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突变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陈嘉嵊 本章:第十四章 突变

    大伙一口气跑到前殿,还在惊魂未定中,那“忽黑草”的威力就开始呈现了……

    在场的人先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恐,只觉得有无数鬼魂在身边徘徊,在幽暗处偷窥你的一举一动,这气氛让人倍感心慌。紧接着,眼前出现匪夷所思的幻觉——所有人的脸都变形了,变得无比丑陋,一个个面无血色,獐头鼠目的一脸无赖相。大伙面面相窥,突然萌生出一股厌恶感,一股浓浓的敌意,很想置对方于死地,这种意识很快占据大家的头脑,全都咬牙切齿怒视着其他人……

    中招了!这是毒性发作的结果。我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他们又起了变化,竟然变成祭室里那些尸体的模样,手里还拿着寒光闪烁的弯刀。虽然知道这都是幻觉,可我仍感到毛骨悚然。此刻的前殿,一片杀意正在每个人心里盘绕、弥漫……

    “不好!大家快清醒清醒,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突然回过神来,一边大声嚷嚷,一边甩手给每人一记耳光,这可是上次乔老头“医治”我的办法。

    “啊!怎么回事?”王叔捂着脸,很快明白眼前的遭遇,他咬紧牙在背包里摸索,颤抖着掏出一个玻璃药瓶,把里面那些黑色药丸全倒在手掌上,自己吞下一颗后,再把剩下的塞到我手里,喘息着说:“快!快分给他们吃。”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四个人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大有死里逃生的感受。

    “小伙子,你不但认得‘忽黑草’,而且这玩意对你好像没起多大作用,是不是之前中毒过,有了免疫力?”厚道伯似笑非笑地说,眼神中充满疑惑。

    “是啊!不过还是王叔厉害,这解药立竿见影。”我怕牵扯太多,立即转移话题。

    “从中毒反应来看,这‘忽黑草’必是影响感知神经的东西。干咱们考古这行的,常年在荒山野地里奔波,没自备点防毒药物可不行。要知道,我参加考古工作之前读的可是化学专业。”王叔用力呼出一口气,脸微微发红,表情很是亢奋,好像刚服下的药物在起作用,只听他又微笑着说:“大伙先出去晒晒太阳,尽快让毒性挥发掉。”

    ……

    当一伙人推搡着跑出墓穴时,这才知道,外面已是傍晚时分,一抹残阳把整个山丘染得通红,就像火烧了一样。

    “哦!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咱们这一折腾半天就过去了……”王叔此时变得很啰嗦,有点像喝醉酒的样子,“天桦,你手里那个是什么……啊!地图。”

    突然,他发疯般地冲过来,一把抢过狼皮,平铺在冥路的细沙上,夕阳下,我看到那泛着油光的狼皮内侧,有一个既熟悉又让人心烦的图案——苍狼头像。

    难道真如我推测的那样,他们都是北单于的后裔,而头像就是标志?我干咽下一口痰,目光又回到狼皮上,只见那狼头下面,是一幅由各种线条勾绘出的地图,跟白石山那张一模一样,当中也有一条“S”形的曲线,就连上面那个黑点都在同一位置,只是这张没有任何文字注释。

    “原来这圣地的地图就绘在狼皮上。”厚道伯恍然大悟地说,“这办法还真隐秘,也够毒的……”

    “天桦,这图跟你家传的那个一样吗?”王叔显得无比激动,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一手把狼皮举到我面前。他这一搞,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投来。

    “‘先祖圣地’写在什么位置?哪条线是博勒图河?这个黑点又标注着什么?”

    面对王叔连珠炮式的追问,我一时手足无措,这黑点可能就是北单于埋身之处,事关家族解咒秘密,又怎能轻易透露呢!再说,他这反应很不寻常,肯定另有原因。

    “王叔,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当时根本就没在意,只是对那几个字感兴趣。”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故作镇定地说。

    “那你把这个黑点的注释描出来给我看看。”王叔仍不依不饶。这更引起我的疑心,也更加警惕。

    “我上次不是全写给你看了吗?也就那些了。”

    王叔当场一愣,脸上尽显失望,突然又像被电触到,猛地挺起腰,把狼皮摊到厚道伯面前,“您老人家看看,这地形认得吗?哪条线是博勒图河?”

