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布局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墨武 本章:第三十三章 布局

    夏人聚兵贺兰原!夏军兴兵寇境,再出横山!元昊过三川寨,要攻怀远城!

    泾原路烽烟四起……

    一连几天,军情如火般烧到了大顺城。

    范仲淹片刻不得清闲,很快找狄青前来商议。狄青入帐之时,见中军帐内除了范仲淹外,还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脸色愁苦,眉间皱纹有如刀刻,总像别人欠钱不还的样子。可那人见到狄青时,眼中却有分笑意。

    狄青见了,大喜上前道:“庞大人,狄青拜见。”他才要施礼,却被那人一把拉住。那人上下打量着狄青,愁容中带着欣慰的笑,“狄青,我听了你近年来的所为,你很好。”

    那人却是庞籍。

    当年狄青蒙冤,若非庞籍力辩,狄青说不定已被刺配。庞籍在那时只不过是开封府的推官。但就是这个推官,如范仲淹般,顶住了朝廷的压力,还狄青个公正。

    这些年来,庞籍早升为殿中侍御史,因为人正直,屡次不惧权贵,规劝赵祯,朝野誉称为“天子御史”!

    三川口一战后,宋廷震惊,赵祯虽将边陲换血,但除范仲淹、韩琦外,少有人肯主动赴边。夏竦并非主动前来,而是被赵祯逼到边陲。

    庞籍是除范仲淹、韩琦外,少有自请戍边的文官。庞籍眼下身为陕西转运使,边陲多战,庞籍运筹军备,甚至建议赵祯节衣缩食,减少宫中的花费来犒劳将士,赵祯竟然许了。

    边陲有了庞籍,范仲淹、韩琦等人才能顺利的兴兵备战,狄青早知道庞籍到了边陲,但二人均是繁忙,今日才得相见。

    回忆往昔,狄青、庞籍眼中均有了唏嘘之意。众人落座,狄青留意到范仲淹身旁还有个将领,那人是都指挥使的装束,身材魁梧,脸上满是风吹霜侵痕迹,下颌的胡子根根有如钢针,很是精神。

    狄青心中一动,说道:“这位可是周美周大人吗?”狄青知道鄜延路有个都指挥使周美,作战灵活多变。金明寨被破后,延州全靠周美、种世衡二人在苦苦支撑。

    听狄青询问,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就是周美。狄青,早听说你的大名,都传说你是凶神恶煞,鬼一般的模样,今天一见,才知道都他娘的胡扯。”

    周美满是粗犷的气息,是说狄青长的俊朗。范仲淹、庞籍见状相视一笑,不以为忤。

    狄青笑道:“传言岂可尽信?在下听高大哥说过,周美周大人玉树临风,哪里想到过……”他欲言又止,周美果然追问道:“结果怎么样?”

    狄青笑道:“结果和玉树中风差不多。”

    范仲淹又笑,周美佯怒道:“你说的高大哥,可是高继隆吗?”见狄青点头,周美故作不屑道:“他除了胡子比我密些,别无长处。不过嘛……”话锋一转,周美摸着胡子道:“我除了胡子比别人硬些,也没啥值得炫耀的地方了。”说罢连连摇头,满是沮丧道:“以后这边陲,是你们的天下了。废话少说,范大人,怎么打,吩咐吧。”

    范仲淹静静等周美说完,这才道:“周将军,我唯一的长处,就是你们打仗的时候,我不多嘴。这里庞大人的优点看来最多,还请庞大人说说看法。”说罢也忍不住的笑,庞籍板着脸道:“我唯一的长处,就是能要钱。范大人,你不要以为讨好我,我就会多分给你点军备。打仗的事情,还是问问狄青吧。”

    狄青忍俊不禁,少有的开心。

    军情紧急,但这几人均是知道镇定放松的好处,因此彼此开开玩笑。范仲淹终于正色道:“好了,不说闲话,眼下军情紧急,元昊进攻泾原路,我等在环庆,当仁不让的要为韩大人分担压力。狄青,你来说,如何来做?”心中却想,“我本意出兵援助韩琦,但韩琦认为手下的兵将进攻虽不足,但对付元昊的入侵已足够,竟然拒绝了我的提议。我毕竟管不了韩琦,只盼韩琦稳中求胜,我竭力的给他减压了。”

    狄青听范仲淹询问,并不推脱,径直道:“泾原路遇敌,我建议范大人兵分五路!”

