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不该脱离商队。
他和飞雪从沙丘上滚落下来容易,但想再上去,比登天还难。
狂风几乎平地涌起,呼啸怒吼,苍凉冷漠,视万物为刍狗。在这种情况下,要求生的最好办法,就是和商队的骆驼呆在一起,静等风沙止歇。
没有了商队,凭一己之力对抗老天,简直不可想象。
浓云、狂风、飞沙、惊叫交织在一起,整个沙漠就如热锅中的炒豆,沸沸扬扬的癫狂抖动。人在其中,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
狂风没有止歇的迹象,但狄青已筋疲力尽,他没有办法再回去,只能顺着狂风奔走。沙漠发威起来,比他想像中还要可怕十倍。
幸运的是,有个水袋和他一块滚了下来,被他一把抓住。
等到风沙终于稍缓的时候,狄青抖了下身上厚重的沙尘,扭头望过去。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死死的抓住飞雪那纤弱的小手。
那柔荑冰冷、柔软。
狄青只怕飞雪已支撑不住,可在漫天的黄沙中,他只见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眸,镇定无比。飞雪抿着嘴唇,见狄青望过来,却移开了目光。
狄青愈发的诧异,不明白这女子到底有过什么经历,竟让她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如此冷静?
狂风不停,飞沙走石,击在人身上,疼痛非常。
二人顺风跋涉,不知多久,终于找了处风化的岩壁坐下来。凭借岩壁的抵挡,他们终于可以喘口气。天色暗暗,已是夜晚,但黄沙舞天,反倒给夜带来分亮色。
狄青喘着粗气,飞雪也是尘沙满面。但飞雪的蓝色丝带还是一尘不染,她的眼眸光芒不减。
狄青坐下来后,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飞雪目光从狄青手中的水袋掠过去,望着那黄沙布满的天空道:“我们现在应该在毛乌索沙漠的中心……”
狄青一颗心冷了下去,他明白飞雪的意思,就算二人熬得过眼下的风沙,肯定也熬不过饥渴,两人用一袋水,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用,就算这些水给一人用,都不够!
风沙狂舞,整个沙漠看起来都在移动颤抖。
狄青一颗心也跟着风沙颤抖,良久才道:“是我害了你。”他若不抓住飞雪的话,飞雪说不定不会掉下沙丘,飞雪跟着商队,生机更大。
飞雪清澈的目光突然有了分雾气,让那本是难以捉摸的心思更是迷雾重重。
半晌后,飞雪望向狄青,眼中并没有埋怨,只余平静。“你为什么不说……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带你到这里,你根本就不会遇险。”
狄青苦涩的笑笑,“我这人命中多磨,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飞雪突然问道:“你信命?”
狄青想起邵雍的预言,想起了杨羽裳,心中微酸,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没有了羽裳,他信不信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飞雪望着那萧索沉郁的脸庞,良久后才道:“你若信命,那你就不会死了。我会看命,我知道你能活的很久。”
狄青有些惊奇地望着飞雪,忍不住道:“那你呢?”
飞雪竟然笑了,她的表情本一直都是平静,说话的口气很多时候也是波澜不惊。狄青很少见到飞雪笑,也很少见到这么绚丽落寞的笑。
飞雪笑起来,是眼睛先笑,嘴角再翘。她眼睛一笑,弯弯的有如那皎洁的月牙,她嘴角一笑,带出道靓丽的弧线。
她这一笑,已让风沙失色。
弧线流转,给那荒凉冷酷的大漠中带来分活络之意,但那月牙中,不知为何,露出一丝深切的悲哀之意。不过那月牙中流露的悲哀,转瞬泯灭。
狄青一时间分辨不出,飞雪是在笑吗?她的心中,难道也有什么悲哀的事情?
飞雪收敛了笑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人谁不死呢?”
狄青苦笑,已无话可说。
风似乎歇了些,狄青和飞雪趁着压力轻些,倚着岩壁闭上眼睛。夜色沉冷,沙漠的夜寒冷非常,狄青听到飞雪又用古怪的语言开始哼唱那悲凉的歌。
那悲凉的歌在荒芜的大漠中,满是凄清萧瑟。
狄青终于忍不住地问,“我听你和那车夫都会唱这首歌,这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本以为飞雪不会答,没想到飞雪伤感道:“这是我家乡的一首歌,会唱的人不多了。”她又低唱了起来,但这次用的是狄青能听懂的中原话。
歌声寂寂,狄青不想歌词也是寂寂的。
草伤秋、蝉如露,暮雪晨风无依住。
英雄总自苦,红颜易迟暮,这一身,难逃命数!
玉门千山处,汉秦关月,只照尘沙路……
飞雪唱完,闭上了眼,再不多言。
狄青听懂了歌词的意思,一时间竟然呆了。那歌词甚浅,但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人生的迷惘感慨。他扭头望向了飞雪,见她还是沉静的表情,心中只是想,“飞雪到底是什么来历呢?她年纪也不大,看起来怎么那么深沉的心思?”
狄青思绪万千,可终于太过疲惫,还是沉沉地睡过去。
临睡前,他见飞雪已熟睡,悄悄的将水囊放在了飞雪的脚下。既然两个人都要死,为何不尽力保全一个?