    “这图也太简单了,又没注释,我是无能为力啊!不过结合狼族的传说,应该是金微山某处无疑。”厚道伯抚弄着胡须,一边凝神观看地图,突然,他有意无意地望了我一眼,侧身对王叔说:“古时的金微山上是有一条博勒图河,不过早在几百年前就干枯消失了,至今没人能找到它的踪迹。据说这条河长达千里,就算你知道这幅图中哪条线是它,没其他标示参照的话,也不知道画的是在哪一段。”

    厚道伯这话明显是在推托,他中午时还曾悄悄对我说,愿意带我去找博勒图河,帮我完成父亲的遗愿,可见他对金微山的熟悉程度,就算古河道消失,那山形地貌总不会有大变化吧?特别是这明显的“S”形。此时我内心隐隐觉得,他已经认出这幅地图来,甚至认得标示黑点的地方。

    为什么他唯独对王叔隐瞒呢?看来这一对老伙伴也是貌合神离,当中肯定另有隐情。而王叔对地图的着迷程度也令人费解,他想从中得到什么呢?如此激动,难道仅仅是因为痴迷于考古发现?我困惑了,只觉得所有人都藏着秘密,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时冥路里一片静默,我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他们一眼,只见厚道伯还在抚弄着胡须,一副悠然的样子;王叔则一脸的懊恼,耷拉着脑袋在看地图,神态十分萎靡;当我的视线移到魏建国身上时,不禁一愣,这家伙好像只有在墓里才活跃,一出来就躲在角落里,老半天不说话,我几乎忘记他的存在。就在这时,他突然抬头盯着王叔,眼里闪出一丝凶光,虽然只是一瞬而过,却仍逃不过我的眼睛。这家伙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看来这一行人的关系还真错综复杂。

    我吐出一口长气,把视线转向天空,突然想起,是狼皮地图的出现使大家变得疑心重重,包括我自己……这不祥的东西还会引出什么来呢?此时,一大片阴云正从东边翻滚而来,把天空涂得浓如黑墨,就像无数幽魂在集结,在缠绕,准备把整个天地吞噬。而西边的草原还在残阳下耀着诡异的光彩,仿佛是临终之人的回光返照……这情形似乎在暗示——即将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

    ……

    “看来就快下雨了。”我打破沉默。

    “不!这只是过路云,来得快,去得更快。”厚道伯抬头望了望天,平静地说:“今晚会起大风,西北风。”

    “老人家,咱们得把毡包安在这里,最好把入口堵祝”王叔好像定下神来,又恢复冷峻的脸色,这变化快得有些奇怪。

    “不行啊!山坡太陡了,树又多,没地方落脚。”

    “这座墓对研究契丹史意义重大,里边又有众多文物,咱们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它完好无损。”王叔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严肃地说:“明天一早我就去罕拉尔旗,想办法跟北京联系,争取尽快组队挖掘,顺便让当地文管所派人来保护。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必须守住入口,一刻也不能离开。”

    “嘿嘿!不用那么紧张,这儿可不比城市,茫茫草原的,能碰着个人都算缘分。”厚道伯一脸的不屑,又突然想到什么,冷笑着说:“我们蒙古人可没有‘盗墓’这个词……”

    “老人家别误会,我可不是小题大做。”王叔点了根烟,悠悠地吐出一口说:“别忘了之前那个突然出现的破口,这个绝对是盗洞。我只是不明白,那人既然打通了,为什么不下去呢?”

    “或许是被咱们惊扰了吧!这家伙够倒霉的,山长水远寻到内蒙,正好碰上咱们。”眼看气氛不对,我赶紧打个圆场。

    王叔也马上转移话题,指着我跟魏建国说:“既然搭不了毡包,你俩个就在这里过夜,我跟厚道伯下山去弄点吃的,回头给你们送来。”

    “如果不怕晦气的话,这冥路倒是个避风的好地方,不过要去弄点柴火来,晚上可凉哩!”厚道伯也换上笑脸,说完,利索地爬上冥路,径直朝坡下走去。

    ……

    当王叔跟着下山时,山林里已是昏暗一片,我再次领略到草原天色变化之快,不禁有些措手不及——这柴火还没准备好呢!回头再看魏建国,他已不知去向,正纳闷,一把枯枝突然从天而降,只见一个黑影站在上面叫喊:“这个先点上,太湿的话熔点蜡烛下去,我再去弄一些来。”

