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门楼的青石地砖上到处插满了断箭残矢,洒满了木屑碎石,也沾满了斑斑血迹……
李辅带领一队亲兵抬着数十担牛肉米酒走上指挥台来,远远瞧见满面血污的邓贤正在那里嘶声哑气地指挥着左右士卒踊跃参战。
“李主簿!您来了?”邓贤早瞥见李辅走到城墙楼道上来,连忙向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小跑着迎了过来。他把头顶上被敌军乱箭射得裂痕横生的豹头铜盔一下摘了下来,直冲李辅堆起了一脸的笑容:“真是辛苦您了,给咱们送了这么多酒肉来!”
“邓郡尉和诸位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我等送来这些区区犒劳之物,实在是该当的!该当的!”李辅一边答着话,一边观看城楼上的情形:墙角里都歪七倒八地躺着一个个伤兵,呻吟之声此起彼伏。
邓贤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拿起一只木瓢,舀起满满一瓢米酒就“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回过头便向身后的士卒们喊道:“大伙儿一批一批地轮班下来休息进餐!别急别乱,人人都有份儿的……”
李辅拉着他到一方石礅掩体背面站定,关切地问道:“这城楼上的战况还行吧?大伙儿的士气看起来还不错?”
邓贤飞快地点了点头,口里用力地咽了咽唾液,满脸焦急之色:“这些倒也罢了!只是邓某有一件顶要紧的急事须托李主簿回去向我舅父禀告,他和孟兴不能再随意抽走我这守护东城的精兵劲卒了!”说着,用手指向城楼角落甬道上躺着、趴着的一堆堆伤兵道:“他让我用这四五千老弱残兵如何抵得住城外数万敌军的猛攻?!”
李辅也闷闷地说道:“李某刚才瞧着也有些奇怪,先前孟太守不是在您这里留下了一万多精兵驻守东城吗?今天看起来人数怎么这般稀少?”
“哪里还有一万多精兵?这六七天里,孟兴不断跑来,陆陆续续已从我这里抽调了五六千士卒走了……这不,昨天他又让亲兵带信过来,说什么城中‘内奸四伏’,须以重兵清剿,又要抽走我八百士兵……”邓贤越说越气,“老子当场就给他那带信的亲兵一顿好骂,这个东城门楼,究竟还要不要守了?他们抽走那么多精锐兵力进入内城到底想干什么?”
内城?!李辅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怪不得自己从太守府出来时一路上瞧到不少士兵都进了内城大街小巷中密密麻麻地挤着!从这些迹象来看,孟达分明是在准备放弃外城而退守内城以自保啊!那他还派自己来东城门楼上协助邓贤守什么啊?这……这不是故意骗着自己和邓贤在前线傻乎乎地给他父子俩当替死鬼吗?联想起平日里孟达对自己的种种表现和态度,又念及孟达这人的薄情寡义,李辅只觉浑身如坠万丈冰窖,一下被冻得寒彻心肺……
他暗暗咬了咬牙,慢慢平复了心头的剧烈激荡,拼命把自己眼角几欲直冒而出的痛心之泪生生逼了回去!深思了片刻之后,他换上一脸的平静,向邓贤招了招手,拉着他蹲下地来,附耳过去对他低声说道:“邓郡尉,事到如今,李某也该和你谈一谈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儿了……”
“魏军杀进来了!魏军杀进来了!”
一阵慌乱的呼喊之声将孟达从地下密室的榻床上陡然惊醒。他急忙跃身而起,抓过挂在床头的剑鞘,一把抽出剑来,猫着身缩到了密室一角,将自己掩藏在书架背后,紧盯着室门那里。
“嘭嘭嘭”一阵震耳的拍门声响过后,外面传来了孟兴的喊声:“父亲大人!快开门!魏军杀进城了!”
孟达一扭机关,室门开处,孟兴领着七八个士卒闯了进来,劈头就叫:“父亲大人!快!快!快!孩儿掩护您杀出重围!”