他希望飞雪离去,带着水袋离去,他带着这个念头睡去。等再睁开双眼的时候,陡然一阵心悸。
似乎意识到什么,狄青霍然扭头,只见到身边的飞雪已不见。
这结局其实早在狄青的意料之中。
他欠了飞雪一条命,虽然是飞雪带他入了荒漠,但狄青并没有抱怨,他希望飞雪能活下去。
让狄青心悸的是,飞雪不在,水袋仍在!
狄青只觉得全身僵冷,颤抖的伸出手去,提起那水袋,水一分都没有少,飞雪走了,她没要一滴水,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没有水,怎么活?
狄青提起水袋,茫然四望,突然发出惊天裂地的一声喊,“飞雪!你在哪里?飞雪,你出来!”
那声音裂破长空,激荡在荒漠苍穹间,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和恳切。可苍天无情,回复的只有飞沙,没有飞雪……
狄青缓缓的跪了下来,望着那袋水,眼中满是血丝,一颗心像已裂开。他一直不懂的是女儿的心思……原来直到如今,他还是不懂。
狂风呼啸,吹暗天日,狄青嘴唇干裂发黑,嗓子已哑的说不出话来。他不知又过了几日,他一直在沙漠中寻找着飞雪。
可大风抹平了沙漠中所有的痕迹,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足迹,更没有发现一个人。这场风暴比屠杀还要可怕。天地间,苍漠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行走。
他倒下的时候,水袋中的水还是满满的,没用一滴。
狄青疲惫地躺在荒漠中,任凭风沙将他覆盖。他那时候没有死亡将至的恐怖,却发现风止了,云散了,天空现出蔚蓝之色。
蓝天如同丝带,如同飞雪腰间系的那条丝带。
原来已清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风沙抚平了大漠,却怎么也抚不平心中的刻痕。
狄青胸腔火辣辣的痛,急缺水来滋润,可他竟然没有要喝水的念头。
红日已升,那几日的风沙反倒卷净了天地的尘土,青霄万里,黄沙漫漫,天地间充斥着青黄两点之色,狄青闭上了双眼,陡然听见一声鹰啼。
狄青缓缓睁眼,就见到青天上蓦地现出一点黑影,那黑影渐渐变大,转瞬卷起漫天狂风。一只兀鹰从天而降,恶狠狠地向狄青啄来。
兀鹰以腐肉为生,也就是这种生灵,才能在浩瀚的沙海中来去自如,得以存活。
那兀鹰的尖嘴已堪堪到了狄青的面前。
狄青神色不变,手腕陡翻,已拔刀斩去。
兀鹰惊觉危险,才要振翅高飞,可刀寒如月,已罩住兀鹰。横行刀法,天上地上,一样的横行无忌。
一声凄厉的鸣叫后,鲜血飞溅,兀鹰又飞出数丈后,这才摔向尘沙。可兀鹰不等落地,狄青已接住了它,一口吸在它流血的刀口之上。
狄青用力的吸着那兀鹰的血,感觉一股暖流入腹,精力渐渐的复苏。他虽暂时又活得性命,可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很是茫然。
继续寻找飞雪吗?她没有一滴水,也没有高深的武功,在荒漠中如江南的花朵般娇弱。他狄青能活下来,飞雪能吗?
狄青本已绝望,但想到飞雪镇静的眼眸,又觉得她不会就这么死了。
正困惑时,狄青突然听到一声呻吟,那呻吟之声虽轻,狄青听到后,确如耳边炸起惊雷。
是飞雪吗?她就在左近?
他扭头望过去,就见到十数丈外的黄沙里露出了一只脚。那脚纤细娇小,竟是女子的脚!
狄青心中一阵激荡,奔到那纤足旁,叫道:“飞雪……你挺住。”狄青本待除下刀鞘挖沙,转念一想,立掌如刀,挖起黄沙来。
他只怕伤到飞雪。
很快地将那女子挖出了黄沙,狄青把住她的肩头望过去,眼中露出失望之意。那女子满面尘土,但掩不住她的肤色白皙。她紧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在风中,轻轻地抖动,有如秋风下颤抖雨荷……
这女子不是飞雪!她是谁?怎么会迷失在这荒漠里面?
那女子嘴唇已干裂的没有半分血色,或许感觉到有人在身旁,虚弱道:“水……水……”
狄青看了眼水袋,终于拔开木塞,轻轻倒了些水在女子的唇边……
那女子终于睁开了眼,见到狄青后,下意识挣扎下,狄青松开搂住她腰身的手,将挖出的沙子垫在她身后,坐下来又捡起那只死鹰,呆呆地望,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那女子本来还有些畏惧,可见狄青如此,反倒露出丝微笑,“你救了我?”她看出狄青没有恶意。她的笑容中有分高贵之气,那绝非做作,而是天生的傲然。
狄青失落道:“或许我不该救你。”
那女子蹙眉道:“为什么?”她眼中露出分讶然,或许惊奇还有男子对她这般的态度。
狄青道:“我救了你,你还要再死一次,岂不是更痛苦?”
