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30节 散发出石油的气息
上帝创造美国时,给了她得天独厚的条件。他让美国遍布煤矿。他让美国满地铁矿。他赐给她深水港、可以通航的河流、肥沃的农田以及可以砍伐的森林。他甚至将金矿纷纷洒进她的河流和小溪。
最重要的是,他给了她石油。
有时他让石油直接渗出,就好像土地中的石油多得只好向外渗透。有时他又很顽皮。他把石油藏在没人能够想到的地方,但是,这里是美国,只要有一丝发财的机会,人们就会四处寻找,拼命寻找,寻找石油。
他把石油埋在了加利福尼亚州,埋在了得克萨斯州,埋在了宾夕法尼亚州。他把这玩意儿——大量的这玩意儿——埋在严寒的阿拉斯加州那冰冷的水底。
可这里是美国。上帝决意要赐福哪个国家的时候,他的礼物会十分慷慨。所以即使是不那么受宠的州也得到了这一待遇。他把石油放在了俄克拉荷马州,放在了路易斯安那州,放在了堪萨斯州,放在了印第安那州,放在了肯塔基州。
还把石油放在了怀俄明州。
把丰裕的石油放在了怀俄明州。
**
从车列的某个地方传出一声长长的哨声,悠悠划过空旷的田野。一列车厢颤了颤,喧嚣着停下来。金属当当地撞击着金属。火车尾部的一个空车厢里,一个没有放好的棉花袋从顶上滑落下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摔成扁扁的一团。
那团东西诅咒着擦了擦脑袋。
自从在纽约跳上第一辆货车后,汤姆被摇晃着、乱扔着、投掷着经过了不少于9个州。他觉得美国大陆的地图好像已经被刻在他全身的瘀青之中。除了身体上的撞击外,美国盛夏的热气将钢铁车厢变成了一个大火炉,汤姆在爱荷华州就喝完了所有的水,更糟糕的是,他在内布拉斯加州抽完了所有的烟。
他用干燥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满是灰尘的手指按摩了一下脑袋。然后,在这种环境下尽可能完整地完成他的晨间清洗仪式之后,他走到昏暗的车厢一边,然后把沉重的门打开。怀俄明州那明亮的阳光洒进来。汤姆坐在火车的一侧,将双腿甩到微微发亮的车轮上。他在火车重新开动前把脚伸出去,然后跳下去,但到现在为止火车的司闸员从来没给他带来任何麻烦,此刻他也不想碰到任何麻烦。
火车的车头处再次响起忧伤的哨声。火车开始向前移动时发出一阵摇晃。车厢的地面又恢复了生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柄锅,汤姆即将被它又摇晃又翻炒又颠簸。
真是见鬼。
汤姆仍然——他猜——没有到达目的地,但他可以看到远处有一条公路,而且他已经享受够了免费的火车旅程。他把惟一的行李扔到地上,那是一个淡绿色的帆布包,然后让自己为跳车做好准备。有那么一两秒钟,他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火车一直在加速,铁路坡面也迅速远离一个离加速的车轮只有几英尺高的斜坡。汤姆往后望去。他在这个世间拥有的全部东西都在他刚刚扔下去的那个包里。
他跳了下去。
他重重跌到地面上,翻滚了几下,然后停住。他又诅咒了几声,在地上坐了一两分钟,揉着脚踝,听着火车轰隆隆地离他而去。
汤姆抵达美国的时候是一个二级的搬牛工。他抵达怀俄明州的时候是个流浪者。可他的抵达方式关不重要。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甚至连那仍然放在他口袋里的可怜的三十八美元都不再重要。
因为汤姆并没有完全对埃利斯岛那些移民官说实话。他跟他们说他来美国是为了钻探石油。这是实话,可这不是完全的实话。汤姆不仅仅是来钻探石油的,他是来为自己建立一个超级规模的石油资产。他要建立一个石油王国,不管艾伦在波斯会有什么发现,这个石油王国都将匹敌并超越他的成就。他想要试一试,而且他想要成功。
从今天开始。
道路太过崎岖,马匹无法行走,所以埃默里和艾伦只能步行。阳光很灿烂,但没有热气;天空很蔚蓝,但是很寒冷。在两千五百英尺下的山谷里,帐篷看起来就像是一些小圆点,马匹像跳蚤那样微小,而人则小得几乎看不见了。艾伦希望他们能休息一下。在过去的五天里,他的人跟埃默里那伙人相处得很是痛苦。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一路吃光了艾伦最后的贮藏物资。这两天来,他们几乎就靠猎到的东西度日:几只兔子,一只鸽子之类的东西,昨天是一只摔断了腿而被牧羊人丢弃的山羊。
埃默里对艾伦非常客气,但这是俘获者对被俘者的客气。晚上的时候,埃默里会派四个带枪的守卫守在帐篷外面,而且在艾伦的驭畜脖子上系上了铜铃。这些守卫不是去保护他们的。他们是守在那儿确保没人逃走。
而埃默里一次也没有透露他们在往哪儿走,或是为什么。
**
埃默里以运动员的强度往上爬去,发出刺耳而又短促的喘气。艾伦也在稀薄的空气中努力着。他的肺部开始发疼,心跳开始加速。他的发色和肤色都太淡,因此在阳光下很容易遭罪,甚至是这种高度上的微弱的光线。他带着一个宽边的太阳帽,帽子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布满尘土的灰色。
就在他们往上爬的时候,艾伦还在努力研究着地形。不管埃默里知不知道有价值的情况,可以肯定的是他所选择的山谷绝对是地质学家的梦想。
首先,它毫无遮蔽。谷底有一些褐色的草丛,再高处的地方有一些强韧但是已经枯萎的灌木。除了岩石之外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岩石,尘土,沙砾,岩屑——没有穿上衣服的大地母亲。
其次,谷壁就像是由多层岩石构成的三明治,这些岩石都从地表深处裂开,显现了出来。就在他往上爬的时候,艾伦迅速转动着思维,试图思索出周围岩层的秘密。石油或是没有石油?一座金矿或是无望的绝境?