    狄青一言既出,石破天惊。

    庞籍闻言却微有失落,“兵分五路?那得多少粮草和军备呢?”他听范仲淹说狄青有领军天赋,为人沉稳,本有很大期望,但听狄青一下子就要出兵五路,和韩琦仿佛,忍不住的失望。

    周美却眨眨眼睛,若有所思道:“都要出哪五路兵呢?说来听听!”

    狄青冷静道:“其实兵分五路,说穿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创夏军,逼元昊退军,减轻泾原路的压力,伺机夺取失地。”

    周美惊笑道:“好家伙,这还是一个目的吗?”庞籍一听这种主张,也来了兴趣,忙问,“狄青,如何达到这个目的呢?”

    狄青道:“环庆路可先出一路兵去支援泾原路。但我想这段日子来,韩大人已不停的招兵买马,聚兵极众,多半不需要我们出兵。”

    众人表情均有些异样,知道狄青所言不错。韩琦还在恼怒范仲淹不大力支持他,因此泾原路一战,韩琦根本不考虑让范仲淹等人参与进来!众人对这种情况,均是忧心。

    狄青又道:“泾原路兵力厚重,韩大人若谨慎些,按理说应该无事。因此向泾原路派出的兵力,只是虚张声势。”

    周美一旁道:“虚张声势可吓不退元昊的。”

    狄青点头道:“那当然不行了……但我等既然出了兵,总算对朝廷有个交待。”

    范仲淹叹口气,喃喃道:“你小子现在也变了。”狄青说得不错,无论如何,泾原、环庆路接壤,泾原路被攻的时候,环庆路总要有所表示,不然宋廷就会认为范仲淹无作为。狄青磨砺多年,考虑的更加细致周到。

    狄青道:“至于其余的四路兵,一路就由我带领,兵出大顺城,过叶市、穿横山去攻宥州!佯逼灵州,夏军若知腹地灵州有难,难免在泾原路无心作战!”

    周美瞪着狄青良久,突然一竖大拇指道:“你这招围魏救赵很好,不过更好的却是你的胆子。自曹玮之后,这些年来,就没有哪个宋将敢过横山了,你小子不但前段时间去了,还要再去,够胆色!”

    狄青笑道:“但我过横山,也不会带太多的人马。”

    周美瞠目道:“你留着兵干什么?”

    狄青笑道:“前两路一是虚张声势,一是要精兵强将,都无需太多的兵力。因为环庆路还要出第三路兵马去取金明寨。”

    周美、庞籍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诧之色。

    范仲淹倒还安之若素,只是问,“取金明寨?我们能打得下来吗?”

    金明寨眼下是宋人心口的痛。那号称铜墙铁壁的金明寨,目前在夏人的手上,反倒成为夏人进攻延州的屏障。

    夺回金明寨,这无疑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但难度极大!

    狄青道:“范大人已把周将军、庞大人召集到这里,当然不是只想着援助泾原路那么简单。周将军以前一直都在延州,这次被范大人叫到这里,想必是询问攻打金明寨是否可行吧?”

    周美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好家伙,了不得。你再过几年,不又是个曹玮了?”他虽没有直认,但无疑已说狄青猜得不错。

    庞籍眼中很是惊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之意,他发现狄青比他想像的更加睿智。狄青早非当年那个打架斗狠,不计后果的狄青。塞下的风刀砂磨,不但没有磨去狄青的热血,反倒磨出了他的锐利。

    “那依你之见,金明寨是否可打?”范仲淹沉声道。

    狄青摇头道:“不能打!”

    众人又是一怔,均问:“不能打为何要出兵?”