那女子脸色微变,四下望过去,见黄沙莽莽,一望无涯,沉默良久才道:“你还有水。”
“这水本就不是给你喝的。”狄青叹口气,“可方才……我又不能不喂你点水。”他双手一分,撕开了死鹰,递过去道:“这是给你的……我也只能分给你这些。”
那女子看着血淋淋的死鹰,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狄青的用意,厌恶道:“你有水,为何要让我喝鹰血?你……把水卖给我……我给你一百两金子!”见狄青上下地打量着她,女子奇怪道:“你看什么?”
狄青道:“我只想看看你哪里能藏得下一百两金子?”
女子这才察觉自己衣衫褴褛,下意识的缩了下身子,又道:“你把外衫卖给我,再给你一百两金子。我说到做到的,一出沙漠,我就把金子给你。”
狄青见那女子很是自信的表情,倒感觉这女子可能出身不错。突然有了分疲倦,狄青将那一半死鹰丢在沙上,再不多说,尽力的吸吮着手里鹰肉中的血。他要活下去,就要先恢复体力再说。他强抑住恶心,顺口还撕下块鹰肉,咀嚼起来。
兀鹰的肉极为粗糙,狄青咬得“咯吱吱”的响。
那女子见狄青如此的态度,先是气愤,后是畏惧。可见到狄青吃的欢,她才发现自己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一想到这点,女子肚子咕咕作响,再高贵的人,也一样要吃东西。
那半只鹰血淋淋的沾着沙尘,毛未褪,内脏未去,让女子看着就恶心。但饥饿最终战胜了厌恶,再高贵的人,为了生存,也会做些不太高贵的事情。
女子小口咬了块鹰肉,只觉得一股血腥气直冲肠胃,差点要吐了出来。可她饿了几天,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勉强吃了十来口,女子恢复些精力,四下望去,见黄沙苍茫,脸现畏惧,轻轻向狄青的方向挪近了些距离,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狄青没有回话,心中只是想,“兀鹰从西方飞来的,鹰也要喝水,那里肯定有水源。这么说,奔着那个方向走,应该有活路。”
女子本已放下了架子,没想到狄青反倒端起了架子,不由得愤怒非常。本想呵斥,可转念一想,还是放下了高傲,软语问道:“我……我们怎么能活着出了这沙漠呢?”
狄青摇摇头,已站了起来。
女人见狄青要走,慌忙叫道:“喂,你送我出沙漠,我……我就付给你一千两金子!”
狄青早就见到女子一只脚光着,另外一只脚却穿着个皮靴。那皮靴是用金线缝制,正中一处凹陷下去,好像本来镶嵌着什么。那凹陷部位的周边,嵌着细小的钻石。
就这一只鞋子,狄青做一辈子指挥使,都不见得能赚得到。
狄青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相信女子能出得起价钱。
可这时候,金子有什么用?他从来不认为金子有用的。
女子见狄青没有任何心动之意,只怕他甩下自己。在这苍茫的大漠,女子知道,若没有狄青,她没有活命的机会。
眼珠一转,女子突然道:“你认识大漠魔鬼石砣吗?”见狄青眼神变得古怪,女子以为抓住了狄青的弱处,说道:“我就是石砣的妹妹,你一定要救我,不然的话,就算你出了沙漠,他也不会放过你。”
狄青皱了下眉头,举步就走。女子又惊又恼,她自幼颐指气使,根本不把天下的男子放在眼中。这次她入沙漠,实在是平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风沙、噩梦、死亡时刻都跟随着她,她见到狄青的时候,骨子里面的傲气仍在,只想期冀这男人救她脱离苦海,但见狄青不受威胁,不被利诱,她的身份在这荒漠里又丝毫没有用处,又急又气,忍不住啜泣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女子感觉到周围难以想像的静,害怕起来,忙抬头望过去,见到狄青还静静的立在那里,哭道:“我就是想活命,这个总没错吧?”
狄青道:“当然没错,可我也想活命。我有脚能走,你有脚……也可以走的。”
女子怔怔地想了半晌,终于明白狄青的意思。咬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狄青的身边。这时日头高空中燃着,烤得黄沙滚烫,女子简直半刻都立足不住。狄青突然伸手,只听“刺啦”声响,已撕下女子裙摆的一角。
女子骇然退缩道:“你做什么?”
