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王好色酿大祸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龙镇 本章:楚平王好色酿大祸

    现在来说说楚国的事情。

    随着楚平王政权的逐渐稳固,新的矛盾也在产生。公元前528年九月,令尹斗成然被杀。斗成然是扶助楚平王上台的关键人物,一度深受信任,然而居功自傲,与楚国的望族养氏(养由基的后人)结党营私,贪得无厌。楚平王杀斗成然,并灭养氏满门。随后又立斗成然的儿子斗辛为郧公,以示不忘旧功。

    楚平王还是蔡公的时候,在蔡国娶妻,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建。楚平王即位之后,立建为大子,命伍举的儿子伍奢为大傅,大夫费无极为少傅,共同负责教育大子建。

    前面说到,伍举的父亲伍参与蔡国大师公子朝是好朋友,伍举与公子朝的儿子公孙归生曾经自幼相交,情同手足,两家乃是世交。公孙归生的儿子朝吴也是拥立楚平王的有功之臣,再加上有伍家这层关系,楚平王对朝吴格外恩宠,让其继续居住在蔡国,有事必问之。因此,朝吴在蔡国虽然只是大夫之职,地位却十分显赫。

    天下本无事,自有来事之人,这个人便是费无极。

    《左传》记载,费无极担任大子少傅,却不被大子建待见。这一来与他的人品卑劣有关,二来也与大傅伍奢过于强势有关。费无极既恨大子建看不起自己,且嫉妒伍奢得势,久而久之,怨念便变成了魔鬼。

    公元前527年,费无极奉命出使蔡国,借机拜访了朝吴。

    他对朝吴说:“大王对您的信任,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放心让您呆在蔡国。”

    朝吴笑而不语。费无极说的是实话,以朝吴的才能和在蔡国的影响力,楚平王还能让他呆在蔡国,无疑是极大的信任。

    “但是,”费无极话锋一转,“令人深感不平的是,您这样的人物,如果在楚国,至少是个卿,在蔡国却还只是个大夫,实在有辱您的身份。我愿意为您去做工作,让您在蔡国也有个合适的地位,如何?”

    朝吴一下子警惕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费无极向来无宝不落,怎么会无端端地替他考虑地位的问题呢?他立马站起来,朝费无极作了一个揖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现在过得很满足,一点也不操心所谓的地位问题,您还是请回吧!”

    费无极讪笑道:“我只是替您鸣不平,鸣不平。”告辞出来,就去了蔡国几位重臣的府上。

    他对那几位说的又是另一套:“楚王宠信朝吴,所以让他留在蔡国。你们几位在楚王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他,爵位却比他高,难道不觉得很危险吗?”

    那几位本来就内心复杂——推翻楚灵王,恢复蔡国的独立,无疑是朝吴的首功。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朝吴曾与楚平王联手作战,竟然成为了楚平王的亲信,事情就有点尴尬了。一个身居重位的蔡国人,怎么可以和楚王保持这么良好的关系呢?这对于蔡国的国家安全难道不是一个严重的威胁?这种亲密的关系使得朝吴在蔡国成为了受防范的人,本来他应该受到英雄般拥戴,即便当上蔡国的大师也未尝不可(这个职务他的祖父曾经担任过),可人们故意不提这茬,只让他继续当大夫——经过费无极这样一提醒,那几位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且明白该怎么做了。

    公元前527年夏天,蔡国人群起而攻之,将朝吴驱逐出境。朝吴也不生气,跑到郑国过起了优哉游哉的流亡的日子。楚平王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责问费无极:“寡人信任朝吴,所以将他安置在蔡国,日后还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而且如果没有朝吴,寡人也就没有今天。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挑拨蔡人将朝吴赶走?”

    费无极说:“臣难道不想朝吴为楚国服务?然而臣早就知道,这个人只爱蔡国,对楚国并无忠心。只要他在蔡国,蔡国就会像鸟儿一样,很快飞离楚国的怀抱。我用计去除他,是想剪掉蔡国的羽翼,好让它飞不走啊!”

    这样的解释,楚平王居然也接受了。

    同年春天,吴王夷昧去世。前面说过,夷昧的父亲寿梦有四个儿子,老大叫诸樊,老二叫馀祭,夷昧是老三,老四就是那位“叹为观止”的季札。寿梦立下的遗嘱,是兄终弟及。因此诸樊死后,馀祭即位;馀祭被杀,夷昧上台;现在夷昧撒手而去,按道理应该轮到季札了。但是季札坚决不当这个吴王,群臣一定要他当,他便故伎重施,跑到乡下去种田。这种情况下,群臣只好改立寿梦的庶长子僚为君,也就是历史上的吴王僚。