孟达从角落里闪身而出,一脸诧异地问道:“魏军怎么会攻进城的?这不可能啊!”
孟兴满面是泪,跺着脚叫道:“是李辅和邓贤那两个家伙——他俩偷偷打开东墙城门,放了魏军进来……”
“那还不赶快关闭内城大门?”孟达急得大叫。
“内城大门那里的守卒是李辅、邓贤的老部下,他俩在前面一喊,他们也都纷纷弃械投降了!”
“李辅!邓贤!这两个家伙,一个是本座的亲外甥,一个是本座的心腹主簿,居然都忘恩负义地背叛了本座!”孟达气得暴跳如雷,“我早就瞧出李辅近来有些不对劲,当真该在太守府里就一刀了结了他!我真恨哪!邓贤那厮也是蠢笨如猪,早就该宰了!唉……还是我心太软了……”
说着,他两眼凶光毕露:“杀!咱父子俩一定要杀出去,一定要砍了这些家伙的脑袋来喂狗!”
“孟达啊!这没有什么可恼可恨的——十七年前,你背叛了刘璋而投靠了刘备;七年之前,你又背叛了刘备而归附了我大魏;三个月前,你再一次背叛我大魏而投向了诸葛亮、陆逊——正所谓‘叛人者,人亦叛之;害人者,人亦害之’。每一次你到洛阳太学里来都要给博士们摆弄你那滔滔口才显示你博才多智,这些铭训你自己应该不会陌生吧?”
随着一个沉劲有力的声音徐徐响起,室门口处突然亮起了一排炬火,把室内室外照得一片通明。两列虎贲武士抬着一架朱漆坐辇在外肃然而立,上面坐着一位年近五旬的方面长者,颌下三绺须髯墨黑闪亮,随风轻轻飘拂肩后——他顾盼之际凛凛生威,举手投足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冽肃杀之气向孟达等人森森然卷袭而来!
——他正是魏国镇南大都督司马懿!
“司马懿!你这老贼竟敢如此奸诈——偷偷收买了李辅、邓贤那两个小儿来暗算我!”孟达一见他,两眼瞪得怒凸而出,几欲喷出火来!
司马懿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而缓缓侧身向坐辇后面悠然问道:“他的这些话,你俩都听到了?”
孟达在无比的骇异中瞳孔一张,司马懿身后的那片黑影之中,肩并肩地走出两个人来,正是李辅和邓贤!他俩都表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目光里分明流露出深深的鄙夷来!
“孟达,你有所不知啊!刚才,你这两个手下,一路上还在苦苦恳求本督饶了你父子二人性命呢!结果,我们在这室门外听到的却是你口口声声要砍了他俩的脑袋去喂狗哟!”
司马懿慢悠悠地说着,语调里在深深的平静中又透出一缕诙谐来——但这一缕诙谐,却像一根冰针一般扎得人心中隐隐刺痛!
孟达竟似石头人一样呆住了,“当啷”一声,他手中的利剑突然脱手垂直地掉在了地上。
“父亲……”孟兴看着他那一下变得像“活死人”一样的父亲,忍不住差点儿哭出声来!
司马懿的目光却从孟达的头顶上越过,在密室四下里打望了一圈,缓缓说道:“呵呵呵!你把你的巢穴筑得倒很牢实嘛!这些墙壁都是用整块的大青石砌成的吧?可惜了!可惜了!朝廷当年真该留下你在洛阳当作大匠,那样或许便可免了你今日的灭门之灾吧?”
“是你们逼……逼我的……”孟达喃喃地开口了,“都是你们逼我的……”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嗜利忘义、贪字当头,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这条绝路的!”司马懿的声音一下变得冷硬如钢,“你一生恃才弄术、东变西变、毫无章法、无人不骗、无事不诈,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哪个部下跟着你不在背地里防你一手?来人啊——砍了他父子俩的人头送到洛阳去,当街‘枭首示众’,以为不忠不诚者之戒!”