    狄青回道:“元昊绝非庸才,他对范大人很是防范。他既然出兵泾原路,多半考虑了我们会反攻。金明寨守备完善,兵力充足,我们就算倾鄜延路的兵力,也不见得能取下金明寨。若是一战不胜,多年的积蓄就会被挥霍一空。”

    “那怎么办呢?”范仲淹微笑道。

    狄青思索道:“我攻宥州,逼他们兵力回缩,环庆路再出一队人马虚张声势的攻打金明寨。这声势一定要做足,如果横山守军将防御全部放在宥州和金明寨的上面,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周美目光闪烁,故作淡漠道:“什么机会?”

    狄青一字字道:“攻打绥州承平寨的机会!承平寨已在绥州,我们要克下承平寨的话,意义就和大顺城一样的重要!我们佯攻金明寨之时,可请周大人带第四路人马扼住金明寨的援兵,另从青涧城杀出第五路奇兵,攻克承平寨,对金明寨形成合围之势。”

    范仲淹、庞籍和周美三人齐声大笑,均道:“好,好!”

    这三人笑得极为欢畅开心,范仲淹望着庞籍、周美道:“你们输了。”

    庞籍冷哼一声,却难掩眼中的喜意,“输就输,我还怕输不成?”

    狄青见状一头雾水道:“范公,怎么回事,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范仲淹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在笑,“你没有说错。”见狄青还是不解,范仲淹解释道:“庞大人和周将军早就到了,我和他们赌,你的主意会和他们的仿佛,他们总是不信。结果……他们输了。”

    他们输了。

    范仲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他和韩琦不同,韩琦总觉得才比天高,根本不信武将能够有什么本事,范仲淹总是自谦不如,但他总能让手下人尽其才。

    庞籍、周美虽输了,但脸上亦是欣喜。狄青已然明白,原来自己和庞籍等人的意见不谋而合,心中喜悦。

    绥州在延州之北,本是夏人横山东的地域。如果攻下承平寨的话,就和建立大顺城意义仿佛,自此后,承平寨和大顺城如两把尖刀插入了夏人的地盘。

    承平寨若被攻克,金明寨已成孤寨,不用宋军如何攻打,夏军后继无力,自然撤退!

    从大顺城可过横山,攻夏境的宥州;从绥州斜插过横山,可直攻夏境的银州。

    范仲淹虽在坚守,但从未放弃过进攻的念头!

    狄青既然提出抢占承平寨的说法,其余的想法已不用多言。

    庞籍愁苦的脸上笑的欢畅,说道:“狄青,范公说你肯定也是如此想法,我和周美都不信,就和他一赌。不想我输了圣上赐给的龙团茶……”庞籍双眉一挑,欣然道:“但这茶叶,输得让人高兴!”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均笑,只有范仲淹有些皱眉,心中在想,“眼下环庆、鄜延路已齐心协力,是件好事。只要继续下去,终有一日会尽数收复横山东的地域,向夏境深入。听闻圣上已不满朝中腐败,要锐意进取,这节节高的形势,会给犹豫寡断的圣上很多信心。可是……韩琦不改孤傲的本性,只盼他……莫要输了这一仗,不然的话……”

    转瞬振奋了精神,范仲淹已道:“狄青接令……我命你带人马出击贺兰原,捣乱夏境,尽管放手施为,定要给夏人致命的打击!”

    狄青当下领命,点兵出战,带轻骑千刀,汇聚万千杀意,挺进横山。

    横山当然还在夏人的掌控中,但横山蜿蜒千里,也有夏人照顾不到的地方。种世衡早在多年的行商途经中,记下了横山的各处地势,再加上狄青手下待命部的详查,狄青已对横山地势极为了解。狄青率部下走小径,穿横山,已近贺兰原。

    贺兰原在横山西北,和叶市有山脉之隔,遥望长城岭,近夏国的洪州、宥州两地。

    夏军纠集兵力入寇宋境,多在贺兰原聚集,再穿横山,决定或南下攻泾原路、或东进打环庆、抑或北上战延州。

    白豹城遭毁、金汤城被破、叶市大乱、大顺城的兴起,已改变了环庆路的局面。

    当初环庆路多是被动防守,到如今,宋军抢回些地势,已可主动出击。

    狄青身负重任,他虽没有负责攻打绥州承平寨的任务,但他的责任,比亲自领军攻打承平寨更为艰巨。

    贺兰原地势开阔,可汇聚千军,是夏军出兵的要道,因此有重兵把守,谁都不会认为宋军有对贺兰原动手的胆子。

    狄青有这个胆子。他开战,就因为旁人想不到!