他们一直爬着。
首先,他们跟着山羊的脚印,可是在山羊脚印消失以后,他们仍然继续着,既向上爬也向前走,绕过谷壁的陡峭处和弯曲处。又过了一个小时,埃默里停了下来。他坐到一块伸出山谷的岩石上。他们每人都带了一瓶水,埃默里很快将水喝完。那么点水根本不够,艾伦可以很轻易地当场再喝下两品脱。
“就在那边附近。”埃默里喘着气说。在这片山腰里,追随者也不在身边,所以他放弃了一些首领的架子,发现没有必要总是提醒艾伦自己的重要性。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艾伦问道,他现在已经意识到盖什凯部落热爱骑马胜过其它任何交通方式。
埃默里笑了,“两年前,国王非常生气,因为税务官两手空空地返回了德黑兰。他派出一支为数两千人的军队和十六门野战炮来迫使我们纳税。我们在那儿伏击了他们——”他往下指出谷底——“逼他们逃回了德黑兰。我们缴获了一千五百支步枪和所有的大炮。步枪我们留下了,大炮我们还回去了,因为我们用不上。所以我知道这条路。”
他们平稳了呼吸,然后继续出发,这一次爬得缓慢而且小心。轻轻一滑可能就会掉下去一百英尺或是更多,他们手脚并用地向前爬着。艾伦的地质包撞击着他的大腿,他真希望自己当初用背包来装工具。
然后,突然之间,他们到了。埃默里把他的小包扔到地上。
“到了。”
他从腰带上拨出长长的刀,开始砍着山腰,在那个地方一线沙子将两条不同颜色的岩石分开。他将干燥的外壳削掉,一阵岩屑沙沙地落到山脚。然后,等白色的外层被削开后,埃默里将刀扎进柔软的里层,然后用刀刃的尖端挑出一小堆沙砾。埃默里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然后将它递给艾伦。
艾伦闻了闻。它散发出胜利的气息。它散发出石油的气息。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31节 石油业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钻探经验?”
“没有。”
“设备操作经验?”
“没有。”
“那你最好告诉我你是个铁匠,朋友,因为我见过的八岁孩子都比你有经验。”
汤姆皱起眉头,这是他抵达怀俄明州后接触的第六个石油探测队,到目前为止他的运气还是和之前那五次一样糟。他的四十美元家当已经降成八块,而他的耐心也正以同样的速度离他而去。
“我可以修理装备,”汤姆说,“如果你的机器坏了,我可以修理它们。”
“这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你不是铁匠?”
高高的草丛里有一个旧的水泵。水泵已经开始生锈,里面长满杂草。“我会修理那个。”汤姆说。
钻井工踢了踢水泵,“如果你能修理这个,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我会把这烂玩意儿再扔回那儿。这是一堆破铜烂铁,孩子,我们用不上它。”
一个小孩穿过一个石坡跌跌撞撞向他们跑来。高高的草丛在山谷里摇曳着,越到高处的山坡草丛越稀。那孩子穿着一条旧卡其短裤,膝盖上既有擦伤也有灰尘。
“巴德先生,我是来告诉你,约拿·马修斯真是个笨蛋,他把半品脱的煤油当作威士忌给喝了下去。现在他病得很重,没法干活了。”传完话之后,那孩子又多嘴地加上一句,“他吐得好厉害,我甚至看到他鼻子里都有东西流出来。”
汤姆看着巴德。
巴德看着汤姆。
汤姆挑了挑眉。巴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咳,然后吐一口痰,他瞪着那口痰,就像被它惹恼了一样。
“该死的,”他说,“好吧,马修斯生病期间你可以代替他。一天两块五。从现在开始。”
“好的,”汤姆说,“没问题。”
巴德把头猛地转向他们面前那高高的钢铁钻塔。一个锅炉喷出滚滚的蒸汽。三十英尺长的钻杆在钻塔中微微晃动。汤姆凝视着这个场景,他的脉搏开始加速。恍惚了片刻之后,他清醒过来,发现巴德又在跟他说话。
“你的名字?该死的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卡洛威,”汤姆说,“汤姆·卡洛威。”
巴德哼了哼,仿佛卡洛威是他最厌恶的名字。他没再说什么,而是向钻塔走去。汤姆拿起包跟了上去。他现在有八块钱装在口袋里,还有一份可能不超过一天的工作。
可他不在乎?为什么要在乎?