    这书呆子不愧是个老手,干什么都很淡定,就是性格有点古怪。我一边点柴火一边回想他一路的言行举动,只觉得这家伙异常沉闷,好像只对墓穴感兴趣……

    没过多久,王叔跟厚道伯拧着大包小包来到山上,不但有食物、皮毯,还有一把汽灯。四个人围着篝火吃了起来,东西不外是羊肉跟马奶,虽然味道还是怪怪的,但我好像开始习惯,皱着眉喝了两碗。

    之后王叔他们就下山了,只留下几句叮嘱。我无聊地躺着,望着黑如浓墨的天空发呆,而魏建国一直在看书,简直把我当成隐形人。到最后,我终于按捺不住挑起话题,虽然知道这家伙是个闷货。

    “魏大哥,你整天抱着书,都看些什么啊?”

    “什么都看,历史、易经、风水,还有侦探小说。”

    “哎呦!博学啊!对了!你干考古工作好久了吧?我看王叔对你挺器重的。”

    “是好久了,不过跟王主任才一年多。”

    想不到魏建国居然搭上话,而且不像在敷衍,我立即来了精神,坐起来说:“王叔说他之前是搞化学的,你呢?”

    “我呀!初中毕业就开始在考古队抄抄写写,那经历跟你父亲差不多,也是一步步走来的。”魏建国合上书本,突然问道,“你跟王主任刚认识的吧!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是……是凑巧碰上的。”这冷不丁的问题顿时拨动我的心弦,其实我也一直在奇怪,隐隐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这时,山林里骤然刮起大风。正如厚道伯所料,猛烈的西北风一阵接着一阵,发出令人寒毛卓竖的怪声。虽然冥路有近三米深,但还是能领略到它的威力——篝火向一侧摇曳,扬起的星火夹杂着各种杂物扑头盖脸……

    魏建国赶紧拧起汽灯,一边打手势一边退向墓室入口。我抱着羊皮毯跟上,刚跨进石门,就听他说了句特别恶心的话——

    “要不咱们下到里边去睡。”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关于盗墓者的行规。家传的书籍中,对这方面是长篇累牍的叮嘱,而“生人不榻死穴”更是所有禁忌之首。我犹豫地望向魏建国,发觉他神色有些异样,好像陷入忘我的沉思中。

    “你听,有脚步声。”

    突然,他抬头说了一句,并迅速朝门外张望。我不明就里的跟着扭头,却见到幽暗的上空,有一条皓白的光柱在晃动,忽闪忽闪地,好像有人正提着手电筒走来。这家伙耳朵好灵敏,我不禁暗暗佩服。

    “是王叔吧!盗墓的看到火光就知道这里有人守着,不会这么大咧咧的过来。”

    话音未落,那光柱突然照到冥路的石壁顶上,紧接着,王叔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对面一侧。他并不急着下来,而是对着我们喊,“过来帮忙拿东西啊!”

    我俩这才走出来,靠近一看,王叔的脚边放着裹成一团的羊皮毯,还有一个大水壶。

    “王主任,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魏建国接下东西,皱着眉问,表情有些怪异。

    “我是越想越不放心啊!”王叔慢慢爬下绳梯,语重心长地说:“像这么完整、这么高级别的契丹墓太少见了,怎么也得看守祝今晚我就留在这,咱们三个轮流睡觉。”

    魏建国明显的一震,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用征询的语气问:“外面风大,咱们能不能下到里边去……”

    “不行,绝对不行。”王叔立即打断,危言正色地说:“虽然考古守则没规定不能在墓室里过夜,不过那样会对现场造成一定的影响,再说,里边的条件还不如外面呢!阴冷、毒气、机关,还有心理负担,样样都是要命的。”

    他这解释怎么跟书里所写的差不多?我又是一愣,越觉得盗墓跟考古本是一家。

    此时西北风仍在怒号,只是频率渐趋缓慢,王叔说完这话,埋头收拾起东西来,先是把羊皮毯抖开,铺在倒下的石门板上,再从背包里摸出口杯,提起大水壶说:“来!厚道伯刚烧好的热水,你俩喝一杯,然后睡觉,上半夜我来守。”

    我跟魏建国顺从的靠过去,各自倒了一杯,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喝着水,谁也没有出声。突然,我想到厚道伯,风这么大,他那蒙古包能安稳吗?想要问王叔,却见他正就着汽灯,边抽烟边认真地记日志,于是忍住,回头一想,这草原就是他的家啊!总有应付的办法。一释怀,不禁有些睡意,于是也把羊皮毯铺下,拉起一边,蒙头盖脸地找周公去了。