    万里关山旧,中原荆棘生,羌笛诉别情,明月下长城。

    明月的照耀下,长城岭的长城,更显得破烂不堪。这长城本来是中原防范外族入侵的屏蔽,如今已被党项人占据,元昊当然不屑再修复长城,他只需铁骑就可以踏出偌大的疆土,暂时无需考虑防守一事。

    狄青坐在高石上,望着天上的明月,从他的角度来看,正可以看到山岭上,破损长城的余唱。

    远远处,韩笑奔来,嘴角虽还带着笑,眼中满是诧异。

    狄青望见韩笑的眼神,心头一沉。他知道韩笑很稳,能让韩笑都诧异的事情,并不简单。

    韩笑也不施礼,径直道:“狄将军,我们观察了两夜,发现贺兰原的守军并不多,应在两千左右。”

    狄青皱了下眉头,不解道:“奇怪,这里为何只有两千夏军?”他相信韩笑的判断,观军驻扎规模、夜间灯火、尘烟炊烟,都可得出对手兵力多少。

    韩笑不战,但一双眼睛,毒辣非常。

    韩笑道:“这有几种解释,第一种解释就是,他们不信我们会攻过横山,因此没有必要在这里多驻兵力。第二种解释就比较麻烦,因为方才有待命刺探询问后回禀,这十来日的功夫,最少有十万大军过贺兰原,向南而去。夏军多数南下了,因此这里就空虚了。”

    狄青遽惊,失声道:“最少十万大军南下?”他忍不住想到三川口一战,那一战,元昊就一口气纠集了十五万夏军对宋境扫荡!

    原来元昊进攻泾原路、选择韩琦为突破口的决心,丝毫没有因狄青破了金汤城而动摇,只有更盛!

    元昊纠集那么多的兵力,就是要和韩琦决战!但韩琦知道这些消息吗?

    狄青心急,但还镇静道:“据种大人推算,夏军眼下共有五十万的兵力。除了分出兵力防备契丹、吐蕃外,他们在洪州布置兵力五万、宥州五万、灵州也有五万,尚有两万精兵布置横山各处,叫做山讹。”

    狄青突然说起夏军的兵力分布,韩笑并不奇怪,只是应道:“是!”

    “骑中铁鹞,岭内山讹!若论在山区的单兵作战能力,山讹军绝不逊于铁鹞子!”狄青又道。

    韩笑点头道:“这就是我的第三种解释,贺兰原的守军很可能就是山讹。”

    “自从野利遇乞被调到沙州去后,一直都由般若王没藏悟道镇守横山,这人极具智慧。根据种世衡的消息,泾原路被攻的时候,没藏悟道已移塞门、平远两地的兵力东进,和金明寨的守军呼应,做出大军进攻延州的迹象。”狄青喃喃自语道:“兵力绝非凭空就能变出来的。洪州、宥州、灵州三地加起来的兵力只有十五万。元昊要出兵,一向都是从这三州抽调兵力,如果说南下进入泾原路的兵力就有十多万之多,很显然,没藏悟道已无多少兵力可用了,他是在虚张声势?”

