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祸首贼臣大浪去 新贵贤者逐波来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赵扬 本章:第十二回 祸首贼臣大浪去 新贵贤者逐波来

    韦太后是夜唤来了马秦客侍寝。两人在那里颠鸾倒凤,连战两番,马秦客抖擞精神使出百般手段,将韦太后侍候得眉开眼笑,通体舒泰。事罢后,韦太后枕着马秦客的臂膀含笑说道:“你很好哇,现在愈来愈让我舒服了。”

    马秦客急忙谄笑道:“微臣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能够侍奉太后之万一。只要太后满意,微臣即为最大的满足。”

    韦太后含笑不语。

    马秦客又道:“太后,微臣的事儿应该办一办了。”

    “什么事儿?”

    “微臣现在还是一个六品官儿,以这等身份来侍奉皇后,实在有点低。微臣以为该升一升了。”

    “这事儿好办,不过一句话就行了。你先任中书侍郎,明儿个我吩咐宗楚客马上办。”

    马秦客顿时大喜,又在韦太后周身抚摸起来,并送上一个长长的吻。谁知韦太后已然筋疲力尽,她轻轻推开马秦客,嗔道:“罢了,我身子还如你那样的结实吗?早点睡吧。”

    很快,韦太后沉入甜蜜的梦乡中。睡梦中,她头戴通天冠,身穿大衮服,在那里威风八面地指点江山,那势头绝对把则天皇后当初的威风都盖了下去。只见百官庶民都俯伏在自己的脚下,他们山呼万岁,自己慨然受之。

    韦皇后此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听明白了,那并非山呼万岁的喊声,而是鼓声夹杂着巨大的喊叫声,感觉这些声音就在宫中,且离自己很近。韦太后一面呼叫掌灯宫女掌灯,一面推醒身边犹在酣睡的马秦客,问道:“马卿,你听,这是些什么声音?”

    马秦客迷迷瞪瞪不辨东西,随口应道:“是啊,深更半夜,他们鼓噪什么?”

    韦皇后到了此时,开始感觉宫内有变。她毕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当初太子重俊举事也是深夜发动,其情景与眼前何等类似。想到这里,她拨开帐幔跳了下去,一面自顾自地穿衣,一面说道:“不对,事情有异。快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躲避。”

    马秦客也急忙下榻穿衣,并问道:“躲避?太后,我们到什么地方最好?”

    “这里离献化门不远,那里有飞骑屯营。我们先入此营,再观下步行止。”献化门的飞骑屯营属于北军节制,韦太后此时想起那次入玄武门躲避的情景,然现在鼓噪之声已在宫中,玄武门显然已失守,再去玄武门根本不现实,只好求其次到献化门。

    马秦客答应了一声,急忙穿衣蹬靴,然后说道:“杨均此时也在殿侧侍候,我们两人保护太后前往屯营。”韦太后素爱与他们一同就寝,孰料太后单唤了马秦客一人,杨均不敢走远,只好独自在侧殿独寝。

    韦太后答应了一声,然后向殿外走去。马秦客急忙跟随。他们到了殿门口,发现杨均正在那里探头探脑,原来这厮甚是灵动,听到鼓噪声急忙穿衣出外,其动作要比太后快了许多。

    马秦客唤了杨均一声,两人遂一人搀着太后的一条臂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向西首的献化门走去。

    宫内的喊声震天,听其声音又要比刚才的位置南进不少。黑暗中的韦太后骇然失色,只有一迭声地催促两人快走。三人心里甚急,又是一阵猛奔,他们浑身上下很快大汗淋漓。

    这样好歹到了献化门,马秦客大声向守门卫士喊道:“太后到此,速来接驾。”

    献化门约驻有飞骑兵三百人,由一名薛姓果毅都尉率领。他们闻听宫内的鼓噪声皆醒来集于门前,薛都尉更派出三人前往鼓噪声处打探。按照宫中规制,守卫兵士只许在该门守卫,不可踏入宫中一步,然现在事发紧急,什么也顾不得了。

    薛都尉闻听皇太后到此,急忙列队迎候。火光中,就见两个男人搀扶着韦太后,他们皆衣冠不整,模样着实狼狈。马秦客说道:“赶快在营中腾出一处静室,请太后入内安歇。”

    薛都尉急忙将他们引入营中,将自己日常居住的地方让出来请韦太后入内。韦太后入室后坐下,然后喘息半天,问薛都尉道:“你是何人?”

    薛都尉道:“禀太后,卑职为北军飞骑果毅都尉薛某。”

    “嗯,薛都尉,宫中声响你也听到了,估计有人作乱。这样吧,你速去传韦捷和韦濯领兵来这里见我。”

    薛都尉躬身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外面一片黑暗且一片混乱,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两个人呢?

    薛都尉出门后,就见那三名入宫探事的兵士回来了。薛都尉将他们引入城楼下的暗影中,悄声问道:“宫中到底是何状况?”

    其中一人答道:“禀都尉,我们靠前观察,原来是万骑在那里闹事。领头的两人我们识得,一个叫葛福顺,一个叫李仙凫,他们手中持有四个脑袋,说是高嵩、韦捷、韦播、韦濯大人的。

    “嗯,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韦太后毒死先帝,欲谋逆篡位,今日他们要诛灭韦党,迎相王为主。”

    “他们在那里吆喝什么?”

    “他们每到一门,皆拿那四个脑袋示众,然后将这一番话说出。说也奇怪,各门兵士闻言皆欢呼起来,然后弃甲投顺。”

    韦捷与韦濯在北军中也曾立威一番,使其中下层军官怨气不小。这薛都尉也是北军的一位资深果毅了,深明眼前形势,他闻言后喃喃自语道:“奶奶的,大势如此,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眼前有一个天大的礼物,何不抢占先机呢?”

    他说罢召来数十人,吩咐道:“大家随我入内,听我的号令,把刚才入营的三个人统统斩首。”

    有一名兵士询问道:“薛都尉,我刚才识得他们,那是皇太后呀,如何能下手?”

    薛都尉伸指示意此人来到自己面前,然后挥刀将其砍翻在地,他伸袖抹了一把刀刃上的血珠子,狰狞说道:“谁再啰唆,此为榜样。什么皇太后,她现在已然不是了。我们拿下她,大家都有好处。”

    众人轰然答应。

    韦太后看到薛都尉带领一帮人闯入室内,尚未感到有异样,问道:“薛都尉,这么快就回来了,找到他们了吗?”

    薛都尉答应了一声,说道:“禀太后,已然找到了。”然后拔出刀来当空一挥,大声喝道,“大家动手。”

    众人一拥而上,分别扯紧了三人,就见三道白光一闪,三人的首级顿时滚下地来。

    可怜尊贵而美貌的韦太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做了刀下之鬼。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两位榻上之伴也随同她命丧黄泉,其在阴间的路上不至于孤独,如此就有了不少慰藉。

    所谓墙倒众人推,薛都尉认为韦太后找到自己,实乃天赐良机。以此来邀赏,定可官升几级。人在关键时候反目,非为大义,非为小人,实因其自身利益使然,那也怨不了别人。

    婉儿在寝宫中闻到鼓噪声,她先是坐立榻上倾听良久,然后作出了自己的正确判断:事情果然来了,李氏宗族不忍太后革命,决然动手了。

    婉儿令人掌灯,然后派出一名宫女悄然出外打探,她自己从腰间取出钥匙,抬步向墙角的那只描金木箱走去。

    这只木箱的钥匙由婉儿独掌,平素不许别人染指。她打开木箱,小心地倾身从箱角处取出一个小小锦包,然后移步来到灯下,解开锦包上的丝结,从中取出折叠着的丝绢。

    婉儿将丝绢按在自己胸前,眼睛微闭。看得出来,这方丝绢对婉儿十分重要,大约她事先已筹谋良久,到此关键时候方才取出。

    这时,那位探事宫女跌跌撞撞闯入门内,惊慌失措地喊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婉儿反而款然坐下,斥道:“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慢慢说!”