    ……

    我又在做梦,虽然场面极度真实,不过我还是清楚这只是梦境,因为我正对着北单于的金棺,一副金灿灿的棺材。我慢慢地靠近,这时一匹苍狼出现了,它跳到金棺上面,气定神闲地蹲在那里,巨大的身躯把金棺压得“吱吱”咋响,我进退两难,木然的傻站着,突然,远处传来阵阵刨土的声音,很急促,也很沉闷……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骤然归于平静,我长出一口气,就在这时,屁股好像被人踢了一下,只听厚道伯苍老的嗓音在叫,“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睡得跟死人似的。”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看天已是蒙蒙亮,便一骨碌坐起来,正好跟睡眼惺忪的魏建国面对面,俩人愕然地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王叔,只见他直挺挺躺在羊皮毯上,打着呼噜,样子很安详,一只手里还拿着钢笔……

    “糟糕!睡过头了,咱们应该值下半夜的。”魏建国显得很慌张,喃喃说道,“可能是昨天太惊险、太疲累了,我一倒下就睡,可整整做了一晚的噩梦。就刚才,我梦见又进入到墓室里,对着一个棺材发愣,接着听到啃啃哐哐的响声,后来还有刨土声……”

    魏建国的讲述听得我浑身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怎么会俩人都做同样的梦呢?这时王叔已被厚道伯弄醒,显然还有些神志不清,傻傻地望着手里的钢笔。

    “你们昨晚碰到什么了?”厚道伯紧张地问,一边左顾右盼,像是在察看地上的痕迹,突然,他脸色一变,咬着牙喃喃说道,“我平时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昨晚却很好睡,一直到现在才醒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咱们四个都中招了,被人下了迷药。”

    “迷药!”王叔一下子跳起来,脸青得像条苦瓜,摇摇晃晃地就要朝墓里走,却被厚道伯一手拦住。

    “这事很蹊跷,我看大家还是小心点好!”厚道伯边说边拧起王叔的背包,利索地帮他套上,再抽出小铁铲递到他手里,回头对着我跟魏建国说:“你们也准备准备……”

    他这番话不但使所有人冷静下来,也让大家内心感到十分紧张,纷纷抄起家伙,而我这次来得仓促,并没有携带考古装备,眼看他们鱼贯而入,只好顺手抓起汽灯跟上去。

    ……

    四个人顺着入口墓室往下走,经过长长甬道,前脚跟后脚的来到“前殿”,面对着阴森的三道拱门,不由得心跳加速。魏建国用手电筒把整个前殿照了个遍,没发现异常,又把光柱转向拱门,压低嗓音说:“咱们分三路走,这样就算里面有人也躲不了。”

    这时候的王叔还有些迟钝,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严肃地说:“对!咱们一人察看一间墓室,厚道伯留在这儿守着。”

    “这没必要,再说,我又没带灯火下来,就跟天桦一起吧!”厚道伯依然面无表情。

    王叔点点头,说了句,“注意看文物有没有丢失”,便一头冲进通往“祭室”的拱门,魏建国动作更快,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他选的是中间那条甬道……

    “走,咱们到‘献室’看看。”厚道伯抢过我手里的汽灯,俨然走向最靠左的那道拱门。

    因为之前走过一次,俩人的心里比较踏实,这步伐也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就来到“献室”门口。只见破烂不堪的木门后面,覆盖着一层泥浆的各种冥器井然排列,仍是上次看到的样子,然而,当我俩跨进墓室,汽灯把里面照得通透时,不禁倒吸一股冷气——墓室底处的石台上空荡荡的,所有金器都不见了踪影。

    “糟糕!果然出事了。”

    “这么多金子,谁看着不动心啊?”厚道伯好像早有意料,并不显得慌张,抚着胡须说:“好在这墓还没上报,你们不用负如何责任,就当这些金器从来没有出现过。”

    “您说这会是什么人干的,能把咱们四个同时迷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有什么难的,江湖上……”厚道伯的话刚说一半,甬道突然传来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我触电般地望过去,看到两束光柱在交叉晃动。

    “谁?”我冲口而出,声音有些变调。

    “别慌,是王主任他们。”厚道伯平静地说:“祭室跟寝室的甬道都比较短,东西也不多,所以他们快些。”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墓室的墙上出现一道晃动的身影,这表明奔跑而来的至少有两个人,他们都打着手电筒。