狄青将那裙摆丢在女子的脚下,冷冷道:“你若想多走几步,最好缠住脚走路。”
女子明白过来,用那裙摆一层层的将脚裹住,心中对狄青有痛恨,也有些感激,可眼泪不知为何,又滴落下来。
狄青懒的琢磨这女子的出身,看了下太阳的方向,估算着时辰,向西行去。
狄青本来应该向东走,只有向东,他才能回返地斤泽,翻越横山,到了延州,那里才算是他的家,他蓦地发现,他这无根的游子,最思念的还是边陲的风霜山月。可他还是选择了向西,因为他觉得,飞雪肯定要向西走,他无论如何,都要再见飞雪一面。
飞雪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狄青知道自己欠她许多。
女子胆怯的跟在狄青的身后,咬牙坚持着。她明白要不是跟着狄青,只怕随时都要崩溃。
黄沙连碧天,天地无尽,一个人行走其间,被无穷的孤单寂寞笼罩,那种可怕……永远是局外人难以想像。
狄青不想知道女子的身世,那女子对狄青却来了兴趣,她虽累得喘气,还不忘问道:“喂……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石砣的手下?”她好像和石砣真的很熟悉,所以总认为狄青这种人,肯定和石砣有点关系。
狄青懒得回话,那女子眼珠转转,又道:“喂……”
“你叫我喂就好了……”狄青不耐道。
那女子笑道:“可你不能也叫我喂,那样很容易混淆的……”她等着狄青问她的姓名,因为她在西平府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近芳泽,可她孤高的有如天边雪峰,不屑一顾。
狄青像是天边雪峰上空万丈的白云,和雪峰似近实远。
那女子咬牙跺脚,忍不住道:“我叫单单!不是丹砂的丹,是孤单的单。单单!不过两个孤单的人,就不孤单了,对不对呢?”她为自己的妙语感觉到有趣,嘴角带丝狡黠的笑。
狄青没有笑,只是一步步的走下去。
单单很快不笑了,她已发现说话是种遭罪,炎热的沙漠蒸烤了人的汗水、能力和激情,她脚上缠得裙摆本来是江南第一等的丝绸。可好看的……很多时候不中用。
丝绸已破,单单换了三次后,已经露出非常挺直的一双腿来。她不怕狄青看她裸露在外的双腿,她只怕狄青不看。但狄青头都没有回过,二人一直走到了日中,单单终于挺不过,软倒在地,哀求道:“你有水……给我喝一口好吧?”
狄青摇头道:“这里不是水……”
“那是什么?”单单诧异道。
狄青回道:“是……雪……”
单单一凛,她不清楚狄青的心意,听的却是血字。可饥渴战胜了恐怖,哑声道:“就算是血……也给我喝点!”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也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狄青也躺了下去,疲惫道:“不行!”
单单咬牙暗恨,搞不懂狄青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本待爬过去抢水囊,可又畏惧狄青手中的刀。不知过了多久,单单反倒最先起身,哑声道:“走吧……”她摇摇欲坠,可知道这样躺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狄青舒口气道:“再等等。”
单单气鼓鼓道:“等什么,等死吗?你不走,我走!”她奋力行了十数丈,不闻身后有声响,回头望去,见到狄青还是挺尸一样的躺着,又急又恼,忍不住又想伏在黄沙上哭泣。
可她泪水都哭不出来,心一狠,索性也不再动弹,心道,“与其受罪,不如就这么死了。”虽是这么想,可每当想到要死了,还是忍不住的浑身颤抖。单单伏在沙上,偷偷向狄青望过去,见狄青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沙上,如死尸一样,真恨不得他死了,可又怕他死。
不知过了多久,单单已昏昏欲死的时候,天空遽然传来一声鹰鸣,嘹亮至极。单单勉强睁开双眼,只见到一只兀鹰倏然而落,恶狠狠地向她扑来,忍不住大叫一声。
叫声未止,刀光一闪,那兀鹰空中就变成两半,喷了单单一身的鲜血。
长刀斩鹰后,激旋不休,远远的刺入一处沙丘。
单单几乎吓晕过去,扭头望去,见狄青窜过来,捡起半只兀鹰,又开始贪婪的吸起鹰血。单单终于明白过来,立即拿起沙土上另外半只鹰,也学狄青一样。
待到那鹰血补充进二人的身体中,单单清醒过来,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狄青不理,拎着兀鹰的尸体,走到沙丘前捡起长刀。
单单跟在狄青的身后道:“你武功真高,我的那些……朋友很少有及你的。你不是在等死,你在装死!装死等兀鹰,等着喝它的血熬出沙漠,对不对?”
狄青懒的回话,单单又道:“对了,我明白了。这兀鹰飞得虽快,但它们也要喝水,所以兀鹰飞来的方向肯定有水源。兀鹰从偏西方向飞来,你就向那个地方走,无论如何,只要我们坚持,就能到那个地方。找到有水的地方,总能活下去。”
狄青倒没想到单单也很聪明,单单已兴奋的脸蛋发红,“只要你有斩鹰的能力,我们坚持走下去,就能活下去。我真的太聪明了……”见到狄青黑黑的一张脸,单单忙道:“不过我只是第二聪明的人,你比我要聪明多了。”
狄青懒得解释,已上了一处沙丘,陡然目光凝处,快步下了沙丘。
不远处,竟然露出一只手来,那里埋着人!
狄青走到近前,心中已有失望,那只手宽厚粗糙,绝不是飞雪的手。单单早跟了过来,怯怯地望着狄青。
感觉那人还有生机,狄青去挖掘埋在沙中的那个人,等到那人脑袋露出来的时候,狄青突然怔住。单单一旁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问道:“他还活着吗?”
狄青答道:“他还活着,你应该认识这个人的。”
单单大为奇怪,“我怎么会认识呢?你认识的……我肯定不认识。”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单单牙关打颤,身躯都颤抖起来……
狄青扳过了那人的脸对着单单,不咸不淡道:“这个石砣,不是你哥哥吗?”
沙中埋的那人,竟是沙漠恶魔——石砣!
狄青没想到石砣也会被埋在沙丘中,这和鱼儿被淹死一样让人奇怪。狄青在这之前,虽未听过石砣的大名,可经过沙漠一面,已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更因石砣久居沙漠,应该比骆驼还适应大漠的天气,可这样的人,也会埋在沙子里面?