他的运气已经来了。
石油业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悲伤的,辉煌的,从一半机会逐渐萎缩为毫无机会的,从一半机会爆发为石油涌上八十英尺从钻塔顶端喷射而出。
下面这个故事是艾伦格外喜欢的故事。
在加利福尼亚州,有很多地方从理论上来说都有石油渗出地表,污染着河流和小溪。1864年,一个名为西利曼教授的地质学家写了一篇有关地质情况的报告。报告声称一次石油繁荣即将出现。加利福尼亚石油公司一刻都不耽误地筹集了上千万的资金,并拿到了一百万英亩土地中超过四分之一的钻探权。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内,加利福尼亚石油公司和其它大概七十家规模较小的公司一起,钻了六十个油井寻找石油。地质学家们说的对。石油出现了。为期两年的高强度搜索得到的回报就是大大超过五千桶的这种珍贵流质。
可关键在这儿。
这些石油的价值大概是一万美元。而获取它们则花费了超过一百万。虽然艾伦很高兴能在扎格罗斯发现一丝石油迹象,但他知道一丝迹象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不进行大规模的钻研,那钻探根本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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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十五天,艾伦就呆在谷底和附近地带。埃默里和他的手下坚守了一天左右,很快就厌烦了,已经准备离开。在他离开之前,埃默里把艾伦叫到一边。
“你会回这儿钻探吗?”
“钻探?可能吧,我希望如此。”
“石油,它在英国非常珍贵吗?”
“没错。”
“得做很多工作去挖——去钻探——石油吗?”
“巨大的工作。无尽的工作。钻探,采集,管道,海运。”
“还有财富?”
“希望如此,我当然希望如此。”
埃默里严肃地点了点头,“你不会忘记吧?”他是指,不要忘了“发现”这个地方的人。
“对,穆罕默德,我不会忘记的。”
埃默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下,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的刀锋。这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可艾伦非常清楚它的含义。艾伦忘不忘记并不重要。穆罕默德·埃默里会带着五十个武装人员回来提醒他他所欠下的债务。
两人依照波斯习俗拥抱了一下,然后埃默里轻巧地跃上马背,带着他的人骑着马向谷口慢慢跑去,马蹄扬起一片尘雾。跟艾伦一伙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吃光了最后一口粮食,偷走了所有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在前一天晚上,艾伦被迫花了三个小时把他的测量装备和地质装备列了个详细目录,看看有多少东西被偷走了。等他列好重要物品的清单后,他把埃默里叫到一边,告诉他自己丢了多少东西。
“我的人从来不会偷兄弟的东西。”埃默里说,“你肯定是搞错了。”他错开话题,开始谈论别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艾伦想要要回的所有遗失物品都出现在一块白色的头巾上,它们在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芒。埃默里对这些物品的神奇再现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艾伦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说什么。埃默里叫手下出谷买了食物和备用的毛毯,因为寒冷的冬天即将来袭。现在这个时候,晚上就已经很寒冷,到了真正的冬天,那将是刺骨的寒冷。
然后真正的地质工作就开始了:绘制油层的长度和深度,采样,绘制山谷的曲线和外露岩层的结构,勘探山谷的两侧。这是漫长而又使人疲惫不堪的工作,尤其是在这样艰巨而又日益恶化的条件下。早冬的一场雪让他们愁眉不展,怨气冲天。曾经有一次艾伦失足滑下山腰,虽然人一点伤都没有,但他那珍贵的铜制经纬仪摔了个粉碎。还有一次在过河的时候,一匹马滑倒了,艾伦的照相机掉进了刺骨的河水中,再也不能使用。
晚上的时候,借着粗纤维灯芯在羊油中燃烧时放出的微弱光芒,艾伦绘制着他的地图和地质草图。等他绘制完地图后,他会给洛蒂写长长的信件,告诉她他的勘探,倾诉他的迷茫和疑虑,描述他的孤独和渴望。她就像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于帐篷之中。有时候,他几乎都可以发誓自己闻到了她的香味:芬芳、时髦而女性化的香味。凌晨来临时,他会把地图和草图放进防水的罐子,把信件放进他私人鞍囊的一个里兜中。等他回到德黑兰后,他会拿出所有信件——总共有上百页——然后把它们全都烧毁。
洛蒂现在是个自由的女人。他不会容许自己对她的爱毁掉她的一生。这可能会轻易毁掉他的一生,可这是不一样的。
要毁就毁掉他的一生。
约拿·“煤油”·马修斯三天后就回来工作了,但汤姆的好运并没有离开,就在马修期回来的那一天,另一名钻井工人因为腿根处的恶性脓肿而病倒。汤姆的工资被提到钻井工人的平均水平,一天三块五,而且他迅速成为巴德那一小队人马中的重要人员。
汤姆学得很快。他知道了锅炉怎样驱动“凯利”——那个旋转的方形轴,它被安装在钻杆的顶部,负责让钻头伸出四百英尺。汤姆知道了怎样在已经伸到地下的钻杆上再加上一截,以及怎样处理大量被挖掘出来的土块,然后将钻杆再伸下去。他知道了怎样在钻杆伸出洞时将三十英尺长钻杆堆在钻塔上方,然后拖出钻头加以更换。他知道了怎样将液体泥泞压入钻洞,这样的话在钻头连续工作的时候石屑就会浮出来。简而言之,他学会了“挖洞”,钻井,寻找石油。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汤姆感到了快乐。
快乐,但不是满足。
诚然,他的财产正在逐日增加,而不再逐日递减。他现在住在一个简陋的寄宿公寓里,每晚七毛钱,还包括晚饭。他正在真正懂这一行的人手下学习这一行。可仍然……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32节 你已经发现了石油?