    吴王僚即位三年,率兵讨伐楚国。楚平王派令尹阳匄和司马公子鲂出战,在长岸(今安徽省境内)大败吴军,连吴王的乘舟“馀皇”也成为了楚军的战利品。

    吴军大将、夷昧的长子阖闾为吴国挽回了一点面子,他对自己的部下说:“丧失了先王的乘舟,不是我阖闾一个人的罪过,你们大家都有份。让我们同心协力,把馀皇抢回来,以免除死罪!”部下都说:“我们听您的。”于是选派死士三人,穿上楚军的服装,混入楚军部队,潜伏在馀皇附近。阖闾亦率军尾随楚军,乘其不备发动攻击,里应外合,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地将馀皇抢了回去。

    长岸之战虽以楚军胜利而告终,但是吴军的战斗力也给楚平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岸之战的第二年,公元前524年冬天,楚平王采纳左尹王子胜的建议,将居住在叶城(今河南省境内)的许人南迁至白羽,派重兵把守叶城,以防范晋国入侵。公元前523年春天,又派令尹阳匄修筑郏城(今河南省境内)。这也是当年楚庄王对付少数民族叛乱时采用的策略,先关好北大门,再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对付吴国人。当时就有人评论:“楚王的志向不在与晋国争夺诸侯,仅求自保而已。”

    很难说楚平王是不是学着楚庄王依样画葫芦,关好北大门后,他马上派费无极前往秦国,向秦哀公求亲,为大子建迎娶秦哀公的女儿——回想当年,楚庄王平定百濮和庸人之乱,也是主动向秦国人靠拢,借助了秦国的力量才顺利完成的。

    至此为止,楚平王作为一位君主的表现可圈可点。如若忽略其使用阴谋诡计诱使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自杀这一史实,他甚至称得上是一位明君。可是,当他那位千娇百媚的儿媳妇千里迢迢从秦国来到郢都之后,他的人生出现了转折点。

    费无极没有将她直接送到大子建的东宫,而是先安置在宾馆里住下,然后跑去对楚平王说:“下臣白活了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婀娜的女子。”

    楚平王怦然心动,趁着夜色撩人,乔装改扮,跟着费无极去了宾馆偷看新媳妇。回来之后,他便不再说话,站在王宫的院子里,对着一轮明月沉默了足足半个时辰。

    费无极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等到楚平王踱回殿内,他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莫非,大王很喜欢秦国公主?”

    楚平王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费无极说:“喜欢的话,娶过来就是。”

    楚平王说:“这,难道可以吗?”

    费无极说:“有什么不可以?整个楚国都是大王的,大王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楚平王说:“那大子怎么办?”

    费无极说:“大子又没见过公主,您再为他说一门亲事不就解决了?”

    楚平王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在中国历史上,楚平王不是第一位也绝不是最后一位抢儿子老婆的人。现在听起来,这件事情虽然离谱,但在当时并未引起多大轰动。

    同年夏天,楚平王派水军讨伐居住在今湖北石首附近的濮人。费无极建议楚平王:“晋国之所以称霸多年,是因为地理位置靠近中原各国,而楚国偏远,所以未能与之争夺。如果趁这次讨伐的机会扩大城父(今河南省境内)的城墙,令大子镇守此地,加强与北方诸国的联系,而您则专心经略南方,天下唾手可得。”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事不正常。大子是未来的国君,按规定必须居住在国都,怎么能够派去戍边呢?但是楚平王很爽快地采纳了费无极的建议,命令大子建迁到城父去居住。原因很简单,据后宫传来的消息,嬴氏夫人,也就是秦国公主已经怀孕了。

    同年冬天,楚平王和嬴氏的儿子熊珍诞生。

    费无极非常体贴也非常及时地给楚平王送来一个情报:大子建和伍奢拥兵自重,密谋造反,并且与齐、晋串通,准备进攻楚国!

    楚平王不假思索,立刻派人前往城父责问伍奢有没有这回事。

    伍奢回答:“大王抢了大子的老婆,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听信这样的馋言,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使者当场将伍奢抓起来,送往郢都。

    与此同时,城父司马(地方的军事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守备司令)奋扬接到了楚平王给他的密诏,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大子叛国,执而杀之!”

    奋扬派人将大子建护送去了宋国,然后将自己绑了起来,前往郢都谢罪。

    楚平王十分恼怒,说:“命令是寡人亲手所写,是你亲眼所见,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大子逃跑了?”

    奋扬如实回答:“是下臣所为。当初您命大子驻守城父,交代下臣说,要侍奉大子如同侍奉国君。下臣的智商有限,不能变通,严格执行了您的这道命令,对于您后来要杀大子那道命令,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将大子放走。后来下臣也很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楚平王冷笑一声:“那你还敢来见我?”