    宫女敛了一口气,禀道:“婢子闻听鼓噪声在凌烟阁处,就小跑着前去。婢子到了凌烟阁在暗处细细观察,发现是万骑反了。”

    “嗯,都是些什么人?”

    “婢子不甚清楚,只见众人皆向一人禀报,婢子依稀听众人呼年轻人为临淄王。”

    婉儿心里顿时了然,临淄王即是李隆基,其背后定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在那里指使,这也印证了婉儿此前的判断。

    宫女急急说道:“娘娘,赶快逃吧,婢子离开时,他们已然大张火把向南面行进,很快就到这里了。”

    “逃什么?”婉儿斥了一声,然后大声喊道,“都起来,到殿门外列队。”

    殿内的近二十名宫女闻言纷纷出外,她们在门外列成两队,人手或持灯笼或执团扇。婉儿缓步出殿,站立在两队之间,她环视宫女们一眼,轻声说道:“随我走吧。”

    宫内于是有了这样一种奇观,宫内此端喊杀震天,两列执灯青衣宫女缓步行走,显得不慌不忙,很明显她们正迎向声响最大处走去。

    李隆基到了凌烟阁前与葛福顺等人会合,他在行进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错误,就是不该放钟绍京出去。宫内道路曲折,钟绍京最为熟悉,眼下正是用得到他的时候。他当即唤过一人,令他快马去传钟绍京入宫。

    葛福顺向李隆基禀道:“殿下,真是想不到的顺利。各门守卫闻听擒拿韦太后,皆二话不说纷纷加入队伍。他娘的,这老淫婆实在不得人心,就是我们不反她,她也难以长久。”

    李隆基抚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唤过葛福顺和李仙凫道:“你们还是兵分两路,一左一右逐殿搜索,像韦太后、上官昭容、尚官柴氏、贺娄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儿为首恶,务必擒拿。”

    葛福顺道:“殿下太麻烦了,何必擒拿他们,‘咔嚓’一刀结果了她们最为省事。”

    李隆基点头道:“嗯,你们可以便宜行事。不过到了太极殿,你们不可入内,可将那里团团围住。”

    于是,两队人马散开后大张火把,呈扇形向前搜索前进。

    李隆基面向刘幽求和普润说道:“我们也走吧,听说上官婉儿的寝殿内笔砚齐备,我们就奔向那里。待寻来皇帝玺印之后,该是你们忙累的时候了。”

    这时,钟绍京气喘吁吁地赶到,李隆基马上说道:“绍京兄,你来得正好,你熟悉宫殿内的布置,我给你二百人,由你负责把各种玺印找到,并马上送到上官婉儿的寝殿,将之交给刘兄使用。”

    钟绍京点头答应,他大致知道玺印的所在。由于太后专权,其将所有玺印收归到显德殿,由自己亲自看管使用。那么只要到了显德殿,这些东西就唾手可得。

    说话间,就见一彪人马斜刺里大张火把飞速而来,李宜德见状带人上前盘问,他们说了几句话,李宜德即后转身来到李隆基面前,禀道:“好叫主人欢喜,那个老淫婆已被飞骑兵宰了。他们由一名薛都尉带领,现在前来找主人请功。”

    李隆基大喜,说道:“好哇,让他们把首级带来瞧瞧。嗯,让他们大多数人退后等待,来三四人即可。”李隆基心细如发,深明此黑夜里什么事儿都可发生,因此百般警惕。

    薛都尉带领两名从人走了过来,他们将韦太后的首级放在地上,然后请李隆基验看。

    李隆基问道:“嗯,怎么成了三人?”

    薛都尉道:“禀殿下,除了太后首级之外,另两个为其奸夫马秦客和杨均的脑袋。”他起初仅知是万骑之人在这里起事,后来得知领头者为临淄王李隆基,不禁大喜过望,明白这一宝彻底押对了。

    “好,薛都尉,你深明大义,立下大功,事情过后朝廷定会重重赏你。眼下事情紧急,你还要继续出力,一者,你要保管好韦太后的尸首,不可在混乱中遗失;二者,从现在开始,你要听从钟总监的号令,现在须往显德殿搜索。”

    薛都尉顿时跪倒在地,心里狂喜,口中说道:“末将谨遵殿下号令。”

    “去吧。”李隆基挥手令他们离开,自己带领一帮人奔往婉儿寝殿。他们刚刚过了拐角处,就看到那群奇特的宫女,顿觉奇怪,刘幽求带人迎上前去。

    上官婉儿并不认识刘幽求,她看到有人来迎,急忙趋前道:“来者是谁?我为上官昭容,特来迎候临淄王殿下。”

    刘幽求还是识得这位才名满天下的宫中奇女子的,他听到婉儿说主动来迎李隆基,心里大觉奇怪,想不通他们什么时候做成了一路。其心中怀疑,口中犹问道:“本人正是临淄王的属下,敢问昭容,你深夜迎候殿下,到底有何要事?”

    婉儿此时明白刘幽求的背后肯定有李隆基,遂大声说道:“贱妾心向唐廷,早与太平公主私下沟通。殿下今夜举事,大遂贱妾心愿,特来投效殿下以供驱使。”

    刘幽求哼了一声,斥道:“上官昭容好大的名声,谁不知道你与武三思、韦太后沆瀣一气,怎么又突然成了反水之人?我劝你呀,早早束手就擒,若殿下恩典,你许是能保下一条命来。”

    婉儿眼见事态紧急,急忙从胸前摸出那方丝绢,挥向刘幽求道:“口说无凭,我有证据。先皇遗制让相王辅政,正是贱妾与太平公主一起谋略而成。此方丝绢,正是当初所草遗制,你一看便知。”

    刘幽求接过那方丝绢,展开后借着火把之光扫描了几眼,赫然正是传说中的李显遗制。当初太平公主入宫参与遗制草拟之事,他与李隆基也是知道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遂向婉儿说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待我向殿下禀报。”

    “好呀,你可速去。记住,其中的幽微之处,太平公主最为知晓,若殿下存疑,可天亮后找太平公主求证。”

    刘幽求点点头,转身向后走去。

    李隆基阴沉着脸立在那里,他听清了两人对话的大概,心中早有了决断。

    刘幽求将素绢递给李隆基,并说道:“殿下,看来上官昭容早就与太平公主联络,从他们共同让相王辅政来看,此人还是有功的。”

    李隆基不接丝绢,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杀了她!”