莱曼·巴德是这一队人马的头儿,他是个对外承包的钻探商,为一帮以俄亥俄州为基地的投资商干活。走出九英里再穿过两个山谷的九蛇河那儿,年初的时候曾经发现过石油。那一带现在每天产油将近一千五百桶,现在整个地区都被大肆勘探。这是个让人激动的去处,可是,就汤姆而言,关键在这儿:他是一个给人干活的低级工人,而他的头儿也是在给别人干活,这些人拥有一些钻探权,这些钻探权可能会——仅仅是可能会——值一些钱。
这还不够。
一个周五的晚上,汤姆和莱曼·巴德一起跋涉着返回寄宿公寓,队伍里的其他人都落在好几百码之后。
“你觉得,我们会找到石油吗?”汤姆问道,他的语音已经非常美国化。
“没法说。”
“可你肯定会有一种直觉。你在这一行干得够久的了。”
巴德皱了皱鼻子,吐了口痰。“这附近肯定有石油,我可以这么说。九蛇河不会是惟一有石油的地方。我得说,我们的机会跟别人的机会一样大。”
“如果你发现石油会怎么样?”
巴德耸耸肩,“我们发现石油。”
“可从中你会得到什么?这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区别?”
“不管挖出来的东西价值多少,我会得到其中的百分之二。”
“百分之二?”
“很多人什么都不给。”
“比如说,你发现了石油,每天能产油两百桶。如果油价坚挺,你大概可以拿到四块钱,如果不坚挺就是两块。”
“所以他们才会按日付我工资,不管找没找到石油。”
“你没想过给自己钻井吗?”
他们说话的时候,桔黄色的夕阳慢慢落到驼峰般的山后。随着光线的离去,长满野草的小山从绿色转为蓝色再转为紫色。下面的寄宿小屋里开始亮起煤油灯——这个山谷太过偏远,还没有通电。
“谁说我没自己干过?”
“你干过?”
巴德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汤姆。虽然汤姆还是个新手,但他已经从十多个石油商那里听过十多遍同样的故事。巴德辞掉工作,借来钻塔,花钱买了一些钻探权,用散钱和承诺雇了一批工人。他开始勘探。在坚硬的土地里往下钻了三千英尺。他的钱花光了。别的地方要用他的钻塔。他卖掉那块地,转战别处。十八个月后,一家大型石油公司的钻探队重新打开他的油井,又往下钻了九百英尺,挖出了石油。
“钻井挣不了钱,我想。”巴德说,“太多的人在追逐太少的石油。如果不那么快找到石油,反而是幸运的事。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去汽车厂或是收音机厂,干些有前途的职业。”
汤姆摇摇头。他没说什么,不过他没把巴德的建议当真。巴德也没把自己的建议当真。他是个石油迷。虽然他是在为别人干活,但他钻井的时候就好像他必须得在一周内找到石油,不然就会死掉。干活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停下来。惟一能让他慢下来的时候就是旋转台旋转正常、钻头声没有毛病、锅炉的压力足够、钻塔里有一堆三十英尺长的钻杆已经就位,准备好在钻头下降的时候被装上。
“没有石油,没有烈酒,”巴德说,“这会是个干得让人受不了的国家。”
汤姆向旁边瞥了一眼。巴德指的是第十八条修正案——禁酒令——它几乎是没有任何争议地就在众议院和参议院得到了通过,而且正得到每一个州的批准。到来年的一月份,酒的生产和销售不仅会违背国家的法律,而且还违背了宪法本身。
他们已经走近了寄宿小屋。那时提供的食物虽然量足,但味道极其糟糕。这地方在暴动中没有被掀翻的惟一原因就在于价格低得出奇的大量啤酒。男人的高声大叫和啤酒的浓烈气味已经飘进田野的风中。汤姆指着黄昏下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影。
“你以为山姆大叔叫他们戒酒他们就会不再喝酒?”
