽说诸侯军兵各自下寨,努力扑火,但主帅袁绍大本营还是把旧朝廷的建章殿一带当做大寨,着人铲去大内灰烬,很快在被挖得支离破碎的宗庙上建起临时宫殿。日夜忙于战后重建。
“临时宫殿已经建成,该供太牢,祭宗庙啦。”
袁绍差人到各路诸侯寨中,要求参加祭典。
尽管甚为粗陋,祭祀形式初具。祭祀过后,袁绍带领诸侯四下视察一遍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禁门,感慨万千。
这时有人来报:“曹操一军在荥阳山地败北,遭敌歼灭。曹操本人在极少几个手下的保护下,向河内落荒而去。”
诸侯面面相觑:“那曹操竟……”再也无话。
袁绍道:“都看到了吧!”故意大声说给大家听。接着,他嘲笑曹操的愚拙,道:“董卓之弃洛阳,乃因听从李儒所献之计,坐拥余力,主动抢先放弃都府。……靠少得可怜的万余兵马前去追讨,曹操幼稚甚矣!”
在一半烧毁的大内鸳鸯殿,大家小酌而别。
时近黄昏,池泉边上,芙蓉花开得雪白一片,在多恨的晚风中摇曳。
诸侯纷纷回寨,孙坚带二三随从不舍离去,逍遥苑中。
“哎……那边花下泉边好像有后宫美女在啜泣。兵马的使命在于兴起新世纪,但创造前总要伴随着破坏。……啊,不可,多情善感起来了……”
独坐建章殿前台阶之上,仰望星空,沉思默想。
倏地,一道白光在群星的光芒中一掠而逝。孙坚占卜天文:“帝星不明,星座星环皆乱……啊,乱世延续。焦土不止于此地。”
他不禁吐出叹息之声。
这时,他的一个手下在阶下用手指着,奇怪地道:“殿下……那是什么?”
“什么?”
孙坚也凝目望去。
“刚才我就一直在看,大殿南面井里不时放出五色光来,一闪一灭,一闪一灭,好像黑暗中看见宝石一样。……不像是看错了啊……”
“嗯,果然。……如此说来,我也有同感。点上火把,把井里搜一下。”
“是。”手下跑过去。
须臾之间,火把就在那边影动,把井边照亮。很快,手下们就大声骚动起来。于是孙坚也走近观看。一具浸泡水中的年轻女官尸体被打捞出来。……好像时日已久,但装束不像寻常女性,容貌美如白玕,宛如活人一般。
不,还不止这些。
美人的尸体上还带着一件美妙绝伦的物件。那是一只挂在脖子上抱在怀里的紫金襕锦囊。
比蜡还白的纤指紧紧地抱着那只锦囊。可以看出死者死也不放手的执念。
孙坚走到死者身旁,近近观察,命手下道:“那是什么?来呀,取下锦囊看看。”说完撤出身去。
他的手下迅速从死者脖子上取下锦囊,捧到孙坚手上。
“喂,拿火把来。”
“是。”
随从在孙坚左右打着火把。
“……”
孙坚的眼睛莫名地闪出非常惊讶的光芒。紫金襕锦囊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瑞凤彩云。打开带结一看,里面出现一只朱红匣子。那朱红色从未见过。大概是珊瑚或堆朱一类。
匣子上挂着一只可爱的金锁。但找不到钥匙。孙坚用牙咬着把锁拧断。
里面出来的是一方印章。石头温润而名贵,方圆四寸许,上部雕有五龙,下部边角略有缺损,已用黄金缮补。
“哎,把程普叫来。快去,不要声张。”孙坚慌忙道。
然后恍惚地凝视着掌中的名贵印石。
“这?……反正这不是一颗寻常之印……”
程普来了。屏住呼吸,跟着去叫他的人一起朝这边走来。
“有什么吩咐?”程普刚到就问。
孙坚把印拿给他看,让他鉴定,道:“程普,你看这是什么?”
程普乃博学之人。他把印拿到手上一看,当即大惊,几乎绝倒。
“太守!这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回事啊。刚才路过这口井,井里放出怪异光芒,让人一搜,捞起这具美人尸体。印就是从这个死美人脖子上挂着的锦囊里翻出来的。”
“啊,诚惶诚恐啊……”程普对着自己的手掌礼拜,“此乃传国玉玺。不会有误,正是朝廷玉玺。”
“什么?你说是玉玺?!”