这一次,再没人劝他收回或更改这个命令了。李辅、邓贤二人都紧紧咬住了嘴唇,不吐一字。
待虎贲武士们将灰溜溜的孟达父子押走之后,司马懿敛去了肃重之情,微笑着望向李辅:“李君啊!本督听闻你智略多端,还是为孟达出了不少好主意的……”
“小人乃败军之谋掾,何敢又言智耶?”李辅俯首而答。
“唔……话不能这么说。摊上孟达这么一个患得患失、东摇西荡而无定见的人,便是张良、陈平再世,也难辅他成功!”司马懿说着,双眉间又露出一丝轻蔑来,“像他那种无骨无节、无恩无义的小人,自取夷灭是迟早的事儿!本督在六年之前就洞见了他今天的这个下场!”
然后,他面容一正,侃然而道:“如今新城郡已然重回我大魏版图,本督在此宣誓,一切必将与民更始,既往不咎,兴利除弊,再造升平!邓贤你仍是留位郡尉之职,李辅你则升为郡丞之官——这一次,本督一定要为你们选好一个值得辅助的新任太守来,为我大魏把守好西南门户!”
魏军排着一列列方正整齐的队形,井然有序地撤出了新城郡。
司马懿驻马立在东城门外的那个山冈之上,望着重又归于一片宁静的郡城,缓缓自语道:“固若金汤的新城郡,号称‘飞鸟难入,猿猴难攀’——怎料本督大军一到,旬月之间便举城而下!师儿啊,你知道是何原因吗?”
“父帅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区区一座新城,自然破来不费吹灰之力!”司马师当即便啧啧赞道。
“你错了,为父绝没你讲得这么厉害!”司马懿回过头来深深盯了他一眼,凛然而道,“这座郡城,是它自己敞开大门放了我大魏天军进去的,并不是为父的冲车、飞石给撞开的!孟达父子自私自利而不念民之疾苦——既然他们已视城中士民为草芥,自然也怪不得城中士民亦视他们为草芥而轻弃之!人心一失,纵有万里金城,谁又帮你守来?这个教训你今后一定要牢记啊!”
“好的,父亲大人。”司马师心悦诚服地答道。
司马懿静默片刻,又将目光投向了西方的天际:“新城一失,诸葛亮再也无法东下汉水而袭荆襄矣!我大魏江山可谓无懈可击矣!”
“父亲大人,孩儿心有一问——您为何却让牛金将军只带一万人马前往魏兴郡支持申仪太守?”司马师望了望左右,上前低声问道,“依孩儿愚见,您何不乘此良机挥师趋西而去,亲自杀出魏兴郡,举荆襄之众与诸葛亮在汉中郡一决高下?也好教天下英雄一睹您的惊世大才!”
司马懿微微侧过脸来,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倏地又投回了西边的天际:“一个人需要给自己一下就揽取这么多的胜利吗?太多的胜利就是太多的负担!魏兴郡以西的地界,是曹真大将军的辖区,他既然身为关西方面的封疆大吏,恐怕就该当由他自己承担起抵抗诸葛亮的重责来!画蛇添足的蠢事,为父决不会干!”
“新城郡已经失陷了?”诸葛亮在汉中营寨中军大帐内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惊得手中鹅羽扇一下失手坠落于地,“司马懿用兵当真是机变如神、奄忽难测——这才只过了短短十六天的工夫啊!”
他这么惊讶是有缘故的:在他先前的计划之中,以孟达的才干虽说不能彻底“咸鱼翻身”反败为胜、一举击退魏军,但依靠城池之坚、粮草之富,至少应该能够将司马懿拖累到三四个月之久,弄得他们师老兵疲。到了那时,自己就可以在击退斜谷道曹真来犯之后腾出手来从魏兴郡单刀直入前去全力驰援新城郡!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屯粮一百六十万石、内外固若金汤的新城郡,居然在司马懿的手底下只撑了短短十六日便轰然崩开了!这让他十分意外:他以前早就知道司马懿非常厉害,但却没想到司马懿在和自己这番“隔空过招”的较量中竟厉害到了这般地步——一招一式犹如雷霆出击,几乎已是无坚不摧!
