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沉寂,呼吸可闻。
秋长风连杀五人,手持破空竿,望着剩余的忍者,凝声道:“你们竟敢害了上师,万死难辞,我秋长风身为锦衣卫,从今日起,就要将尔等缉捕归案,若遇反抗,杀无赦!”
他言语低沉,但其中决心灼灼,不容置疑。
伊贺火雄虽是伊贺部宗主,听到秋长风话语的冷意,也是暗自心惊。看也不看雨水中的藏地九天一眼,伊贺火雄眼中战意火一般地燃起,“就凭你?”
秋长风简洁地回道:“不错。”
伊贺火雄眯缝眼睛,缓缓道:“你没中毒?”
现在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叶雨荷中毒了,但秋长风没有。伊贺火雄不由得奇怪,不解酥骨香为何会失效?
秋长风反问道:“你说呢?”他说的模棱两可,又让伊贺火雄有些怀疑。
伊贺火雄是老狐狸,陡然又想,说不定秋长风真的中了毒,现在只不过是硬撑,连出辣手,就是想骇退他们。
一想到这里,伊贺火雄决定试一试。
秋长风展现的身手虽惊人,但伊贺火雄只觉得藏地九天没用。伊贺火雄一直想与藏地部争锋,眼下藏地九天死了,他若能杀了秋长风,不但能削藏地部那些老家伙的面子,还能在日后的争雄中处于上风。
伊贺火雄想到这里,心中早定了主意,却叹息道:“你真的不错,但未免过于狂傲。你真以为凭你的本事,会是我们这些人的对手?”他身后还有十数忍者,各个身怀绝技,他不信凭这些力量,还奈何不了秋长风。
秋长风冷冷道:“你为何不试试?”
伊贺火雄双目一张,陡然手臂一震,笑道:“那我就试试。”他话音方落,一点火星竟从袖中飞出,破空而出,倏然就到了秋长风面前。
秋长风目光微凛,手腕轻动,一枚铜钱迎上那火星,旁落在一具尸体上。
轰的声响,那尸体竟燃了起来。不但尸体燃烧,就算铜钱好像都烧了起来,泛着绿油油的光芒。
这是什么火焰?遇之则燃,一发不可收拾,看起来虽不如捧火会的藏地火有气势,但诡异之处,犹胜三分!叶雨荷手脚难动,见到一点火星竟有如此猛烈的威力,不由得叫道:“小心。”
秋长风见到那点星火的威力,脸色本已发白,面容肃然,闻言反笑道:“米粒之光,不过如此。”
伊贺火雄陡然间脸色发红,红的几欲滴血,喝道:“那你再来试试。”他双手一合,竟有团烈火在手掌燃起,双臂一震,那团烈火已向秋长风飞来。
那火光炽热,未到时,热气灼人。
与此同时,殿中还剩的十数忍者身形展动,刹那间占据四面八方,缓缓向秋长风逼来。他们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不急急前来送死,只想压缩秋长风活动的空间,进而让伊贺火雄与秋长风一战。
那烈火行进的虽缓慢,但总有到面前的时候。等到了面前,秋长风想要再闪避,已是难上加难。
火在行,秋长风不动,可青灯火焰下,他额头似有汗水,苍白的脸上,也带分青意。
伊贺火雄毕竟老辣,知道后发制人的妙处,秋长风一动,火球就动。不要说被那火球击中,就算被那火球迸出的火星击中,秋长风都会烈火焚身,死的惨不堪言。
更何况,秋长风不能动。
秋长风还要护着叶雨荷,叶雨荷中了毒,这点绝对不假。
伊贺火雄比藏地九天经验要丰富得多,他一眼就看出,秋长风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叶雨荷。
叶雨荷早就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只想闭上眼睛睡去,只是凭坚强的意志支撑不睡,见到这局面,立即知道问题的严重,知道秋长风不动的缘故,虚弱道:“你走,不要管我!”