石砣还未死,狄青将他挖出来,很快就发现石砣被困的真正原因。
石砣浑身上下,最少有十处的伤口,他倒下不是因为沙漠,而是因为受了重伤。狄青当初和石砣对过一刀,知道这人刀法很不错,在这荒漠中,更是难有匹敌,伤石砣的是谁?
狄青琢磨的功夫,并没有留意到单单害怕惊惧的厉害。
她不是石砣的妹妹吗,为何见到大哥受到伤害,会如此惊怖?
“水……水……”石砣嘴唇动动,并没有睁开双眼。
狄青犹豫片刻,已准备救石砣一命。他不是菩萨,可知道眼下要找飞雪的话,一定要石砣这样的人!
“不要给他水!”单单见狄青竟然要救石砣,尖叫道。
狄青扭过头来,“他不是你大哥吗?你竟然不要救他?”
单单脸色怪异,“他不是我大哥,他是恶鬼,就是他……把我抓到了大漠。我求求你……你不要救他!”她连连后退,想要逃走,可又不敢。离开了狄青,她死路一条,可留在这里,她更是难以遏制心中的恐惧。
狄青皱了下眉头,终于还是将水滴入到石砣的嘴边。
单单眼泪已落了下来,喊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他是个恶鬼,你若杀了他,将他的脑袋送到兴庆府,最少有千两黄金。可你若救了他,你迟早要被他反咬一口。”
“所以你方才所说的……都是谎言,是吗?”狄青反问道。
单单一滞,颤声道:“我……无心骗你。我只是想让你莫要丢下我。我……很怕……”她泪盈眼眶,楚楚可怜。
狄青回头盯着石砣的脸,良久才道:“我要问他一件事。”
单单急道:“只要你救我出沙漠,你有天大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做到。真的,你要相信我。”她神态急迫,口气中满是惶惑。但见石砣眼睑一动,单单立即住口,退后了一步,眼中满是仇恨之意。
石砣睁开了眼,见到身边竟是狄青,饶是沉冷,眼中也露出诧异之色。狄青收了水袋,将那死鹰递给石砣,石砣立即明白狄青的意思,接过就咬。他“咯吱吱”的咬着鹰肉,嘴角满是血迹,尽显狰狞。单单面色苍白,悄悄的藏在狄青的身后。
石砣受伤不轻,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腰间有一伤口外翻,好像都可以看到肠子,但他真的像块石头,这种的伤势,还能不死。他苏醒后,眼中光芒渐转阴冷。
待吃了十数口后,石砣这才住嘴,低声道:“你救了我,但我不会感谢你,我没有求你救我!”
狄青不出意料,淡然道:“我救了你,只因让你能说一件事,可说不说……当然在你。”
“什么事?”
“跟我一块的那个女子,你当然见过。风沙起来的时候,你又见到她没有?”
石砣眼皮不经意的跳动,“她?她是你的什么人?”
狄青道:“是我在问你!”
石砣冷笑道:“那又如何?”
狄青拍拍手上的尘沙,讥讽道:“不如何。好了,谢谢。”他放下石砣,转身就走,单单大喜,忙跟在狄青身后,不忘记哑着声音说一句,“你若没种,还可追上求我们。”她用的是激将之法,知道石砣虽狠,但也冷傲,只盼石砣真的有种。又想,“我风沙满面,狼狈不堪,这个石砣说不定不认识我了。”
石砣见狄青远走,脸色终变。狄青不用对他做什么,只要不管他,以他的伤势,没有人帮手,想要活下去难若登天。见狄青越走越远,石砣按耐不住,急声道:“我那之后没有见过她……但我若伤好,可以帮你找到她!”
单单暗自叫苦,狄青转身望过来道:“你能走?”
石砣咬牙道:“能!”他虽是个恶鬼,但无疑也是个硬汉,如斯重伤,竟能挣扎站起,扯下衣襟,简单的包扎了伤口。他单刀已失,刀鞘尚在,就拿刀鞘当拐杖,一瘸一拐的跟着狄青。
石砣要跟随狄青,只因为也看到狄青手中的那袋水。
单单喃喃道:“这水两个人用勉强,三人用恐怕就不够了。”
狄青自语道:“那一个人用不是更好?”
单单立即一声不吭,她本来极为畏惧石砣,可见石砣根本不望她一眼,恼怒中又夹杂释然,只是想,“他不认识我了。等出了沙漠,我会让哥哥将什么石砣、木砣,都变成死砣!”可她毕竟少经磨难,根本没有想到以石砣目光的毒辣,怎么会认不出她来?石砣没有发难,不过是因为打不过狄青而已。
三人之间的关系可说是极为微妙,彼此虽在一处,但心思迥异,一直近黄昏的时候,没有兀鹰出现。
石砣知道兀鹰要借气流飞翔,日落后不会再出。可他不急,因为他知道狄青不会让他死。
狄青将剩余死鹰又分作三份,分了一份给石砣。石砣也不客气,竭力的咽到肚子中去。若论沙漠的生存能力,他比狄青还要强上几分。
单单只希望石砣能够噎死,可惜未能如愿。
入夜时分,云雾苍茫,无星无月。众人认不清方向,都不能再走。他们要节省气力,也知道在沙漠中走冤枉路,那不但无趣,甚至可能没命。
三人找了处背风的沙丘,暂时避寒,可白日还是炎炎的沙漠,热气遽散,变得冰冷彻骨。石砣石头一样的坐着,早就习惯了沙漠的反复。狄青体质健硕,虽在沙漠中奔波的疲惫不堪,但伤势反倒好了七八成,抵抗寒冷并不是问题。只有单单,看起来自幼娇生惯养,缩成一团,等到深夜的时候,更是悄悄的凑到狄青的脚边。
她一方面怕寒,可更怕石砣。狄青虽冷,但总算是个人,石砣是块石头,是恶魔,是凶鬼,可就不是人!