巴德耸耸肩,他对任何与石油没有直接关系的话题都没有太大兴趣,“我想他们只能变得又干又渴。”
“那可真是渴得够呛。”汤姆说。
巴德答了句什么,然后就走进屋里,打算在晚饭铃响起之前把自己收拾干净。汤姆一般也会抢着冲到浴头下面,可这次他退到屋外,感觉着夜晚空气吹拂过他的脸庞,凝视着开始在紫色天空中闪烁的群星。
收购、雇佣和运行一个石油钻塔大概要花两千五百美元。像巴德这样廉价替人钻井的人,他们就像是那些在扑克游戏中下十美元赌注的穷人们。汤姆不会犯这个错误。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他不会钻井。没有足够的现金之前他不会钻井。他总认为自己能从石油上多少挣到点钱,可情况也许不是这样的。也许还有其它的办法。不一定非要是安全的办法,但得是快速有效的办法。
汤姆冲自己点了点头。他要快速,他不需要安全。他的脉搏开始加速。他开始奔跑。
亚当爵士看着他的儿子。
整个英国,这一代的人看着都比实际年龄要老。战争将皱纹深深地刻在了年轻的面庞上。二十岁眼睛里的神情可能会让两倍于他们年龄的人感到不安。而艾伦呢?他今年二十六岁。战争和波斯的艰苦生活使人很容易误认为他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岁,甚至更老。波斯的烈日和高纬度把他的脸变成了古铜色,很难让人相信他曾经是个面色白皙的少年。他的头发几乎已经褪成白色,眉毛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可他的脸上还有别的神情。一种亚当爵士可以理解却无法恰当描述的神情。艾伦仍在痛苦地爱着洛蒂。亚当爵士又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匆匆将目光掉回文件上。地图摊放在惠特科姆庄园台球室里那张标准尺寸的台球桌上。虽然外面日光充足,厚重的锦缎窗帘也被撩到两边,但桌子上空的电灯仍然全力洒向地图尽可能多的光明。
“真是让人震惊,太出色了。”
艾伦点点头。他一直呆在扎格罗斯——测量、勘探、拍照、分析——直到完成全部工作。艾伦的锤子和取样袋征服了一座又一座山谷。他对扎格罗斯北部地区地质情况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有史以来任何一个人。桌上堆放着化石、岩石和土壤样本。
亚当爵士翻看了一遍地图,用小石块将它们压平。他自己的地质学知识远远比不上艾伦,但已经足以确认哪些地形可以带来高利润——也足以知道哪些地方完全没有产油的希望。大多数的地图都归于后一类,亚当爵士每看一张焦虑便增加一分。他的表情肯定泄露了他的担忧。
“我们一直都知道这是件很困难的事。”艾伦说,“我从没指望能发现大量石油。”
“嗯,”亚当爵士表示同意。他将一张地图抽出来放到最上面。上面画着一些年分正确的地质组成,还有一些结构,这些结构表明下面可能会有石油储蓄。“这儿这个圆形。背斜层,可能是吧?”
背斜层指的是深深埋在地下的弓形结构。如果弓背处是由良好的不透水性岩石组成,而且下面的地层储有石油的话,那么背斜层就是采集石油的最佳地点——也是每个石油商的梦想。
“也许吧,爸爸。很可能不是。”艾伦指出地图上的几个迹象表明背斜层的石油已经空了——就算那儿曾经有过石油。
“也许值得一试。”
“也许吧。不过看看这个。”
艾伦拿出一张先前没有拿出的地图。这张地图上绘制的是埃默里的山谷以及这个山谷东面和西面的山谷。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叉号——所有地图上惟一的红色标记——旁边是艾伦整齐的笔迹:“油漏!”亚当爵士兴趣渐增地研究着这张地图。
“你已经发现了石油?”
“我找到的石油可以让一盏煤油灯燃烧大概二十五秒。还不到一茶勺。”
“但这还是……石油。”
“对,石油。闻上去很棒。没有太多的硫磺。没有太多的柏油。如果那儿有石油的话,将是质量上乘的石油。质地很轻,气味芬芳,易于提炼。”
亚当又看向地图。他在寻找可能含有希望的结构:背斜层,盐穹,“地角”或是单斜层。什么都没有。“我知道,在美国有的地方他们会开采石油。他们会将钻杆伸进山腰让石油排出来。就算这儿没有传统钻探的机会,但你找到了一个山腰。也许换一种手段……”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33节 石油就在那儿
“父亲,那些油矿一天只产二十桶油。运气好的话三十桶。如果市场就在你家门前的话,这算是不错的了,可我们的石油还得一路运到英国。如果我们不进行大规模的开采,那根本就没有必要去钻井。不过你看看地图。你再看看地图。有样东西你没看到。”
亚当爵士研究着地图。就算穷其一生他也看不到他儿子要他看的东西。
“你没看到吗,父亲?断层线?”