秋长风不看叶雨荷,呵斥道:“你若真的为我好,最好闭上嘴。”
叶雨荷一怔,看着挡在身前那伟岸冷漠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弦颤动,她从未想到,秋长风是这样的人。
为了她,生死不顾?
他为何对她如此?难道是说……
叶雨荷呆呆地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一时间痴了。不知为何,她竟忘记了安危、忘记了险境、甚至忘记了生死。
生如夏花,逝如冬雪。
人一生看似百年,但不过匆匆而过。若真的有一人可为了你死都不顾,你还畏惧什么?
叶雨荷素来冰冷的双眸中,突然带了春湖雾水般的朦胧。
可秋长风背后没有长眼,看不到叶雨荷的眼神,他只是看着那团火,陡然间脚下一点,踩中地上的一个弩筒,只听哧的一响,有弩箭射出,打入了火焰之中。
他的脚看起来,竟和手一样灵动。
这招极为突兀,方才秋长风就是用弩箭射杀了施展破空的忍者,谁都想不到他会这般发箭。
弩箭破空,就要穿过火焰,打向伊贺火雄。
哧的声响,弩箭燃起,燃在火中。
秋长风脸色终变,这团火极为诡异,有如实质,就算这般犀利的弩箭都无法打穿?他终于想到了什么,惊诧道:“焚地火?”
焚地火、飞天梵音、天人水,本是忍术中最为高绝的三种忍术。秋长风似乎没有想到,伊贺火雄用的竟是焚地火。
伊贺火雄哈哈大笑,双掌缓动,控制那火球的方向道:“你听不到飞天梵音,见见焚地火再死,也能瞑目了。”
话音未落,秋长风手中的破空竿就刺了出去。丈许的竹竿,刺入了焚地火之中。
他方才就凭这破空竿,击杀了藏地九天,不想那破空竿一入焚地火中,立即就燃了起来。秋长风一竿刺出,如刺在一面极为柔软的墙上,更要命的是,有火星蛇一样的盘旋,顺着那破空竿,瞬间就燃了过来,燃到他的手前。
秋长风弃竿,俯身,一伸手就抓起了叶雨荷,倒纵。
一退三丈,瞬间到了那香鼎旁边。
香鼎中还燃着酥骨香,他刚才离那香鼎唯恐不远,但这刻火烧眉毛,看起来早顾不得许多。
秋长风动如脱兔,却早在伊贺火雄的意料之中。
断喝一声,伊贺火雄身形展动,双臂一震,那火球就如流火金风一样,刹那加快了百倍的速度,追到了秋长风的身前。
烈火喷薄,就要烧到秋长风的身上。
秋长风突然不见。
那实在是种奇怪的感觉,空旷的大殿中,秋长风就如隐身般,突然消失不见。
伊贺火雄微怔,转瞬发现秋长风不过是躲到了香鼎之后,不待冷笑,就见到秋长风暴喝声中,竟然把香鼎举了起来。
谁都想不到秋长风有那大的气力,竟然举起数百斤的青铜鼎。
可这时候火烧屁股,他举鼎何用?
伊贺火雄闪念之间,很快就知道秋长风为何要举鼎。因为秋长风振臂一挥,那香鼎陡然倒转,扣在了焚地火之上。
烟雾弥漫,那香鼎中不知烧了多少年的香灰倒出,刹那间弥漫如雾,充斥周围。
焚地火虽是犀利,但被数百斤的香鼎扣住,也是抵挡不住。忽的声响,冬的落地,遽然爆燃,燃得青铜鼎都泛红起来。
可终究再动不了一步。
烟尘弥漫,伊贺火雄暴喝一声,几欲吐血。他全部身心都放在了焚地火上,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秋长风会如此破解他的法术。
焚地火和他息息相连,焚地火被压制,他那一刻,只感觉胸口如同火般的燃烧,巨锤敲击。
然后他就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怒极,狂叫,周身红袍倏然而燃,双目红赤,手臂巨震,就要控制焚地火破鼎而出。可遽然间,他感觉全身血脉一凝,心中骇然,失声道:“僵尸跳!”