长夜漫漫,但总有曙光初现的时候。
单单睁开双眼,见到天边放晴的时候,感受沙漠那难言的静,戚戚的向狄青望去,见一旁的狄青已不见,骇了一跳,差点蹦了起来。等见到狄青坐在沙丘上,正凝望远方时,忍不住的呆了。
她素来都受人奉承惯了,在沙漠几日,多少改了些性子。本来她只觉得狄青蛮横不讲理,但见他孤单单的坐在沙丘上,尽是萧索蹉跎,突然觉得……他就算坐在千万人中,站在天底下最繁华的集市中,也难洗去骨子里面的孤独。
单单望着狄青,一时间忘了身在沙漠。
狄青见单单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已准备向西行去。石砣挣扎站起,冷漠望了单单一眼,蹒跚的跟随着狄青。
单单才待举步,突然踢到个东西,一个踉跄。低头望过去,只见到脚下突然多了只鞋。那鞋并不华贵,是用枯藤缠就,鹰羽垫底,简陋是简陋,但正是单单所需。
单单大喜,忍不住的穿上那鞋子,只感觉鹰羽柔软,已安抚了起血泡的一只痛脚,心中一阵激动。
她这辈子,鞋子何止千百双,但从未有哪只鞋子,有今日这般可心。
鞋子当然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单单心道,“当然不是石砣那个坏蛋做的,沙漠中只有三个人,也不是自己做的。这么说,是那个木头人所做了,真没有看出来,他还有一双巧手。”单单一直不知道狄青的名字,只是乱叫。系上了鞋子,单单本是凄惶的心不知为何,勇气大增,快步的跟了上去。
荒漠日起,骄阳当头。三人麻木中缓缓的前行,狄青本不确定能否出了沙漠,但见石砣并不多言,知道自己走的多半没错。
石砣就算再狠辣,想必也不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近午时的时候,狄青重施故技,装死等兀鹰前来食肉,飞刀斩了兀鹰。石砣见状,脸色微变。
当初石砣和狄青交手一招,被狄青割破了肋下的衣襟,本心中不服,但见暴风将至,这才退却。在石砣心中,若是真的拼命,他不见得不如狄青。可见到狄青飞刀犀利,石砣这才惊凛,暗想狄青心机很深,原来隐藏了实力。
石砣不知道狄青只是伤势渐复,以为狄青阴冷如斯,暗起戒备之心,更是懊恼这段日子简直是霉运重重。他和狄青交过手,本来就算有暴风袭来,也自信能躲得过,不想他在路上竟遇上劲敌。数十手下被对方杀散,自己也身受重伤,他拼命冲出去,失了马儿,迷了方向,挣扎了数日,若非狄青出现,赫赫有名的沙漠恶魔说不定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沙漠。
可是——就这样回去,家里还有个阎王,他该何去何从?石砣想到这里,偷偷地看了眼单单,嘴角带了丝冷笑。
三人靠一只鹰又熬了一天,单单已憔悴不堪,等到翌日近午时的时候,不等狄青吩咐,单单已躺了下来。
奇怪的是,狄青竟没有躺下来。单单不解道:“喂……你今天不装死了吗?”
狄青站在沙丘上,远望荒漠尽头,脸上突然现出分喜意。石砣冷望单单道:“若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以为你是青楼出来的女子,没事就会躺下去!”
单单涨红了脸,怒道:“石砣,终究有一日,我会让你为今日的言语付出代价!”
石砣眼珠转转,哂然道:“你能等到那一天吗?”
二人突然间唇枪舌剑,狄青鼻翼动了下,道:“石砣,可是到你的老巢了?”
石砣心头一震,缓缓道:“还……远呢……”
狄青手试刀锋道:“我感觉这风儿,也带着分潮湿。那头有点青绿,本来还以为看花了眼。但见你底气已有,想必是觉得家已不远吧?”
石砣不相信狄青感觉能有如此敏锐,但见他说中自己的心事,眼中闪过狰狞。可见到狄青手中的刀,终于道:“是不远了……到了那里,我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狄青弹了下刀身,“石砣,你我本无过节,我也希望好聚好散。你若能帮我找到同伴,我对你……只有感谢!”
石砣“嗯”了声,扭头望了眼单单,缓缓道:“走吧。”
三人继续跋涉,再走了不远,果见沙上已有点荆棘,虽是稀少,但已带给人希望。再向前行,青绿渐多,然后……他们就见到了一片绿洲!