断层也是石油屯集在地下的传统方式。如果两个岩层破裂,然后相互交迭,形成某种顶层,那就有可能会在裂口处发现石油。
“断层线?东面和西面的地质等高线是有一些变化,可我看不出——”
“这儿,父亲,这儿,”艾伦从球杆架上抓过一个粉块,然后在地图上从上往下劈出一条粗粗的蓝线,线条宽达二十二公里。“一开始我也没看到。足足两个月都没看到。跟你一样,我也在寻找狭窄的地形,一两英里宽的地形,甚至五到十英里的我都找过。可这个断层是一个标准的断层。但它经常会从视线里消失。它被藏在积雪、石崩或是连续的地质起伏之下。可是当你离它远一点——把所有的线索加起来——让自己看见明显的事实——那你就会看到最大的天然油层之一。”
亚当爵士凝视着那蓝色的粗线条。他儿子说的对。这个断层如此巨大,以至于人们更倾向于疏忽它,而不是看到它。可它就在那儿:被完美地绘制出来。
“天啊,艾伦,那真的是个断层。”
“对。”
“而且那儿曾经有过石油。”
“对。”
两人彼此对视着:父亲,儿子;老人和石油商。艾伦已经做完所有能做的勘查,但问题还在这儿:这个断层含有石油抑或是已经干透?世界上的断层远远要多于富饶的油田,破产的梦想家要远远多于富有的石油商。
“你会去那儿钻井?“
“如果可以的话。”
“你有钱吗?”
“没有,一分钱都没有。”
艾伦知道,这个断层下储藏着大量的石油。除非他能找到足够的金钱去钻井,不然它会永远呆在那儿。
“你会去借钱吗?”
“用什么借?没人会借给我。”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成立一个勘探公司,然后出售股份。出让控制权虽然很可惜,但是无法避免,我能看出这点。”
“我不卖。”
“不卖?可是——”
“我不卖。”
多年的战争和艰辛已经打磨了艾伦。他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果断。他的父亲张开嘴——然后又闭上嘴。如果艾伦固执地不肯出售股分,那是他自己的事。到时候,他会明白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筹集资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办法。
石油就在那儿。
离汤姆和其他人干活的钻塔四英里远的地方,离寄宿小屋六英里远的地方,离最近的铁路整整十六英里远的地方,一个小规模的勘探设备在五千五百英尺的地下挖掘出了石油。油井一天只产八十桶油:不错的产量,但还称不上巨大。但是,它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如果一个地方有石油,那附近可能也会有石油。这个座落在平原与高山衔接地带的偏远的丘陵地区一下子挤满了新来者。
钻探队当天就到了。寄宿公寓里挤满了人。通往镇里的公路上一片泥泞,几乎无法能行。初冬的寒霜在北风中磨厉了刀锋。汤姆和其他人外出钻井的时候都戴着厚厚的羊毛手套,裤子里面穿着长长的衬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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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的灯光是暗红色的,而且总是很微弱。那儿挤满了石油商:初级的非技术工和高级的钻探工。一个相貌邪恶的钢琴师在钢琴上弹奏着忧郁的旋律。平日里的那六七个妓女成群坐在酒吧的尽头,在夜间工作开始之前先一起喝上一杯。
汤姆独自一人坐在桌边。他进城只住一个晚上:去军需站买一些钻探设备,第二天就返回油井。
就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那群妓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汤姆冲她们咧嘴一笑。就在他笑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比其他人更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她的皮肤和头发都是黑色的。她的脸部棱角太过分明,从正常角度来说算不上漂亮:她的下巴太过突出,鼻子太过瘦削,额头也太高。可她的面部有一种异常生动的东西。她那深邃的双眼聪明、机灵而又不安,就好像是一个敏感而有天资却被迫经受过一段困难或是危险时期的人。汤姆认得那种神情。他在狱中的岁月在他身上也留下了同样的痕迹。这女孩吸引了他,但同样也扰乱了他。
汤姆抓住一个走过身边的服务员,然后指了指那女孩,“你们这店里有葡萄酒吗?”
“葡萄酒?”
“对,葡萄酒。他们种植葡萄,挤压葡萄,然后装瓶。葡萄酒。”
“当然,楼下那儿应该有。”
“能不能给我拿一瓶葡萄酒,两个杯子,然后再请那边那个姑娘过来?”