但诸葛亮顾不上再为此事感慨下去,他略一沉吟,就向马谡吩咐道:“你速速派人前去通知王平、姚静、郑陀,让他们马上停止攻打魏兴郡,敛兵撤回汉中——倘若本相所料不差,司马懿在荡平新城郡后,下一步便会发兵直出魏兴郡,袭我汉中郡而来!王平他们的区区二万人马,在他面前岂不是飞蛾扑火?”
马谡面色一暗,垂下了头,沉声道:“丞相大人,您有所不知:今晨谡刚接到王平将军来报——他们在魏兴郡外遭到魏贼的猖獗反扑,姚静、郑陀等七千将士已经阵亡了!现在,他已带着残兵败卒正在撤回汉中郡的途中……”
“魏贼可曾随后追袭而来?”
“这个,王平在讯报里没提——他们应该是没有随后追袭过来吧。”
诸葛亮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他心念一转,重重地跺了跺脚,恨恨而道:“孟达这蠢材,不听本相的殷殷忠告,贪恋自己的地盘而取舍不明、坐以待毙,终被司马懿围而歼之——实乃咎由自取、毫不足惜!只可叹我大汉‘西出关中,东出荆襄’的‘隆中对’方略自此全盘残破矣!本相痛失东南进军之要道,无法东下汉水而取荆州,日后唯有从陇西、关中两途可取中原,当真是缚手缚脚、难施奇兵矣!”
他嗟叹了好一会儿,忽又想起了什么,向马谡问道:“李严那边……陈到可有消息送来?李严已经愿意带领江州劲卒北上前来了吗?”
马谡闷了半晌,才干巴巴地说道:“陈到送来情报说,上次蒋琬大人前去解释劝说了一番之后,李令君是暂时放弃了从神农山去接应孟达了,但他也一直闭门拒客,称病不起……恐怕只有朝廷给他加封为巴州牧,并授予他开府建牙之权,他或许才会霍然病愈率兵北上前来了……”
诸葛亮听着,只是沉默不语。在永安宫装病不起的李严应该很快也就会知道新城失陷、孟达丧命的消息了。这个消息会让他的“心病”病情又会加重几分的。从客观上讲,孟达的被除,应该算是东州派势力一大重挫。李严是再也没有实力敢肆行挑战自己身为相国的权威了!但像他这样不阴不阳地“晾”在一边游移观望也不行啊!这种不顾大局的人,把他留在江州之域的封疆大吏任上,不知道时间一长,还会生出多少是非来?看来自己此番北伐结束之后就该回蜀彻底了结此事了……
他慢慢敛起思绪,目光遥遥地望向北边的天际,喃喃而道:“马谡啊!依君之见,咱们眼下的北伐方略应该如何施行呢?”
“丞相大人,依谡之见,当前战局隐有不利,您此刻唯有弃子取势,反制于敌!”马谡素来长于谋划,一听诸葛亮此话,便抱拳滔滔而言,“向北,您可委派赵云老将军率一支劲旅前去箕谷附近截击曹真;向东,您可留下邓芝防守汉中郡,以阻击自魏兴郡一路来犯之敌;而丞相大人您自己则可亲率谡与魏延将军等向西直出祁山,包抄伪魏的凉州一境,取得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之后,以泰山压顶之势顺渭水而东趋陈仓,一举而夺之!陈仓一得,则关中之事不复忧矣!”
诸葛亮听了,连连点头不已:如今继续在汉中郡确已再无多大意义——孟达的新城郡已失,司马懿随时会挥师从魏兴郡杀出威胁自己的东翼!倘若他再与冲出斜谷道而逼近箕谷的曹真取得有效呼应之后,自己必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为今之计,自己也只有如马谡所言:跳出汉中郡,向西而过祁山,迂回包抄,在陇凉一带开疆拓土,然后再沿渭水而取陈仓、直逼长安!只有如此,自己才会辟开一线胜机!
一念及此,他向马谡炯然正视了半晌,方才深深言道:“马参军不愧是我蜀军之‘智囊’也——好!我北伐大军一切便依君之计而行!”