他突然感觉不对,他好像中了毒——中了一种很古怪的毒。他很快判断出自己中的是什么毒,那毒就叫做僵尸跳,也是忍术中的一种毒。
顾名思义,中了僵尸跳的人,就和僵尸一样,四肢僵硬,只能跳着行走。伊贺火雄清清楚楚的明白他中了什么毒,可他益发的糊涂。
他竟然中了毒?秋长风都没事,他如何会中毒?
不等伊贺火雄再想的时候,他就见到了一道刀光。
秋长风终于再次出刀。
不见刀,只见刀光。
刀光如梦,庄生晓梦;刀光如幻,流离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刀是锦瑟刀,思的是春心,梦的是迷蝶,斩的是流年。
刀光起,破雾、破烟、破火、破幻,就那么带着几许梦幻、十分惊艳地斩到了伊贺火雄的胸前。
伊贺火雄退,爆退,急退。他看不到刀,但他身经百战,如何感觉不到凶险?刀光一起,迷离万种,让人浮想联翩,但他只有一种感觉。
死!
不退就死,退了也不见得不死。
殿中只见到火光一道退到了殿外,然后就见一股鲜血从殿外的伊贺火雄胸口飙出,带着火一般的明艳。
那流火闪入殿外的暗,再也不见。
可伊贺火雄的惨呼声还带着尾音,转瞬间就到了百丈之外。他中了不知怎么中的僵尸跳,挨了怎么也看不到的锦瑟刀,再不逃命,还等什么?
那些忍者才围了上来,就见到惊变陡升,焚地火居然也被制住,伊贺火雄败逃,惊乱中,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事发生。可他们早就有了畏惧,畏惧眼前这看似年轻的人,竟比千年妖怪还要恐怖。
伊贺火雄退却,他们立即要走,但陡然间,感觉到举止僵硬。有明白的忍者想到伊贺火雄方才所言,骇然叫道:“僵尸跳!”
又是僵尸跳!
他们都中了僵尸跳的毒,举止不便。可他们又如何会中僵尸跳?
所有人不等想得明白,就见到刀光再起。
刀光如梦。
梦醒后,所有忍者无一例外的咽喉一道血痕,仰天倒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意。
叶雨荷倒在地上,见到所有的一切。她见到秋长风出刀重创了伊贺火雄,尽诛忍者,毫不留情。
秋长风那刻的杀气,从未有过的强烈。秋长风出刀之际,就已杀机顿起。他不妄杀,但这些忍者公然为乱,杀了上师,只有死路一条!
那刀如梦,更如魔,出刀必见血,定要杀了见刀之人。叶雨荷不知这点,只感觉如同在梦中,可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又晕了过去。
不知许久,百年或者一瞬,叶雨荷终于又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就见到天边泛白,飞檐下点点滴水落下,滴滴答答。原来天亮了。
叶雨荷从未想到过,亮天的景色竟是如此美丽,让人心动。或许只因为,她从未想到过还能看到亮天。
夜漫长。昨晚的夜尤其的漫长。
挣扎着坐了起来,回眸望处,就见到一个身影再次走入了大殿。
那身影如往日一样的孤高、落寞,似乎又藏着无尽的秘密,不想让人知道和了解。
叶雨荷见到那身影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难道说秋长风刚才帮她解了毒,一直在照看她。看到她醒来的时候,又去殿中找寻线索?
她以前总对秋长风看不顺眼,不喜他的职业,不解他的固执,厌恶他的风流,不懂他的心思……
因为她从未想去懂。这刻她好像突然懂了,却还是不想去信。
有风吹,滴水如露,秋意早浓,心意更浓。
叶雨荷还是不知道判断的正确与否,也不想去知道,挣扎站起,发现气力恢复,伤势竟也轻了很多,她也走进了殿中,悄然地走到了秋长风的身边。
静静地望。
她突然发现,秋长风专注的时候,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尤其那双眸子,她应该见过?她不敢肯定。
秋长风没看叶雨荷,但感觉到她的到来,望着地上的尸体道:“燕勒骑在动手之前,就中了忍者的酥骨香,不然很多人也不会连弩箭都未发出,就已毙命。”
叶雨荷突然道:“那你为何没有中酥骨香?你早知道香鼎中有毒?”
