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葛(乌质勒的儿子)认定这是一起故意谋杀案,是郭元振利用大自然剿了自己的老爸。
大半夜,他和一帮人在牙帐里头宣誓,宣誓的时候,郭元振的副使正要去外头(撒尿还是干别的),刚巧路过,听到一帮人破口大骂,隐约听见什么诛杀一类的字眼,于是飞奔回自己的牙帐,劝郭元振赶紧走人。郭元振听完副使的叙述,非常淡定,“我以诚心待人,怕他什么?”躺到毯子上继续睡觉。
一早,郭元振快步向娑葛的牙帐走去。
一帮突骑施的头领正在围着乌质勒的遗体。郭元振见状,也不管其他人怪异而又埋怨的眼神,一下扑到老首领尸身前,“我的可汗啊……”哇哇大哭起来。其他人就更怪异了,看着这个唐朝将军,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下来的镜头,让他们终生难忘。
郭元振鼻涕和泪一起流出了,嗓门震天响,几乎呕出血来。娑葛知道,中原人哭爹都是这么哭的,而且,像郭元振这种哭法,绝对不会是有所保留。娑葛搀扶起哀痛欲绝的郭元振,感动地看着他,“将军,是我不对!”
这日,郭元振宣诏:娑葛继承他父亲嗢鹿州都督、怀德王的爵位。
上述故事,让我们相信了童话。
所以,就在两年后的景龙二年(公元708年)十一月,娑葛养肥了自己,叛唐,自立为可汗。
上面一段话,让我们不肯再相信童话。
事情还是有了转机。
老首领手下,有一个名叫阙啜忠节的人,最不服新首领对唐宣战的态度,领着一帮弟兄,发动了内攻。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各有损伤。但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阙啜忠节不久便支持不住了。郭元振得知情况,上奏说一定要让阙啜忠节入朝宿卫。李显本就喜欢忠义之士,于是下令,召阙啜忠节入朝。见大唐来信,阙啜忠节上马走人。
娑葛疯了。
忠节拿着皇敕,一路狂奔,走到播仙城(新疆且末),人困马乏,下来休息。在这里,他碰见了播仙城的经略使,大唐右威卫将军周以悌。周以悌,是个喜欢掏心窝子的好人,同时,他的好心害死了很多人。见阙啜忠节骑着马,只带了那么几个人赶路,他连连摇头。阙啜忠节问缘故,他反过来问:“国家不惜赐给你高官显爵,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皇帝对我有恩情。”
“错!”
“嗯?”
“那是因为皇上认为你有部落。”周以悌往外瞧了瞧,“你瞧瞧你这么少的人马,回去还想拿俸禄?你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生死都难保啊!”周以悌的话让阙啜忠节甚为惊恐,他哈哈大笑,“你这个事儿吧,放在以前很难办,但现在好办。如今的宰相是宗楚客、纪处讷二人,他俩专权用事,你不如贿赂他们两位,就说自己留恋故地,想留在这里不走了。你不去朝廷,自然也没人杀你。但你也不能闲着,就说你想领着安西和吐蕃的兵马去打娑葛。”
阙啜忠节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这种坑爹的假设。
周以悌呵呵笑道:“还有一件事你不可不办,你让朝廷派阿史那献当可汗,招抚十姓突厥,使郭虔瓘(山东历城人,西部边将)发拔汗那的兵自助;如此,既不失部落,又能报仇。到那个时候,你再入朝,身价可就不一样了,岂可同日而语!”
阙啜忠节果真拿出了一大笔财产,派人送到了长安,交到了宗楚客和纪处讷的手里。事情越来越糟了,郭元振听说后,大为恼火,上谏道:“陛下啊,吐蕃不能用,他们暂时求和不是因为羡慕大唐有文化,而是最近国内瘟疫横行,又有内乱。委曲求全的时候,还指望他们出兵,岂不是很搞笑?他们安定下来,怎么会忘了突厥十姓、安西四镇之地?忠节不顾国家大计,想要为吐蕃当向导,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样做,恐怕会危及四镇,陛下三思。”因为能力有限,李显分析了半天,也没判断出谁对谁错,于是问宰相。
而宰相,就是宗楚客。
“臣认为,最好的办法是遣冯嘉宾持节安抚忠节,让侍御史吕守素处置四镇,以将军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征发甘、凉二州以西的兵马,兼征吐蕃大军,讨伐娑葛。”
李显望着白白净净、身材伟岸的宗楚客,吐出两个字,“很好!”而我,却很想狠狠扇宗楚客的脸,按照他的意见去做,碎叶出事了。
要知道,宗楚客老师的嘴很不严实。上奏以后,他口无遮拦,当着娑葛使者(来献马的)的面把计策说了出来。使者听后,骑着快马就往碎叶跑去了。娑葛知道了长安的计划,发五千骑出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大举进攻。这就是宗老师办的好事,两万铁骑,朝着四镇和十姓发动了突然袭击。远在疏勒的郭元振在河口立栅,不敢轻举妄动。而阙啜忠节和冯嘉宾,正在计舒河口。娑葛遣兵直入,生擒阙啜忠节,杀死冯嘉宾。一路杀到了僻城,又生擒吕守素,将之绑在驿站柱子上猛砍泄愤,砍成了碎片。
宗楚客的策略,效果显现出来了。
娑葛收兵,猛攻火烧城(新疆昌吉),大将牛师奖全军覆没。随后,他发动二十路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安西杀去,即日攻陷安西,断绝四镇之路,遣使上表。好了,事到如今,善良的你一定认为宗楚客很惭愧很后悔,但宗楚客那白净委屈的大脸告诉你什么是“恬不知耻”的样子。事情要坏,宗楚客赶紧上书,要求让周以悌代替郭元振统帅兵马,把郭元振叫回来。
叫郭元振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问罪。
是的,宗楚客很能说,把责任全都推到了郭元振头上。他建议把阿史那献立为十姓可汗,把军队安置在焉耆,来征讨娑葛。宗楚客可以坦然了,因为这天,娑葛写给了郭元振一封书信,“我和大唐关系挺好,只是恨阙啜忠节。宗尚书厉害啊,他受了阙啜忠节的贿赂,想要捣毁奴(谦称)的部落,冯中丞(冯嘉宾)、牛都护(牛师奖)相继而来,我不能坐以待毙。”
怎么样,奸贼郭元振,你还要解释什么?