    韩笑眼中很有赞同之意,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么认为。”

    “没藏悟道虚张声势,其实就是为了让我等戒备,遏制住我们的兵力。”狄青舒了口气道:“他兵力已不多,要守的地方并不少,灵、洪、宥三州不能无兵,塞门、平远也要防备,金明寨更是他的重中之重。因此贺兰原的守军应该是他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了。”

    韩笑提醒道:“贺兰原虽只有两千山讹,但比万余擒生军还要可怕。”

    狄青点头道:“因此没藏悟道虚虚实实,看似没有重视贺兰原,但在这里却安排了极为犀利的军队。”他抬头望向明月道:“可我们好在带来了披坚,我们又多了披坚。”

    韩笑也笑了起来,“不错,他们有山讹,我们有披坚。”

    二人说起“披坚”的时候,眼中都有振奋之意。

    披坚之士,狄青手下十士的第六士!这些人均是重甲厚兵,是种世衡训练出来,专门对付山讹军的兵士!

    狄青手握披坚,已决意一战,岔开话题道:“韩笑,你现在要帮我做两件事情。”

    韩笑立即道:“请狄将军吩咐。”

    “第一件事,还请你派人回去向范大人通禀贺兰原的军情,说元昊已重兵攻击泾原路,请他定夺!”

    韩笑点头,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立即传令,今夜让勇力、寇兵两部佯攻铁门关,诱贺兰原的山讹出击。只要山讹出援,就令披坚扼住山讹的归路,我亲带陷阵、死愤两部为尖刀破敌防守,其余骑兵做后援,多备火箭,全力去攻贺兰原。”狄青吩咐道。

    铁门关是夏军在横山险恶处设置的一道关卡,守军数百,因扼地要,夏军称作铁门,视为贺兰原前的屏蔽。铁门关若有警情,贺兰原的守军当最先知道。

    韩笑应令离去,狄青又坐在大石之上,轻抚匣中单刀,望着天上明月。

    明月也在望着狄青,似乎变成那盈盈的笑脸,狄青久久望着那明月,似乎痴了,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明月照幽情,清风开长襟。

    范仲淹身披长衫立在大顺城的山腰处,望的是贺兰原的方向。他目光当然过不了蜿蜒横山,但他的一颗心,一直追随着出战的兵士。

    庞籍站在一旁,轻叹道:“范公,你这些日子睡的少。该做的都做了,眼下只能等消息,不如早些休息吧?”

    范仲淹双眉微蹙,目光远望道:“我还有很多日子休息,可很多人有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难以安睡。”突然转头望向庞籍道:“庞大人,你经常回京城,眼下京城如何了?”

    庞籍缓缓道:“圣上自从立曹氏为后,曹皇后对圣上多加鼓励,圣上有感大宋积弱多年,励精图治,始理万机。据我所知,圣上已准备变革,只要我等能在西北大败元昊,再推行变革,除大宋之弊端,可望国兴!”

    范仲淹感喟道:“当初太后仙逝,圣上不理朝政,沉迷美色,随后又废郭皇后。我只以为他蓦失束缚,也无压力,在美色中不能自拔,难亲国事,是以执意反对他废后,不想会有今日的局面。看来……我错了。”

    庞籍摇头道:“范公,你没错,若没有你当初的执意反对,群臣也不会请他立曹氏为后。圣上本来想立尚美人的,此女狐媚多蛊……幸好有范公坚持,估计圣上也怕群臣非议,这才会立曹氏为后了。”

    “往事莫提了。”范仲淹长长舒了口气,欣慰道:“西北有狄青,迟早会如曹将军般大放光芒。狄青出战,我并不忧心……”

    “范公忧心的是韩公的泾原路?”庞籍缓缓道:“其实韩大人用意也是好的……”

    范仲淹摇头道:“用意好的人,不见得能做好事,害人说不定更多……”话未说完,有兵士赶来,递过军文。

    范仲淹接过军文,借火光展开一看,脸色微变。

    庞籍一旁问道:“范公,怎么了……可是泾原路有变?”

    范仲淹皱眉道:“元昊大军过三川寨逼近怀远城,大肆掳掠,韩琦命任福兵出六盘山,给元昊迎头一击。”

    庞籍接过军文看了半晌,突然蹲下来在地上画道:“怀远城东北有三川寨,西有德胜寨,西北就是羊牧隆城。怀远城的东南,尚有笼竿城、张义堡两地依据六盘山建立。这五地均是我军控制,元昊攻怀远城不克,命夏军南下,已四面为战!”