秋长风不答叶雨荷的前问,只是道:“我可以肯定,在我离开殿中,去追张定边的时候,香鼎中没有下毒的。”
叶雨荷又问:“你带我再次入殿的时候,明明知道香鼎中有毒,为何不告诉我?你故意让我中毒,为了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冷了起来。
秋长风故意让叶雨荷中毒,当然是要麻痹忍者。他这么做,也的确让忍者损失惨重,但他也的确将叶雨荷置在极其危险的境地。
叶雨荷突然心中有些发凉,感觉睁眼时的那些猜测,很有些可笑。
秋长风做事,还是不择手段的——锦衣卫素来都是如此。
二人各说各话,秋长风只是望着地上的尸体道:“酥骨香发作需要时间,应该是我离开后被人投入香鼎的。那时候……”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叶雨荷道:“你应该还在?”
叶雨荷突然长吸了一口气,本来变得温柔的目光突然冰一样的冷。她终于明白秋长风的用意,明白的时候,心中绞痛。
秋长风竟然怀疑她,怀疑是她下的酥骨香!
若是以往,她或是不屑,甚至愤然,或许都会拔剑。但她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奇怪自己为何会心痛,她只听到自己有些麻木的声音在问,“你认为是我下的毒?”
又听秋长风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天亮了。有曙色,淡青,虽然冷,但有希望。
叶雨荷怔住,心痛之意竟然轻了很多,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秋长风叹口气道:“你若是敌人,怎么会去救上师,又怎么会和张定边拼命?若是你下的毒,你怎么会中毒,还叫我离去?”
叶雨荷突然想起了自己昏迷时的颠簸,心中的怨气突然不见。
雨夜中,秋长风背着她奔走,大殿中,秋长风面对焚地火,依旧对她不离不弃,他虽是骗了她,但孤身对敌,把所有的危险都扛在他自己的肩头。叶雨荷想到这点的时候,感觉自己真是莫名其妙的小气。
那种时候,秋长风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想到这里,叶雨荷心中释然,头脑恢复了往日的灵活,立即道:“那时候殿中只有燕勒骑和上师等人。”
秋长风终于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森冷之意,“我查了殿中的尸体,卫铁衣带来的三十七骑中,除了和你一起出殿的那五人外,尽数死在这里!”
叶雨荷只感觉到心寒,可明白秋长风的言下之意,“那些死去的人是不可能下毒的。”目光环望,又道:“这里的尸体没有卫铁衣,公主和上师,但下毒的显然也不是他们。”
秋长风点点头道:“你看的不错,这里的尸体,少了上师、公主和卫铁衣,不过还有一人,是姚三思!”
叶雨荷惊住,不敢想象道:“难道是姚三思下的毒?”她真的不能相信,那个浓眉大眼的憨厚护卫,竟会在香鼎中下毒。
秋长风沉默许久,这才摇头道:“不会是他。”
叶雨荷立即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秋长风顿了片刻,才道:“我信他。”他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他虽然怀疑很多事情,但他终究还会信一些东西。
就是因为这个相信,他才会和别人不同。
叶雨荷看着秋长风那坚毅又真诚的面容,不知为何,竟也信了,可还是忍不住道:“那下毒的是谁……”脑海中陡然有灵光闪过,叶雨荷叫道:“是那个姓叶的人!”
秋长风拳头握紧,喃喃道:“叶欢?”
他早就怀疑是叶欢,那个来历不明的所谓长白山商人。只有叶欢能在张定边爆起,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酥骨香放在香鼎中,然后悄然离去。
这尸体里面除少了上师等人的尸体外,岂不也少了叶欢?