    “有问题吗?”来人在十几米外就大声喊着,果然是王叔的声音。

    “你自己看看。”厚道伯毫无表情地应了一句,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石台上。

    “我们那两间都完好无损,没盗挖的迹象。”王叔尚未站稳,便气喘吁吁地说,可当他进入献室之后,突然“吖”的一声怪叫,不顾一切地扑向石台。

    “别……别把踩乱了脚樱”魏建国想伸手去拉也来不及了,摇摇头说:“要是保持原状的话,淤泥上的脚印是条线索,能分辨出盗贼大概是什么人,有几个。”

    他这话说得有条有理,看来没少读侦探类的书,可又有什么用呢?出这样的大事,我们哪有能力去追查啊?突然,我觉得他冷静得有些失常,跟厚道伯一样,好像早有所料。

    “不用分析了,是外行人干的,说不定是个过路牧民。”厚道伯放下高举着的汽灯,慢条斯理地说:“墓里有这么多东西,盗贼只拿走黄金,说明他不了解文物的价值,别的不说,寝室里的那套玻璃器就远比黄金值钱。”

    “那不一定,像这种级别的文物不好出手,太引人注目了,不如金器来得实在。”魏建国阴着脸说。虽然语调平淡,不过反驳的意思十分明显。

    “嗯!确实是这样。”王叔满是沮丧地接着说:“也只有黄金比较好带,毕竟入口还躺着咱三个……”

    突然,他目光深沉地扫视着其他人,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跟咱们昨晚的昏睡绝对有关系,看来对方是个老手。”

    王叔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中,墓室里顿时一片寂静,而此时,一直若有若无的流水声骤然变得明显,这使得气氛更加的压抑。

    面对这尴尬的场面,众人脸各朝一方,彼此都在回避别人的眼神,就在这时候,魏建国突然走到王叔身边,慢慢蹲下身子,对着石台下一件圆肚鸡冠壶发呆。

    “有什么发现?”王叔后退一步,半侧着身子问。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破裂音,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从甬道传来,震得整间墓室嗡嗡作响……

    “不好!可能是入口顶上的封门石掉了。”我的脸一下变得铁青,惊慌地望向王叔。然而就这一瞥,却看到魏建国做了一个怪异的动作,他一只手快速伸向地面,捡起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然后慢慢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快出去看看。”王叔手舞足蹈的对着众人叫喊,自己却愣在原地。

    从进入献室那一刻起,我跟厚道伯就没移动过脚步,此时俩人离门最近,我一转身就往甬道跑。然而刚跨出墓门外,便被纷纷落下的沙土震慑住,头顶还响起不祥的吱吱声,这声音让我毛骨悚然,不禁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抬头仰望。

    “快闪开!”

    这时,厚道伯猛地冲过来,一手扯住我的后背,硬生生地拽进墓室里,几乎在同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擦着我俩的身体砸到甬道里,溅起的碎石如子弹般四处乱飞……

    如果人真的有三魂七魄的话,此时此刻我最多只剩半条魂魄,满脑中只剩死里逃生的感觉。

    ……

    “天桦!快把汽灯重新点上,我好像受伤了。”恍惚中,厚道伯把一盒火柴塞到我手里,我这才回过神来。

    “你们没事吧?”王叔跟魏建国踩着淤泥奔过来,两把手电筒分别照向躺在地上的我俩。

    “没什么大碍,就一块碎石溅到脚上。”

    厚道伯捂着小腿,灯光下,殷红的血如泉水般从他的手指间渗出。魏建国一言不发地解下背包,拿出纱布帮他包扎,而王叔则把汽灯点上,三人完全没有一丝慌张的样子,好像不把封门石当回事。

    “这种机关布局还真歹毒,竟然有明暗两块封门石。”王叔把汽灯放到厚道伯身边,望着门口灰白的巨石,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这落石一先一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目的是想把墓室面的人引到甬道,再把退路封死。”

    “其实这块暗石我早看到了,也猜到用的是‘铁索吊石’机关,而且踩触点就设在献室某处,只是不相信,经过这么长的岁月还能起效。”厚道伯的腿看来伤得不轻,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好像在强忍着痛楚。而我听完又是一震——刚才肯定有人触动机关,不然怎会无缘无故落下,如果不是厚道伯拼命拉扯,我早被砸成肉酱,要不就困在漆黑的甬道中等死。到底是哪个家伙惹的祸呢?我把头转向魏建国,因为之前就他走动,而且那个动作太奇怪了……看他现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是故意所为?我漫无边际的猜想,可又隐隐感到不对头——大家都在墓室里,不可能自断退路啊!