    刘幽求显然于心不忍,急忙止道:“殿下不可!若果然有此事,将来太平公主知道,她会怪我们的。”

    李隆基冷冷地看着刘幽求,并不吭声。

    刘幽求又道:“再说呢,此人文名满天下,若殿下杀了她,定会寒了天下文士之心。”

    李隆基开口道:“寒了天下文士之心?一个人纵然有天纵之才,然心底龌龊,没有正义,其才具又有何用?再说了,眼前的乱世,皆是这几个女人造就而成,这个上官婉儿惯会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实为极大的祸胎。刘兄,从今日起,你要记住,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话。”

    刘幽求在火光中见到李隆基那坚定而阴沉的神色,这是他以前很少见到的,其心底竟然涌出一阵莫名的寒意。他知道不宜再多说话,遂转头对李宜德说道:“你去,速将其头斩下。”

    李宜德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利刃,疾步向婉儿走去。

    婉儿早把那方丝绢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若韦太后一直权柄在手,此丝绢就可永压箱底;若李氏宗族势起,此丝绢又可证明自己是拥立相王的立功之人,那么自己就可摇身一变成为李氏宗族的功臣。

    她在那里满心希望地等待着李隆基的答复,相信凭着这方丝绢可以度过眼前的危机。人言狡兔三窟,婉儿向来对自己的眼光颇为自信,当初韦太后权倾朝野,自己隐秘地通过太平公主向李氏宗族示好,现在正是收到成效的时候。

    然而她在灯影中看到一人腾跃而来,那人手中的刀锋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心思电转的婉儿心想不好,急忙转身向后逃跑。她未及逃走十步,就觉后颈上一凉,其凄厉的惨叫声尚未出口,已然身首两处。

    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

    麻嗣宗快马赶到王崇晔宅中,见到崔日用和王崇晔说道:“葛福顺他们已在万骑中得手,阿瞒让我们速速包围韦温之宅。”

    崔日用问道:“你看到葛福顺他们得手了吗?”

    “不错,陈玄礼携来四颗首级,除了高嵩与韦播的脑袋之外,竟然还把韦擢和韦捷也同时宰了。听陈玄礼说,李仙凫现在占据了玄武门,葛福顺正带领数千万骑兵前去会合。”

    崔日用脸含喜色,似自言自语说道:“不料事儿竟然如此顺利,这些人入宫之后定然所向披靡,嗯,事儿成了。”

    王崇晔道:“崔侍郎,我们走吧。”

    李隆基指明由崔日用担当该行动的主事,崔日用此时责无旁贷,问王崇晔道:“崇晔,你宅中的马儿有多少?”

    “约有四五十匹。”

    “嗯,我们不用再隐秘行事了。你把马儿牵出来,让所有人都骑上。你可带十五人到韦氏后门,我与嗣宗带同其余人到前门,我们前后闯入,见人就杀,不可跑了一个。”

    麻嗣宗大喜,说道:“好呀,这样最畅意,崔侍郎此举最合我心。”

    王崇晔疑惑问道:“我们此前多说要隐秘行之,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违了初衷?”

    崔日用道:“待会儿宫中定会大乱,如此寂静深夜定会波及全城,何必再行隐秘之事?我们结果了韦温全家,就把事儿办妥了。临淄王那边肯定需要人手,我们办妥后可前去听从召唤。”

    三人说干就干,王崇晔出门后唤人牵来马匹,一帮劲装之人很快人手一匹,他们分成两队,马鞭一扬,迅即消失在夜幕之中。

    张暐带领着手下二十余人,悄悄摸往金城坊。此时宫城里尚无动静,京城街道杳无人迹,偶尔有巡街之人孤独走过。

    他们到了安乐公主府门前,就见大门紧闭,两盏气死风灯悬于大门两侧,门前并无值守之人。张暐向手下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当即溜到墙根儿,他们试图搭起人梯,以攀过高墙跳入院内。

    这时,就听门内有人喊:“什么人?”

    张暐还算有急智,他从容答道:“我们从宫中而来,太后有急事,让我们传信儿给公主。”

    里面的人可能扒在门缝上观察了半天,然后冷笑道:“深更半夜,太后能有什么急事?瞧你们的打扮,又怎么成了宫中之人?宫内又如何有了你这名京外口音之人?好好在那里等着吧,等天明了再说。”

    张暐向那面做了个手势,令攀墙之人抓紧行动。他事先知道安乐公主府中仅有些值守之人,并无兵丁,所以大为放心。

    里面的值守之人又道:“你们不许乱动!待我先向公主禀报一声,也许不用等到天明。”这人看到门外的数十人手持家伙,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于是暂行缓兵之计。

    张暐大声喊:“快点!”

    门内的杂沓脚步声响了起来,显然是值守之人入内报信。

    张暐大急,他知道安乐公主府中还有其他角门,万一安乐公主闻讯溜走,这次行动岂不是彻底砸了?

    两人攀上了墙顶,然后溜着绳索进入院中。过了一会儿,就听门内有搏击声音,显然这里还留有值守之人。张暐心中愈发着急,万一对方人多,己方寡不敌众,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如何向李隆基交待呢?

    大门这时有了响动,有人在里面抽动门闩。张暐大喜,挥手令众人集于门前。就见大门缓缓打开,一人露出脸儿大叫道:“主人,快进来。”

    张暐入得门来,发现一人尸横当庭,心想刚才好悬,若再多几名值守之人,那就大大糟糕了。他令那两名攀墙之人留在大门处值守,喊道:“大家都拔出刀来,随我入内,不可走了一个!”

    那名值守之人来到安乐公主寝殿前敲门,殿内侍女开门将其呵斥了一番,如此首先惊醒了武延秀。他披衣下榻来到门前细问究竟,值守之人将来人情况说了一遍。武延秀闻言大惊,当即转身回殿。

    武延秀令人掌灯,就见榻上的安乐公主依旧睡得香甜,其长长的睫毛搭在一起,比白日时的美艳更多了一层韵味。武延秀上前将其晃醒,说道:“裹儿,快快起来,外门有人要闹事。”

    从睡梦中惊醒的安乐公主老大不愿意,迷迷糊糊答道:“闹事?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武延秀道:“裹儿,那些人手里皆拿着家伙,来者不善啊!我们府中并无护卫人员,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还是赶快入宫吧。”

    安乐公主揉了揉眼睛,说道:“也罢,我们就入宫吧。来人,帮我穿衣。”

    武延秀却不用侍女帮助穿衣,他快速地穿衣蹬靴,动作非常麻利,而此时安乐公主仅仅穿好内衣。此时,大门处传来动静,间或有凄厉的哀号声。武延秀知道,这种声音唯在人临死前方能发出,如此看来,门外之人已然攻入府中且已砍死数人。

    武延秀催促道:“裹儿,快点,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安乐公主并不慌乱,她始终以为眼下之势,没有人能奈何自己,外面有人捣乱,不过几个小蟊贼罢了,应该翻不起大浪。她扭头吩咐武延秀道:“你先去孩儿们那里,把他们也唤醒,我们一起走。”

    安乐公主此前与武崇训生有两个孩子,近来又与武延秀生下了一个儿子,尚无半岁,他们皆在后室中由人抚养。武延秀闻言,就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门外。他倾听大门方向的声音,感觉那些杂沓的脚步声音近在咫尺,他并不停顿,快步向后门处走去。为了自己逃命,襁褓中的儿子也不必管了。

    安乐公主好歹穿好衣裳,她推开侍女走至梳妆台前,开始揽镜作眉。

    铜镜里现出一位慵懒少妇的面庞,面目虽在烛光中有些昏暗,但仍旧难掩其艳丽。

    安乐公主近来将眉描成柳叶状,初成此眉时,宋之问为之写诗赞美,有两句诗最为传神:“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该诗当时传遍长安,贵宦之女皆效此眉,成为当时风尚。