“请看。仔细地……”
程普把玉玺拿到火把边上,把刻在玉玺上的印文读给他听: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这就是印文……”
“噢……”
“古时候,荆山脚下有人看见凤凰栖身石上,便剖开石头取出石心,献给楚文王。文王见是稀世璞玉,便当成宝贝。后来,秦始皇二十六年,选良工加以琢磨,做成方圆四寸的玉玺,命李斯刻此八字。”
“噢,噢……原来如此。”
“二十八年,秦始皇渡洞庭湖,遭遇风暴,玉玺一度沉到湖底。不可思议的是,捡到玉玺的人一生无恙,荣华富贵。玉玺也不知何时现身于世,被历代朝廷当做传国之宝。自大汉高祖时起,此物便代代相传,直至今日……主公如何会在今日兵火之中,安获此印呢?想来,玉玺实在是奇瑞多多啊。”
孙坚手捧玉玺,茫茫然听程普讲述玉玺由来,听得入神。
他心中暗忖:“为何如此宝物授于我手?”
他甚至感到恐惧。
程普继续讲述道:“现在想起来,前一年十常侍作乱时,幼帝逃到北邙山。当时,玉玺遗失的传言一时间突然甚嚣尘上。现在,玉玺意外在井底拾得,授于太守之手,非同小可啊。”
“嗯。我也这么想。……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孙坚沉吟道。
程普把嘴凑到孙坚耳畔,低声耳语道:“此乃天授,祥瑞之兆也。天让你登九五之位,命你世代承继传国大统。……当速速回国,谋长远之计。”
孙坚深深颔首,道:“然也。”
他两眼放光,深深期待,交代在场手下道:“今晚之事断不可与他人相语。如有泄露他人者,定斩不饶。”
很快,夜入阑珊。
孙坚悄然回寨歇息。程普对手下人道:“主公突发疾病,明日拔寨,速回封地。”
诈称孙坚有恙,当夜突然让手下着手准备回江东。
可是,慌乱中,孙坚左右一手下竟至袁绍寨中告密,把事情经过告诉袁绍,获些微赏赐,销声匿迹。因此,袁绍早知玉玺秘密。
天一亮,孙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前来告假。他佯装憔悴,道:“这两天健康状况实在不佳,寨中事务亦颇倦怠。事出突然,我欲暂且回长沙,静养一阵……以风月为友……”
不待他把话说完,袁绍便把脸扭向一边,大笑道:“啊哈哈哈哈……”
孙坚心中愤怒,以手扶剑道:“我来好好道别,主帅却为何无礼大笑?”
袁绍露骨地道:“你装病很高明,装怒也很高明啊。看来是个表里不一之人哪。……你所谓的静养,就是把传国玉玺揣在怀里焐着,很快孵出小凤凰吧。”
“什……什么?!”
“慌什么!孙坚!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把昨晚从建章殿井中拾得的物件交出来!”
“什么?我不知道啊!”
“无礼之徒!你想篡夺天下吗?!”
“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谋反?!”
“住口!各路诸侯兴义军,共患难,就是为了匡扶大汉天下,安抚社稷。玉玺当返还朝廷,匹夫不可私藏!”
“何出此言?信口雌黄!”
“何谓信口雌黄?!”袁绍也要对他拔剑。
“哟嚯,你要伸手拔剑哪。……你要斩了我孙坚不成?!”孙坚道。
“喔……”袁绍兀地站起身来,道:“黄口乳儿,怎敢欺我!刻意编造谎言,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我要与你决一胜负,把你暴尸寨门!”
“狂言!”
说时迟那时快,孙坚拔剑出鞘。袁绍也挥舞大剑。两人蹬地跃起。
“不得了!”当堂充满杀气。
袁绍身后站着颜良、文丑等凶猛武士。程普、黄盖、韩当等人则站在孙坚身后,个个剑环锵锵,一片嘈杂,担心“主公的大事”。
进入洛阳以后一直未曾打仗。此时一战,血雨腥风,可解久不出战的郁闷。
可令人惊讶的是,满堂诸侯一齐起身,拉开双方。平日里歃血为盟,行义天下,如此分道扬镳的丑态一旦暴露于世,在民众中的威信定然一落千丈。如果义军遭到怀疑,逃到长安的董卓一军,定会大看笑话,拍手称快。
“好啦,好啦,算了吧。”
“孙坚坚称自己清白,料他不装病。”
“主帅碍于身份,也请自重。不然如何是好啊?”