秋长风想到这里的时候,望向了殿外。
红日未起,破晓,他想的却是风雨雷电的昨晚。当时他和张定边争夺金龙诀的时候,有人横出,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抢走了金龙诀。
那人当然是个高手,那人是不是叶欢?叶欢对往日如此熟悉,当然也是志在金龙诀。叶欢和忍者同时出现,他们之间也有关联?
有雾,秋雾重重,秋长风眼中带了分茫然,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突然察觉到什么,秋长风转过头去,望向叶雨荷。
叶雨荷也正在望着他,因为她突然见到,秋长风想事情的时候,有着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忧悒——他很少向人展露的忧悒。
或许他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他在平日总给自己带上不同的面具,就像叶雨荷的冷漠般……
移开了目光,避开了秋长风的双眸,叶雨荷轻声道:“现在怎么办?”
秋长风反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叶雨荷立即道:“他们捉走了云梦公主,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但我一直保护着公主,当然要去救她。”
秋长风道:“好,那你去吧。”
叶雨荷一怔,半晌才道:“你难道……不跟我一起?”
秋长风良久才道:“上师去了……这件事我一定要禀告圣上。我们不同路,就此告辞吧。”然后他就看着殿外,再不发一语。
叶雨荷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些刺痛。但她知道秋长风说得不错,他们的确不是同路的人,一直都不是。
终于转过身去,叶雨荷缓缓向殿外走去。秋雾正浓,浓得迷离,浓得让人看不清前方的方向,叶雨荷走到殿门的时候,终于止步,转身对秋长风道:“昨晚还要多谢你救过我。”
秋长风淡漠道:“可你也救过我一次,我们扯平了。”
叶雨荷笑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揶揄,“不错,我们扯平了。再见。”她心中却想,你还在骗我?这次忍者计谋百出,酥骨香都毒你不倒,甚至反中了你下的什么僵尸跳,你上次又如何会被暗算?你这么说,当然是不想我和你一起,干扰你行事。
她亦是聪明,知道那些忍者会中僵尸跳,绝非无因,但她怎么也不明白,秋长风什么时候、怎么下的毒。
雾气浓,有风起,吹皱衣袂,吹乱了发丝。叶雨荷终于还是一咬牙,举步要走——她不想走,但她还有留下的理由?
冷风吹入大殿,吹到秋长风身上,他眼中也带分离愁之意——他想挽留,可他不能挽留,因为自此后,相思更浓,但风波更恶。他终于转过身来,脸色突然变了,身形一纵,陡然到了香案旁。
他霍然揭开了香案上的幕帷。
金山寺大殿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巨变,香案倒斜在一旁,这本是小事,就算秋长风也没有留意。方才风过,恰巧吹动了幕帷,秋长风虽也心乱,但还是看到了幕帷下有衣襟露出。
香案下有人?
是谁?
秋长风半点等不得,径直掀开了幕帷,只见到一人晕在那里,脸色已经发黑,却是姚三思。
秋长风有些意外之喜,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公主失踪还是可以解释,那帮忍者或许觉得公主还有价值,但不解为何姚三思会不见?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什么,立即扛着姚三思出了殿,舀了一瓢水,然后从怀中掏出个盒子。盒子打开,共有十三个格子。
格子中装了各种颜色的粉末,乍一看,如同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盒子。
秋长风打开后,根本不假思索,指甲挑了三种粉末,弹入水瓢中,然后撬开姚三思的嘴,把水灌了下去,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叶雨荷,皱了下眉头。
叶雨荷没有走,见秋长风望过来,心中暗想,难道当初他也是这么给我喂药吗?一想到这里,本是莹玉般的脸上有些发热,可又十分好奇秋长风的那个盒子,感觉这个秋长风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神秘的味道。
他怎么会对忍术那么熟悉,他又为何会解忍者之毒,他使的是什么刀,他那一身骇人本事,又是谁传的?