    安乐公主拿起眉笔,轻轻向眉间描了几笔,柳眉顿时成就黛色,眼神也似乎为之清澈起来。

    这时,门侧传来一声粗豪的呼叱:“说,她就是安乐公主吗?”安乐公主侧头一看,就见两名劲装汉子正拿刀逼着侍女,那名侍女浑身颤抖不止,仅拿手向安乐公主一指就瘫在地上,一名汉子伸手一刀,那名侍女顿时了账。

    看到这两名汉子提刀向自己奔来,安乐公主并无惊慌之色,她反而向两名汉子浅浅一笑。

    两名汉子何曾见过如此明艳的面庞,他们呆了一下,然后缓了一步,但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念头,马上加快步伐。就见其中一人刀挥空中,然后向前掠去,安乐公主的香发裹着脑袋,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

    安乐公主一生骄横,且劣迹无数。然其非凡的美貌为世人所称道,其面临死亡并不畏惧,反而揽镜作眉,好像就是死了也要将美丽长留人间,由此引起后人的许多惋惜。

    张暐提着滴血的刀抢入殿来,看到安乐公主被斩,急忙问道:“武延秀呢?你们见到没有?”

    两名汉子急忙摇头。

    张暐道:“快快找寻,别让这厮跑了。他若跑了,我如何向殿下交待?”

    张暐注定抓不到武延秀,他此时已逃出府外。武延秀出府后想到那些掌控军权的韦家子弟,于是想逃往军中寻求庇护,就一溜烟向军营奔去。他很快到了肃章门,这里例由北军镇守,武延秀到了门前报了自己的名号,要求得到保护。

    此时,万骑将士已经拿下皇宫。北军将士知道自己的首领韦捷与韦濯已然身首两处,他们明白大势所在。众人一听武延秀自报名号,顿时欣喜不已,他们把武延秀围在当中,一人呵呵笑道:“武驸马,你很好哇,天佑我们有了立大功的机会。”

    一道寒光闪动,武延秀的脑袋也掉在地上。武延秀至死也不明白,这帮人为何要杀了自己。

    一切都在按着李隆基的谋划进行,他静观其变,心思百转,生怕有一丝纰漏。

    “刘兄,那少帝重茂已然安排好了吗?”

    “殿下,陈玄礼已带一队人马赶赴东宫,将那里团团围困,不许任何人进去。”

    “嗯,一定要确保重茂安全。”

    “请殿下放心吧,没有人敢动他的一根毫毛。看来韦太后确实处心积虑,竟然不肯让少帝在太极殿居住。”

    “哼,这老虔婆活该不得好死。刘兄,我们干脆到太极殿去吧。估计现在绍京兄应该找到那些玺印了。”

    “是呀,应该找到了。”

    “不知崔日用和张暐这两路人马现在如何?”

    “只要宰了韦温,则万事大吉。现在城外并无动静,崔日用他们应该得手了。”

    说话间,就见钟绍京带人迎面走了过来,其手向后一指,那里有两人手捧数只函盒,向李隆基禀道:“殿下,都带过来了。”

    李隆基说道:“很好,我们回太极殿吧。绍京兄,待会儿你与禅师一起,全力协助刘兄办些书函之事。此刻离天明没有太长时间了,我们要把诸事办得妥当。”

    三人齐声答应。

    李隆基所说的书函之事,其实主要是眼前的人事安排。这一夜乱象纷生,必须在天亮之前明确关键人员的职务。

    李隆基他们到了太极殿,令人掌起灯来,殿内顿时灯火通明。过了一会儿,葛福顺与李仙凫前来禀报,宫内已清理完毕,如尚宫柴氏、贺娄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儿已被诛,各城门皆替换成万骑将士把守。

    李隆基长吁了一口气,他欣然坐下,知道这次举事已然完全成功。

    他们说话间,崔日用、麻嗣宗、王崇晔和张暐进入殿内,众人惊奇地发现,在张暐的身后,竟然跟随着王毛仲。

    王毛仲趋前禀道:“主人,小人前日饮酒太多,在一处酒馆里昏睡太久。醒来后回府找寻主人,然府中已然无人。也就刚才碰到王大人他们,方才得知了主人的所在。”

    李隆基不想细究,说道:“你回来了就好,此后就跟着崇晔他们办事。”

    王毛仲答应了一声,然后退至后面。

    李隆基向众人说道:“看来大局已定,我们事不宜迟,要速速办好下面的事儿。刘兄,你把笔砚备好,先来拟第一道诏命,崔侍郎代韦温知京城内外兵马事,另兼雍州长史。崔侍郎,你从现在开始,要紧闭城门,将韦氏一族及其党羽搜索干净,不可漏了一个。可让福顺从万骑中拨出五百人,由你节制。”

    崔日用躬身答应。

    “这第二道诏命,由王崇晔、麻嗣宗典城外左右大营;葛福顺、李仙凫押万骑左右屯营;陈玄礼、张暐典北军左右屯营;钟绍京典南衙军。诸位,你们拿到敕书后速到各营,要设法笼住所属将士各守本位。”

    众人齐声答应。

    李隆基说道:“你们拿到诏书后就速去吧。暐兄,你先去东宫叫上陈玄礼,然后一同入北军营中。记住,务必要小心谨慎,以求稳为要。”

    众人于是围着刘幽求讨要诏书。刘幽求拎着管笔凝神书写,书成后交付普润用玺,他们先后离去。

    李隆基在一侧沉默良久,然后说道:“刘兄,这一道诏书却让我犯了难。”

    刘幽求急问是什么事儿。

    李隆基道:“宗楚客谄事韦太后,这中书令一职他不能再当了。天明之后,朝中百官须有人主持,看来需要韦公出山担当中书令。我一直在想,刘兄须入政事堂。然我们现在来拟诏命,事后定会有人说嘴。此事如何办呢?”

    刘幽求道:“殿下所虑甚是,我以为,韦公的诏命可发,我的事儿暂缓吧。殿下,我刚才与禅师商量了一下,现在宫中已定,诸军也由我们掌控,殿下似应去迎候相王了。”

    “嗯,我正准备走,剩下的事儿由你和禅师在这里办吧。”

    “我以为殿下向相王禀报后,相王应入东宫请出少帝,天明后同登安福门。”

    李隆基点头赞同,他明白刘幽求的意思,即是让相王与少帝从此旦夕在一起,接受百姓与百官的朝拜,并抚慰百姓。这样下来,可以挟李重茂号令天下,同时加重相王的分量。宫中问题解决后,如何迎立相王,就成了关键之事。

    李隆基带同李宜德离开太极殿,刘幽求与普润在殿中埋头拟章及盖玺,一个多时辰中,竟然发出了一百多道号令和诏敕,累得刘幽求的手都软了。

    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太阳在地平线上渐渐向上攀升,大地上的光线逐渐增强。刘幽求与普润步出殿外,两人皆伸了一个懒腰,刘幽求笑道:“普润禅师,我们多日的思虑,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

    这时由于光线增强,他们彼此可以看清各自脸上的轮廓,普润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终归是佛祖保佑我们。自起事至今,诸事顺利,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看来临淄王毕竟是有福之人啊。”

    李隆基此次起事,虽事先筹谋甚细,然没有大人物主持,临时反水而来的崔日用官职便属最高,皆是一帮官职低微的年轻人行险而成,其中应该有许多侥幸的成分。也正是因为他们官微名低,此前未引起韦太后和宗楚客的注意,如此方能一击而中。

    这时,从太极殿两侧过来数十名太监和宫女,其中大多数人皆有宫中职衔。他们走到刘幽求面前,忽然全体跪下,弄得刘幽求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你们不好好待在各自殿中,为何来这里聚众?”