宗楚客上书一封,告郭元振谋反,要求李显把他召回。郭元振的反应,让李显判断出宗楚客的可信。接到命令,郭元振没有回朝,还说他一回朝,整个西域就都没了。然而,宗楚客是不会管西域有还是没有的,既然你郭元振不服从命令,本人正好诬陷。
郭元振已经让自己的儿子郭鸿快马加鞭地跑回长安复命了。听完郭鸿的解释,宗楚客、周以悌连蹦带跳,但两人愤怒的方式不太一样。宗楚客还是一脸的正义相,也不多逼迫李显,但周以悌却大呼不爽。李显怒了,好了,都别说了,周以悌流放白州,郭元振继续任职,朕要赦免娑葛的罪状,册立他为十四姓可汗!至于宗楚客,李显深情地望了他一眼。
次年(公元709年)三月,宗楚客被提成了中书令,取代了武三思的位置。与此同时,那个和上官昭容(婉儿)私通的崔湜,也因为婉儿的引荐,当上了宰相。
七月,娑葛遣使来朝请降,李显赐其为钦化可汗,赐名守忠。
最近,中宫闹腾得厉害,崔湜和郑愔犯了事。
为了救这两个小情夫(主要是崔湜,郑愔有才,可惜太丑),安乐和婉儿竟然跑到李显面前,让他大赦天下。李显答应了,但他也不是傻子,所以能看出中宫的不和睦。
景龙三年(公元709年)十一月的一天,李显找来了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问了一个问题:“朕听说,内外亲贵都不大和睦,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和睦啊?”武平一显得很从容,“这是因为有小人离间,陛下应该痛黜小人,除去奸险。如果这还不行,臣希望陛下能严格要求自己的亲属,有些脾气,有些手段,让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显点头,嗯,说得很好!
他厚厚赏赐了武平一,然后本着说办就不办的原则,继续纵容媳妇们猖狂。媳妇们也太猖狂了,丈夫李显不靠谱,和学士、驸马、诸王、中书一起饮酒作乐,她们更不靠谱,糊弄李显干浑蛋事。
某日,李显喝多了,指着窦从一(御史大夫)哈哈大笑,“听说爱卿的媳妇死很久了,朕是天天为你操心啊!今天,朕要亲自为你主持婚礼!”听李显说着胡话,窦从一哭笑不得,唯唯称是。可李显没说笑话,他找来侍女,说了几句话,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窦从一笑。从李显奸诈、邪恶的笑容中,窦从一似乎看到了不祥的东西。片刻后,宫女领来一个人,带着烛笼、步障、金缕罗扇,缓缓从西廊而来。隐约可以看见,扇子后头那个人,穿着彩色的衣服,戴着金钗,很是好看。
这个人是谁呢?
李显嘿嘿直笑,他让那盖着盖头的红衣女子和窦从一对坐,让窦从一诵一首《却扇诗》(朗诵一句扇子就退一层)。扇子退尽后,窦从一发现,竟然还是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步障后头,那人开始换衣服,换好衣服,缓缓出来。见一身绫罗,窦从一乐了。
再看她那一张脸,这不是韦后她老母吗?这么丑,一定是!
这是韦后的老母不假,但却是乳母,还是岭南的农妇,窦从一哈哈大笑。见窦从一很快乐,李显指着那老妇道:“朕今天就封她为莒国夫人,她算是嫁给你了。”事情就是这么扯淡,然而,窦从一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按照当时的风俗,娶了乳母的女婿都叫做“阿冲”。
所以,窦从一每次上表奏事,都自称“翊圣皇后阿冲”。人们为了纪念这一神圣的事件,故而均喊他为“国冲”,窦从一对此非常自豪,没有一丝害臊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