“那个姑娘?那个——”服务员本打算说出“婊子”或是类似的词,但他及时改口,“那个黑头发的姑娘。好的,马上。”
显然是经过一番漫长的翻找之后,葡萄酒被送了上来,随后而来的是那姑娘。从酒吧的凳子上站起的时候,她和其他女孩相互大笑了一声,然后拉了拉她的上衣,以确保充分露出她的乳沟。为了双重保险,她又解开一粒扣子,然后尽力让她那扁平的胸部显得丰满。
她走到桌边的时候,汤姆(出乎自己的意料)突然涌上一股怒气。
“我只是请你过来喝一杯,我没指望你会开始脱衣服。”
那姑娘没有坐下,仍然站在桌边。“这真是个打招呼的好办法。”这些词原本可以说得非常尖刻,但事实上并没有。她的语调是冷冰冰的,她的指责也很明显,但一点都不粗鲁。有部分原因在于她的口音,沙哑而带有中欧口音。
“我只是想请你喝杯酒。我没想……想……天啊,我没打算给你钱。”汤姆的声音在平和和挑衅之间游走。他的情绪也同样的不稳定。
那姑娘扣上扣子,然后把衣服整理成稍为正派的样子。她长长地看了汤姆一眼——他又一次注意到她的注视,那种几乎是在预料危险的注视——然后看了一眼她的朋友们。她坐了下来,先把屁股放到凳子上,然后将腿慢慢移到身边。这是很淑女的坐法,而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美国小镇上一个廉价妓女的坐法。她闻了闻葡萄酒,然后啜了一口。
“那样的话你应该买瓶好一点的酒。”
汤姆辩解地笑了笑,“他们只有这个。我已经厌倦了喝啤酒。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
她微微一笑,“没事。我在开玩笑呢。我也厌倦了喝啤酒。”
“汤姆·卡洛威。”汤姆伸出手。
“丽贝卡·卢易。”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丽贝卡·卢易拥有高贵的血统。她是个来自立陶宛维尔纽斯市的说波兰语的犹太人。在战争期间,她们一家人被免去职务,剥夺财产,受到虐待,然后被关进监狱。但他们设法花钱让她和她二十岁的弟弟先是去了瑞典,然后又来到美国。他们1916年到了美国,然后被迫等了三年多才得到家中其他人的可靠消息。其他的兄弟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在俄国哪个监狱里。她的父母都还活着,而且有望安全地定居在德国。她想让他们来美国,可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太老,世事也太过无常,所以不愿意再迁移。
“他们在那儿会过得很好,只要社会主义人士没有掌权。
“那你弟弟呢?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弟弟?”
丽贝卡的脸色一僵。“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得了肺结核。这正是我们来这儿的主要原因。我很害怕他们不会让他入境,但是埃利斯岛上的医生虽然发现了他的病情,可他很同情我们,放了我们一马。”
“那你弟弟呢,他……?”
“他死了。我尽了全力,可是……”她耸耸肩,“肺病带走了他。两年前。”
“对不起……”汤姆声音渐低,但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想法,他的表情肯定也显露了这种想法。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34节 他第一次知道了该怎么去挣到钱
丽贝卡回答了他没有出口的问题,“对,医药费很高。我欠了债。现在正在还债。我以为自己会厌恶出卖自己,可是,很显然,人什么都能习惯。我不需要同情。”
汤姆点点头,“好的,不同情。”
“很好,那你呢?”丽贝卡突然而又果断地转变了话题,“你是英国人?”
“对——或者说,不。以前是。现在是——”
“对,现在你是美国人。我们不都是吗?我们刚刚跳下船,然后就:变!两千年的历史化为云烟。”她笑起来,“接着说。你以前是英国人。肯定也不是穷人,从你给人的感觉看。可你来到了这儿。没有家人。没有金钱。你现在干着体力活。为什么?肯定是因为坐牢,或者是债务,或者是——”
“我做了两年半的战犯,差点死在里面。等我回去的时候英国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我宁可到这儿来当个穷人,也不愿回英国去拍国王的马屁。顺便告诉你一声,我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你是个战犯?对不起,我对你太不客气了。我道歉。”
“没关系,没事。”
“不,有关系,我讨厌自己的这种举止。对不起。”
他们喝完葡萄酒。丽贝卡抹了抹嘴,做了个鬼脸,“味道真可怕,不过还是谢谢你。”
汤姆笑起来。葡萄酒确实很糟糕,但和一个懂葡萄酒的人分享它却是件愉快的事。但丽贝卡的态度又转变了。她并没有看表或是站起来走开,但她很明确地在暗示她该回去工作了。汤姆甚至意识到,她在暗示他如果他改变主意愿意付钱买下她,她当时当地就会答应。
汤姆对卖淫没有任何意见。在法国的时候,他一般都能找到不用他付钱就跟他上床的姑娘,可当他找不到这样的姑娘时,他会想都不想地掏钱购买这种享受。可丽贝卡,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真正询问自己这个问题。她让他不安。她的职业态度惹恼了他,让他生气。
“要回去工作了?”他的话里带着不必要的粗鲁。“应该是大获丰收的一晚,嗯?”他指了指一些年轻工人,他们已经喝得大醉,开始色迷迷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些妓女。
“你答应过我不同情我。而这就是你的另一种态度,是吗?