    一名年长太监向刘幽求叩首道:“刘大人,今晚韦太后被诛,实为大快人心之事。我们看到刘大人在这里拟诏发敕,心里有个要求,特来请命。”

    刘幽求观看这名太监的服色,似为内侍局的令史一类的职位,因问道:“你们又有什么命可请?”

    年长太监再叩首,说道:“刘大人,韦太后被诛,则太后之位虚悬。小人们以为,圣上之生母刘氏处事端庄,有国母之姿,可立为皇太后。”

    刘幽求闻言后,顿时大怒,张口骂道:“你为阉竖之身,怎能妄议此等国家大事?”

    那太监再顿首道:“此非小人一人之言,实属大家共请。今晚宫中大乱,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嘛。”其话中其实暗藏机锋,你刘幽求自拟诏敕,自盖玺印,何曾按规矩了?

    刘幽求当然听出其话中的刺头,当即大骂道:“你们赶快滚,若再赖在这里,瞧我定派人用大棒子把你们赶走。”

    那帮人当然明白刘幽求不是虚言恫吓,当即作鸟兽散。

    刘幽求愤愤地对普润说道:“你瞧,这是什么事儿?一帮太监宫女,竟然也想迎立太后了。”

    普润笑道:“这很正常。宫中遭逢大变,他们若迎立太后成功,他们就成了新太后的拥立功臣,今后他们在宫中定会风生水起。唉,其实宫内自成一统,其权谋机变一点儿都不比朝中差,由此可见一斑。”

    刘幽求点头称是。

    普润又说道:“你刚才的态度粗暴了些,别小瞧这帮人,他们今后若搬嘴生事,可以了无痕迹杀人于无形,你要切记。”

    刘幽求道:“是了,要小心这帮宫人,不可给临淄王添乱。”

    相王府此时灯火通明,夜来宫中大乱,街道上又有一队一队的士兵往来穿梭,相王李旦当然知道发生了大事。

    天色微明之后,李旦的几个儿子陆续过来,唯独不见李隆基。李旦问长子李成器道:“三郎呢?”

    李成器答道:“儿子曾派人入三郎府中邀其过来,然府中人说三郎昨日傍晚时就出外未归。”

    “出外未归?莫非昨晚的事儿与三郎有干系?”

    “禀父王,儿子心里也有疑惑。三郎这一段与一帮朋友来往甚密,且与几个万骑果毅交往甚多。昨晚的事儿,说不定真与三郎有干系。刚才我派人出去打探,外面传言昨夜宫中大乱,乃临淄王率领万骑将士杀了韦太后等人所致。”

    李旦沉吟道:“哦,看来果然是三郎办的事儿。他哪儿来的胆子,竟然做出如此惊天之事?”

    李成器道:“是啊,他事先不向父王禀报,也不与我们几个兄弟商议,就自顾自去干了。若果然杀了韦太后还好,若事败反受其祸,我们一家岂不是跟着遭殃?”

    李旦叹道:“唉,他就是果然杀了韦太后,这事儿过程实在凶险万分啊!大郎,我们一家在如此短的时辰里,竟然不自觉地到鬼门关走了一回。大郎,你赶快带人出去把三郎找回来,我要问个清楚。”

    李成器答应一声向外走,几个弟弟见状也要求同去,李旦挥手同意。

    恰在这时,李隆基到门首下马,兄弟几人在大门处碰了个照面。李成器见之大喜,说道:“三弟,父王正让我们去寻你呢。你这一夜跑到什么地方了?让大家实在牵挂。”

    李隆基拱手道:“大哥,事关重大,我们先一同入室,待小弟详细向父王禀报。”

    李隆基见了李旦,“扑通”一声跪在其面前,叩首道:“父王,孩儿不孝。昨夜孩儿带人夜战禁宫,已诛了韦太后及安乐公主等人,此事未事先向父王禀报,请父王降罪。”

    李旦心里一沉,心想此子果然做下了大事。李成器几人面面相觑,心中震骇无比。

    李旦叹了一声,说道:“唉,果然如此。三郎,你起来说话。既然事儿已做出来了,我们且商议一下下步行止。”

    李隆基再叩首,然后起身。

    李旦又问道:“三郎,现在宫中形势如何?”

    李隆基道:“宫中形势已经安定,现在万骑将士已紧闭城门,搜杀韦氏、武氏之党。孩儿估计,天亮后此举即可大致完成。”

    “那韦氏果然死了?”

    “不错,韦太后、安乐公主以及韦温等掌控军中的韦家子弟,已然被诛。另韦太后的党羽上官婉儿、贺娄氏、柴氏、第五英儿也被乱军所杀。”

    李旦虽性格恬淡,闻言也不禁震惊万分。如何一夜之间,这些鲜活的人忽然成为了地下之鬼?而指挥这次行动的,正是眼前这个平时话语不多的三儿子。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李旦还感觉李隆基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李隆基转头对李成器等人说道:“大哥,众位兄弟,原谅我事先未与你们商议,其实这件事情变起仓促,兵部有一个侍郎叫崔日用,你们此前可能也听过他的名字。此人一直跟随宗楚客,这一次忽然良心发现,前两天他单独找我,密告说韦太后欲革唐命,宗楚客首先要不利于父王和太平公主。我无可奈何间,只好放手一搏。”他又转向李旦道,“父王,儿子事先不向您禀报,其实缘于这样的考虑,起事毕竟把握不大,万一事败,则独罪我身,说什么也不敢攀上父王和众位兄弟。”

    李旦闻言没有吭声,李成器在侧说道:“三弟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你若有事儿,父王和我们能逃脱开吗?”

    李隆基点头说道:“大哥说得对,我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总算天佑我们,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别看李旦平时谦逊为怀,内心其实如明镜一般。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却在想着一件事儿:韦家和武家势力此次一扫殆尽,李重茂毕竟年幼,以后监国的担子就要落在自己肩上了。他知道,李隆基之所以如此卖力,其心思就是这样想的。他又问道:“三郎不用多说了,你当机立断将大事办成,由此延续了我李家祚业,实为大功一件,也为至孝。我问你,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李隆基道:“昨晚万骑将士之所以奋勇诛逆,缘于他们不忍韦太后和安乐公主毒死先帝,皆渴望父王出来主持大政。儿子以为,父王应该顺应民意,及早出山。”

    李旦摇手道:“不可。韦氏虽死,那少帝重茂犹在,再抬我的名号,实为不妥。”

    按照李隆基的本意,自己此次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拼杀胜出,当然将父亲推上皇位最为理想。然他毕竟是一位思虑缜密之人,知道在此混乱之际人心不稳,若贸然拿下少帝肯定会有变数,所以他愿意让自己的父亲以辅政的面貌出现,如此最为稳妥。看到父亲摇手不许,李隆基急忙劝道:“父王说得对,我们还要拥护辅佐少帝。当初先帝的遗制曾写有父王辅政的字样,只因韦氏的阻挠因而未行。现在韦氏已死,少帝在那里六神无主,正是父王辅政的好时机。”

    李旦道:“少帝昨晚无恙否?”