叶雨荷越想越离奇,见秋长风对她视而不见的样子,故作掩饰的咳嗽声,说道:“姚三思中了毒昏迷在香案下,逃过一劫,但肯定对当初发生的事情很清楚。我也想从他口里,听听公主去了哪里。”
秋长风不语,但也没有轰叶雨荷离去。
炷香的工夫,姚三思脸上黑意退去,睁开眼睛时,略带茫然,等看到秋长风的时候,又惊又喜道:“大人,是你?”扭头望去,记起什么,骇然道:“上师被他们害死了。”
秋长风脸色如秋霜般的冷,说道:“你把经过说一遍。”
姚三思诺诺,终于开口将叶雨荷离去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上师倒地时,曾让卫铁衣告诉你,让你毁了排教的什么夕照。”如果不是听姚广孝在长江上曾说过什么夕照,姚三思那时只怕会以为姚广孝临死前糊涂了,可这时候,他已知道夕照无疑是个非常紧要的事物,不然也不会让姚广孝临死不忘。
可夕照既然紧要,姚广孝为何要让秋长风毁去?
夕照究竟是什么东西?姚三思茫然,叶雨荷亦是奇怪,只有秋长风望着那远方萧萧的树木,似有沉思,许久后才道:“那后来呢?”
姚三思脸色惨然,“上师一死,那帮忍者突然出现,我们想要迎战,可不知为何,都是手足酸软,根本无法动手,燕勒骑都死了,我也……昏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说到这里,垂下头来,脸上有些不自然。
秋长风若有所思地看了姚三思半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们走吧。”他站起来,向山下行去。
姚三思道:“那这里的尸体怎么办?”一想到一日前,这些人还是活蹦乱跳,姚三思心中发冷。
秋长风道:“死人能等,活人等不得的。”他说话间,大踏步地到了山脚江边,那江边还有几艘小船孤零零地系着,秋长风解下一艘,见姚三思跟过来,说道:“我要顺江而下,你自己找船回南京吧。”
姚三思一怔,讷讷道:“大人,你不带我一起走了?”
秋长风看着姚三思,缓缓道:“我要走的路是不归路,你却不必走的。”他操起船桨,就要离去,姚三思突然大喊道:“大人,我知道你都知道了。”
秋长风身子一凝,望着江水道:“知道什么?”
姚三思脸露羞愧之意,迟疑半晌,才咬牙道:“你知道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们都冲过去和敌人交手,就我没有骨气,早早地躲在香案下,因此我只是中了毒,却没死。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出来了。”突然放声大叫道:“可是我那时候真的很怕!”
叶雨荷远远地止步,见到那浓眉大眼的汉子难过的样子,忍不住为他遗憾,可不想他竟有承认的勇气。她其实也有些疑惑,疑惑姚三思怎么会活下来。
秋长风还是在望着江水,淡然道:“那时候我若在,我也会怕的,你不用难受。”
叶雨荷心中一软,从未想到过秋长风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姚三思大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此不想再带我走了。我是孬种,我本来不配和你一路的。”他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又是羞愧,又是难过,转身要走……
秋长风突然道:“你错了。”
姚三思一怔,止住脚步,不解地望着秋长风,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秋长风终于转过头来,目光晶亮地望着姚三思道:“你不是孬种,从来都不是。那时候去拼命的是英雄,不拼命的是智者。我只知道,若不是你,我就听不到上师最后说的话。死有轻重之分,那时候,我宁愿你活着,我不骗你。”
姚三思脸色涨红,反倒说不出话来。
秋长风又道:“我不想你和我走,因为走上这条路,命就没了一半。你还有家人,是不是?”
姚三思心中激动,昂声道:“可我早就应该死了,现在能活下来,命算捡回来的。我不想再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大人,你若带着我,姚三思再不会是孬种。”
秋长风笑了,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既然这样,上船吧。”
姚三思大喜,立即跳上船。秋长风双桨一荡,船已离岸。姚三思忍不住向岸上的叶雨荷看了眼,低声道:“大人,不带着叶捕头一块吗?”
秋长风最后看了叶雨荷一眼,摇摇头道:“她和我们,不同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