    “咱们被困在这儿了,怎么办?”此时我脑里突然闪过这么一个画面——四具白森森的骨架散落在摆满冥器的地上。

    “别慌,先看看厚道伯是什么情况。”王叔依然很淡定,他掏出香烟来,想了想又塞回口袋。

    “厚道伯,您没伤到骨头吧?”我边说边爬起来,顺势扶了他一把。

    “我没事。嘿嘿!这都砸不死咱们,看来这机关也不咋地。”厚道伯硬挤出笑脸,虽然知道他这是在缓解气氛,不过也确实让我冷静许多。

    这时王叔从包里摸出两根蜡烛,利索地点上,分一根给魏建国后,随手把汽灯关掉,“这种情况用蜡烛比较好使,汽灯跟手电筒留到紧急时才用。”

    “天桦,昨天听你的口气,好像对三界冢很熟悉,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吗?”魏建国面朝着我,平心静气地问。

    我先是一愣,随即回忆起书中关于这类墓的描述。虽然契丹人对三界的理解跟汉人不一样,不过从这墓的布局来看,跟资料所记的唐宋三界冢大同小异,封门石、三道拱门、三间墓室……这都是复制汉人的造法。

    想到这,我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因为汉人的三界冢是天衣无缝的,特别是摆满陪葬品的墓室,头顶的青砖上面肯定藏有无数尖角棱石,而四壁也有夹层,里边满是细沙,无论挖穿哪里都必死无疑。

    “这三界冢是个死局,几乎没有弱口,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往下挖,希望能打通隔壁的寝室,那样才有逃出去的机会。”我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语气平复。

    “用什么挖啊?手刨?”厚道伯嗤的笑了一声,“像这种青石地砖,用炸药也未必能破开,况且这是在山体下面,就算你有工具,没个三五天休想挖出去。”

    厚道伯一顿抢白说得我哑口无言,想想也是,刚才只顾着照本宣科,完全忽略了现实情况。我无奈地吐出一口长气,突然想到,他们三个一直不慌不忙的,肯定是有办法,于是便收住了嘴。

    “王主任,这种墓你碰到过不少吧?”一阵沉默后,厚道伯首先开口。

    “是的,在陕西跟河南都发掘过。天桦说得没错,这三界冢几乎无懈可击,封门石一落,就只有等死的份了——墓室顶上埋有棱石,四壁夹着细流沙,挖破了就是一场灾难。”王叔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突然话锋一转,打着笑脸说:

    “还好这是契丹人的墓穴,虽然格局上复制了三界冢,可有一处明显的不同,多了条墓道,就跟上面的‘冥路’一样,都是画蛇添足的败笔。”

    “快说吧王叔,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嗯!这契丹人笃信萨满教,他们的教义是灵魂不灭,并且认为,断、离、灭三界是相通的,所以各个墓室间会有密道相连,其意义是让死者的灵魂在这三界中自由往返。”

    “密道!”我不由自主的提高嗓音,就像溺水者看到一根浮木。

    “怪不得蜡烛摇曳得厉害,原来这墓室里还有暗道啊!”魏建国也跟着叫起来,那激动的样子却给人很造作的感觉。

    “那咱们快点找出暗道吧!免得夜长梦多。”厚道伯推开我搀扶着的手,自个靠到墓壁上,喘着气说:“这间墓室积满淤泥,怕是跟地下河相通,万一涨起水来,咱们就无处可逃了。”

    “我看这些淤泥呈半干状态,估计是初春融化的雪水带进来的,现在是夏天,水应该只降不涨。”王叔虽然这样说,可一点也不敢怠慢,他迅速背起背包,手持蜡烛往在墓室深处走去。

    “不对啊!从风水布局来说,绝对没人会让水流在墓穴里通过,那不破气了吗?”我越来越感到迷惑。

    “嘿嘿!刚修墓的时候当然不是现在这样子,要知道,地下河是会慢慢移动位置的,经过千百年的冲刷,早就改弦易辙了。”厚道伯倚着墓壁,淡然地喃喃自语,“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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