    李隆基答道:“宫中大乱之前,儿子即让陈玄礼带人保卫东宫,所以少帝现在毫发无损,请父王勿念。父王,儿子以为,您现在应该赶往东宫,对少帝抚慰一番,待天明之后,您可带少帝登上安福门,在那里接见群臣和庶民百姓,如此可安民心。”

    在场的人十分明白,李旦此次前往辅佐李重茂,意义十分重大。换句话说,此前实际掌握权柄的韦太后已烟消云散,从今日起,此权柄要换成李旦来执掌。

    李成器见父亲在那里不吭声,遂躬身禀道:“父王,三弟之言发乎至诚,就请早点成行吧。为策万全,儿子带领府丁跟随父王,以为护卫。”

    李隆基喜道:“大哥和兄弟们护卫父王,确为万全之策。我事情忙乱,分身乏术,父王只有仰仗你们的保护了。”他又对外大喊一声,“李宜德,进来。”

    李宜德快步入内,躬身听令。

    李隆基道:“李宜德,你可带领三百万骑兵士,听从我大哥指挥,以全力护卫相王。”

    李宜德躬身接令,又怯怯问道:“小人若随宋王,主人身边无人,如何是好?”

    李隆基道:“不妨,王毛仲那里应该事儿不多了,你可派人把他唤来。”然后又转对李成器道,“大哥,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可护卫父王前往东宫。天明以后,我在安福门前迎候你们。”

    李成器点头答应。

    太平公主自从得知宫中生变后,即抖擞精神,从府中派出许多人出去打探,消息也就一拨拨地传入进来。

    “三更之时,葛福顺与陈玄礼在营中杀了高嵩、韦播、韦濯、韦捷四人,李仙凫占据玄武门与之相应。”

    “临淄王李隆基出现在玄武门前,他带领一帮人入了玄武门。”

    “宫内鼓噪声起,不知里面的详情。”

    太平公主闻听了这些情况,心内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大概。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迭声催促下人再去探听,并令人唤薛崇简和王师虔过来。

    太平公主怒问二人道:“三郎今晚举事,你们事先难道未得一些讯息吗?”

    二人面面相觑,看到太平公主火气很大,只好一齐摇摇头,不敢接腔。太平公主指点着二人道:“你们二人是一对饭桶,我巴巴地让你们与三郎交往,难道仅是让你们与三郎一齐饮酒聊天,遇到关键事情就不见你们踪影了吗?”

    薛崇简道:“母亲息怒。三郎这一段确是闭门不出,甚至连寻常宴饮也不参与。他不召唤我们,那是无法之事。”

    太平公主怒道:“哼,若按你们所言,那三郎实在是乖得很了。他如此乖觉,怎么可以办成如此大事?他闭门不出,总不成这些人不用召唤,就可自律完成,且不用彼此联络,总而言之,你们二人就是一对木头,赶快滚,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他们看到太平公主火气很大,甚至过于往日生气的时候,一时不敢接腔。现在听说让他们滚,不啻接到了大赦令,急忙躬身快步离开。

    这时,出外搜信儿的人又陆续回来,他们带来了新的讯息。

    “传言说,韦太后、上官婉儿、第五英儿皆在宫中被杀。”

    “韦温一家上下百口尽被屠戮。”

    “安乐公主在宅中被杀,武延秀逃至肃章门,被守门兵士斩下首级。”

    太平公主得闻这些信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浮现出李隆基常对自己微笑的面庞,心想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辣,此次彰显无余。自己此前虽对他有些不经意的警惕,然都是一忽儿的事儿,没有上升为正确认识。

    想起那次李隆基主动登门,席间太平公主曾问起他准备得若何,李隆基用不咸不淡的言语却之,甚至表现出了畏惧之意。太平公主想起这幕场景,不禁出奇愤怒,这小子当时肯定已在暗中紧锣密鼓准备,却表现出一副毫不经意的神色,这小子当时在糊弄自己啊!

    经历了似水流年的磨炼,太平公主早就不会让情绪控制自己的思虑,她转而判断起眼前的大势。

    韦氏和武氏的势力从此彻底滑落,手绾兵权的李隆基势必推出相王李旦走上前台,这种情势眼前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自己有着多年的朝野影响,并且有着相对丰富的朝中人脉资源,看似堪与四哥比肩,然实在已落在下风。因为,自己只有支持四哥上位方为明智选择,虎视眈眈手绾兵权的李隆基不允许自己有另外一种选择。

    那一时刻,太平公主心间油然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其中多是因李隆基而成。这其中,有对李隆基稚嫩的不屑,有对自己能力的自诩,还有一丝太平公主不肯承认的惧意,毕竟,这样一个稚嫩的人儿办出如此老辣之事,那是不可能挥之即去的。

    天色越来越亮,朝霞的浓彩渐渐染红了窗棂以及庭院。太平公主走出门外,召唤那些探事下人道:“你们再去探明,可与宫中之人联络,重点问清宫内下一步有何大动静。”

    下人们衔命而去。

    当太阳升起一竿子的时候,讯息来了:“东宫有讯息说,相王已入东宫小半个时辰。相王正劝说圣上,让他登安福门抚慰百官及百姓。”

    太平公主闻言,一面让下人们备车,一面转身回室内梳妆穿衣。她想好了主意,自己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往安福门。

    安福门居于宫城南面,出门后有一广场,南行下台级后即是各衙署办公地点。寻常时候这里不允许闲杂人靠近,遇到节日及大酺期间,皇帝往往在城楼上观瞻,此时允许庶民百姓聚于安福门下,以示皇帝与民同乐的意思。

    昨晚宫中大乱,街上的骑马兵士你来我往,天亮之后,气氛稍稍缓和起来。大凡京中百姓最爱探听消息,一些好事之人看到出门性命无虞,纷纷走出户外探听究竟。他们到了皇城门前,看到并无兵丁阻拦,于是越过朝廷办事衙署,纷纷来到安福门前聚齐,他们在那里探头探脑,互相询问,渐渐地在门前集有数千人。

    这日的空中有些云层遮掩,使太阳光不能直射,城中也就不十分炽热。数千人挤在这个略显狭小的广场上,于是免了灼热的麻烦。

    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阵骚动,就听有人喊道:“皇帝来了。”人们皆屏息观看,就见城楼上有了一帮人。安福门建造之时就注意了皇帝观瞻的功能,城楼建得不十分高耸,人们立于下面广场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人的面部特征以及表情。

    李隆基站立楼台前端,凝望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气凝丹田,大声说道:“诸位百姓,韦太后毒杀先帝,图谋不轨,已然被诛。今日圣上登楼宣布此事,望百姓勿惊。”

    台下顿时嗡声一片,看来韦太后在京中百姓的口碑太差,人群中很快有人喊道:“杀得好哇。”继而汇成整齐的声浪:“圣上圣明,杀得好!”