那草木之气清爽怡人,扑面而来的时候,狄青和单单都有些陶醉。
他们在平日里,早对这些风光见惯不惯,但每个从沙漠死亡威胁活过来的人,都难免对沙漠中有这样绿洲感觉到不可思议。
那青绿在金黄的沙漠中,显得异常动人清新。
绿色,给人以生命的希望。
狄青正在贪婪地呼吸着清凉爽身的空气时,突然间……马蹄声起,急如暴雨狂风。狄青凛然,抬头望过去,见到约有十数骑奔来,已将狄青和单单团团围住。
马蹄铮铮,马刀炫目,给这翠意盎然的绿洲,带来了沙漠一样的死亡之意。
狄青这才注意到,石砣不知何时,已落后了几步,如今已站在了骑手外围的圈子。
变化陡生,狄青倒还镇静道:“石砣,原来你就是这样好好招待我?”他嘴角露出嘲讽之意,可目光流转,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绿洲向西处,帐篷渐多,这里看起来,竟像世外桃源。可桃园无疑是石砣的,他不会允许别人在里面走来走去。
单单脸色惨白,喃喃道:“我说过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狄青不待回答,石砣已道:“你错了,他不会后悔,只要他不管你,我一定会把他奉若上宾,以后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单单这才明白石砣早认出自己,迟迟没有发难,只因为时候未到。心中畏惧,悄然站在了狄青的身边,扯着他的衣裳。单单虽没有再说话,但眼中的哀求之意显而易见。
她只能依靠狄青。
狄青皱眉,半晌才道:“你在大漠劫持商队,就是要找单单?”他想到石砣洗劫商队,只挑选大件物品搜寻,原来就是怕这个单单藏身其内。
石砣简洁道:“是!”
狄青不解道:“但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为何一定要为难她呢?”
单单突然脸涨的通红,叫道:“我不是孩子!”她望着石砣,恶狠狠道:“石砣,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抓我,一定有人指使你!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我让我哥哥派人,将他们全部杀死,事后……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过。”
狄青一惊,不解单单为何有这大的口气,难道说,石砣也有不敢动的人?
石砣神色如岩石般生硬,一字字道:“你错了,我就有这么大的胆量。”随即指着狄青喝道:“你……请……让开!”
石砣说完,身形一纵,从一个骑手鞍上拔出单刀,横刀而立。他伤势严重,但看起来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单单。
本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绿洲,已让人嗅到死亡的气息,那十数个骑手的目光更冷,刀锋更寒,他们来到这里,没有一人说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只要石砣下令,这些人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拼命。
狄青手试刀锋,缓缓道:“我若是不让呢?”
单单那一刻,脸色苍白,眼中突然有了泪光。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冷漠阴郁的人儿,会为她出头。
石砣眼中厉芒闪动,笑容满是阴冷,点头道:“那好。”他也知道狄青不会让,狄青和他……完全是两类人。
石砣知道狄青的厉害,本不想出手,但他不能不出手,这个单单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他已扬起长刀,准备发动攻击的命令……
狄青沉冷而立,单单已没有了畏惧,她痴痴地望着狄青,心中只是想,“我只以为在这世上,除了大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男儿对我这般好……没想到,他不知我的身份,竟然还敢为我对抗石砣?”
单单突然笑了,只是望着狄青,那一刻的她,像是完全不再留意到来的危机。
或许对她而言,生也好,死也罢,一个女子,有个男人肯为你去死,那还有什么可畏惧?
众马贼已开始对狄青形成合围之势,就在石砣准备挥刀那一刻,遽然有飞骑前来。石砣眼角轻跳,喝道:“等等。”
众马贼停刀,止住了攻势,那一飞骑驰到,马上骑士叫道:“石砣,飞鹰找你。”对于沙漠恶魔石砣,他口气竟然很不客气。
石砣嘴角抽搐,半晌才道:“我在抓人,等会过去可以吗?”
狄青满是惊奇,才知道石砣也是可以商量的。
那骑士神色倨傲道:“和你一起的人,一同过去。”
狄青盯着那骑士,不知为何,心中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那骑士并未蒙面,脸上好像被烧了般,红一块黑一块。这人对狄青来说,亦是陌生的脸孔,可他为何觉得曾经见过这人?狄青心中古怪,还能不动声色,又好奇飞鹰到底是谁,竟能命令石砣!
石砣木然道:“飞鹰可以命令我,但不见得能命令旁人。”
那骑士微微一笑,“飞鹰算无遗策,知道和你一起的人,肯定会过去。”
狄青也笑了,嘲讽道:“那也说不定。”
骑士目光一凝,已望在狄青身上,问道:“你就是和石砣一起回来的人吗?”
狄青闻言有些疑惑,心道若真的见过此人,为何这人对他全然不识?转念一想,又有些失笑,暗想自己早就改容,这人认不出自己也不足为奇。
见狄青点头,骑士道:“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不去见飞鹰。”
狄青微笑道:“是吗,那你问问我这口刀,看它是否同意?”