司马懿的乘辇冉冉来到了玄武门外的侧道停下。此刻,东方刚刚露出了隐隐的一线鱼肚白——离早朝殿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在仆人的牵扶下,司马懿慢慢步下了乘辇,一眼却看到了正在玄武门守栏内徐徐散步的执金吾将军臧霸。
魏国军界之中,臧霸称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他从东汉建安初年集结三千青徐黄巾军揭竿起家,直至建安六年投附曹操之后,一路由济南太守、青州刺史做到右将军之要职,完全凭借的是他的赫赫战功,而不像曹仁、夏侯渊等具有宗室背景的武将,及贾逵、满宠、裴潜等那样世族出身的儒将而各有外力相助。他的一切成功,都是自己一刀一枪真真实实地打拼出来的。所以,吴国国主孙权当年就曾经在部下面前盛赞臧霸是在战法战术上丝毫不次于张辽、徐晃等魏国“骁虎上将”的一员方面将领!
在黄初年间魏文帝率师亲征江东之时,所有的人都以为臧霸会在那场东征中再立新功更上台阶,然而令他们大感意外的是:臧霸却突然在许昌陪都被一纸诏书迁调为负责宫廷警戒的执金吾将军,从此远离了淮南战场,也渐渐淡出了魏国军界。这让司马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为臧霸而暗暗抱屈——他是知道一些核心内幕原因的,实在是由于臧霸的作战能力太过厉害,魏文帝曹丕和当时的征东大将军曹休都对他有些“芒刺在背,不得不除”的猜忌之感,最后不惜冒着失去东征战果的风险将他逐出了军界权力中心。这也验证了司马懿一直以来对曹魏皇室的根本看法,在兵权归属问题上,曹魏皇室是绝对视为“雷池禁区”的,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外人染指的——他们今天赐给你节钺,仅仅是需要利用你的能力为他们效劳;一旦你失去利用价值,你手上的兵权就一定会被剥夺净尽!
失去了权力的昔日重臣权贵门庭冷落已经是很正常的现象了,大家都已司空见惯,再也没有多少人会对此说三道四,即便说了也是白说。先前那个威风八面的右将军兼徐州牧臧霸现在就像一个优哉游哉聊以度日的看门老头站在那里,仅仅是那一身的甲胄还在向外人显示着他那一点儿日渐稀薄的将领身份……这一幕情景,让司马懿看了不禁暗暗有些鼻酸:没有世族背景支撑的,从孤寒境遇中特立而起的臧大将军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直至司马懿站到臧大将军面前,臧霸才走出沉思。他望着司马懿,略微怔了一怔,随即十分热情地把手向玄武门里一指:“司马大都督来得这么早?您若嫌等在外面凉浸,不如就到里边的天街玉阶去候召吧!”
司马懿轻轻摆了摆手,正视着他,脸上分明现出深深的恭敬来:“懿是特意来拜会臧大将军您的!您若是有方便的时间,还望向懿不吝指教平吴灭寇的方略。”
臧霸像触了电似的全身一震,斜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下,嚅动着嘴唇半天方才说出一句话:“哦……你是如今在职在位的将臣当中第一个特意来看望老夫的人。”
然后,他的表情慢慢归于平静,和司马懿缓步而行,随意走去。这一刻,夜幕已逝,西边天际的晨星成了最后一点银亮,而金焰一般灿烂的朝霞漫天铺展开来,于是这最后的一点银亮便产生了一种非常温暖的美丽。
“您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臧霸慢慢地和司马懿并肩走着,态度和语气像对待一位一见如故的至交好友一般亲切而自然,“老夫等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等来您了——老夫先前还一直在纳闷:难道大魏朝不想荡定江东、统一四海了吗?巧了,真巧了,您今天就来了。
“说实话,老夫也不希望自己这一辈子苦心琢磨出来的满肚子平吴灭寇之计策,就那么寂寂无闻地跟着老夫一起埋葬到棺材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