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大军进入咸阳,刘邦称病依旧驻军霸上。只是向项羽要了些粮草。
霸上刘邦军营中,张良陪着刘邦饮酒,刘邦气色甚好,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
刘邦问:“萧何呢?不是也叫了他吗?”
张良莞尔道:“他一见钟离昧押来的粮草,整个人就变了一副样子,手舞足蹈地带着主簿去收验了。”
刘邦说:“钟离昧已走了几个时辰,他还在收验?”
张良道:“沛公您是知道的,依照萧何的习惯,他要清点总数,一斤一担都不可短缺。若换了旁人,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下人办了。他可不一样,一营一营,一阵一阵,全都要亲自配发到人。我真的是佩服。”
刘邦笑道:“你和萧何,是各有千秋。我有你们在身边,心里可就踏实得多了。”
张良说:“沛公你这一称病,项羽又要暗自高兴了。”
卢绾插嘴道:“他又没这么傻,知道自己被欺骗,还不火冒三丈?”
刘邦说:“阿绾啊,你是不了解项羽这个人。他越是知道我怕他,就越是藐视我,越是藐视我就越开心。遇到不高兴的时候,他总会这么想:有刘邦那个滑稽的笨蛋呢!这点不悦,算什么事情呢?项羽明日正午要召集诸侯,商议咸阳的军政事务。你说我应该如何表态?”
张良说:“就像现在这样。‘刘邦小恙,且驻军霸上。一切唯上将军马首是瞻。’”
刘邦说:“今夜我巡视营寨,看到咸阳城中的灯火,心中甚为遗憾哪。”
张良道:“如今的咸阳城,就像一个大漩涡。谁被卷在最中央,谁便是最倒霉的那个人。项羽打仗虽然勇猛,范增计谋诡秘,但这两个人都不是治国之才,比起那些整日钩心斗角的六国王侯,他们可差得多了。不论他们谁出这个头,关中的老百姓都会恨得牙痒。秦人眼中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主公您一个。还需耐心等待呀。”
咸阳城里,楚军冲进秦国各贵族家中,抄家,拿人。秦国贵族一排排立于东市,跪着,被砍头。血流成河。各国兵士四处抢掠,奸淫。百姓怨声载道。然而这些军士中,却没有项羽和刘邦的部队。
范增独自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里一片狼藉,心中茫然。项羽仗剑而来。
范增看着下面道:“一群野兽。”
项羽说:“我们的部队并未参与,有什么好担心的?”
范增说:“可你万不该以纵长的名义同意这样的行为啊!”
项羽说:“你真的以为我心中糊涂吗?他们将我推为纵长,就是为了打着我的旗号去干这些事情。虽说这些秦人是我的仇人,秦国的土地根本就不应存在,但我项羽是人不是禽兽。答应他们这么做,实在是不得已。嬴政统一了天下,建立了一个由他一人说了算的王朝。可是这个王朝又坚持了几天呢?早先我和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谁能带领大军作战,他们就跟着谁。可现在,不同了!”
范增问:“你难道不想当王吗?”
项羽说:“我是楚国的王。”
范增道:“你要当天下的王!”
项羽摇头说:“那不是我想要的。周天子时,分封诸侯,大家和睦相处,互相礼让,我们楚国在富足的水乡过着很好的日子。现在秦没了,这样的时代又会来临了。我不能命令他们,那样只会激起战争。我项羽是喜欢打仗的人,那样能让我兴奋,血脉贲张,可我并不贪恋战争。”
范增道:“你这番话,若是让你的叔父听到,他九泉之下都会骂你的呀!”
项羽微笑道:“从起兵之日起,叔父就只是想要恢复我楚国从前的荣誉,洗刷曾经的耻辱。现在这一切已经完成了。我近日里听到咸阳城中有这样的童谣传唱。‘得了富贵不还乡,如穿锦衣夜里行。’我们该准备回家了。”
这天夜里,范增终于听到了项羽的政治主张,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过。项羽想要的是分封天下,当自己的楚王。尽管他不知道这是出于对秦的仇恨,继而仇恨了秦的统治方针,还是因为项羽性格中隐藏着的那懦弱的一面。总之他已经明白了接下去自己该做些什么。也正是这个夜里,他从没有一刻会如此心凉。项羽的命运会如何,楚国的命运会如何。范增不知道。他只能尽力而为。
项羽走出秦王宫的大殿。
范增问:“你杀了他?”
项羽摇头道:“给他这最后一点尊严,让他自行了断吧。当年秦国灭我楚国时,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们,但我不会这样。”
项羽微微低头,隐忍,似乎在积蓄力量。虞子期提着剑飞奔而来,报告说:“秦国的血脉,一个没留。”
范增问:“幼公主可曾找到?老夫听闻,此女曾经密谋杀死了赵高,是个厉害人物,断不能留。”
虞子期说:“我军中并无人识得幼公主。但在后宫井中找到了一具尸首,衣着尊贵。井边有几个婢女正在啼哭。抓来问话得知,幼公主确实是不堪受辱,投井而亡。”
范增点头道:“秦人多性情刚烈。这样做,倒和她父亲很相似。”
项羽突然转身,看着秦王宫问:“亚父,怎么做才能让诸侯从此闭上他们的嘴,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范增说:“老夫有愧,回答不上这样的问题。”
项羽又问:“告诉我,万年之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后人们能理解吗?”
范增问:“你要做什么?”
项羽狠狠地说:“他们不会理解的。但我一定要这么做。肮脏,无耻的金碧辉煌!看到这一切,我就想到无数的白骨!至高无上的皇帝,就在这里发号施令,吸吮老百姓的骨髓!这一切应该化为灰烬!”
范增急道:“烧不得啊!”
项羽不容置疑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将咸阳宫室,付诸一炬,无论什么信宫极庙、三百里的阿房宫,给我统统燃烧成一个大火堆。我要在骊山上看烟焰蔽日,通宵不绝……”
范增说:“这样会招致秦人对你的万世仇恨啊!”
项羽淡淡地说:“如果有仇恨,那就让这仇恨都冲着我项羽来吧。烧!”
霸上,刘邦带着全部将领谋士,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咸阳的大火。
张良说:“项羽这么做,是为了给楚人复仇。他真正的用意,是在向你们表达他的决心。我所说的你们,包括了主公您,还有咸阳城中的各国首领,更有天下的人。这一把火,把秦王朝经营多年的咸阳也烧了个干净。他在向所有人表达,皇帝已经是一个过去了的时代,他想要回到周天子那样的时代。”
刘邦问:“他能做到吗?”
张良说:“不能。谁也做不到了。出现了一个嬴政,就不会再有周天子时候的局面了。这个世界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张良此言,只说与主公这一次。至于主公你打算怎么做,那就是你自己的决定了。”
刘邦望着咸阳的大火,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