骑士脸色一沉,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道:“你若想见此物之主……还是乖乖和我走一趟吧。”
狄青见到那物,脸色微变。单单大惑不解,那骑士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根丝带。
丝带蓝如海,洁净如天……
这样的丝带,单单觉得可以随便拿出千万条来,所以不明白狄青为何会变色。
狄青吐了口气,说道:“好,我跟你去,但是单单也要跟我走。”他认出那丝带本是飞雪所带,这么说……飞雪已落在飞鹰的手上了?
狄青想到这里,喜忧参半,喜的是,飞雪没有死,忧愁的是,就算石砣对飞鹰都有些畏惧,他孤身来到这里,如何能救出飞雪和单单?
骑士拨马向西行去,狄青只能跟在那骑士之后,单单别无去路,又跟在狄青的身后。石砣带人兜住单单的后路。事情了结,可石砣非但没有半分欣喜,眼中反倒露出怨毒之意。
众人深入绿洲,狄青见周边花红草青,甚至还能见到有池塘高树,不由感慨造物神奇。等再走片刻,众人已到了一帐篷之前。那帐篷虽不华贵,但却极大,帐篷外肃立几人,腰身标枪般的挺直,狄青见了,更增戒备。
那骑士到了帐前,反倒客气些,对狄青做个请的手势,“你和石砣……”瞥了一眼单单,淡淡道:“还有这个人,一起进去吧。飞鹰就在里面。”
帘帐掀开,狄青举步而入,才发现帐篷内坐着两人。一人身躯娇弱,肤色微黄,听帘帐响动,那黑白如水墨的眼眸轻轻一瞥,然后移了开去。
狄青差点叫出来,飞雪果然还活着,可怎么看起来,她都不像是阶下之囚,反倒像个贵客。飞雪怎么能来到这里,又是如何和飞鹰认识的?
狄青压住疑惑,目光已定在飞鹰的身上,他无法不注意这样一个让石砣都畏惧的人。
飞鹰果然有苍鹰的气势。他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随意的抬眼一望,狄青就有中了一针的感觉。
狄青从未见过有人有那么犀利的眼神!
飞鹰的眼神,简直比苍鹰还要敏锐有力,他脸上带着面罩,遮挡住半边脸颊,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鹰钩一样的鼻子。他望着狄青,开口道:“你就是狄青?”
他态度不是很冷,但很是狂傲。他的傲然,更像是苍鹰翱翔天际,漠视天下苍生的那种傲气。
石砣听到“狄青”二字的时候,眼皮又在跳,他显然也听过狄青的名字,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沉默的一个人,竟是狄青!
狄青在西北,官职不高,但远比很多人要有名气!尤其是羌人,更知道青涧城有个狄青!
单单听到“狄青”这两个字,依稀感觉熟悉,再想下去,眼中有了不安之意。
狄青向飞雪望了眼,道:“你还好吗?”他很不喜欢飞鹰这个人,他明白飞鹰知道他是狄青,肯定是因为飞雪的缘故。
飞雪目光从狄青的身上,落在他的左手上。狄青右手握刀,左手还拿着那个水袋,水袋满满的……有如那浓厚的关切。
“我……很好。”飞雪轻声道。她声音依旧冰冷,但她的眼中,又有重迷雾。
飞鹰突然笑了,并没有被狄青的无视所激怒,“我问的是废话,你当然不屑答。其实你见过我,我也见过你,但我也没有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形下再次见面。”
狄青好奇心起,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飞鹰虽带有面罩,但这样的一个人,狄青只要见过,没有理由不记得。
飞鹰到底是谁?
为何飞鹰说见过他,而他全无印象。为何他对帐外那个骑士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飞鹰续道:“你我见面,可说是天意,你我见面,也有着共同的目标。”
狄青摇摇头,哂然道:“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相同的目标。”
飞鹰眼中寒芒隐去,突然流露分伤感,嘴唇翕合,轻声的吐出几个字,“郭遵死了。”
狄青只觉得耳边一个炸雷响起,身形晃了晃,脸上血色尽去,失声道:“你说什么?”
飞鹰眼中闪过黯然,咬牙道:“郭遵死了!郭大哥死了!你我的共同的目标,就是为他复仇!”
郭遵死了?!
狄青确信没有听错,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想不信,可无法不信。飞鹰有什么理由欺骗他?他看得出来,飞鹰没有说假话!
郭大哥死了?那个对他有如父兄的郭大哥死了?那个陪他开心伤心的郭大哥死了?
狄青父母早亡,郭遵对他海一般的宽容和爱护,狄青如何会不记得?在狄青心中,早把郭遵当作是父亲、是兄长、是朋友。
可郭遵就这么死了?
狄青想到这里,心如刀绞,一股悲意涌上胸膛,嘶声叫道:“他怎么会死?他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暗算了他?”
郭遵武功盖世,若不是有人暗算,绝对不会死!
狄青那一刻,再也无法镇静。额头青筋暴起,握刀之手也是“咯咯”响动。
那时候的狄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以血还血!谁杀了郭遵,他一定要杀了对手为郭大哥报仇。
这些年来,狄青变了很多,但胸中那种刚烈热血永在!
狄青杀意满怀,并没有注意到单单眼中满是惊怖之意,可那浓浓的恐惊中,还有着无边的哀愁,有如狂海怒涛中行着的无助扁舟!
她一个弱女子,为何听到郭遵的死,会受到如此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