    李隆基在台上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噤声,然后又说道:“好了,请大家从中让开一条通道,圣上要在这里接受百官朝见。这些官儿们有人甘当韦太后的爪牙,有的人还算勤谨,他们究竟如何?请百姓们静观圣上如何发落。”

    百姓们得知马上有热闹可看,不用兵士阻隔,很快乖觉地从中间闪出一丈多宽的通道。此路一直延伸至台阶前,便于百官们前来觐见。

    一名老者很快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待人们看清了他的面貌,人群中的咒骂声就升腾了起来。此人身材颀长,身体微向前倾,正是“猿马”赵履温。

    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陛下,这名老儿是韦太后的狗腿子,应该斩杀。”

    赵履温这些年强夺许多人的地亩和房宅,一些人至今无家可归,沦为流民,他的作为实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现在一面在通道里躲避人们的咒骂和唾沫,一面加快脚步赶快走到楼台下方,意欲磕头求饶。事先他得知昨晚事变的讯息,明白今后彻底成了李家的天下,自己以前紧随韦太后肯定被李氏宗族不喜,那么现在及早前来表现出一副好态度,也许可以争取来几分原谅。

    李隆基看到下面如捣蒜般叩头不绝的赵履温,沉声问道:“赵履温,你为虎作伥祸害百姓,知罪吗?”

    赵履温抬头向上,正想开口辩解,就觉得后颈处先是一凉,继而一阵剧痛,他“啊”的一声倒在地上。李隆基定睛一看,只见一人满嘴是血,满脸狰狞之色,显是刚刚在赵履温身上咬下一口肉来,他在那里狠狠咀嚼数口,一仰头将碎肉咽入肚中,然后仰天大笑道:“今日生食此贼之肉,快哉!快哉!”

    人群顿时寂静下来,阔大的空间仅闻赵履温那凄厉的哀号声。蓦地,人群发一声喊,许多人奋力向前挤冲。李隆基见状不知所以,竟然有些呆了。

    原来人们受到那名食肉者的启发,其中许多人或自己或亲戚受到赵履温的祸害,此前发誓赌咒要生食其肉,现在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自然是争先恐后去用牙齿解恨。事儿很明白,赵履温的一身肉能有几许,多少人在等着呢,若去晚了肯定没机会。

    安福门下顿时有了一幅很奇异的景观,人们竞相向赵履温委身处冲击,渐渐就压成了一个很壮观的人堆。

    李隆基见状,急令下面兵士上前维持秩序,以防人员伤损。兵士们试着上前,然无论如何接近不了,也只好听之任之。

    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人堆才渐渐消失,人们叠压在一起又互相争抢,许多人头破血流,筋骨伤折。不过今日能够生食赵履温,实在是大快人心之事,所以,他们的脸上皆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李旦得知赵履温被百姓生吃,脸现不忍之色,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呀!他在得意之日,难道就没有想到过有今天吗?”李重茂毕竟年轻,当得知城楼下有这样的场景,虽未亲眼看到,心里实在不忍,竟然弯下腰来呕吐了数口。

    这时,太平公主赶到了。她上来后先走到李旦的身边,说道:“四哥,你现在能在重茂的身边,小妹就放心了。三郎这一次实在立了大功,我们作为长辈,应该勉之奖之啊。”

    李隆基看到姑姑前来,急忙趋前问安,并说道:“姑姑,此次事发仓促,侄儿未事先向父王和姑姑禀报,实为不孝。现在大事已定,请予责罚。”

    太平公主咯咯一笑,说道:“对呀,大事已定,我们奖赏你还来不及呢,何来责罚之说呢?三郎,姑姑今早得知你事成的时候,实在是欣喜若狂。我们李家祚业眼见在摇摇欲坠,由你拯救于危难之间,实为我家的好儿郎。”

    李隆基本想此次举事未事先向姑姑透个信儿,她肯定心中不满,见面后弄不好要说自己几句。孰料太平公主今日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反而大加赞扬,使李隆基感到有些不安。

    太平公主岔开话头,问道:“三郎,我听下人们说,刚才百姓竟然把赵履温生吃了?”

    “是的,看来赵履温民愤极大,其场面实在残忍。”

    “此为咎由自取!三郎,我刚才夸赞你,实为衷心之言。为什么呢,从赵履温的遭遇就可以看出,韦氏他们实在不得人心,你起事来诛灭他们,就是顺乎了民意。”

    “谢姑姑夸赞。”

    太平公主侧头瞧了李重茂一眼,向李隆基那里迈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三郎,这里的事儿了结之后,你我还要共同努力,赶快把你父亲推上御座。”

    李隆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恰在这时,下面又鼓噪起来,李隆基向下一看,笑道:“姑姑快瞧,下面又有两个宝贝来了。”

    下面两人一个为窦怀贞,另一个是秘书监王邕。这王邕娶了韦太后的妹妹崇国夫人为妻,也算是韦太后的至亲。他们俯伏在地叩首不已,身侧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女人脑袋。原来两人闻听事变,韦太后被诛,遂各使利刃斩下了自己的妻子之头,然后手提首级前来安福门,一面撇清自己,一面还想邀功。

    此二人虽与韦太后攀了亲戚,平时终无大恶,不过为趋炎附势之徒。李隆基问道:“窦怀贞,王邕,圣上问你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窦怀贞再叩首道:“临淄王,请代罪臣向圣上求情。当初韦太后将其奶妈嫁与我,我心中其实不愿,奈何慑韦太后淫威,我不得不从啊。今日杀了这老不死的,算是得偿这口恶气,罪臣唯颂圣上圣明。”

    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笑声,窦怀贞所言为实,其日夕伴着一位老妪为妻,又敢怒不敢言,实在是煎熬了他。

    李隆基斥道:“你们杀了这两名妇人,算是顺应了大势。然她们毕竟是你们的妻子,如此决绝手刃,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情分吗?圣上说,念你们平时尚无大恶,赦免你们死罪,可先归家思过,静待朝廷的处罚。”

    两人闻听保下命来,不禁加额称幸。他们再叩首一回,然后抱头越过百姓的骂声和唾沫鼠窜而去。

    此后,百官陆续前来,然并未看到宗楚客的身影。作为韦太后的哼哈二将,纪处讷此时作为大使巡视河南道不在京中,宗楚客知道自己作为韦太后的嫡信之人,肯定难逃一死,于是躲避逃遁。

    李隆基还是用李重茂的名义,向百官宣布了几件事。

    第一件,由韦安石任中书令,负责主持政事堂,百官无大恶者,须谨守本职,依序办公。

    第二件,由崔日用领兵搜诛韦氏宗族,京城之人不得藏匿;至于武氏宗族,重罪诛死,轻罪流放。

    第三件,对于宗楚客、纪处讷等韦太后死党,务必擒拿格杀;至于窦怀贞、崔湜、王邕等趋炎附势之人,统统贬官赶出京城,宋之问与沈佺期也因此被牵连,重新被流放到岭南。

    百官听言后逐渐散去,百姓们也在兵丁的簇拥下退下台阶,一时间,安福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隆基转对李旦和太平公主说道:“父王,姑姑,圣上今日可以不在东宫居住,就让他入太极殿吧。这几日政事纷乱,圣上可以在太极殿就近处理。”

    相王点头说好,太平公主当然没有什么异议。李隆基即对李成器道:“大哥,你与兄弟们护卫着圣上入太极殿吧。宫中大乱刚过,你们要小心在意,要随时待在圣上身侧,以策万全。”

    李成器点头答应,就带领三个弟弟簇拥着李重茂走下城楼。

    太平公主目视着他们下楼,心想这个三郎果然细心得很,他让自己的亲兄弟寸步不离李重茂,就是彻底地控制了这个年轻皇帝,不允许别人再来染指。她想到这里,心间又添了一层寒意。

    李隆基看到姑姑在那里沉思,就招呼了一声:“姑姑,我们也走吧。”

    太平公主先是微笑一下,继而说道:“三郎,不要急着下楼,我有几句话说与四哥,你也一起听了。”

    李旦问道:“妹子有何话说?”

