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曹操感到自己的头风疼痛之症渐已好转,基本可以外出巡视了,便在一日上午移驾莅临乌林水寨内部的操练地,现场阅军,亲自视察水师战力。
新任水军都督于禁、总教习官文聘披坚执锐立于船队旗舰之上,面东而立,威武非凡。他俩身上的玄甲寒光闪动,凛凛刺人,但那强作威严的外表下面一颗心却仍在怦怦乱跳。
水师监军毛玠也站在旗舰副座之处,脸上隐有忧色。他自接手水师训练整顿庶务以来,全力倚仗文聘,对他言听计从,放手任用。同时,对荆州本土水将,毛玠也是尽力安抚,对他们不惜公开“封官许愿”以换取他们的支持和配合。毛玠自己更是以年过五旬之身,亲自和北方劲卒一道每日登船参加训练,并积极从自己的切身经验之中摸索总结水战训练之方而向大家广而授之。
但是这一切都来得太仓促了,涣散淆乱的军心并不是一下就能凝聚起来的,重重叠叠的寨栅更是无法阻挡一心想要逃离的荆州水卒们。毛玠一连抓了百十名水师逃卒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仍是并无多大起色。看来,屠灭那一万三千余名重症病卒,诛杀蔡瑁二人这两件事,在荆州水卒心头上的刺激实在是太深太深了。那样痛楚的“伤口”是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愈合的。毛玠的委抚优恤之术再高,也拿这一切无可奈何。
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曹丞相为了提振士气,居然还要来亲自阅军——这让毛玠如何不暗暗发慌?他一念至此,就禁不住偷偷地向前面站着的文聘看去——现在他只有完全寄托希望于文聘此刻的临场发挥了。哪知文聘仿佛也和他心意相通一般,恰在此时亦投目望来。他俩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都有些尴尬地顿了一下,两张脸上都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丞相大人非要阅军不可,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看一看时辰已到,于禁转身过来向文聘做了一个手势,他俩各自分了开去。于禁执着令旗登上了池中塔楼的顶端,而文聘则站到了旗舰的指挥台上。随着于禁手中令旗的劈空一挥,“隆隆隆”的战鼓之声随即沉沉响起,千百面大鼓在前列战船上一字儿排开,同时整整齐齐地爆发出强劲雄浑的巨鸣。战鼓之声由缓而急,由低渐高,到后来已是响遏行云,震天动地。
站在塔楼顶上的于禁听着这阵阵如雷震耳的战鼓之声,不由得气血上涌,心情也猛地变得格外激动,放声高吼起来,把手中令旗舞得飒飒作响。
一列列战船在宽阔异常的操练池水面上排开,船上士卒挺枪站在船舷两侧直立不动,当真是杀气腾腾,寒芒映空。见到塔楼顶上于禁的令旗忽地一转,文聘在旗舰指挥台上领头挺枪高声喊杀起来。一时之间,那各艘军船上的水卒们也齐声喊杀,挺枪前刺。
尽管他们大多数都是荆州降卒,尽管他们大多数的心底都有着无限的阴影,但他们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在震耳之极的战鼓声响催动之下,片刻间他们已忘却了心中所有的忧虑与伤痛,奋力挥动着长枪戈矛,用猛烈无比的动作奋力宣泄着心底的一切痛楚与烦恼。仿佛只有挥得累了,喊得疲了,心里都变得麻木了,然后回到营中倒头睡下了,才会让那些痛楚与忧郁暂时远离自己的身心……
战船继续展开,一队队列阵而驰,在水面上忽而鳞布,忽而雁行,忽而环绕,进退灵活,攻防自如。那一派井然有序的攻杀转换,围堵包抄让人看得眼前一亮。军容严整的三万水军在战鼓怒吼,旌旗飞扬,戈矛森然的衬托之下,恍若一队队铁甲天兵,勇猛无匹!
曹操立于点将台上登高而望,看着这一幕激奋人心的景象,不由得大喜过望,不等阅军完毕便大声喝道:“传令!鉴于水军训练有章有法,重赏于禁、毛玠、文聘三位将军,水军各部增发两个月的军饷!”
他这一声令下,周围的亲兵侍卫们齐齐扬声而呼:“丞相有令,鉴于水军训练有章有法,重赏于禁、毛玠、文聘三位将军,水师各部增发两个月的军饷!”
水上各舰战士听得清楚,呼喊劈刺之际显得更加卖力了。
这时,夏侯渊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进来:“丞相,这些水兵在这操练池中关起门来无风无浪地训练,当然是有章有法啦!却不知他们出了寨门到了江面之上又当如何?”
贾诩、司马懿在曹操身后听得明白,这夏侯渊分明是在嫉妒于禁、毛玠、文聘三人受到曹操的公开奖赏,就此专戳他们的软肋来了。
曹操听罢,觉得有理,便让人把毛玠喊上点将台,问道:“毛大人,本相欲让这数万水师驶出寨门到江面上实地演练一番,如何?”
毛玠一听,唬得大惊失色:“丞相大人,请恕毛某直言相告,今日操练之时,战阵中参与者大多乃是荆州水卒;而丞相大人从北方携来的青徐士兵此刻亦仅能在这操练池中演习,若是移到江面之上实地演练,万一若有意外情形发生,只怕会堕了军威啊!这反倒违了丞相大人阅军壮威的本意了……”
曹操听了,脸色一僵,隔了半晌,才缓和开来:“毛大人所虑甚是。那么这一个多月下来,北方的青徐旧卒们熟悉水战之法的训练进度如何?他们还像以前那么晕船吗?”
“唉!丞相大人,实不相瞒,北方青徐旧卒常年骑马步行惯了,仍是难以适应船上作战,晕船情形至今仍是难以消减!”毛玠一脸的愁云,“昨日毛某还和他们一同出江训练,风浪一来那船立刻晃荡不已,直如天翻地覆一般,毛某当场就被摔倒在了甲板上……”
“说吧——如果青徐旧卒们能在江上战船之中形成适当的战力,需要用时多少?”
“至少需要半年多的时间。”
“不行!”曹操大袖一摆,须髯皆张,面容冷峻如铁,“本相最多只能再给你们四十天的时间!所有的办法你们都可以采用,所有的支持本相都可以提供,但你们必须在这四十天左右让青徐劲卒们适应江上乘舟作战!”
然后,他从高高的点将台上将目光投去了南岸敌寨的方向,沉声道:“只要将这些北方儿朗训练得乘船不晕,渡江不惊,水战不慌,本相届时再用四千战船将他们一举送过江去——周瑜、孙权唯有束手待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