    奋扬说:“下臣没有完成您的使命,如果再不来向您请罪,那就是一错再错,逃到哪里都无处藏身。”

    楚平王沉吟半晌,说:“你回去吧,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西汉刘向著《说苑》,其中有“立节”一篇,便将奋扬这件事收录其中。楚平王对奋扬的处理,说明人性的复杂:他听信费无极的馋言要杀大子建(实际上也是为了让熊珍成为大子),自是昏庸;有感于奋扬的忠义而宽赦其罪,又颇有明君之度。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倒也没有酿成大错。但是,楚平王紧接着又做了一件事,导致楚国此后数十年的动荡不安,也为他本人死后被掘墓鞭尸埋下了伏笔。

    他听从费无极的建议,处死了伍奢。

    处死伍奢也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伍奢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叫伍员(yún),字子胥,历史上一般称其为伍子胥(xǔ)。

    处死伍奢之前,费无极还向楚平王建议:“伍奢的两个儿子都很有才,万一跑到了吴国,必为楚国之患。请以赦免伍奢为名,召他们前来郢都,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

    楚平王同意了,派使者去找伍奢,要他写信给两个儿子,说:“把他们叫过来,则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就要你死!”伍奢淡然一笑,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使者,说:“大王命令我写信,我岂能不从?只不过请你转告大王,知子莫若父。伍尚(伍奢的长子)为人仁厚,看到我的信必定会来;伍员为人刚戾隐忍,能成大事,他才不会轻易上当。”楚平王不听,还是派人将信送到了伍尚做官的棠地(今河南省境内),而且说:“来,则免你们的父亲一死;不来,马上处死他。”

    当时伍子胥也在棠地。看到伍奢的亲笔信之后,伍尚便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伍子胥说:“大王召我兄弟,并不是真想放父亲一条生路,不过是想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罢了。我们去或不去,父亲都难逃一死,何必让我们也白白送死?如果连我们都死了,还有谁能够替父亲报仇?不如投奔吴国,借吴国的力量回来为父报仇。”

    伍尚说:“我难道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可是大王以父亲的性命为要挟,我如果不去,不就是抛弃了老父亲吗?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伍家?”

    “可是……”伍子胥看着伍尚那张平静的脸,一时语塞。伍尚笑了,拍了拍伍子胥的肩膀说:“你去吧,我不阻拦你。咱们兄弟二人,你能替父报仇,我能陪他赴死,这不是挺好的吗?”

    伍子胥还想再劝,伍尚将一张弓和一壶箭交到他手里,说:“你快走吧!”

    伍尚跟着使者回到了郢都。楚平王听说伍子胥没来,派出十余名宫中卫士前去追捕伍子胥。

    事实证明,他完全低估了伍子胥的能耐。

    卫士们一度在一片沼泽地里追上伍子胥。伍子胥一看只有十几个人,三四辆车,不慌不忙地张弓搭箭,说:“你们听好了,我现在要射最前面那个驾车的。”话音未落,弓弦响动,第一辆车的车夫惨叫一声,坠地而死。

    其余的人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追。伍子胥又搭上一支箭:“还有不要命的吗?”几辆兵车一齐调头,去得比来得还快。伍子胥大笑道:“回去告诉楚王,如果想楚国不灭,就放了我父兄,否则的话,我会将楚国变成一片废墟!”说罢将箭插入壶中,从容离去。

    卫士们回去报告楚平王,楚平王大为后悔,又派出一支数百人的部队前去追杀伍子胥,一直追到长江边上也没发现他的踪迹,无功而返。

    据说,伍子胥在逃亡途中,遇到了好友申包胥。申包胥刚好从宋国访问回来,还不知道国内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见到伍子胥独自一人负弓而行,神情悲愤异常,不觉大吃一惊。问明了原委之后,申包胥同样感到愤怒,但是也不好说什么来安慰伍子胥,只能问他有什么打算。

    伍子胥只说了八个字:“不灭楚国,誓不为人。”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申包胥会认为那是异想天开。毕竟,楚国不是一般国家,自楚武王称霸江汉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一个同盟敢说要灭掉楚国,即便是齐桓公和晋文公也不敢,因为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是,当伍子胥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八个字,申包胥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这个人如果想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做得到。“你要灭掉楚国,我不能为你鼓劲,因为我是楚国人,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但是你身负杀父之仇,我也不能阻止你,因为我是你的朋友,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申包胥说,“你走吧,我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但是请你记住一句话——如果你能灭掉楚国,我一定会恢复它。”

    现代人很难理解古人那种从容和坦然,更难理解他们那种举重若轻的说话方式。“你要灭掉楚国?那好,我会恢复它。”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你不要不自量力”或“你要以大局为重”之类的说教,就如同说“你要掀翻桌子?那好,我会扶起它”那么简单。

    倒是伍奢说了一句狠话。

    据《左传》记载,伍尚一到郢都,便被拉去和伍奢一同斩首。伍奢在临死之前说:“楚君,大夫,其旰(gān)食乎!”

    楚君自然是指楚平王,大夫则是指费无极,当然也可以泛指楚国君臣。旰食即晚食,意思是你们等着伍员的报复来临,到时疲于奔命,想按时吃饭都难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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