由于诸侯拉劝,袁绍总算说了句:“好吧,拜托各位。孙坚果真未窃玉玺吗?证据何在啊?”
于是,孙坚喊冤道:“我亦汉室旧臣,缘何要夺传国玉玺,企图谋反呢?我向天地神明起誓,绝无此事!”
看那神情,谁都会觉得“既然如是说”,深信不疑。于是,大家为两人和好举杯而别。可是,谁会料到,事后没过一刻,孙坚的营寨已不见一兵一卒的影子。
“这,可就怪了。”
袁绍也焦虑起来。各路诸侯大寨也莫名地现出动摇迹象。正在此时,先前追讨董卓,大败于荥阳的曹操,率仅有残兵败将回到洛阳。
袁绍欲问计曹操,趁机设宴,唤来诸侯,安慰曹操。曹操却愤然道:“嘴上叫喊大义,心中却无共识,非志同道合者也。如此下去,徒使人民受苦,白丢性命,空耗财宝,无益甚矣。小生且回山野,好生思想。亦请诸位熟虑再三才好。”
说完,当天离开洛阳,向扬州方面去了。
那时,孙坚已经一路狂奔,逃向长沙。
途中,因袁绍下追讨令而受到追兵追击,遭到各城太守阻击,吃尽苦头。但终于跑到黄河边上,拾得一舟,仓皇渡河,逃到江东。
在舟中环顾身边,只剩帐下将士数人而已。但怀里的传国玉玺,却不曾遗失。
破坏一蹴而就,但文化的建设却非朝夕可成。
再看。要达到破坏的目标,一股狼烟便告结束,还可以勇往直前。但进入以后的建设阶段,人心必起分裂。
原先的同道不再成其为同道。人们重又表现个性,意见冲突,纷乱频发。热情冷却,产生分解作用。事态向第二阶段推移,眼睛哪里还看得见。
曹操、袁绍等人的举兵,此时也到了这种时刻。
当初理想现已不知去向何处。最初点起狼烟,纠集十八路诸侯的曹操自己,对袁绍的优柔寡断感到恼火,首先决意“我自己干”。尽管这里人多势众,颇为优越,但他还是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手下,怀着一腔郁闷不满和一颗惨淡之心,速速奔扬州而去。
而且。在变成废墟的禁门井中意外拾得玉玺的孙坚,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怀揣珠玉当即变心,跟袁绍大吵而别,也于当天急回长沙。路上遭到荆州刘表阻击,部队受到重创,逃过黄河时,一叶扁舟上活着的人只有程普、黄盖等旗下六七人而已。此乃日后所闻。
就在这时。又有一事发生。东郡太守乔瑁和兖州太守刘岱,在洛阳大寨中为借军粮之类的无聊琐事发生争执。刘岱半夜突然杀入对方寨中,斩了乔瑁。
诸侯之间尚且如此,下边将校、卒伍,混乱可推而知。
掠夺从未稍停。偷酒。因为赌博和女人大打出手。……虽有军纪,没有严令。洛阳饥民,夜夜悲伤,仰望废墟星空,喃喃自语:“这样子,还不如以前董相国的暴政来得好些。”
一到晚上,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传来的,不是吃了人肉野性发作的野狗叫声,就是女人的哀号。
“太守叫我?”
一天晚上,刘备悄悄来到公孙瓒面前。
公孙瓒告诉他:“不为他事。最近,我细察诸侯心思和主帅袁绍内心,尽是不妙之事。袁绍无力善后。就是说他无能。我估摸着很快会出乱子,无法收拾。”
“呃……”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还有关羽、张飞,让你们的付出超乎他人,却没有任何回报给你们,过意不去。你也先离洛阳,回平原去如何?我也打算拔寨离去。”
“是这样啊……好吧,后会有期,就此别过。”
玄德告别。
他如此这般地把情况告诉关羽、张飞二人,然后向平原去了。
虽然进了洛阳,但却一无所获。兵马装备,一仍其旧,还是原来那副穷酸相。
但是,关羽、张飞依旧爽朗,在马背上谈笑风生。每到一村,动辄沽酒而饮,劝刘备道:“喂,不来喝上一口吗?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喝上咱的庆功酒。不过,能踏踏实实地活着回来,倒是可以小小庆贺一番。马背饮酒走天下,别有趣味啊!”
张飞打诨搞笑,天天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