“该死,这只是一个行业,不是吗?这有什么错?那边那个家伙看上去很强壮。先跟他快点干完,在这地方关门前你应该还能再找到两个客户。”
丽贝卡冷冷地看着汤姆,然后刻意解开衬衫上的两粒扣子。她站起来,扭着屁股走向他指的那个人。她在那儿站了片刻,手放在屁股上,故意做出煽情的样子,然后显然是被那人急切地邀请着坐下,附近一群喝醉的工人爆发出色情的大笑。汤姆看着这一切,一种奇怪的混合着妒忌、愤怒和困惑的情绪涌上来。他把一些钱摔到桌上,然后重重走出酒吧。
他出门的时候,整个城镇都已经变了样。空气一直很寒冷,而现在正下着大雪,整个街道都变成一片雪白。一个原本沿着马车小道行进的马队从刚刚上冻的泥泞中走出来,走到主道上,马队里传来一阵咒骂声。汤姆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这一幕。
他需要钱,而且马上就需要。现在,他第一次知道了该怎么去挣到钱。
英国波斯石油公司正从最初的小规模经营发展成为世界上的主要石油公司之一。这一年,它将会钻探并运走一百五十万吨石油。它在阿巴丹的精炼厂正逐步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精炼厂。
财务经理伸出他的手。这是一只瘦小干瘪的手,握手时毫无力气。艾伦用力摇了摇这只手,然后坐下。盛在精美瓷器里的茶水送了上来。财务经理手忙脚乱地弄着茶杯和茶碟,就像一个跟主教一起饮茶的老处女。艾伦看上去就像一个被晒黑的波斯大汉,他的手因为长期呆在扎格罗斯而变得粗糙。
“用地权,对,用地权,”经理尖声说道,“我们全都想要,这是当然的。一分为二的用地权……嗯,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恼火事。我没法用更强烈的字眼来表述——不过,对,绝对是个恼火事。”
艾伦点点头,“这件恼火事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可是,你知道,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的地质人员说南部地区真的什么都没有,而从我自己的观点看来,付钱给波斯皇帝买来毫无用处的用地权真的没有任何经济意义。”
“我很明白。我只是想给你们投标的机会。”
“投标?投标?你是说有投标者?”
财务经理的声音接近于尖叫。他在激动中将茶水溢到了茶碟上。茶水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小湖,就像一湖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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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有时来自运气,有时来自环境,有时纯属意外。而对国际石油界两大巨人之一的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来说,成功源自一个人:一个名叫亨利·德特丁的荷兰人。
现在,德特丁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艾伦。
“波斯南部?波斯南部?这个国家的南部?
“没错。从代拉姆港到波斯波利斯,以及以南的所有地方。”
德特丁有着英国乡绅的彬彬有礼。他在战争时期的行为非常倾向于英国。但是,谈到商业时他的态度会变得很唐突,甚至是粗鲁。
“对。”
“当然了,你不能指望我们依靠你的勘探记录。你可能什么都会说。”
“我只记录真实的情况。”艾伦冷冷地说。他是一个英国绅士,不习惯听到别人暗示他可能在撒谎。他的冷淡还有另一个原因:问心有愧。他的地图上没有虚假的东西,但也没有完全包括真实的情况。尤其是,他现在分发出去的地图副本上抹去了某个红色叉号以及旁边的手写体“油漏”。
“对,对,对。”
“你会发现,除去一些我修改过的细节,我的报告完全符合之前的调查——只是更加详细。我很愿意邀请你们派出自己的专家,只是……”
“是吗?什么?只是什么?”
“对不起,我说得太快了。如果你们想让自己的地质学家再勘测一下该地区,那你们怎么合适就怎么办。”
“可你刚才要说的是别的话。只是。只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还有其它两家公司对这一交易也有一些兴趣。他们可能愿意行动得更快速一点。”
“其它公司?”德特丁那胡子修理得整整齐齐的小脸突然生动起来。“谁?啊!英国波斯。天啊,我知道他们急着想把我们甩下。天啊,对,这不亚于一掌掴在他们脸上,什么?壳牌石油公司跟波斯皇帝建立友好的关系,而且谁知道北部地区的胜地权会是什么结果……不过你说有两家公司。两家。还有一家是谁?”他的眉头皱起。“不会是美国人吧,不会吧?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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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孚公司是规模最庞大、力量最雄厚、资产最富足、态度最强硬的公司。
他们派驻在伦敦的代表是一个大下巴的美国人,名叫赫克尔贝瑞·格兰特,在被洛克菲勒的企业“压迫”至死之前曾经有过自己独立的精炼厂。格兰特加入了敌人的阵营,迅速崛起。
“相当不错的地质工作。你自己做的?”
艾伦点点头。
“据我们所知,那儿没有太多的石油。可能有一点,但不太多。”
艾伦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
“你并没有很积极地推销自己,伙计。你也不认为自己的用地权值太多钱?”
“重要的不是我觉得它值钱,是别人觉得它值钱。”
“可我们得先研究一下这个,对吧?这是你来的第一家公司吗?”
“很抱歉,格兰特先生,也许我应该这么做。不幸的是,有两家离我更近的公司对这个用地权也很感兴趣。”
“英国波斯石油公司,我能猜到——可是,见鬼,你指的是壳牌石油公司,是不是?”
“昨天这个时候我正和亨利·德特丁在一起。”
“德特丁,天啊,”这个高大的美国人将硕大的拳头重重击在桌上。桌上的装饰品中有一个八英寸高的鱼尾形钻塔,已经破旧不堪,凹坑里满是灰尘。桌子在格兰特的拳头下开始颤抖,钻塔滚到了桌边。艾伦接住它,把它放了回去。
“谢谢。八五年的时候带着这玩意儿曾经挖出过喷油井。那井的名字叫莫利·莫兰二号。最好的时候一天能产三百五十桶。亲爱的老莫兰。”格兰特用手掂着钻塔,深思着,“德特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