    范仲淹只是“哦”了声,眉头锁紧,似在想着什么。

    庞籍抬头望过去,不解道:“韩公见这形势,命任福依据地势,出兵六盘山,靠这五地为后盾,对入围的夏军展开追杀,看起来并无不妥呀。”

    范仲淹忧心忡忡蹲下来,望着庞籍画的地图,良久才道:“这段日子来,韩琦招兵买马,在泾原路的镇戎军囤积了不下五万的兵力,再加上五地的守军,最少有八万之众。”

    庞籍点点头道:“范公说得不错,据韩琦的消息,入寇泾原路的夏军,不过两万。”

    范仲淹沉默许久才道:“这一仗元昊已准备很久了。”

    “那又如何?”庞籍安慰道:“范公,韩大人虽狂傲些,但毕竟很有才华,这仗以多战少,又在我宋境内,应该不会有大事。”

    范仲淹反问道:“三川口一战,何尝不是在我宋境开仗?韩大人兵虽不少,但很多是临时招募,能有多少作战能力,实在堪忧!庞大人,元昊孤军南下,兵家大忌,元昊身经百战,用兵狡诈,这么做……难道你从未想过,其中有问题!”

    “或许……元昊也有些大意吧。”庞籍的口气中明显有了不自信。他知道,元昊绝非是个大意的人。

    范仲淹叹息道:“元昊若真的大意倒还罢了,但这人怎么会如此大意?据我所知,他甚少骄傲,骄傲的素来都是没有本钱骄傲的宋军。元昊既然敢让铁骑进入我军的包围中,不用问,他是有自信再冲出去。只盼……”他话未说完,有兵士奔来道:“范大人,狄将军加急军情禀告。”

    范仲淹心头一沉,接信一观,脸色剧变。

    庞籍也是凛然,急问:“范公,狄青出兵不利吗?”

    范仲淹有些失神的将信交给庞籍,眼中已有深切的哀伤之意,“狄青已有了确切消息,贺兰原这些日子出兵十数万直奔泾原路而去。韩琦信中说夏军只有万余的兵力,那其余的兵力,在哪里?”

    庞籍闻言,拿信的手也忍不住的剧烈震颤……

    泾原路上,古道烽烟起,兵戈铮铮鸣。晚霞如血,如烽火般燃着清空。

    元昊正立在瓦亭川的东山上,望着孤云远山、暮霞千里。

    瓦亭川不在夏境,就在羊牧隆城南。元昊不是赵祯,在赵祯企盼西北安宁之际,元昊已兵行险峰,马踏横山,疾驰入了宋境。

    兵锋汹涌,半天的功夫,羊牧隆城外,杀气横空。

    元昊悠闲的立在山巅,见那最后一丝夕阳沉入了天际,还是屹立不动。

    元昊无疑也是个孤单的人。

    陪伴他的,只有孤单的轩辕弓、五彩的定鼎箭。

    天地虽失色,五彩的穿云箭在暗夜中,仍旧泛着淡淡的光辉。

    那五枝箭本来神鬼莫测,就算在轩辕弓前,也不失犀利的本色。

    但长弓羽箭终究遮掩不了立在山巅上的那个人。

    元昊依旧黑冠白衣,依旧容颜不改,眼眸仍旧燃着炽热的大志,但他无疑也是个落寞的人。巅峰之上,难耐孤寒。

    脚步声响起,一人有些气喘的到了山巅,说道:“兀卒,有新军情禀告。”

    元昊头也不回道:“说!”