    太平公主笑道:“四哥,我们要好好感谢这个三郎呢。若没有他,韦氏说不定会革了我们的命。高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也从此变了颜色。”

    “妹妹说得对,三郎的功劳很大。”

    李隆基急忙躬身推却道:“晚辈不敢窃取功劳,此次事变若无父王和姑姑非凡的威望,万骑将士焉敢从命?我不过为一名无名郡王,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瞧我的面儿。这一点,晚辈还是心知肚明的。”李隆基此言并非纯粹谦逊之言,他说得对,若无相王与太平公主的影响力,万骑将士不会跟随他卖命的。所以葛福顺杀了高嵩等四人后,马上打出了相王的旗号,人们于是纷纷响应。

    太平公主道:“罢了,你有无功劳,我们心中有数,你就不要再谦逊了。四哥,眼前大势如此,你以为下一步如何走?”

    李旦道:“除去了韦氏这个祸胎,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们今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即为最大的幸事。妹子,你有何思呢?”

    太平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重茂那小子如何能做皇帝?四哥,要我说,这皇帝位早该是你的,这一次就不要再犹豫了。听妹子的话,你来当皇帝!”

    李旦闻言连连摇手,说道:“这怎么可以?重茂做得好好的,我若夺之,天下人会怎么说?”

    太平公主道:“天下人会怎么说?这个皇帝位本来就是你的,是你主动让给了三哥。三哥当时当了皇帝,欲立你为皇太帝,摆明了让你当副君,你又是力辞,如此才让韦氏那混女人钻了空子。”

    李隆基看到姑姑如此力促父亲登上皇帝位,心中不禁大喜。自己提着脑袋拼杀一夜,明面上固然是避祸求存,其内心何尝不想让父亲登上大宝之位呢?因为只有父亲当了皇帝,自己将来才可能有机会。想到这里,李隆基也向父亲进言道:“父王,姑姑所言情真意切。韦氏乱政,使朝野混乱无比,还需父王出面力挽狂澜。重茂年幼无知,不堪重任,长此以往对国家极度不利。”

    李旦道:“重茂年幼无知不错,然他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们此后用心辅佐,一样能够治世制乱。你们请勿再言,我说什么也不做这个皇帝。”

    太平公主知道李旦说的并非虚言,实为其真实心思。多少人为了皇帝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也只有这个四哥,却对皇帝之位无动于衷。其实太平公主力推李旦当皇帝,正是瞧准了他无为不争的特点。一个人若无为不争,则对任何事都不会上心,如此,太平公主这样权力欲望极强的人就有了机会。

    太平公主不再理李旦,转问李隆基道:“我听说你昨夜发了不少诏敕,那么皇帝印玺皆在你手了?”

    李隆基此时发现姑姑眼中冷峻之光一飘而过,心想姑姑果然厉害,其坐拥家中竟然知晓诸事细微,遂答道:“皇帝印玺现在太极殿,侄儿让重茂去那里,正好办事方便。”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这又有什么区别?三郎,我们还要姑侄联手,一定要把四哥推向皇帝之位,不用理他的那些迂腐之言。你可以重茂的名义,拟出逊位诏。按照往朝的规矩,须下诏三回,再由四哥辞让。”

    李隆基道:“侄儿听姑姑的,侄儿马上让刘幽求办这件事儿。”

    经历了血的洗礼,姑侄再度联手。

    为了处置纪处讷,刘幽求拟诏快马送往河南道,令当地官员就地擒拿纪处讷,然后押往京中问罪处斩。

    崔日用和王毛仲用一整天的工夫,任他们在城中掘地三尺,愣是没有发现宗楚客的一丝踪影。王毛仲因为此前未曾露面的缘故,立功心切,将全部心力用在找寻宗楚客的事儿上,可惜未能建功。

    夕阳西下,暮色渐至,城东的通化门前人影渐稀。数名南衙兵士在这里盘查往来行人已然忙累一日,待会儿天黑之后,他们就可关闭城门,然后换班休息。

    这时,城中街道的暮色苍茫处过来一人一驴,兵士们待其走近后细看,发现驴背上还坐着一人。一名兵士大声呼叱道:“干什么的?靠边儿走,驴背上的那人,下来。”

    牵驴之人怯生生地说道:“兵爷,我们是城外十里铺之人,今日入东市卖些青菜,你们知道,城里今日似乎乱得很,青菜刚刚才脱手,所以出城有些迟了。”

    一兵士说道:“你们是十里铺之人?怎么口音不像啊?”

    “兵爷真是好耳力,我前几年从关东迁于十里铺,口音尚未改过来。”

    “咳,你这人怎么还不下来?找打吗?”

    驴背上那人一身农夫打扮,最奇怪的是头上还戴一布帽,其帽檐儿耷拉下来,竟然遮住其半张脸,如此大热天里戴着帽子,确实有些奇怪。

    那人闻言只好跳下驴背,然后木呆呆地站在当地。一名兵士走过去,伸手撩开其帽檐儿,然后借着暮色细辨其面庞,那人有心躲避,终归又不敢,只好任其观看。

    这名兵士观罢托地一跳,大声叫道:“弟兄们,亮家伙,把这两人围上了。”数名兵士闻言,动作还算迅疾,皆拔出利刃,将二人团团围住。

    牵驴之人脸色慌张,急问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这样对待我们,却是为何?”

    刚才验看的兵士哈哈一笑,说道:“弟兄们,我们不枉今日值守此门。天大的富贵,就落在这二人身上。”他说罢走至骑驴之人面前,挥手掀掉其帽子,说道,“宗大人,你该露出本来面目了。”

    骑驴之人迷茫道:“宗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我为十里铺小民,又如何成了宗大人?”

    兵士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宗大人,你此前耀武扬威经过这里数次,你身贵位高,当然不识得我等小兵了。然我可记得宗大人的面貌。”

    这两人顿时面如死灰,他们正是宗楚客和其弟弟宗晋卿,二人化装来此,意欲混出城外逃命,孰料竟被小兵识破。

    宗晋卿抖开肩上的包袱,就见其中金光灿烂,显是黄金,他将之扔到兵士的脚边,说道:“这些黄金就由大家分了吧,唯望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一名兵士哈哈笑道:“我们感谢二位大人赏我们一场富贵啊!对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价,我们将你们的首级献于朝廷,又有钱物,又可升职,你这点小钱算什么?”

    宗楚客急道:“我宅中还有许多积蓄,都送给你们。”

    “宗大人又想拿我们开心,你的府第今日已充公,你又怎能送与我们?”

    “弟兄们,不和他们废话了。宗大人,你不要怪我们心狠,如今天下之大,恐怕没有你们容身之处。既然这样,我们感谢你给我们富贵。明年今日,是二位的忌日。”

    宗楚客兄弟二人的脑袋先后落下,几位兵士欢天喜地提着脑袋前去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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