    那人道:“我大军径直杀到羊牧隆城下,命千余铁鹞子守在城外。羊牧隆城守将王珪派出通信的游骑,已被我们悉数剿杀。我军诱敌之兵万余,从怀远城转战张义堡。任福带三万宋军,兵出六盘山,从怀远城一路南追到张义堡,如今屯兵笼头山前,多半准备明晨与我军一决胜负。而武英、耿傅带宋军紧跟任福,就在笼络川接应,也有过万的兵马,他们对我们诱敌之军已形成了绞杀之势。”

    元昊手指屈伸,节律如乐,他有些遗憾道:“中书令,看起来任福已认定此战必胜了。我本来以为,任福会直趋羊牧隆城,断我军的归路。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他。”

    来禀告军情的正是夏国的中书令张元。

    张元是中书令,如果是在宋廷,也算是两府中人,但宋廷两府中人,少出汴京,只会在花前月下。张元不但出了夏都兴庆府,而且在宋境攀上这山巅,没有丝毫怨言。

    张元微笑道:“任福白豹城一战后,心高气傲,不听人言。他眼下有恃无恐,认为四方都是宋军的堡寨,身后又是武英的兵马,就算不能胜,也有后路可退。不过他没有想到过,兀卒早率精兵十五万来到泾原路,就在这里等他。而他依赖的堡寨,到时候只怕可望不可及。”

    风起云卷,天边不知何时涌起浓云,盖住了苍山,天地间满是肃杀之气。

    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元昊手指在小雨中跳跃,如同个轻快的雨滴,“我们虽收买了宋军的西路巡检常昆,让他谎报军情,使韩琦、任福等人相信我军南下的兵力并不算多。但我们也只有一天的机会,迟则生变!”

    张元道:“任福高歌猛进,命手下只带一日的口粮,明日就已粮尽。”

    元昊握掌成拳,双眸凝视着右手,平静道:“那好,传令下去,命窦惟吉所率灵州兵马,全力困住笼络川的武英部,务必不放一骑过来!命洪州都统军克成伤扼住前往张义堡、笼竿城的道路,绝不能让任福回去!任福兵败,无法过笼头山,三路不通,必定退守羊牧隆城,我就在城外等他!”

    元昊没有多说什么,但眼中满是决然,似乎已料定任福必败。

    他有什么底牌,能这么有恃无恐?

    张元思索道:“但羊牧隆城的王珪也是骁将,多半会出兵支援。兀卒不能掉以轻心。”

    元昊哂然不语,轻轻拨了下弓弦,只听到“铮”的声响。

    那声响如铁骑踏关,兵戈锋行,杀机已显。

    他的用意很明显,来援救的是骁将也好,骠骑也罢,他照杀不误!

    见张元并不退下,元昊缓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张元犹豫片刻,说道:“刚得到最新的消息,狄青烧了贺兰原,杀了那里的正副军主破浪兵和谠珥千战……他烧了贺兰原、毁了铁门关,已兵进宥州!”

    元昊手指在箭簇上缓缓摸过去,停在银箭之上。

    银箭泛着淡淡的白光,当初他就是用这枝箭,射杀了吐蕃三大神僧之一的金刚印。

    他是不是想用这枝箭对付狄青?

    元昊知道镇守贺兰原的是山讹,可狄青竟轻易地击败了山讹?

    良久,元昊才道:“没藏悟道在做什么?”

    张元道:“没藏悟道正在配合兀卒的攻势,重兵防范仲淹等人抢回金明寨。狄青兵行险招,没藏悟道暂时无法应对……”

    元昊笑笑,淡漠道:“得失得失,有得有失。没藏悟道知道不能全守,放弃一部分地方,也是明智之举。这世上本来就是强者为王,弱肉强食。想要不挨打,只有比别人更强!宋廷腐朽昏庸,群臣贪婪享乐。契丹太后掌权,国主尚幼,平稳这些年,已失去狼牙利爪。大夏崛起,锐不可当,此乃天赐我的机会……一个狄青,挡不住我一统天下的步伐!”

    张元皱眉道:“但狄青得范仲淹支持,如虎添翼,迟早必成兀卒的大患!”

    元昊笑笑,满是大志的眼眸突然有种狂热,他目光投远,一字字道:“那我等他!”

    天沉沉云起,雨淡淡生烟。

    淅淅沥沥的雨,湿润了地上的泥土,却浇不灭那巅顶之人的壮志豪情。元昊望着宥州的方向,只见乌云蔽月,人迹踪绝,神色中,有着说不出如雨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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